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下) 第十四章 情陷

  风语诉情 雨吟倾心 思君 慕君 情陷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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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昨天之前戎月还对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没十分也有九分信心,那么此刻他就没十分也有九分地肯定——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看着前头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连过十来道明关天暗卡,没人拦无人阻甚至见着的还个个唯唯诺诺地匍地叩首,戎月就不由地一阵沮丧,亏他还漏夜彻思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人良方,结果根本白忙一场。
  连天马行空的白日梦都做了,他怎么就没想到那张和“螣王”一模一样的脸!
  “阿月,再磨蹭天都亮了,你不睡我还想睡。”
  快步跟上,欺人夜幕深浓外加脑袋后头没长眼,戎月吐舌扮了个大大的鬼脸。
  这男人……不光脸,连口气神情都模仿得唯妙唯肖,不愧是跟螣哥同食同寝这么多年的“枕边人”,连他有时候也都恍恍惚惚地以为跟前人就是螣哥,遑论那些小臣小兵闻声见人哪个不吓得头昏眼花。
  就这样,遇门门开遇人人善一路通行无阻,直到……
  “来者何人!”
  一声不识相的厉喝终于让前行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也让戎月暗暗替人捏了把冷汗。
  新朔无月,这笨蛋怎么就不会多燃把火?如果血螭真有心学个十成足,光凭这一句就可以让人送这个不长眼的到下头地府报到了。
  “啊?王……王上!”敢情这个小兵招子还不算太浑,总算在那冻死人的凛冽目光中认出了那张魔魅的脸容,接着马上就是膝着地头磕掌,整个人瑟瑟趴到了沙土堆里。
  “王上安康!”后头隔没几步的卫士听到这一喊也赶忙跑过来叩安,只一眼就明白伙伴闯了什么大祸,却仍不惊不慌地甚是镇定,“求王上恕罪,这人刚调进内城还不懂规矩,扰了王上圣驾罪该万死,但请王上念在初犯饶……”
  “算了,开门。”冷声打断这叨叨不停的求饶经,血螭没多做计较,一来都到了牢前他不想节外生枝,二来身为“螣王”度量也还没那么小。
  说到底螭那小子只是懒得理会这些琐事,结果下头那群往往看他冷脸没反应就自以为是地揣测上意擅作处置,才造就了螣王狠戾无情的响名,真认真算,真正是他本人属意杀的应该一只手就数完了,毕竟这一亩三分地里敢惹他的实在真是屈指可数。
  “……是。”迟疑了一会儿,跪地的卫兵仍是磕头领令,转身朝趴瘫在地的伙伴伸出手,“二胡子,钥匙。”
  “可、可是甄、甄主子……”可怜趴在地的男人被吓得不轻,一句话结巴了老半天还说不完全,但听得出来意思是这要求大有难处。
  一扯同伴的衣袖,伸手的卫士倏然贴近同伴嚼着耳根子低语:“瞎你的眼了二胡子,改叫二愣子算了,看清楚眼前是螣主子还是甄主子?你难道还要王上大半夜去跟甄主子请令不成?人家爷儿们自有计较,哪轮得到咱们来管?”
