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下) 第十五章 系影

  羡比翼 慕双飞 愿 白首 系影共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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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小子,这回可惹火爷爷了,人是你找来的,好歹也该讲点江湖道义吧,闪一下会死啊!”低啐了—口,血螭一把挽起宽大的袖袍卷至上臂扼紧,也许原意只是为了扎伤止血的懒人之举,不过这粗鲁的行为再配上嘴上的骂语实在跟市井流氓准备干架前没什么两样。
  明摆的轻蔑让血皇微恼地紧珉薄唇,原本就没什么暖彩的俊脸宛如寒冬飞雪般再冷上三分。
  “啰嗦!”一声轻叱,两抹银芒如电追袭犹喋喋不休的人影,耀眼光华中隐隐透着几点乌影,却掩盖在这片盛绽银华下毫不起眼。
  霎时,艳丽的赤彩再次扬舞满天,如龙腾云似蛟翻江,每一折曲都准确无误地绕着一点乌影圈旋,而漫红中的一点晶莹则是笔直没入吴影后那片光华中。
  裂帛般一声嘶响,掺和着几记笃笃钝音,黄泥地上立即多了几样漆黑玩意滚动着,止了滚势才让人看清是四枚刻工华丽的吴锥,而上空交错的形影却完全未曾停歇片刻,混成了一片模糊的朦胧淡彩。
  不知过了多人,一阵狂风骤旋宛如漠地坠的风暴,风声猎猎啸得入耳生疼,火光尽灭后是啪地一声瞬燃,盛耀火色下一紫一白的两人就仿佛不曾挪移过地依旧分踞原地。
  “怎么,恼羞成怒承认错了?”凉凉吐着戏语,血蝻甩了甩右手抛洒出一串鲜红,掌间包裹的白绫早不见所踪,原本仅染斑驳的掌指此刻全浸浴在一片殷红中狰狞得可怕,然而当事人却神态自若仿若未觉。
  而比起血螭形于外的伤创,血皇虽然看似衣冠整然脸色却也好看不到哪去,如雪的苍白脸色即使在晕黄火光下也不容错认,只见他身侧紧握成拳的右臂不住轻颤着,不一会儿拳口缓缓溢出了暗红,沿着指缝很快汇聚成流滴淌落下。
  “……上次为什么逃?”面无表情冷睇着面前玩世不恭的对手,微微上挑的凤眸中迸出一股凌厉杀气。
  既然本事大到能够破他掌上罡气,那一天又为何故作不敌仓皇逃离?猫捉老鼠耍着好玩吗?
  “上次啊,怎么说呢……”屈伸着带伤的右掌,血螭眯眼挑了挑眉,这个和他在十卫中齐名的男人果然不是易与的角色,饶是他闪得够快手背上的这一道也还是深及筋络,掌心掌背两道口,看来这只手暂时得挂免战牌了。
  “打不过当然要跑啊,难不成等着往生西方和佛祖打招呼?我又不像老小子你日子过得无聊活得腻味,喂喂,你那是什么脸?以为爷爷逗着你玩?拜托,找你这种无趣家伙寻乐子,我还不想闷死自己。”
  没理会血螭言里的奚落,血皇注意力全转到男人屈掌的动作上,眸中精芒一闪。
  看样子对方的右手也不能用了,鹿死谁手还未定。
  左掌一翻,四枚乌锥再次紧夹于五指间。
  “嗤,真要证明活腻啦?”摇摇头,血螭不甚在意地朝高处瞄了眼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那片深沉的靛蓝已渐渐泛出了鱼肚白。
  “天亮了……”
  轻语中,原本装饰般缠覆在左半身的红彩缓缓浮起寸许,宛如活物般盘着月白的身影徐徐游移,就在众人目不转睛瞪直眼的同时一股莫名沉压如潮澎湃迫得众人一窒,宛如有只无形的手扼在喉间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撤!”
