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住的,例如贱命如我。
一到宋国我就病了。连日的奔波劳累,喉咙上的伤,加上没好全的病根子一起发作,险些要了我的小命。
我乖乖在床上躺足了一个冬天。允让每日一处理完公事便跑来陪我,过年的时候我们便搂一起躺床上,听外面的鞭炮噼里啪啦。
入春后气候渐暖,我的病开始慢慢好转。允让见状,便择晴日带我出门,舒展筋骨。
今日要去的是城北。开封城北约摸十里处,黄河大堤高耸,气势磅礴,滔滔河水从半空中奔涌而过,蔚为奇观。
我在夏国时亦见过黄河。那里黄河平静流淌,灌溉河套两岸农田。所谓“天下黄河富宁夏”,“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到了汴梁,黄河已大是不同。水雾弥漫,奔腾的激流从天而降,浅滩泥沙俱下,河谷水花四溅,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来,咆哮而去。
允让命人用软轿抬著我,从陈桥驿一路慢慢行来,絮絮叨叨对我讲古。
太祖匡胤当年正是在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开创有宋一代。雪浪拍空,天际云卷,涛声轰鸣,水雾升空,惊天动地,气吞山河,一时多少豪杰。
我舒舒服服躺在软轿上晃二郎腿,对著允让扮鬼脸。我对赵家人殊无好感,眼前这人却是个例外。
未几,我们已晃到一处高地。不知是何人搭了个窝棚,种了小小一丛绿竹,衬著稀稀落落几朵李子梅,煞是有趣。允让注意到了我赞赏的目光,便命人放我下来歇息。
竹外是滔滔不绝的黄河水,视野甚为开阔。
“如此好水,怎可无酒?”我赖在软轿上远眺黄河,大发感慨。自从去年归宋以来,我缠绵病榻,一口酒都没喝过,馋得慌。
允让瞅著我笑,还真的挥挥手吩咐侍从去取酒来。
“今天可以喝酒?”我眼巴巴地问,“咕嘟”咽下一口口水。
他笑吟吟地看著我,道:“我可以喝,你不许喝。”
岂有此理。我大怒,瞥见侍从拿著酒来了,连忙一骨碌从软轿上爬起,冲过去抓住酒壶便往嘴里灌。
酒味清冽绵长,宛如水中月影,摇曳不绝。
我眼睛一亮:
千江月!
当年我们设计灭了尉迟世家,一把大火将尉迟家烧得干干净净,唯独抢了张尉迟家秘酿“千江月”的配方出来。
古来英雄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酒在口中品味还没下肚,允让却一把抓住了我,舌头不依不饶地伸了进来,把酒吸走。
我悲愤,反口吸他的舌头,要把酒吸回来。
却只吸到了他的口水。
允让舔了舔嘴唇,看著我笑,我的脸开始发烫。
长空飞云乱渡。
朵朵彩霞间,白雁穿云而过。黄河边高地上疾风阵阵,穿竹打叶,吹得允让衣袂飞扬,愈发显得俊逸无双,完美得令人心悸。
我呆看了半晌,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发花痴,连忙干咳两声,笑嘻嘻说:“好久没听你弹琴唱歌了,来一曲如何?”
允让点头而笑,真个叫金翎卫去取琴。
金翎卫何等轻功,不久,琴已取来,允让取来放置膝上,随手拨了两声,琴弦嗡嗡,音色松透明亮。
我托起腮帮子,笑盈盈看著他俊逸无双的姿容,举起手指提要求顺便调戏:“歌里面要有美人……嗯,还要有酒!”
