绣色可妻 第二十四章

  持笔的蒲恩静说得缓慢,不疾不徐的一笔一划画出景致幽美的荷塘春色,一只刚长毛的小白鸭划着水,要追上前方已游远的母鸭,一群小鱼躲在细荷叶底下。
  小荷初露尖角,几只蜻蜓停在上头。
  「大……大少夫人,奴婢们很守规矩。」她很委屈的说着,话语中透了些口风。
  「意思是别人不守规矩喽!你……咦,今儿个怎么没听见冬菊的声音,她不是向来最爱抢话?」青玉毫笔放下,沾墨的笔头搁在紫玉笔架上,她抬眸一睨,剪剪双瞳如秋水凝霜,带了淡淡冰冷。
  「冬菊,过来。」
  「……是。」冬菊走得很慢,有些回避。
  「抬起头。」
  她双肩一缩,感觉像怕人瞧见什么。「奴婢没事。」
  「没事?」她轻笑的拿起笔,在砚台旁点了点,再提笔绘下小鱼被大鱼一口吃了。「等我哪天两眼一闭,腿一伸直,我便看不见也听不到了,可如今我还好端端的呢。说吧,你肿得像猪头的脸是表小姐打的?」
  听到蒲恩静如此直白的话,几个丫头忽然感觉脚底有点凉,齐齐看向冬菊头发覆盖下的红肿肉饼脸。
  就连安静作画的兰瑞杰也被蒲恩静的耸动字眼震住,他边画边好奇的抬头一看,见到冬菊脸上红到泛紫的五指印,也有点被吓到,人口简单的兰家不兴处罚下人这一套,因此乍然一见冬菊的惨状,他的眉头又拧起来。
  「不……不是表小姐,是……是……」冬菊不想给主子惹麻烦,吞吞吐吐地想含糊带过。
  自家带来的和蒲家的家生子确实不同,看缃素、绮罗无动于衷的神情,再瞧瞧冬菊、冬麦慌乱维护的行为,蒲恩静心里苦笑。能折服人心,折服不了人性,那是与生倶来的。
  「日前我绣了一件以兰锦技巧为主的绣件,刚好完成了,冬菊、冬麦留下,顾好正睡着的青青小姐,帮杰少爷铺纸研墨,好好服侍着。」她的人由不得人欺负。
  「是,大少夫人。」
  「是,奴婢看着小姐,少爷。」
  一高一低的回应,同样带着下位者的卑怯。
  「缃素捧着绣件,绮罗打伞随我出去,这天气热呀,人的火气难免大了些。」
  得煮些香软的绿豆汤来降降火。
  「是。」
  夏日炎炎,吹来的风亦是热的,蒲恩静走得不快,徐徐上了廊桥,捉了把鱼饲料喂鱼,看色彩斑斓的锦鲤抢食,她咯咯笑出声。
  下了桥,她又悠哉悠哉的在朱漆小亭歇脚,仰面迎着风,感受热气中荷塘的水气。
  她不争,是因为没必要,得之在我,她有谋生技能不必依靠他人,丈夫只是多个人陪伴,但其实她一直认为她比较适合一个人,多了个伴反而容易分心。
  主子不急,丫头急,捧绣作、打伞的缃素、绮罗跟在后头,她们看蒲恩静越走越慢,甚至有赏花游园的闲情雅兴,一身汗的她们双臂微抖,小腿打颤,直想求她走快些,她俩快撑不住了。
  她们小心的将心中的不满藏好,任由汗湿了衣襟,不断冒出的汗水打花了妆容也不敢擦,模样狼狈至极。
  直到蒲恩静觉得敲打够了,才缓缓走向待客的正厅。
  当她走到厅堂口,耳中传来令人反感的娇笑声,以及那听似言之有理,实则狗屁不通的非议——针对新上任的表嫂。
  「真讨厌啦!姨母怎么脑子不清楚了,竟让一表人才的表哥娶了个小镇村姑,她识字吗?能吟几首诗?该不会连百家姓、千字文都没学过吧!」她有什么不好的,姨母竟然舍她就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
  「唉,天气真热,连着数日无风也无雨,田里的庄稼大概没得好收成。绛衣,回头让胡管事去交代一声,让庄子上的下人多打几口井,别到了要水用时没水。」
  看来是个热夏,端午一过是火烧天,得在屋里多备几盆冰。
  绛衣,绯衣,绫衣,缇衣四人是胡氏身侧服侍的一等丫头,绛衣稳重,不苟言笑,却最能配合兰夫人一时兴起的装傻。
  「姨母,你看我不比那个村姑差呀,为什么不让表哥娶我?!我饱读诗书,更弹了一手好琴,是江苏一带颇负盛名的才女,娶妻当娶柯丽卿,多少人为求我一诗而甘愿受风吹日晒雨淋啊。」可她看都不看一眼,一心痴恋着充满男子气概的表哥。
  「果然一入夏人就发懒,老是和瞌睡虫有约,坐也坐不住的直打盹。绯衣呀,拿点清凉膏来抹抹,好醒醒我这脑袋别老往下沉。」兰夫人又顾左右而言他。