  淡缈的语声命令似地下达指令,却不知向谁而发,就在元茴等狱守正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时,同列的伙伴中突然应声掠出两抹影直奔另端的戎月,眨眼间这团掺着一抹素白的暗影已近铁栅门边。
  “别动。”
  才下意识举起手中匕,一声若有似无却恁般清晰的低语就让门边的少年不由地浑身一颤,只因这听似无物的淡语盛满了浓炽杀意,而就在他惊愕的须臾,来人已贴着他错身而过。
  牙一咬,沈岚不禁后悔地转头想拦,肩才动那喃语似的嗓音就又幽幽飘入了耳。
  “别追,我不想杀你。”
  这回毋须感受那慑人的杀意,说话者的意思已明明白白昭告语中,沈岚握匕的手一紧,眼中瞬时迸出一股怆然的恨意。
  何必还假惺惺地对他留情示好?根本都是一样的,这男人和那个狠心对他出手的家伙根本毫无两样,不论在谁眼里自己的位置都不比粒米大!生也好死也罢,在他们眼里根本无所不同,可笑自己竟还为了之前那点小恩小惠动摇了报仇的信念……
  就在沈岚不顾一切地提气迈步时,心有灵犀般,一直冷眼旁观一切的血皇动了。
  宛若银瓶炸裂,暴涨的劲气以紫影为中心旋起股狂风,房内霎时飞砂走石火光尽灭,只剩窗外微弱的天光隐透……
  “啊~”
  随着阵狂风疾卷,凄厉的惨叫声在空荡的长廊上不住回荡,划破了黎明的静寂也重重划上了戎月的心。
  “血螭他……”一左一右被人扶着急奔,戎月忍不住频频回头朝深后的那片暗色望去,除了扑面疾风外就只有那扯喉股的嘶喊余绕在耳。
  “月王请放心,主上没问题的。”左边的黑衣人偏首露出一株温煦的笑容,安详的神情看似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不会有问题,主上平常只是散了点懒了点,不过该认真的时候我想应该也不含糊。”右首黑衣人跟着也开了口,寥寥几语却透着股兴味,理所当然的自信里带着点奇怪的调侃。
  “应该?”尽管时机不怎么恰当,戎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追问了句。
  这两人应该是血螭提过的“暗”部吧,看他们言词间熟稔的态度似乎不仅只是上下属的关系,让他忍不住想多知道点男人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
  “嗯……天知道。”
  看着人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带了抹玩色地耸了耸肩,戎月就不觉莞尔地抿唇微哂,什么叫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他算是见识了。
  “因为很久没见到主上认真的样子了,不知道主上那懒惯的手脚活动起来还够不够利落,所以说‘应该’。”一口一个主上,不过说话的人显然没多少为人下属的自觉,眉眼间全是揶揄的笑意。
  “澄!”
  “我说真的啊,你不也老是只看到主上懒人穿针用长线,可怜灿月宝贝东盘西缠地老学蛇爬,多久不见它凛凛威风了?自己扳指算算看。”
  “……”
  看到右首的黑衣人一脸尴尬地朝他咧着嘴,戎月就忍俊不住地扬起了唇棱,紧绷的一颗心霎时安稳大半,听来他似乎不必担心了,不禁转而开始好奇起某懒人勤快起来究竟有多厉害?
