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峰起伏,绵延万里,似大海波涛,平湖涟漪。
我们离开西夏王都已经三日。因怕追兵赶来,所有人换上商旅服饰,外松内紧,晓行露宿,向宋国边境疾行。
我们选了一条人迹罕有的近道。横穿过这片沙漠,便是宋夏边境的长城。
全身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马车速度慢,怕耽误时间,我们一路骑马前行,到了沙漠又换骆驼。所幸西夏党项族女子多习骑射,昭玉还不成问题。
连日骑行奔波,我却有些支持不住,四肢虚软,阵阵天旋地转,几乎欲从骆驼上栽下来。
狠狠咬了一下舌头,疼痛让我精神一振。咽下口里咸腥的鲜血,我强自振作起来。
危险还未脱离,这绝不是可以脆弱的时候。
偷眼望了望允让,千里疾行下来,他仍是面如冠玉,淡定自若,静如深潭,不见一丝疲色。金翎卫如众星拱月护着他,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王者之风隐然自现。
我的大石头已经长大了。
我默默地想,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喜是羡。却听一声惊呼,转目看去,身旁昭玉已滚落地下,人事不省。
我连忙勒住缰绳,滚鞍下马,抱起昭玉,将水袋中的水向她口中灌去。允让等人见状,也赶忙停了下来。
昭玉连声咳嗽,悠悠醒了过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睁开了美目,一见是我,又急忙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我知她的心思,不禁微恼,细看却一愣。
昭玉的裤腿侧染着大片鲜血。想必是连日奔驰,她肌肤细嫩,腿内侧已被磨破。
我心中微软,小小的一点恼怒立刻化了怜悯。
背井离乡,却又为何?
她只是个娇弱的女孩儿,成全她一点小心眼又何妨?
“大石头,过来!”我喊。
允让把骆驼交给侍从,走了过来。
“她这样子,没法再骑骆驼了。”我说。
“哪有时间让她休息?”允让微微皱眉。
“那你看着办吧。”我丢下一句话,把昭玉塞到他怀里。
我强打精神,翻身上了骆驼,对自己淡淡地笑。
昭玉,如你所愿吧。
谁叫你是女人。生来脆弱、需要男人保护的女人。
允让抱着昭玉,骑上了他的骆驼。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们。
白云苍狗变幻,西风正劲。
黄沙漫漫,一望无际,驼队默默前行。
蓦然,阵阵巨大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所有人齐齐一震。
抬眼望去,峰峦陡峭,沙脊如刃,高低错落,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沙流从半空中飞泻而下,悬若瀑布。
“天神之怒!”耳旁传来昭玉的惊呼声,却随即被吞没在巨大的鸣沙声中。
我一怔,明白过来。原来,我们已到了党项族传说中的鸣沙山“天神之怒”。
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沙流怒潮般涌动,波涛翻滚,竟犹如风暴中的大海,起伏不定,沙子下滑的轰鸣声响彻数里。
头次见此等天地奇观,所有人目瞪口呆。
允让打了一个手势,便有金翎卫会意,疾奔向前去探路。
未几,探子回报,前面有一小块平静的戈壁区,可以绕行。
我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鸣沙山,从小块的戈壁区前行。鸣如巨钟的沙坡对面,重嶂叠黛的山脉险峻挺拔,云遮雾绕,万里长城蜿蜒山间,已经依稀可辨。
胸怀大畅。
大漠孤烟,黄沙万里,如诗如画。
允让淡然一笑,转过头来望着我,伸出鞭子指着长城让我看。
我默默看着他英姿勃发的身影。
允让,允让,你可知道此刻我愿只有你我二人,并肩看这人间风景。
我们小心地控制着骆驼。一片戈壁之下,便是千丈黄沙滚滚。
我紧紧抓住骆驼的缰绳,头脑微感眩晕,猛觉身下一虚,竟似向流沙中陷了下去。
处变不惊,我猛一提缰绳,欲催那骆驼趁一冲之力出去,却忽感沙里有股力吸住了骆驼,向下扯去。
允让和金翎卫所乘的骆驼纷纷陷下。脚下这块戈壁,竟似忽然变成了一个大流沙堆。
真正的戈壁,似乎只有方才我们走过的那一小块。
电光石火间,我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传说:
沙蒺藜!