  “可……”
  “还‘可’?再给我‘可’就自己看着办,我小安子可是刚救了你脑袋下来,仁至义尽了。”软硬兼施,一脸惶急的卫士已有些不耐,显然很想给这个脑袋不开窍的伙伴来上一拳,仆么人面前还敢三推叫阻,简直活腻了。
  “……好啦,都听你的。”耷拉了脑袋大力一点,僵持半天的老实人总算肯解下腰链上的钏匙递出。
  两人间的争执一字不漏地入耳,血螭不觉莞尔地朝起身去开门的人多望了眼,这一看微抿的薄唇更是扬起一抹兴味的弯弧。
  “怎么了?”走近身悄声问着,戎月可不会以为此时此景这男人只是想到什么好玩的,更何况这种另有意涵的笑法一路上实在已看得太多,多到只要那唇角勾上几分他就可以猜到点,通常八九不离十。
  比如现在这一种,就是标准的猎人见着猎物两眼发亮,而且还不是唾手可得的兔鸟之流,而是勾起男人十分兴趣的尖牙利爪那一类。
  “人生何处不相逢哪。”笑语晏然,血螭转了转眼珠子朝前头正卖力开锁的人瞟去。
  “是他!这么巧?”门边火把映照下,原本隐于夜色中模糊不明的脸容变得一清二楚,这名牢前卫士恰巧就是那天特地跑到魔石坡“参见”他的少年。
  “巧是不巧晚点儿就知道了,只是……这小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呢……”摸了把脸,血螭突然觉得没先进门跟戎螣打声招呼真是可惜,有福同享,他可从不吝于分享这样的趣事。
  “王上,请!”
  开了门让过一旁,垂眼的瞬间才赫然发现后头跟着的人竟是月王,一愣后目光不由地在两人间巡了巡,似是无法明白戎月身边怎会是戎螣,片刻后才又惊觉太过放肆地赶紧低下头。
  有意思,真是被吓到了吗?连个眼色也没对月牙儿使呢,还是说因为“螣王”在此所以只能故作不识,抑或者……唇微抿,缓缓泛起丝意味难明的笑意。
  “跟上,前行传令。”简洁下了个令,同时不动声色打量着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庞,在半晌也不见半点情绪后,薄唇勾挑的弧曲更是多了几分。
  这小家伙真是太有趣了,可惜小天有了那只笨猫后对旁的玩兴大减,否则倒可以送给那小子解解闷。
  晦暗的牢房里光影忽明忽灭,伴着丝丝缕缕的血味腥腐更加阴森地叫人怯步,一想到从小相伴的至亲也许正在里头受苦,戎月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谁知前脚才刚越过血螭后脚还来不及跟上,腕上一紧就又被扯了回来。
  “黑漆抹乌跑这么快干嘛?摔得四脚朝天我可不拉你。”戎螣式的口吻,却难掩关心,轻责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也带了点溺宠。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哑巴吃黄莲的戎月鼓着腮帮子咬了咬唇。
  “知道了啦,‘螣哥’。”
  螣……哥?!
  幕幕往事纷至沓来,滋味全是苦涩酸楚地下不了口,如浸寒潭般血螭从头到脚都泛起了冷意,心痛头也痛地朗身旁瞥去,果然就见那张俏脸瞪着大眼在跟他做无言的抗议。
  暗叹了一声,血螭索性拉着人停了下来,却是谁也没出声的意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相视无言。
  “……别再那样叫我,我很在意,非常在意。”直到前行的火光渐暗,血螭才幽幽开了口,黯淡的神情与语气让戎月不由揪心地蹙起了眉。
  看着那双总神采奕奕的漆眸浸着他不曾看过的轻愁,戎月开始后悔起那一句在他而言只是玩笑的唤语,只是赌着气才故意这么喊,却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这可以天塌当被盖的男人露出如此受伤的神情。
  “我……”嗫嚅着,戎月不知所措地望着那染满沉郁的心眼,他从不知道对于以往相见不相识的错过血螭竟是这样地在乎,在乎到简直不像那个凡事向来潇洒的他,但也许……
  是因为自己不曾真正了解这男人吧,不曾认真想过,男人的心情。
  被他当戎螣唤着,被他当戎螣看着……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心口突然一阵窒息般的紧缩,戎月难受地闭了闭眼,一种孤寂的悲凉漫天席地卷来,让他的眼越发酸涩地看不清身前的人影。
  有口不能说,有眼不能示,不能苦口不能语更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只能戴上重重面具适如其份地扮演着另个阳光下的连体,倾慕之人眼里看着的不是他,嘴上唤着的也不是他,一颦一笑一举一行全都不是因为此刻站在面前的他。
  他只是这一张脸的替身,只是个不存在的……虚影。
  人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涯遥不可盼。
  什么样的心情呢……
  为何他该死地从未想过!