  然而这放松的心情却维持不了多久。
  就在三人掠出地牢朝王城中心疾驰时,脚下突然一阵诡异的闷沉地动,猛一回首,尘土飞扬中却见整座地牢竟颓倾塌了大半,只剩近门处的片墙柱石孤耸在金芒甫现的晨彩间。
  “小……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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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议钟响,晨曦中众臣们鱼贯步入巍峨的正阳宫,而不同于以往,金碧辉煌的朝殿上今儿个特别地热闹非凡。
  除了右首处惯例有着位宫装丽人领着两名血卫在座外,那空荡已久的王座上终于有了人影,不仅如此,左首处还多了两个脸覆面具的陌生人,一是狰狞如鬼般的雕刻木面,一则是银彩华丽的蝶形半面。
  不光下头的众臣心底犯嘀咕,就连右首的三人也频顿拿眼往左边瞧,毕竟血字十卫中那位神秘主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般大剌剌地现身人前还是第一次,却不知站在他身边身形纤瘦分不出男女的又是哪一号人物。
  诡谲的事还不仅这一桩,王座上斜倚的正是百日来难得露脸的新王,此刻人如山大王般撩着衣摆两条腿都端上了宽大的椅面,随兴的姿态既浪荡又显倨傲,而那张魔魅的俊颜则自始至终不曾正眼看过面前躬身的众臣,反倒是不时对着躺倚在怀的黑衣男人细语喁喁。
  没错,这位难得早朝的王者不但狂妄地坐没个坐相,还光明正大搂了个脔宠在怀,十足酒色无度的昏君模样,然而台下的一干人等却是没一个敢出声。
  慑于王者昔日威名的当然不敢出头,而向来以左相欧阳胤为首的清流之士则也反常地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不是谏臣怕死,而是大殿上的气氛实在太不对劲,就连身为国母的甄后打进殿起也是一语不发地格外沉默。
  这一来,任是书呆也晓得该闭上嘴静观其变。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原该是放诸四海皆准,偏偏高踞王座上的王者既没议使的意思也不见有放人下堂的意思,惹得一大票人个个僵如泥塑战战兢兢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杵在大殿上各怀心思地干瞪眼。
  良久,偌大的朝殿上就只螣王座这头偶尔传来几句低声笑语。
  注视着亲儿大庭广众下旁若无人似地跟个男人打情骂俏,戎甄除了一肚子疑惑与不满外,更多的是心中忐忑,不仅因为此刻在他怀中的男人是她巴不得除之后快的黑名单人物,更因为戎螣离开得实在太过莫名,而回来得又是那般突然。
  悠悠十余载年月,她的耐心早已用罄,奈何不论明杀暗刺总无法如愿,那杂种不知交了什么好运道,三番两次总有人相救相助,到最后好不容易让她抓着了把柄威吓逼离,结果才隔一天她好不容易拱上王座的儿也突然不告而别,再不久,就传出那杂种身边多了个十卫中传言最难惹的血螭。
  谁都知道血螭向来只听令于戎螣,这岂不是告诉她——她的儿明摆地在跟她作对?不单护着那杂种,更无情的竟还一一剔除她派去的刺客杀手!
  红唇微抿,戎甄蹙起了两弯好看的柳眉。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母子俩就越来越无话可说形同陌路,时至今日她已完全摸不清戎螣在想些什么,大权在握却无所作为,不但对她的交付虚与委蛇,还唱反调似地宠幸起那个杂种身边有着双兽眼的中原杀手。
  她不懂,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作姆嬷的竟不如那贱人所出的杂种,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一眼都吝于给她……
  就任戎甄心里头百味杂陈怎一个乱字了得时,风风火火闯进的三抹人影打断了她的感慨也打破了一殿僵凝。
  戎月?!翦水般美目霍然大睁,戎甄不由得一阵气窒。
  几天前魔石坡传来消息时她就已无法置信,直到此刻人站在面前她都仍难以接受,这杂种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
  就算派去的杀手都被那个叫血螭的解决了,下在他身上的“魂牵一系”也早该要了他的命才对,她对自己制的毒一向有着绝对信心,可偏偏眼前人不但活得好好,甚至连点憔悴的病容也没有。
  “好久不见哪,小月。”懒懒打了个招呼,上座者总算肯把眼移往下头瞧。
  “嗯,好久不见。”低语应答,妍丽的俏颜上却有着丝强颜欢笑的愁容。
  “怎么了?”话是问着戎月,戎螣的视线却是往人儿身边一左一右的黑衣卫士瞥去,念头微转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那个白痴呢?别跟我说自家门前也会迷路。”
  唇启无重口,丽人已是一脸泫然欲涕的模样,就在此时众人眼前突然一花,一抹黑云已冉冉飘至快要哭出来的人儿身边,张臂温柔地接住飞扑入怀的人儿。
  “……”看了看臂弯里空荡荡的位置,再望着下头黏成麻花似的一黑一白,王者俊颜上什么魔魅的惑人风采也没了,只剩比灶房的陈年锅底还要多上三分的黑彩。
  “你们两个,给本王说清楚怎么回事!”