沙蒺藜,传说中西夏一品堂最精锐的独门战队之一,从党项族的沙漠分支中选出,平日身带官员品级,擅长沙漠行动,惯于伪饰地形,令敌陷入圈套,利用尖头沙盾在沙中行动自如,武功诡异,在沙漠中从无败绩。
沙蒺藜都已派出,想必有人要一击必得。
难怪一路如此风平浪静。
流沙滚滚。我们的驼队如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中苦苦挣扎,在流沙漩涡中隐现沉浮。
昭玉突然一声惊呼,一个大沙漩卷住了允让座下的骆驼,骆驼长声悲嘶,眼见就要没入沙涡中。
金翎卫纷纷挣扎着向允让靠近,有几人更是直接从骆驼背上跃起,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
片刻之间,金翎卫已进退有序,形成人梯,将允让和昭玉高高托起。
沙中的吸力却似越来越大,金翎卫的脸上也开始露出一丝惊慌,人梯开始撼动。
沙蒺藜谙熟数百年来大沙漠变幻莫测的天气、流沙运动的方向以及地形地势的特征,在沙中行动神鬼莫测,党项族人称沙漠之子,不想我们竟在今时此地得以一见,真不知幸是不幸。
身子一点一点地陷入沙里,流沙顷刻之间已漫到胸前。我苦笑。
允让的神情却依然波澜不惊,长啸一声,举起左手,向金翎卫打了几个手势。
十八金翎卫从小生活一处,配合无间,受允让指挥多年,遭遇巨变时亦心灵相通。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嘭嘭”之声不绝于耳,滚滚黄沙上忽然多出皮盾面面,宛如朵朵睡莲在水面霎那间怒放,而人梯瞬间已四散不见。
原来,所有人已不约而同地跃出,化整为零,张开皮盾立于其上,凭绝顶轻功踏沙滑行,犹如片片轻帆掠过水面。
脑中电光一闪,我心中暗赞:好个允让!
这盾舟乃我二人师父楚王元佐所创。昔年,师父自“天下第一神偷”燕轻烟处窃得其独门兵器如意牛皮盾,凭借绝顶轻功“蹑空仙踪”在钱塘江潮巨浪中踏盾而行,与安定郡王赵颜仗剑踏浪一战,传为武林佳话。安定郡王失踪后,师父思念成狂,创出盾舟以托怀念,曾教十八金翎卫在水军阵中演习,踏浪纵横于千舟万船之间,所向披靡。
盾舟本是专用于水战,供轻功高强之人踏波而行,流沙性近潮水,被允让用在此处,竟是恰到好处。
片刻之间,允让已经控盾滑到我身旁,轻轻一拉,将我从流沙中拔出,揽到盾上。
握着他的手,我的心才一放下,却忽然又高高悬起。
沙面之下,竟蓦地窜出一条殷红的鞭子,飞旋数丈之高,长蛇般向我们横卷过来。
此时,允让一手抱着昭玉,一手拉着我,根本无从抵抗。
说时迟那时快,我和允让迅速互一对视,允让立刻将昭玉抛出,我同时伸出手去,险险将她拉住。
多年来形成的默契所到,两人动作如行云流水,配合无间。眨眼间,允让已空出右手,一声清啸,长剑出鞘,片片雪花般飞出,将长鞭卷为碎片。
却听一声惨呼,一名金翎卫被沙底窜起的飞刃斩为两截,上半截飞旋在空中,发出长长的哀嚎。
飞在空中的半截身体缓缓落地,掉进流沙漩涡,瞬间消湮无踪。
我不自觉地抓紧了允让。
沙蒺藜在沙漠中的实力已经到了连金翎卫都无法防护的地步。
而生命在这沙漠里,又有多轻?
允让操控盾舟在沙面滑行,行动越来越滞涩。不断有长鞭从沙底冒出,向我们袭来。允让承受着三个人的重量,却只有一只右手挥剑对敌,举止大见左支右绌。
暗暗焦急。我游目四顾,忽见方才我们经过的那片小小戈壁,心中一亮,叫道:“大石头!”
允让见我眼神所向,立即明白了我的用意,提气大喝一声:“去!”
我会意地搂紧了昭玉,已被允让从空中腾云驾雾般抛出,落向那片戈壁。
我将昭玉紧紧护在怀中,重重摔落到戈壁地面上,接连向前滑了几丈才停住。
背上火辣辣地刺痛,想是被沙砾蹭破了皮。
允让呼喝一声,所有金翎卫立刻齐心协力,纷纷拼死向戈壁靠拢过去。在流沙中战斗,处处为人所制,但只要双脚踏上实地,以金翎卫的实力,鹿死谁手,孰能预料?
昭玉一落地便把我推开,冲到戈壁边上,两眼紧紧盯住流沙中的允让。
无暇理她,我紧张地观察着沙中战局。允让放开了累赘,一时并无大碍,但金翎卫中,又有两人被沙中神出鬼没的利刃削去了头颅。
十八金翎卫的武功再高强,在这陌生的茫茫大沙漠中,又如何斗得过沙蒺藜?