不能喝,听听也好。
允让笑而不答,略一沉思,拨动琴弦,漫声而歌,乃是一支双调的《南歌子》:
“云淡失白雁,风清乱彩霞。萧萧日色落黄沙。谁泣断肠清曲在天涯? 漫舞飞竹叶,长歌落梅花。红颜痴态酒作茶,且行且醉忘年华……”
果真有美人有酒。
歌声清越宛转,曲词潇洒温润,琴声铮铮,在水天一色中缓缓波动开去,竟似暂时盖住了黄河水咆哮之声。
曲音杳杳而渺,众人皆醉。
我回过神来,大摇其头:“词不好,不好!”
允让两手托腮,趴在琴上笑:“我作的词唉!你怎么就不能说两句好话来听听?”
“小心!”我一把将琴抢救过来,训斥他:“哪有你这么糟蹋琴的?”
这琴,能卖几百两银子呢……我暗地咕哝。
允让皱眉:“你倒说说,要什么样的词才叫好?”
“听著!”我摸著琴,清了清嗓子,按他方才《南歌子》最后两句的调子信手弹来:
“佛前求得今世逢,痴醉此心与君同……”
允让动容,直起身来望著我,却听我反反复复摇头晃脑都在唱这一句,琴曲也弹得不成音调,不由笑了起来:“怎么都是这一句?”
我停手一笑:“有这一句便够了。”
允让眼神一深,便握住了我的手。却听竹林那边有人喃喃说道:“痴醉此心与君同,痴醉此心与君同……不错,若能有这一句,便够了……”
我倏然抬首望去。
竹林那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怔怔地看着我。
是梦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陌生俊朗少年抢步上前,深施一礼,笑道:“在下韩琦,在此种竹植梅为戏,偶得两位佳客,实乃不胜之喜!”将手向秦枫一比,笑道:“这位是西夏来的远客,我们正要去北池参加汴梁琴会。两位亦是雅人,何不同行前往,以乐会友?”
韩琦?好熟的名字。
我想到一个人。
韩琦,字雉圭,相州安阳人,性坚毅,善谋略,任右司谏时,曾一次奏罢宰相、参政四人,闻名朝野。
原来是这么个俊朗少年。允让平日深居简出,凡政务暗中把持,想是韩琦年轻,竟不识得他。
允让微笑着望我,要看我的意思。我心中一动,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
北池在黄河南不远处,绿树成荫,花草满圃,湖水清澈,小舟荡漾,景色宜人,与黄河岸边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景。
琴会早已开始。韩琦粘在我们身边,不停解说,热情周至,倒把秦枫挤到了一边。
盛情难却。我一一细看过去,但见“九霄环佩”,“春雷”、“枯木龙吟”,“大圣遗音”,“飞泉”、“独幽”,“一池波”,“冥王”,“松风清节”,“秋籁”……有唐一代的名琴,竟汇集了个八九不离十。更有当代名琴:“混沌材”、“玉壶冰”、“海月清晖”,“鹤唳清宵”、“洒尘”、“潇湘夜雨”、“铁鹤舞”……令人目不暇接。
汴梁不愧是天下繁华地。这多名琴现世,若是当年教我们琴的老夫子看到,怕是会流着泪爬过去。
允让兴致勃勃,绕着那台唐代名琴“春雷”左右细看。他是精于琴艺之人,感受自然不同。
除了名琴,还有一些瑟、筝、琵琶名品。“断云孤雁”,“秦歌”,“武林”,“龙回首”,“杜宇魂”……或肃杀或旖旎,另有一番风情。琵琶和筝不比古琴,弹奏前没那么多讲究,便有人信手而拨,当场试音,场面甚是热闹。
正四处张望,忽觉一人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当是身边的允让,想也没想,便反握回去。
笑着转头一看,竟是秦枫。
笑容瞬间凝结。
我连忙把手挣脱开来。再转头时,已被人流从允让身边挤开。
秦枫在人流中护着我,默不作声。
我微觉歉意,低声道:“你还好么?”