  “地牢塌了,主上和血皇没出来。”不带感情的叙述简单明了,相较于另一名伙伴微蹙着眉头,回禀的男人脸上显然少了几分忧色,纯然一副就事论事的公务口吻。
  语一出,不少人纷纷变了脸色,尤以王座右首的三张脸孔为最。
  “你们的主上是淮?”美目微眯,戎甄的问语正是许多人心底的困惑,眼前这两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人既非官卫亦非兵臣,大殿上这么多重臣却无人识得其一,似乎就只有戎螣知晓他们的身分。
  几时多出了这么队人马来?她怎么竟一点也不知道?!
  无语,对于戎螣的问话殿上的两人完全视若无睹,毫无回答的意思。
  “大胆!主子问话你们……”
  “血婵,本王的人你有意见?”
  语声淡然却透着栗寒,毋需眼神被点名的美妇就已吓得咬唇噤声,心里头却觉得无辜万分冤到了极点,明明黑衣人言谈中的主上另有其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螣王的人了?
  无措地朝自己主子求助,却见戎甄面上也是一片漠然冷色,血婵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多口连自家主子的脸面也给丢了,都说打狗看主人,王上对自己的教训岂不就是当众削了甄主子的颜面……
  “王上恕罪,实因为皇大人去地牢是奉令捉拿叛逆,所以血婵才一时心忧忘了规矩……”
  跪地磕头,血婵知道只能把逾矩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同时亦不能弱了戎甄的名头,索性先发制人安了个罪状,这么一来就算是戎螣贵为国主行事也得嘲虑三分,反正会和血皇作对的就绝对是和主子过不去。
  “叛逆啊……”指点着颊,薄唇勾挑的笑容大有幸灾乐涡的味道:“皇座也真是的,怎么捉个叛逆也把地牢毁了,这样抓了人本王又该往哪儿送呢?”
  “螣……不,王上,血螭不是版逆!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和那个……那个血皇打起来的。”猛然从赫连魑魅怀中抬起头来,泪花乱转的澄瞳中满是分辩的激动,然而在看到那似笑非笑的俊颜时却又转为恍惚的迷蒙。
  牵挂的人,仿佛就在面前,却又遥远地让他触摸不到。
  血螭?一时间全部的人视线又转向了王座左首的鬼面人身上,月王口里的学螭若陷在地牢里,那现在悠哉站在正阳殿上的家伙又是谁?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全往一头集去,戎月不禁也迷迷糊糊地抬眼往人瞧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再热悉不过的鬼面。
  “小……苍?”
  “噗!”回应戎月这一声不确定轻唤的是一大蓬天女散花喷洒出的香茗,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全又转了地方,又惊又疑地看着那作出这惊人之举的无情王者……毫无形象地笑倒在宽大的王座上。
  “哈哈……小苍?哈哈哈!”狂笑难止,趴在椅臂上笑到嘶哑无声的男人就连眼角都沁出了晶莹,无力地举臂遮眼,背脊却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搐个不停。
  “怎么大白天的就看你笑成这样?奇了,我没在做梦吧。”
  一声戏谑的轻语成功地让所有人瞪到发酸的眼珠子总算能重新归位,只见一个肩上扛了个不明物体一身脏灰的男人大步流星地从宫门迈入,从发到指全是尘染的一色土黄,右臂则是特别地深褐,整个人就像是在漠地里打了个滚,然而脸上的木划面具即使沾了尘也依旧狰狞。
  “小苍!”