  扑上前搂住男人的颈项,戎月模糊着眼哆嗦地吻上那两片微凉的薄唇。
  “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了!”滚滚珠泪盈眶而坠,戎月不住道着歉语,心疼这男人所受的痛,更怪自己伤口上洒盐的残忍。
  “……不会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回以一个紧拥,血螭有些慌地在人儿窣窣轻颤的背脊上又是拍又是抚,他可没想到只一句忍不住的心里话就把这双美目又惹得氤氲朦胧,就只是真的很不想再忆起那些叫他咬牙切齿的往日情怀。
  “嘘,没事,没怪你,真的,我只是……对小天有点吃味而已。”连声安慰着,奈何人儿呜咽依旧,细碎的抽噎声直拽得血螭一颗心七上八下归不了位。
  要命哪,怎么以前就不见这弯月牙这么多的眼泪?要说这些日了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少了国事烦忧外也不过就只多了个他而……已?!
  嘴角微微抽搐着,血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唯有无语问天。
  难不成自己正是那罪魁祸首?问题是归纳几次惹祸的事由——
  吊儿郎当地,哭;正经八百着,也哭;都说没事了,还是哭……
  风卷,叶落,俊脸上一片萧萧秋瑟。
  这叫他怎么拿捏分寸才能叫这弯水泡的月牙不再拧出一滴水来?简直比叫他摘了小天月那臭小子的人头还要难!
  “别哭了嗯?要不然先欠着改天再哭好不好?你不是才在担心欧阳老头吗?”
  “……”破涕为笑,戎月吸着鼻子揉了揉眼,第一次听到哭这回事还可以赊着日后再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似乎很受不了他的眼泪呢。
  “唉,总算是笑了。”如释重负地一声长叹,血螭赶紧奉上手里头隐匿已久的消息博君开怀:“别担心那老头,人应该已经不在这儿了。”
  “……真的?查到了?”带着浓浓的鼻音,轻扯着男人襟领的戎月抬起头一脸企盼。
  “做不到眼见为凭这份上,我的人没我这张脸,进不了这里,只不过……”轻拧了拧有些泛红的鼻尖,血螭爱怜地揩去人儿眼角残存的水渍。
  “你呀,还真是关己则乱,难道忘了赫连魑魅跟你哥早就在这儿了,他们怎么可能任欧阳老头晾在这儿风干成枯皮?何况还有小天那小子呀,就算他原本懒得管为了那只笨猫也不得不伸伸手,否则等拖到戎雪出手……嘿嘿,小猫鞍前马后忙得不见影他哪受得了。”
  “……”眨了眨眼,被血蝻这么一说戎月还真觉得自己急成这样根本是杞人忧天,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过?
  细想了想,定下心的戎月很快就发觉了不对,他之所以没这么想过可说全拜某人之赐。
  从得知胤伯被囚后,身旁的这家伙一路安慰他宽解他,却全没像刚才分析得那么透彻明白,就只含糊笼统地拿“戎甄的目标不是欧阳胤”作搪塞,甚至还帮着合计该怎么“救人”,所作所为都给他一种人的确在牢里待救的错觉,结果……
  “小~苍~”扬唇露出两排无瑕的洁白贝齿,戎月突然大力揪着月白色的襟领把人拉到寸前脸贴脸,“既然你大老爷都知道人不在了那我们夜半不眠又是为了哪桩?”