秦枫默默无语,呆了半晌,道:“还好。”
“你……元昊有没有罚你?”我小心翼翼地问。
秦枫不语,过会儿淡淡说道:“罚过了,没事。”
我心中愧疚,待要问问是怎么罚的,却问不出口。
秦枫看了看我的表情,微笑:“我自小在他身边伴读,为他出生入死几回,他不会因这点小事太为难我。”
小事?我苦笑。见他一脸云淡风清,心里愈发难受。
他甚至不愿让我为他愧疚。
这头小狐狸对我好得很哪。
心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悸动,却忽觉背后多了一人。
边上的人诧异的眼光纷纷看过来。
我回头看去,却是允让。
允让对我展颜一笑:“我正看那‘春雷’入迷,转眼不见了你,急坏了,连忙施展轻功到处寻你……别人都当我是妖怪呢。”
我“噗嗤”一笑。凡夫俗子忽然见了轻功,岂不以为是大白天见鬼?
再偷眼看秦枫时,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心头不知为何掠过一丝怅然。那边却传来一阵筝声,音调凄婉。
有人调筝而歌:“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筝音凄凉,是名哀筝。一阙《玉楼春》被唱得凄婉惆怅,绕梁不绝。
我却识得那个凄凉的嗓音。
心中一颤。
秦枫啊,你是在告诉我,无情不似多情苦么?
那边众人轰天价叫好。却见个中年儒雅之人携了秦枫的手,越众而出,谈笑风生,并肩乘舟而去。
允让若无其事,低声说道:“那人是御史中丞晏殊。秦枫方才唱的词,正是晏殊旧作,好心计。他此次来名为西夏进贡,实则交接权臣刺探军备,若得晏殊好感,大有助益。”
原来他只是为了讨好权臣。我默然无语,怅然若失,正不知说什么是好时,却见一名金翎卫神情紧张,闪到允让身边,悄悄说了两句。
允让不动声色,微笑着对我伸出手来。
“回府吧。”他柔声说。
***
我抓住一只刚出壳的小蚊子,仔细研究它纤长的大腿。
天气暖了。连蚊子都有了。
无聊啊无聊。
一回府允让就不见了,把我一个人晾在这里研究蚊子大腿。
很纤细的腿。按同样的比例长在女孩子身上应该蛮漂亮。
就是数量多了些。
女孩子不是蜘蛛精,要这么多腿也没用。
天色麻麻黑。
随便吃了些东西,我避开侍卫,偷偷溜出房门,在府中四处乱逛。
平日里我不是病在床上走不动,便是有允让陪着,出来乱转的机会不多。府中带刀侍卫来来往往,在不起眼之处,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机关。
我吐吐舌头,小心翼翼避开。
正自闲逛,却听见一个声音。
展目望去,那边黑黢黢蹲着一人,脚边全是黄黑之物,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我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越过满地药渣,拍了拍那个蹲在地上哭的小丫鬟:
“怎么了?起来吧,这样会让人以为你在拉肚子。”
小丫鬟含泪抬起眼睛来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埋下呜呜地哭。
好个清秀的小丫鬟。
可是我最见不得女人哭。
我叹气:“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你。”
大概看我长得不像坏人,小丫鬟呜呜咽咽地说:
“我……我不小心把煎好的药打了,若是被人知道,我又要挨打了……”
我立马想起我在秦枫的南华王府挨打受人欺压的往事,随即一只小狐狸蹦进了脑子里。
秦枫。
摇了摇脑袋,把小狐狸的影子晃开,我温言道:“别哭了,你再去抓一副药来,我帮你煎,应该还来得及。”
最多火候不足,药力差点,肯定喝不死人。
小丫鬟哭丧着脸:“我不知道药方!”
眼珠子一转,我笑:“不要紧,我知道!”
小丫鬟终于停止了哭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片刻之后,我拿着笔和纸凑在地上的药渣上又看又嗅,念念有词地把药名记在纸上。
小丫鬟蹲在一边看着我,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笑什么?”