  “唉……”单臂搂住扑入怀的人儿,血螭忍不住又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这下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进门前发生了什么,难怪螣那小子会笑得这么夸张,亏他还以为天要塌了。
  “月牙儿,要嘛也该跟小天换点赏银花花,哪有让人这么白笑的?”哀怨地扁了扁嘴,血螭简直无法相信这块宝这么轻易就把他给卖了,,好歹也该谈个价钱吧,而仿佛验证似地,那可恶的笑声歇没两刻马上就又魔音穿脑地钻入耳。
  “呵呵……小、苍~”
  “臭小……姓戎的,别喊了啦!”鸡皮疙瘩掉满地,血螭猛搓着还能动的那只手两眼哀怨,原想拉人下水一块丢脸的,谁知小字才出口那张脸的笑容就又多了几分。
  拜这化孪生手足之赐,他总算知道自己某些时候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古时那位孝子卧冰求鲤时大概就是这感受吧,浑身满市的疙瘩可不全是让那声恐怖至极的叫唤吓的,冻死人了……
  难怪脸上玩意只戴一半的时候,对手总似腿长逃得快些。
  “哼,老实说就你这阵子的表现,本王觉得还是‘螭’字比较对症,就不知道前头的血字该不该也跟着换种颜色?我瞧阿月身上穿的倒挺适合。”
  月牙儿身上?视角一隅映入的雪白霎时花了眼,接着则是花了脸,面具下阵青阵白的俊脸唇角难耐抽搐着,他敢发誓听到了几声闷笑。
  这个死小天,又拿名字作文章损他!
  “魅儿,人家正主儿都到了你还杵在那干嘛?还不上来看戏?”
  戏谑的目光一转改向伫立一旁的玄影招呼,然而“戏”字才落大殿上又是几不可察地逸出几声压抑在喉的轻笑。
  “……臭小天,满脑子就只知道等戏看,小月哭成这样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安慰安慰。”咕哝抱怨着,字字却全黏糊在嘴里不敢稍露,憋了一肚子闷气难抒的男人忿而转向另一头发难。
  “你们两个,叫你们顾着点,结果把人顾成这样?”
  敢笑话他?欺他脑袋后头没长眼吗?还是以为蹲在地上一脸诚敬就瞒天过海了?也不照镜子看看长在脸上的那张嘴唇翘到哪去了。
  “主上,对不起……”唤作澄的黑衣人非常有自觉地愧然低下头,然而歉语才出口就马上被身旁的伙伴截了话去。
  “没办法啊主上,好好一座房塌成那个样,哪是我和澄两张嘴解释得了,诅天咒地磨破嘴了月王也不相信您有本事从那下头打洞出来,总不好说因为您肖鼠所以保证没问题吧?”
  “……呵呵。”
  闷笑声此起彼落,这回忍不住发笑的换成了两旁无辜的国之栋梁,前头那些语锋暗藏的玄机大多数朝臣还如坠五里雾般听不甚懂,现在这番明白话可就个个不含糊了,一时只见咬唇的咬唇捂嘴的捂嘴,唯一毫无掩饰的只有王座旁那个神秘蝶面人。
  偌大朝殿上只闻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肆无忌惮地笑得痛快。
  瞥了眼台上负手朗笑的人影,血螭反常地默不作声,只是更加咬牙切齿地瞪向面前没大没小的下属,这下子还真叫人称心如意看了场好戏。
  “包扎一下,左腿断了。”抓下肩上累赘向人抛去,血螭没好气地提点着:“留神点,小家伙牙尖爪利得很,别等丢了命才跟阎老爷喊冤。”
  “唉,会咬人的主上还拎他回来干嘛。”捧着人退了步缓下冲击,嘻皮笑脸的黑衣人随手覆上怀中少年的纤纤细颈,“养虎为患,我先帮主上……”
  “翊~”
  低柔地一声轻唤,伸出的大掌立即改掐为抚摆出探脉的架势。
  “翊,你握的是脖子。”
  “呃,谢主上提醒。”脸不红眼不眨,黑衣人一副本该如此地顺势撤下手。
  “……弄好了就给我打包扔回江南无定庄去。”