  “算帐啊。”转了转眼装无辜,可惜扮相不差却无人买帐,胸前紧揪的力道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无可奈何下血螭只有透点风声替自己脱罪:“月牙儿,不是我想瞒你,太多只眼睛盯着看怕你别扭,我的话至少脸上还有东西可挡。”
  “借口!你明明可以让那些眼睛看不到的。”
  “这个呀……”伸指挠了挠脸,对于这弯越来越不好拐的月牙血螭只有老老实实地摊出自己拨打的算盘:“那样就少了很多乐趣嘛,偶尔还是得满足一下邀戏的东道主,总不好叫人太失望。”
  “……”哑口无言,戎月再次确认了眼前人的确和某人一母同胞,劣根性没少半分不说甚至还青出于蓝,至少在遇上阿魅前,螣哥是不屑这么耍人玩的,因为没人够得上让他费心玩弄的资格,只除了小时候……
  “喂,你不会也是我姆嬷一手教出来的吧?”不抱什么希望地朝人瞅了一眼,就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挑眉笑得不明暧昧。
  “你说呢?”
  果然,近墨者黑,遑论自己的姆嬷还是桶染缸……
  “走吧,该锣响上戏了。”拉起襟前的小手握在手里大步前行,火光中忽明忽暗的人影唇弧淡扬,带了点轻蔑、一点戏谑,更多的是邪肆不羁的恣狂。
  “别让老小子等太久,那家伙会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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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长地道的尽头是间宽阔的刑拷室,墙上火钳长鞭各式各样的刑具一应俱全,让人看了就三分胆寒,戎月依稀还记得在这儿初遇赫连魑魅时,人是四仰八叉被锁链吊在了半空。
  而今,场景依旧,只是主角换成了一个一头华白乱发的男人,脏秽满身似是监禁已久,血污的脸则是无力低垂着看不清,只是从那枯瘦的十指看来应是五、六旬的老者。
  “……”拧着眉,戎月实在分不清自己此刻骤然如坠冰窖的感觉究竟是有几分真实,虽然说对身旁的男人有着十成十的信心,但那半吊空中的人影身形真的像极了欧阳胤,像到他管不住一颗心越跳越剧。
  惶急地朝血螭望去,戎月丝毫不掩眼里的忧色,反正不管假戏还是真作,他的表现都该如此,毕竟欧阳胤与他除了君臣外的关系大家虽然口上不说却也个个心知肚明。
  他戎月,本就不是个血统纯正的王族。
  “放人下来。”再次启口下令,相较于戌月的惶惶不安,血螭则是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为他量身订做的戏台。
  只不过他很好奇,这群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忍受不了“螣王”这个程咬金,再不有所行动把戏岂不要穿帮了?
  “王……王上……这个……”
  终于,一旁从他进门就低着头排成排的狱守总算有人呐呐开了口。
  “有问题?”故作不耐烦地沉下语声,血蝻大感兴趣地朝开口的人影望去,看看是哪个这么没脑地敢选另一边站,血皇那老小子是许了人什么不得了的好处?居然好到让人有胆在“螣王”面前说不。
  谁知不看还好,一把人瞧清楚血螭就差点端不住那张冷脸哧笑出声,居然是元茴这个老家伙?他还以为小天早把人整到不知地府哪一层游了,怎么会还放他在这儿消遥?
  也难怪人家要选那头靠那边站,天知道小天哪天会想起来还有这笔帐该算,谁叫这交了霉运的家伙当年可是狠狠刑求过那只小猫,虽说此一时彼一时无可厚非,谁料得到那只猫后来竟能得螣王另眼青睐,但可惜咱们英明伟大的螣王大人可是从不知“理”字怎么写的。
  老实说,这老小子现在还能在他面前发得出声音,他已经佩服万分了,看来“螣王”的恐怖应该再好好发扬光大一番。
  “这……不好跟甄主子交代呀。”
  “元茴元大人,几时改朝换代了怎么没通知本王?”微眯了眯眼,低沉的嗓音已是冷冽冻人,排排站的狱守中定力差的已是吓得开始瑟瑟发起抖来。
  “王上明察哪!小的不是这意思,实在是……是……”急得冷汗直流,元茴真恨不能眼一闭晕过去算了,这时候怎么会遇上这位主儿呢?这下子怎么办才好?他快顶不住了,那边怎么还不派人来呀!