小丫鬟的脸蛋红了,嗫嚅道:“我见到你又看又嗅的样子,又想到你方才说的话……”
“我方才说什么了?”
“你说……你说我拉肚子……”
“咳咳咳咳……”我没掌住咳了出来,脸红脖子粗,恶狠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
自作孽不可活。没地被这小丫鬟欺负。
一面和小丫鬟唠叨聊天,一面记药名,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药方弄了出来。
我喜滋滋地把药方递给小丫鬟雁雪。
雁雪接过药方,抿嘴一笑,脸上又红了:“公子……你,你心肠真好,人又这么漂亮……”
我一激灵,连忙纠正她:“是帅,是帅!”
雁雪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公子你很帅!很帅!”看了我一眼却又笑了起来,见我瞪她,连忙深深万福告退,自言自语道:“比我家主母还漂亮呢……”
想起方才药方上的那些药,我心中一动,喊住了她:“雁雪,你家主母是谁啊?”
“汝南王妃啊,京中有名的大美人呢!”雁雪笑道。
汝南王妃?允让什么时候有王妃了?
我愣住。
不错,允让已经二十多岁过了成家的年龄了。若没那些变故,我也早就妻妾成群,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那张药方……那张药方根本是妇人产后虚弱的调养方子。
雁雪炫耀的笑语还在传来:“主母刚为王爷诞下第二位小王爷,王爷高兴得很,亲手为我家主母开药调养身子呢!”
我茫然在府中乱走,脑子浑浑噩噩,略微清醒时,我已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栋小阁前。
一片翠绿的修竹,随意种在阁前。
我却看出这是以前我和允让所学的机关学著作《天机》上列出的“竹阵”。
这阵,多半是允让布下的。
心中一动。府中为什么有这么多机关?阁子里又是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轻轻举步,向竹阵中走去。
竹影摇曳,风起叶动。
“竹阵”的阵势我虽了然于胸,只是以一个废人的力量要绕过去也没那么容易。
后背已被汗湿透,两手却是冰凉。
好冷。
忽然,我毫无预兆地被抱起在半空。
我大吃一惊,回头却见允让。
喉咙在瞬间噎住。
“怎出了一身汗?当心受凉。”允让伸出手来替我擦汗。
我别过头避开他的手。
允让一笑,把外衣披在我身上:“怎么又闹小脾气了?夜凉风冷,跑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真不会照顾自己。”抓住我的手便往嘴边呵暖气,笑道:“暖和点没有?”
冰凉的手似乎有了点暖意,身子却仍然冰冷而僵硬。
允让抱著我出了竹林,林外不知何时多了大群的侍卫小厮。
“晏御史府夜宴,请我们过去呢。”允让柔声解释。
他在大庭广众下毫不避忌地抱著我,神态是那么自然,似乎心无芥蒂。
晏殊在朝多年,重贤纳士,善于提拔后进,人缘极好,御史府夜宴自是一番热闹景象,韩琦、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甚至秦枫都已到了。
我去拿酒壶,却被允让挡开,低笑道:“别想贪杯,当心身子……我是为你好……”
默然无语。
过得片刻,我神色自然地退席更衣,避开允让的耳目悄悄溜出了晏府。
酒,酒,我要酒。
我要火辣辣的酒。
我知道我若在酒楼茶馆晃荡他定能很快找到我,所以我去了我最厌恶的地方。
窑子。
酒是色媒人。有色处必有酒。
可惜我鼻子过敏,闻不得浓浓的脂粉味。他很清楚这一点,他不会那么快想到我在自找苦吃逛窑子。
就让他找去吧。
才进大门,莺莺燕燕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眼珠子刷地集中在我身上,沉默片刻,陡然一声呼哨包围过来,叽叽喳喳,搔首弄姿,妩媚献笑,动手动脚,空中飞扬的脂粉呛得我一连打了几十个喷嚏。
传说中的窑子……果然可怕。
我泪眼朦胧地擤著鼻涕,从火辣辣的肉堆里奋力突围出来,抓出鸨儿砸下一锭白银,弄了间干净的屋子和几坛火辣辣的烧刀子。