紧张地观察战局,我忽然心中一跳:金翎卫脚底沙中出没的,尽是些尖刀利刃,随时可以取人性命,而允让身旁出没的,都是一条条殷红的长鞭,虽然富有攻击力,却并非是要取人性命。
我恍悟。
是了,能调动西夏一品堂的只有他,他不但要将我和昭玉抓回去,还要捉得汝南王为质,向大宋发难!
他手段残忍,允让貌似温和,脾气却骄傲刚硬,若落到他手中,恐怕是生不如死。
心中倏地一乱。
咬咬牙,我拼命集中精神思考:以他的身份,背负一国之命运,断然不会以身犯险前来追截。他会派谁来?
执行如此干系重大的使命,这个人必定深得信任。沙漠涉险,这个人必须身怀高强武功。一品堂的高手都是带品级的官员,桀骜不驯自视甚高,这人还需身份高贵富有手段,才能令他们俯首帖耳乖乖听命。
答案已呼之欲出。
我苦笑,喊道:“秦枫!”
黄沙翻滚,风云变色,却不见有人回声。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说道:“秦枫,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
仍是无人应答。
我暗暗咬牙。他若不出来,我便有千种计策也无从使用。
蓦然一阵狂风刮过,黄沙漫天飞舞,霎那间遮住了在沙中战斗的允让。
心念一动,我拔出护身的匕首,架在自己颈上,厉声大叫:“秦枫!若允让今日丧命,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不待人有所反应,我迅速将匕首向自己喉咙划去。
血溅黄沙。
疼痛如蛇般窜入四肢百骸。
我软软倒下。
却没有落在地上。
一个人接住了我。
电光火石间,凭着从前多年习武留下的感觉,我手中匕首准确无误地架上了他的喉咙。
形势瞬间逆转。
秦枫愣愣地看着我。
那双黑亮晶莹的眼睛如新月落在水面,片片支离破碎。
那双眼睛明明在说:你利用我,你竟然利用我对你的真心。
心在疼痛。霎那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
秦枫开口了,声音柔和而苦涩:
“下次骗我的时候,不要伤到你自己……”
呆呆地望著秦枫,我的心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双美丽的眼睛,晶莹明亮得令人不忍再看下去。
一时无语凝噎。
狂风刮过,沙尘滚滚。
蓦然,又是一声惨呼传来,我猛然惊醒。
咬紧牙关,我沈声说:“秦枫,叫他们住手!”
秦枫微微地笑:“否则你就杀了我,对不对?”
我咬牙:“我万万不想伤你,可是,若他有所损伤,我便和你同归于尽!”
秦枫一呆,瞪了我一眼,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喜色,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只黑色的哨子。
尖锐的哨声响起,直穿云霄。
片刻之后,那一大片流沙竟然缓缓地停止了流动,回复平静。
“沙沙”的声响中,一些黄衣蒙面人陡然冒出沙面,手中提著些古怪的兵刃,头上却顶著尖尖的奇形皮盾。
传说中的尖头沙盾。
不容多想,我沉声说:“秦枫,你叫他们放金翎卫和昭玉走。你们的主要目标是我和允让,少了他们,并无关大碍!”
秦枫缓缓摇头:“不行。我怎么知道你玩什么鬼。”
我叹气:“我只是不想让无辜的人流血。”
秦枫仍然摇头不应。
瞪著秦枫,我吃力地将他拉到这一小块戈壁边缘。戈壁之下,便是瀑布般的滚滚流沙。
不是方才我们走过的那片人为制造的小流沙地,而是自然的杰作,绵延雄伟的天然巨大流沙堆。
惊呼之声传来。几个黄衣蒙面人已经按捺不住,便欲向前冲来解救秦枫。
“别动!否则他立刻就死!”我大喊。
俯在秦枫耳边,我急急轻声说:“元昊对叛徒是什么手段?你难道想昭玉遭到和太后一样的下场?他的目标主要是允让和我,我们俩留下,同生共死,你也可以基本交差,何必一定要无辜的人陪上性命?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只好先送你去死!”
秦枫不言不语,愣愣盯著我,眼神千般复杂。
喉咙上的伤口在不断失血。背上的冷汗一阵阵流下,我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坚持,再坚持一会儿。
对秦枫,我无法下手。
我唯一的赌注,是秦枫的心软。
不知过了多久,秦枫涩声命道:“按他说的做!”