  “小安子是吧,你去,把人给本王放下来。”凛冷的目光一转,血螭目标转到那自始就静默如石的少年身上,比起元茴那小丑,这小子才是他有兴趣的人物。
  年纪轻轻却恁般沉得住气,不论为友为敌,假以时日都将是大器之才。
  快步向前,年少的卫士这回毫无犹豫地领谕遵旨,三两下便利落地将人缓缓放下,再小心翼翼地扶持躺平,待要站起时身形却突然一顿,复又俯身贴向“欧阳胤”嘴边倾听着什么。
  “禀王上,左相大人……想找月王说话。”
  眉心微蹙着,模样就像不胜困扰般,这突如其来的表情也让血螭再次眯起了眼……这回难道是他太多心看走了眼?
  他能够理解这困惑的表情所为何来,因为从踏进这间房里戎月就不曾开口过,和元茴的交谈中也未曾提及,瘫躺在地的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戎月在场?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事有蹊跷。
  “阿月,跟本王过去瞧瞧左相怎么了。”
  和戎月并肩同行,血螭刻意带着人走向“欧阳胤”的另一侧,小心驶得万年船,有这弯月牙在他的胆子就不比只老鼠大。
  就在戎月犹豫着该不该蹲身贴近人而将视线凝向血螭时,异变陡生,只见萎靡在地的人突然像僵尸般直挺挺地扑来,火光下血污的十指犹隐隐泛着暗青。
  仿佛事先套好招般,躺的人一动血螭便探手从身后一带,将戎月从自己左首拉到了右侧,另一只手随即并指如刀代替戎月迎向那淬毒的十只指头,而就在这须臾,原本被跳起的假欧阳胤扫到因而踉跄跌步的少年状似不i稳地矮身一蹲,然而下个瞬间却是带着一抹银光突如箭矢激射,刮起的劲风令周围的火把一阵明灭几近无光,风去处……仍是戎月!
  所有的混乱只在一个呼吸间随即无声,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响,待风停火光重现,眼前的景象就让汗湿重衣的元茴再也跪不住地一屁股跌坐在地,因为场景过于惨烈,更因为……这些人竟然……竟然伤了螣王?!
  这……这可怎么善了?就算那家伙是甄主子的人,这也交代不过去吧!
  “……还真大意不得哪。”
  一声轻喟划破了慑人的寂静,就见混乱中心的男人笑如春阳,完全无视于扣锁着短刃的右掌血流蜿蜒滴滴淌落,刀子的尖芒仅离戎月腰畔寸许,而另一端犹紧握在那名少年手上,此刻那张脸容上再也找不着一丝朴拙稚气,冷冽的气息一如他手中利器。
  两人之间依旧隔了一具横躺的躯体,只是这一回要再能蹦起就真是尸变了,一道皮肉翻卷的狰狞血槽从左上臂一路斜切向右腕,臂断腕折不说,经过的胸腹间更是白骨森然肚破肠流,饶是在场惯折磨人的刑房狱守也有几个受不住地直捂嘴。
  “还不放手吗?小安子。”
  语声极尽轻柔却不知为何叫人的感受如置冬雪,就连如阳的和煦笑容看来也是那样的令人心惊胆破,偏偏就是有人完全无视这些无形的压迫,依然将手中的握柄揣得死紧,而从那掌背上浮起的条条青筋看来,少年不但不放手甚至还在猛力地想挣脱。
  “小……”声音才出就猛然咬住唇,不知该怎么唤人的戎月只能拿眼瞪着那只仍不断淌下血流的白皙指掌发呆。
  “对,小意思。”故意将戎月的轻唤转了个意思,血螭偏首朝人笑了笑,薄唇勾挑的弧曲没变感觉却是与片刻前大相径庭,暖如东风般令人沉醉,却是转眼即逝只有比肩人儿看得到。
  “虽说是小意思,似让本王流了血……”语锋一转,轻柔的语调霎时变得说不出的森冷:“小安子,你有几条命可赔呢?”