  “遵令,属下这就办事去了。”一手抱着伤员一手拉着伙伴三步并两步地直退到了大殿外,临去前黑衣人突然露齿笑得有些诡异,就见人意有所指地朝血螭怀里努了努嘴丢下最后一句话。
  “您嘛,有空管脖子腕子……还不如想想法子治水吧。”
  “……”嘴角微抽,又被抢白明损了一顿的男人已差不多麻木无觉了,然而比起衷悼自己媲美害虫的适应力,眼前堤溃泛滥的问题的确该先想法子解决。
  愀了一眼胸前依旧把自己搂得死紧的人儿,血螭抬手爱怜地轻抚着披散一背的乌亮长发。
  “月牙儿,我没事,手脚俱全脑袋也在,不过如果你继续哭的话,我可会被你哥剁成十七、八块,运气不好连点骨渣子都不剩。”
  “……我哥?”总算,沙哑的语声伴着浓浓鼻音模糊地传出,人却依然埋首其中没抬头的意思。
  “你不会只看到小天跟那只笨猫吧?旁边那两尊菩萨没……喔,面具,难怪。”拍拍戎月的肩头示意,血螭低首贴在耳边悄语着:“蝶面的那个,也只有他才会笑得这么干脆,像在自己家一样,另一个拿我面具戴的应该是姓祁的吧,胆子也不小,就不怕小天把他秤斤论两卖了。”
  “怎么办……”闷闷的语声再次传出,说话的人仍是脸也不抬。
  “什么怎么办?”完全抓不着梗概,血螭也有些蒙了,暗哑的语声听来已无哭意,揽在身后的两只手却毫无松开的意思。
  “沙子加水会变成什么?”
  沙子加水?忍不住扬唇笑了笑,血螭终于知道为何这弯月牙迟迟不肯抬起头来,敢情已成了花猫一只,只可惜他浑身上下也没片净布可拭。
  “螭大护卫,搞定了没?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扫了眼右首从人进门后就坐立难安的戎甄,戎螣懒懒催了一声,既然有人等不及找死,他当然不介意帮忙借只手推推。
  “不耐烦?不耐烦也给爷爷等着,再不就脖子抹了自个儿代阎王问。”头也不抬随口堵了回去,血螭松了相环的左臂朝最近的人影伸出,“你,帕子给我。”
  “我?”不期然被点到名的老臣莫名其妙地瞪直了眼。
  “对,就是你,给我帕子还是要我扒了你的袍子,自个儿选。”
  玩笑似的口吻却弥漫着一股名叫危险的气息,半百人生的经验让老者不敢再有二话,即刻探袖掏了掏巍巍颤颤地奉上条雪白巾帕,一把年纪了他可不想红着张老脸和人裸裎相见。
  近百人的正阳殿上再度鸦雀无声,几十双眼全看着人拿着帕子朝他怀里前王的脸上东揩揩西抹抹,细心呵护的程度简直是可媲生大宫里透管事的老嬷子。
  “好了。”盏茶后男人才满意地宣布大功告成。
  后仰拉开些距离,在确定那张俏颜除了眼肿了点鼻红了点再没其他瑕疵后,血螭扶着戎月的肩头徐徐半转了圈朝前。
  “可以见人啦,去找故人叙叙旧吧。”
  话出口了大半晌,背立的身影却仍没一点动作,眼见人儿扯着自己衣角没移步的意思,没奈何血螭只有凑上前贴着情人耳边温言依语。
  “去吧,记得帮我多说点好话,灿月宝贝跟了我这么多年不算功劳也有苦劳,我可不想拿它去祭你哥袖里的那把‘流虹’,月牙儿想必也不忍看它代主人受过被切成十七、八截吧?再说如果被切得一段段像毛毛虫的,我手再巧也翻不出那些水榭庭阁、狮虎象龙呀,你不是挺爱看这个的?所以啰,帮忙讨个人情吧,月牙儿的磨功我可以保证绝对天下无敌。”
  尽管理智上明知不该绊着男人碍手碍脚,戎月却没办法忘却大半时辰前心若擂鼓的惊悸感受,才在惶惶然地踌躇不前,谁知耳边就传来这一大段叫人啼笑皆非的借口。
  这男人……怎会如此地懂他呢……
  一抹令人目眩惊艳的灿笑如花盛绽,戎月偏首在男人面具未覆的耳颈边迅速地落下一吻,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拔腿直向据说是兄长的蝶面神秘客跑去。
  霎时,目睹这亲昵之举的满朝文武个个僵化如石没人例外,就连当事人也似傻了般愣立当场。
  “呵呵……哈哈!”