黄衣蒙面人依言散开。允让反应迅速,当即一打手势,金翎卫立刻跃过来接住昭玉,急速向长城那边撤去。
他们虽然个个身染鲜血,进退却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眼望金翎卫和昭玉消失在青山长城那边,我的心逐渐安定。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允让。
允让,我信你。没我的拖累,以你的武功机智,你定然闯得过去。
松开秦枫,我向身边万丈沙流中扑了下去。
大石头,我不愿与你生死相依。那只因,我的死能换得你的生。
从全盘皆输,到弃一子而保全局,大石头,这盘棋还是我们赢了。
为你,我愿做被弃的那一子。
疼痛的感觉如一把钝剑慢慢刺入。我放任自己陷入了那一片漆黑之中。
失去意识的一霎那,我似乎又见到了那双黑亮晶莹的桃花眼。
他竟然随著我扑了下来。
***
是下雨了么?江南的春天总是淅淅沥沥。
微微的水雾沾湿了他额前的发,乌黑的睫毛,那双黑亮晶莹的桃花眼便在一团雾气中呆呆凝视着我。
似有百转千回,柔情万缕。
恍恍惚惚中,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我脸上,潮湿而温暖。
不能死,还不能死啊。
用尽全身力气,我微微睁开眼睛,正望进一双熟悉的桃花眼。
下意识地,我轻喊:“大石头……”
温暖骤然冰冻。
我又错了。
闭上眼睛,我微微苦笑:“谢谢你,秦枫。”
“不必谢我。救你的是沙蒺藜,不是我。”他的声音疏远而冷漠,仿佛那片刻之前的温暖,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心不知为什么在微微地刺痛。
我知道若不是他也跳了下来,沙蒺藜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跳下来救我。
同生共死的人竟然是他。
“起来,跟我回去。”他的声音闷声闷气。
呆了呆,意识到自己俘虏的身份,我苦笑:“对不起,害得你任务失败。”
秦枫瞪我:“对不起?你还真他妈无耻!要不是因为你,任务怎么会失败?”
我只有点头称是:“对对,都怪我,我他妈不是人。”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他妈低头。
秦枫一愣,大概看我认罪态度良好,恨恨说道:“还好,捉住了你,总算可以交差。得意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下场……”
话没说完,却突然顿住了。
我微微一笑。想必他也想起了元昊的毒辣手段。
我却无悔。
我们沉默下来,想着各自的心事。
良久。
“你……愿不愿跟我?我去向陛下要你……好不好?”秦枫嗫嚅着开了口,脸上竟浮起一丝红晕。
我望着他笑,摇头。
秦枫也清楚他未必保得住我,只是这片心意,却教人好生感激。
望着秦枫,我心中一动。他对我,终究无法忘情。而以元昊对他的宠信,有些事情未必不能放过。
“放我走。”看着秦枫,我认真地说。
秦枫一呆,随即跳了起来:“你做梦!”
“那你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我瞧着他笑。
狐狸再狡猾,毕竟是只小狐狸。怎知心动的那一刻,便已输了?
而我,不得不利用这点,就算我万般不愿。
秦枫咬牙切齿地瞪了我半晌,语气却软了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要不要骗他?我略一迟疑,终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宋国。”
秦枫一呆,涩声道:“你要去找他?”
我点头:“我答应过他。”
说着这话,心里,陡然生起小小的一丝火苗。
是的,我答应过他,从此和他一起,一生一世。
“你也答应了别人一些事,可是你从未做到!”秦枫怒道,桃花眼里波光潋滟,柔情中夹杂着伤心委屈。
想到当时南华王府上种种旖旎,我心中一荡。
我呆住,暗生警惕。秦枫,害你用了真情,我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多少?
我连忙收慑心神,笑嘻嘻说:“这辈子,我只对他一人认真。我可以骗尽天下,唯独不会骗他,只要是答应他的,我定会做到。除此之外其他的话,不过是权益之计,怎可当真?”
话一出口,我自己亦一震。差不多的话,似乎当年听师父自言自语时说过。师父一个人舞着那套剑法时,笑得很甜蜜,眼中却有泪光。
后来我知道,那套“凌霄剑法”,曾属于安定郡王赵颜,一个传说中绝代风华的人,一个许多年前便消失不见了的人。
他们都说师父早就疯了。
而那个能让我哭能让我笑的人就在那里,我要如何放弃?
***
立在长城城墙上,我呆呆看着秦枫的背影逐渐远去,一点一点消失在茫茫大沙漠中。
这只小狐狸,一语不发将我扛了来扔在地下,扑到我脸上猛啃一气,又气恨恨踹了我一脚,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怎么叫都不应。
心里不知为何在酸酸地刺痛。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走。
我知道放走了我他回去要被元昊重惩。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也许错的只是他。他爱错了人,爱错了,便注定要受折磨。
而我,还要去追寻我的大石头。他爱错了,那么我呢?不知大石头和昭玉,现在走到了哪里?