  “罢黜者终生不得踏人国之寸土,违令者杀无赦!就算您贵为王也不能逾法。”冷硬的语声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少年眼里尽是小兽般不服输的精芒,还有一株隐在里的恨色。
  法?明明在魔石坡上还只是个口谕,怎么一瞧“螣王”立马在这儿就成了国法?他是不是该叫人把律典捧上翻一翻……斜睨着人好半晌,血螭实在很想一吐为快宣泄口气,偏偏现在这张脸的身分是不屑逞口舌之快,还真那个闷哪……
  “……”打量地在少年身上巡了几眼,越看血螭就越想不透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那位老嫌无聊的螣王大人怎么会没瞧见呢?难不成是最近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蓦然旋身半转勾腿急蹴,众人只觉得眼一花局势就已大不同,那把僵持不下的利刃眨眼间便掂在五只长指尖上抛玩着,而那个不但伤了王还敢跟他眼瞪眼的少年则是紧抓着腕冷汗直淌。
  “一个小小狱守实在太委屈你了,到本王这儿当差如何?”
  既然正主儿还不肯出来,他也就配合地东拉西扯点消磨时间,看看能再套出什么新鲜玩意,对于这个连“暗”都没留意到的无名小卒血螭实在有着很大的兴趣。
  才想近步探探,脚还没挪左臂就突然一紧,一回头就见一双水灵的大眼紧瞅着他玩刀的那只手,凶狠的模样就好像很想一口吞下肚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呃,忘了,下次改进……以目表达歉意,血螭马上将刀丢过另一只手再乖乖地伸出那只血色殷然的左掌,任由人儿扯了衣袖把它当粽子般又捆又绑。
  偌大的刑房里再次静寂无声,十几只眼珠子几欲脱眶,就连拧眉冷脸的少年也目不转睛看着,只因为没人见过那张芙蓉俏脸横眉竖眼的夜叉模样,更没人见过那个无情王者会有这般温驯如羊的时候。
  实在忍不住了……骤然蹲下身,右臂一揽血螭猛地抱住人将脸埋进那柔韧的肚腹间,浑然不管一手还高举的模样有多滑稽,紧接着一串爽朗的笑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飙出口。
  “哈哈~”
  被突如其来的抱拥给愣在当场,捧着那只伤掌包扎的戎月表情实住不比其他人从容多少,差别只住于他大概知道让男人笑成这东倒西歪的德行是为了什么。
  “……不玩了?”扎妥后仔细打了个结,戎月低头瞅了眼犹埋在怀里的那张脸,爱怜地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发丝,等看人笑得差不多了才不急不徐地开口相询。
  “嗯,不玩了……装小天那张冷脸实在太累,前阵子天天扮,我都快憋得内伤。”丝毫不意外戎月一眼就洞察了他的想法,合臂圈着那纤瘦的腰身,贴脸蹭了两蹭后血螭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站起,就见一干看戏的又全僵成了泥塑。
  “改天让螣哥知道了……非找我们两个算帐。”喃喃低语,看着面前人个个目瞪口呆戎月可笑不出来,顶着这张脸还敢大庭广众地作出那种称得上撒娇的丢脸举止,这脸的另一个主人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算帐?大不了改天也让他装我嘛。”
  掀了掀唇,戎月却再一次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在哪儿,他不禁开始有点同情起那位他向来以为无所不能的表哥大人。
  不知道螣哥有没有想过把这家伙重新塞回甄后的肚子里去……
  “啪啪啪……”
  一声突兀的掌响倏然惊醒宛如中了定身法的一群人,幽漆长廊上隐晦的黑影中缓缓步出一个人来,紫袍麂靴银冠玉带贵气逼人,一张冠玉般的脸容更是不逊于眼前两位王者的俊俏,只可惜神情过于冷峻毫无一丝暖意。