一样火辣辣,酒比女人好。
酒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烧刀子一碗一碗地往下灌,辣得我鼻涕眼泪齐流。
房中却多了一人,绿衫淡如杨柳春风。
“哪儿来的美人?”我斜著醉眼笑。
“夜宴本是晏大人应我所求,我只想多看看你……你去更衣,我自然要跟著来看,不然岂不是亏了……”秦枫摸著下巴,大言不惭。
我没大明白他说什么,只是依稀记得这个狐狸美人好像不用脂粉。
也就是说不会害得我涕泪交流。
“来了就陪我喝酒!”我用眼瞪他。
秦枫点头,拉开凳子坐在我对面,自己斟了酒,一仰脖子灌下,似乎意犹未尽,又想来抢我的酒碗。
我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把酒灌到自己肚子里。
“有人说,他不让我喝酒是为了我好,你信不信?”我醉眼朦胧,一巴掌拍在桌上。
这边他情意绵绵和我风花雪月,那边他老婆痛得死去活来给他生孩子。
什么世道!
秦枫略一迟疑,说道:“你这种烂身体,还不珍惜,经常玩命,搞得活不活死不死的……不让你喝酒当然是为你好。”
我大笑:“你还为他说好话?他要真为我好,就不该背著我娶老婆生孩子!”
憋了一晚的话终于出口,我按捺不住心中焦躁,狠狠把酒碗往地上一撂,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秦枫看著我,微微一叹:“汝南王娶王妃,已经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你不知道么?”
我一呆。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旧事?
五六年前,我功力全废漂泊流离四处乞讨,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我该盼著大石头为我守一辈子寡?
“那也不能生孩子!他……他竟然都有两个小屁孩了!”我恶狠狠一脚把凳子踢飞,心里又酸又苦。
我和他不会有孩子。
连半个小孩都不会有。
秦枫凝望著我,隔了好久才笑了起来:“娶亲之后,生不生孩子能由得他?难道你指望他娶个老婆回来当观音供著,碰都不碰?再说了,堂堂王爷,有个把孩子承续香火是正常事……”
我咬牙切齿地瞪著他,忽然一把叉住他脖子:“说!你有没有香火?你有没有儿子?”
秦枫耸耸肩:“据我所知,还没有。”
“那他为什么有儿子?难道他会比你还好色?我不信我不信!”我狠狠叉他脖子。
连这头小色狼都没有儿子。
他凭什么有?他凭什么有?
秦枫涨红了脸,抓住我的手想掰开,却不知为什么没掰开。
竟然敢反抗?!
我恨极了他,手上拼命用劲:“卡死你卡死你卡死你卡死你卡死你卡死你……”
醉眼朦胧中,我看到的是少年时的允让,在江南云起山庄杏子林里学文习武的日日夜夜,在杭州四处捣蛋时的飞扬跋扈,在沐月楼水晶小阁中头次看到钱塘潮时的惊喜雀跃,一幕幕从心底最甜蜜的角落中涌了出来,四处泛滥无法收拾。
眼睛又酸又疼。
我蓦然低下头去,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他一愣,随即温柔地回应我。
温软的唇舌比酒更醉人。
急剧的喘息声中,一件件衣物被撕扯而下,扔得到处都是。
欲火熊熊燃烧。
他的唇舌在我赤裸的股间戏弄,吮咬著我的花蕾。他的手臂将我轻轻压在床上,虽然温柔,却不容质疑。
我难耐地喘息著,不甘心地翻身想要把他压在下面。
徒劳无功。
难道就这么被他吃了?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要是喜欢我的话,怎会不愿意做下面的那个?!”我失态地大叫。
他一愣,手臂软了下来。
我趁势一把将他压在下面,将他修长的双腿拽开,对著那朵小小的花蕾就恶狠狠插了进去。
他痛哼一声,上身蓦然仰起,咬住了我的唇。
眩晕之中,我模糊地意识到他自始至终一直在吻我。
***
酒醒帘幕低垂。
我坐在床上发呆。
四处都是鲜血。我的破坏力居然还挺强。
宿醉的后果是头痛。
我抱住了头。
他的手臂从后面轻轻绕了过来。
我全身一颤,恶狠狠推开了他,大吼一声:“别碰我!”