我茫然回过头去,却瞥见左侧长城高高的烽火台上,一人青衫飞扬。
我呆住。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哽住了。
他在这里,他竟然还在这里。
我立刻跳下城墙,拼命向烽火台跑去。
全身虚软。
我踉跄着跌倒,再爬起,继续奔,终于跑到他面前。
望着他,我开心地笑,眼睛又酸又涨。
真好,真好。
他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又冷又硬,在不可遏止地颤抖。
这个从来都温和镇定的人,竟然在发抖。
我吃了一吓:“大石头,你怎么了?”
他忽然抱住了我,把头埋进我的肩膀,仍是不说话。
难道他看到了秦枫亲我,怀疑我们有所暧昧?一个念头忽然掠过脑海。
不至于。定然不至于。
他绝不是那等小鸡肚肠之人。
过了好久,我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
“八年前,我也在开封城墙上这么等你,月亮一次次圆了又缺,你始终没来找我,我却明白了我喜欢的竟是你……”
“对不起……”我苦笑。那时,我不知道你也喜欢我。
我不会依附于任何人,即使是爱人。
能留住我的也只是爱。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时我刚接位不久,师父走得忽然,方方面面蠢蠢欲动,我只有亲自坐镇开封,不能有半点分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打断了他。
所以,发现你竟亲自来了西夏寻我,我高兴得要死。即使你现在权位巩固,以你的身份,走一趟异国,要冒多少风险?
“你不知道!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只是不信……可是我夜夜睡不着觉,一合眼就见到你朝我笑……我很怕,怕你真的死了,来托梦给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有紧紧地抱住他。
死不能折磨死人,却能折磨活着的人。
想到这里,我陡然心中一颤。
果然,他怒吼起来:“那次你身不由己,可是这次算什么?不错,我从来都很理智,我从来都不会犯冲动的错误,你宁死也要让我活着,我明白你的心意,好,我便承你的情!我甚至不能像那个男人一样跟着你跳下去……可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要你活着。
呆呆地凝视着彼此,直到眼睛又涩又痛。
揉了揉眼睛,我微笑:“大石头,你在发脾气哦?你上次发脾气还是什么时候?让我想想……对了,好像是那次我吐了好多口水在你被窝里,冤枉你尿床?”
允让一呆,脸上神情古怪起来。
吐吐舌头,我坏笑:“师父好笨,居然还以为你真的尿床了……口水和尿,颜色气味明明不一样,他都看不出来……嘿嘿……”
允让捧着头,慢慢蹲到了地上,背部发抖。
我拍拍他肩膀:“干什么?”
允让捏紧了拳头,陡然大吼一声:“我一直以为我真的尿床了!!居然是你的口水?!”
呃?!我一呆,指着他开始大笑,却被他恶狠狠扑倒在地上。
热吻如火如荼。
我拼命咬着他的唇他的舌,直到嘴里都是血腥味。
“我要是不小心真死了,你会怎么样?”气喘吁吁中,我含含糊糊地说。
“怎么样?我会娶一大堆老婆生一大堆儿子来庆祝!”他气忿忿地说。
我大怒,伸出爪子狠狠掐他屁股:“你敢!我现在就掐死你这个淫夫!”
他痛叫,反手来掐我的屁股,我连忙死死蹭住地面,嘿嘿奸笑。
想掐我屁股?没这么容易。
谁叫我是屁股着地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闹腾了好一会儿,我们都累了,伏在地上大喘气。
他忽然幽幽说了一句:“你要真死了,就再没人能让我生气了。”
我心中一颤,伸出手去抓他的手。
他几乎同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下次你要是还蠢得想寻死,先拿刀刺死我……”他低声说。
我微笑,点点头,慨然应诺:“好!”
朔漠风起。
坐在长城烽火台上,我们紧紧相拥。
群山重嶂叠黛,万里长城蜿蜒山间,远方大漠孤烟,黄沙万里,绵延无际。
允让忽然低笑一声,道:“刚走到这里的时候,我便在想,要是只有你我二人,并肩看这人间风景,那该有多好……”
我一愣,随即大喜,转过头去在他脸上“啵唧啵唧”乱亲一气。
原来不止是我这么想的。
他一脸口水地发愣,我嘿嘿窃笑。
他若有所悟,点了点头,看着我笑,忽然吟了一句:“佛前求得今世逢,痴醉此心与君同……”
我呆住。
痴醉此心与君同。
痴醉此心与君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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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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