  “敢假扮螣王,胆子还真不小。”
  “……假扮?皇座在同本王说笑吗?”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姗姗来迟的主角,薄唇邪佞地一撇,血螭特意用上只有戎螣惯有的称谓招呼来人。
  “毋须再装神弄鬼,本座来前才特意和王上请安过。”
  “唉呀,牛皮吹破了。”口吻瞬息一变,紧跟着假发一扯掌一翻,熟悉的狰狞鬼面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血螭喜欢这玩意儿,而是不想等会儿近身相搏让人发现他的脸皮货真价实。
  戏,总要角儿全了才好看,眼前的家伙行归行也还没那份量先人一步看戏。
  “别来无恙?血螭,这回可没树让你爬了。”慢条斯理地戴上泛着蒙蒙银彩的手套,锦衣男人俊挺的眉眼间有着一丝欣愉的兴色。
  “老小子,干嘛看到我这么高兴?我怎么不记得几时跟你成了老相好?”仿佛没看见对方充满挑衅的言语和动作,嘻笑无状的男人依旧只是随随便便站着。
  “岚,去那头守着,妄动者,杀!”没理会面前人戏谑的言词,随着杀字出口血皇冷峻的脸容上一片肃煞。
  “大人,已经没小的事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唯唯诺诺的语声骤然嘎止,不是所求有了回应,而是又一把锋利的短刃出现在那名叫岚的少年手上,而那双不带感情的眼正冷冰冰地瞅着他,饶是元茴平时嘴再碎,这下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不错的家伙,你老小子上哪儿拐到这么好货色?”努嘴指向那个让他十分感兴趣的少年,血螭将手上把玩的短刃塞给戎月,顺道将人往角落推了推。
  “岚吗?让你知道也无妨……”顺着血螭的视线偏首朝不远处倚门而立的人影望了望,血皇润红的唇棱难得微挑,却是掺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戏谑之色。
  “岚姓沈,沈青的沈,知道沈青是谁吗?”
  就说那张脸怎么越看越觉得相识,搞了半天原来是那只蠢蜻蜒的亲人……故作不解地挑了挑眉,肚子里血螭可是在大叹命苦。
  走了个老来了个小,小的又比老的还不讲理,偏偏饶了老更没道理不饶小……
  蹲在云端之上的那位天老爷,难道以为他准备开善堂了不成?头大地搔了搔发,血螭开始有点后悔刚才的手下留情了。
  “不熟,介绍介绍吧。”
  不知者不罪,刚刚直接把人宰了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千金难买早知道哪……
  “若说血蜻该耳熟了吧,沈岚是血蜻的弟弟,千里迢迢来这儿找他姐的,结果……”故意顿了顿,血皇目含深意地朝人瞥去。
  “结果人被我宰了白跑一趟对吧?”非常配合地接话回答,血螭一点也不意外背后那道炙灼的视线快要将他烧出两个洞来。
  “小苍?”
  宰了?不是说放了吗?戎月迟疑地低唤了声。
  “月牙儿,上回渡黄河见着那水没有?洗不清的。”摇摇头,血螭朝人努了努下巴,“你瞧那小子横眉竖眼的凶神恶煞样,与其磨穿了两片嘴皮子也扯不清,还不如用拳头解决比较省力点。”
  “喂,鸡要啼了。”一声吆喝,血螭屈身压了压腿又扳腕转了转手,一副市集把式开场的热身模样,“爷爷可没时间陪你这老小子玩太久。”
  都怪这可恶的老小子跑去螣那边打小报告,害他这下子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赶完这场还得赶着接下场,想偷偷回窝补个眠都不成。
  “……”被人如此蔑视,血皇自是不悦地沉了脸,但同时心底也升起一股警惕。
  居然把他隐喻的威胁如作过耳东风完全不当一回事,难道这家伙这么有信心能在面对自己的同时游刃有余地分神看顾戎月?抑或者只是虚张声势……
  难不成上回那般狼狈地仓惶逃逸是另有隐衷?而适才让沈岚伤了一手也只是凑巧?