  「姨母,你说我若与那村姑论诗,谁会胜出一筹,呵呵呵……想当然耳,我想让也让不成,人家随口便是出口成章,没学识的村姑会什么,一片、两片、三四片的数叶子吗?」她眼中迸射出妒恨之光。
  兰夫人眉头一蹙的揉揉额侧。「是不是昨夜的汤不新鲜了,我这肠胃闹腾着,绫衣,我的白花油呢?快拿来,年纪大了不是这边遭灾便是那边遭难的。」
  一个说东一个答西,终于忍不下去的柯丽卿帕子一扔,不满的哼道,「姨母,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和那个不要脸的村姑有关。」
  惯于矫揉做作、惺惺作态的柯丽卿是胡氏的外甥女,她母亲是胡氏的庶妹,因嫡庶有别的关系,姊妹的感情比水还淡,少有往来,挂着姊妹之名却无姊妹之情。
  再者嫡长女嫁得好,十里红妆嫁入巨富兰家,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羡煞不少待嫁闺女。
  而庶妹的婚姻却充满坎坷,嫁妆少不说,还嫁了个会朝妻子挥拳的丈夫,从年轻就是个命苦的,直到生下柯丽卿的弟弟柯正文才稍微好过些,有儿子当靠山底气也足了。
  但是人是不知足的,家境还算过得去的柯丽卿羡慕兰家的富裕生活,才六、七岁大就常往兰家跑,撒娇、卖乖地缠着她表哥不放,打小就立定志向要嫁入兰家享福,谁也不能阻止她,她可是当少奶奶的命。
  胡氏从外甥女小时看到大,对她爱夸大、自我吹捧的个性知之甚详,因此十分不喜,也从没想过让她嫁入兰家。
  可是小辈来走动,她总不能毫无理由便将人赶出去,只能装作不知道外甥女喜欢自己儿子,每次都故意把话题转开,免得她自作多情,得了个话头便会错意的四处宣扬。
  尽管如此,柯丽卿还是不死心,想尽办法要接近兰泊宁,一副非他不嫁的模样,直到他火速订了亲,将蒲恩静娶进门,她才气得扭头就走,好一段时日不肯再到兰家。
  「够了,左一句村姑,右一句村姑,你真当自己是名满天下的才女吗?写两首见不得人的酸诗就沾沾自喜,有本事上京考状元,我便用金子给你打座「女状元」匾额,让你背着游街。」沽名钓誉的草包好意思自称才女,可笑。
  金子做的「女状元」匾额?那得多重呀!
  听着始终坐在一旁的丈夫毫不留情的讥讽,厅堂外的蒲恩静又开心又觉得好笑,暗暗动容,女子再有才也考不了科举,更遑然是榜上抡魁,他是舍不得她受辱方说这话。
  「表……表哥,你怎么可以对我这般恶毒,我对你这些年的情意你会不知吗?我的心,我的身都是为了你而生,就连你包下挽月阁的水灵月我也睁一眼闭一眼由你去,我是个能容人的。」虽然私下里她巴不得撕了那贱人的脸,让她再也不能以妖媚的艳容魅惑男人,但明面上绝不会表现出来。
  水灵月?外头的蒲恩静轻盈若蝶的长睫轻轻一扑。
  「我已经成亲了,多说无益。」兰泊宁冷酷地挥开表妹的手,对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视若无睹。
  他是有妻子的人,岂能和别的女人勾缠不清。
  见他不为所动,毫无怜惜之色,柯丽卿做作地放软了嗓音。「那是你不清楚那村……那女人的底细,她在嫁入兰家前就有个相好的情哥哥,人家自小两情相悦,情意绵绵,听说都论及婚嫁了,只差请媒下聘。」
  「丽卿,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要仔细衡量,不要以为说出口的话不用负责任,我们兰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兰夫人语重心长地看了向来不亲的外甥女一眼,眼中流露出对她人品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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