  初时还闷在喉间的沉沉低笑没多久就变成了抚掌大笑,座上王者早已笑趴在怀搂的素玄身影背上,最后索性下巴枕在人肩上,满脸戏谑地瞅着下方灰头土脸的褐影。
  “该恭喜阁下守得云开见月明吗?小苍~”刻意拉长了尾音,戎螣满意地看着如中定身法的男人寒颤似地一抖后又开始抱臂猛搓。
  “……戎、螣!”
  “喔,还记得本王的名嘛,以后可别忘了,小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宿愿得偿的戎螣龙心大悦地眯弯了眉眼,随即却若有深意地多瞅了眼男人右臂。
  “知道了啦,你也别再给我学小月乱喊人,我都快搓掉一层皮了。”不敌地竖起降旗,血螭再次幽怨地朝那一脸无辜对自己眨眼的人儿频送秋波。
  “那该怎么称呼呢?听说你血卫之职被撤了名头,那么……本王只能叫你‘螭’啰?”说笑依旧,审视的目光却从男人右臂移向熟悉的眼,四目相对交换着旁人无从理解的讯息,意味不明的魔魅笑容再次自戎螣唇边漾开。
  “你这家伙平常懒得可以这回未免也认真过了头,居然把地牢给毁了?!怎么,打算全部杀无赦吗?留着气可没地方关,这么卖力该不是……有人昏了头把主意动到阿月身上?”
  “不是我,拆房子的是血皇那个老小子,不过你倒说对了一件事……”悻悻然地微耸肩头,如潭深瞳忽地掠过抹幽彩,直视上首的宫装丽人。
  “的确有人昏了头惹了不该惹的,不光小月退位这一桩,原本连同那笔陈年烂帐我都想过就这么算了,就此带着小月远走高飞游遍大江南北奇山丽水也没什么不好,偏偏有人喜欢自掘坟墓,逼得我不回来把帐算清楚都不行。”
  “……王上,这到底怎么同事?”被那太过侵略的目光炙灼得惶惶不安,隐隐听出几分不对的戎甄再也按捺不住地转向身旁的亲儿相询。
  “母后恐怕问错了人,该问的在那儿等着,不是本王。”
  “……”碰了个软钉偏又发作不得,戎甄只有深吸了口气平复略微焦躁的心绪。
  再一次深刻体认到身旁这个出自己身的男人对她已无半分亲情,戒慎之余也不无点黯然,然而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权势为了生存,她从不后悔自己一切所为,有所得必有所失。
  很成功不是吗?眼前王者的无情不就是她成功的最好证明。
  “你就是血螭?”回头迎向那像似会把她烧融的噬人视线,戎甄勉力维持着神色自若不显一丝动摇,尽管心底对于这与血皇齐名的男人向来都有着一抹莫名的忌惮。
  “你说呢?”伸手覆上脸,血螭缓缓揭起这张已伴随他十多年头的狰狞鬼面,昂首露出同座上王者炫目夺人的魔魅风采。
  “我是谁,答案你该比我自己还明白。”
  微静之后是一片极为喧腾的哗然闹语,一如滚水炸掀了锅盖般,纷纷嚷嚷沸沸扬扬,有人揉着眼还有人掐着腿,最多的莫过于骇昏了头变得胆大包天地猛往台上打量,惊愕之情如见天开,而间或其中的几张脸更是如见鬼股惨青死白。
  “……怎、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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