  “就说没时间了还给我发什么呆!”
  声过一道红彩也随之飙至,带着点晶莹如腾蛟飞窜,血皇眼一凛随即挥掌迎上,带着锐啸直斩赤影,这回他会让这根碍眼的绳子寸断成灰。
  臂微抬,红影霎时幻变成圈附着银彩攀旋,劲气相交锐啸声骤成了劈雷般裂响,血螭蓦地一个回旋倒翻,腿上的艳彩如蝎尾倒勾直击血皇头颈,而手上被震退的另段红彩却如蛇游地疾卷战局外的一只腿。
  完全没料到静伫一旁的自己也会被拉入战团,等沈岚惊觉不对时绳已缠上了足踝,当下一个滚地前翻抓着红绳借力扑向控绳的那只手,同时挥匕朝脚上的红绳划去,他可不作兴被动地等人扯。
  “不错嘛。”从容不迫赞了一句,血螭屈扬如钩的左腿倏然回抽,原本射向血皇的红绳如藤蔓卷住少年持刀的手腕,同时一个倒纵翻回身,错步半转右手化掌为刀对上银晃晃的织套。
  一手一脚全系在对手操控的红绳上,若非沈岚反应还算快,早被摔得头破血流,然而即使如此,随着对手疾风般的狂舞,还是被扯得忽起忽落耍得晕头转向,那双倒霉的手脚更是被紧箍到几近麻木无觉,就在他头晕眼花觉得腹中酸水快要抑不住吐出口时,一阵大力涌来人就像风筝般飞了起来。
  该死的混蛋王八!当他是破布袋随他扔啊?忿忿咒骂着,沈岚气得直想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然而不待再多骂上两句,背后突现的凌厉杀气就让他一愕后绝望地闭上眼。
  原来这家伙不是漫无目的地随手乱抛,而是打算拿他当盾牌用,以为那男人会顾忌他而收手吗?呵呵……别说停,那双手大概会直接把他撕成碎片吧,而且保证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
  刮面的劲风骤起又止,天地不再倒旋后却是没有想像中的剧疼,沈岚迷迷糊糊张开了眼,发现自己竟是被圈护在一只臂膀里,一只红彩如茑萝紧紧攀附的手臂。
  不能置信地抬头向上望去,入眼的竟真是那张狰狞鬼面?这怎么可能?!沈岚难忍目眩地低头埋进那温暖的怀抱里。
  “喂喂喂,别吐在我身上啊!”一声怪叫让沈岚又幽幽抬起了头,只见那个片刻前还拿他当死物乱甩的男人这回一改沉酷的样貌,手舞足蹈鸡猫子乱喊乱叫着,然后竟像哄孩子般两掌推着他的肩直往他原先的位置上拱去。
  “乖,回去歇歇,老小子这回惹毛我了,不扒他的皮爷爷就跟他姓!”
  茫然走了几步,沈岚才发现缠着手腕足踝的红绳早不知影踪,怔忡抚上腕间犹存的勒痕,不由地又回首望向重新展开对峙的两人,突然,银芒上的暗泽攫获了他的目光。
  混沌目光霎时变得清明,沈岚有些慌乱地连忙朝背对自己的男人看去,果然,没有红绳的白袖上也添了一长道赤彩,血泽优顺着臂腕蜿蜒而下,淌过掌中片刻前他划下的伤,然后汇聚在指尖滴落。
  为什么?!频摇着头,稚气的脸庞上一片混乱……为什么半途改了主意救他?甚至不惜拼着挨上一记伤?他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不是吗?
  该要为敌的救了他,该为伴的那双手却……毫无犹豫……
  是与非的界线,为什么会变得那样……模糊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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