低语从耳边传来:“你讨厌我碰你?……你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
“我看你就讨厌!做就做了,我讨厌你亲我的嘴巴!”
晃著脑袋,我狠狠擦嘴唇,“呸呸”连声。
还从头亲到尾,半刻不放松。
什么东西。
秦枫愣愣地看著我,良久。
“对不起……”
他的声音似在叹息又似在调笑:“我只是怕你又喊出别人的名字……难道这也有错?”
我逃也似的奔出了窑子。
夜风吹得脑子清清醒醒,清醒得有点可怕。
不去想他。
不去想他。
想著允让。我要想著允让。
可是允让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能就此放手,什么也不想吗?
我失魂落魄地走著,一抬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回到了允让的汝南王府。
微微苦笑。
怎么可能就此放手。
冷冷的夜里,昭玉昔日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我只需让他觉得我对他很有帮助,离不开我,便足够了。”
便足够了。
昭玉,昭玉,你始终比我聪明。
也许你比我更懂怎么去爱一个人。
允让正在我的房中等我,一见我又惊又喜:“你跑哪儿去了?不见了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派人到处寻你,几乎把汴京都翻过来了……你躲哪儿……唔……”
我静静地用唇封住了他的嘴。
热吻如火如荼时,我清醒地把他的衣衫一件件剥下,极尽所能挑逗著他。
他终是忍不住将我压倒在床上,可是他即将进入的一刻,我却迟疑了。
“小土块……你怎么了?别怕,我会很轻的……”他轻轻吻著我的小腹,美丽的眼睛温柔如春水。
我抱著他的头笑了,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没有醉,我没有任性的借口。
允让不是秦枫,我没有可以任性的余地。
我清醒地看著允让贯穿了我。
那种期盼十年的结合来临之际,竟没有我想象中的甜蜜美好。
只是很疼,很疼。
躺在床上,我静静地问:“大石头,你早就有了老婆、孩子了,只是瞒著我,对不对?”
允让默默无语,良久,轻轻地叹息:“小土块,你今日反常是为这个吗?我也不想的……何必说这些事?何苦惹你不开心?”
“可是我现在更不开心。”
允让低低地苦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不娶亲,可能么?那时,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世上……
我无语。我本想与他相忘于江湖。
为什么还要冒著风险来西夏寻我,为什么要在这多年后告诉我你喜欢我?
他的声音飘缈而遥远:“……去年,我一知道你还活著,便去了西夏寻你,找到你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别人……就算我有无数个女人,我也只有你这一个男人,只有你是我心所系……”
“不用再说了。我明白。”我打断了他。
是的,我明白。只要他还是大宋汝南王,他就要娶妻、生子,当他的王爷。
就算有宠爱的男人,也只是调剂,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
我不是不明白。
我只是在自欺欺人,拿感情当饭吃。
可是人的感情,有几多靠得住?
日久而情淡,色衰而爱驰。
甚至没有儿女来见证曾有的爱。
人伦的种种忌讳,并不是没有道理呵。
我无法这样离开你。我只有尽力在你的生命中,做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角色。
“儿女私情,纠缠而不清……大石头,我们一起去做些大事吧……”我喃喃地说。
允让凝望著我,眼神一深:“大事?也对。耶律宗真该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我微微苦笑:“对我来说,那些东西早已不再重要。”
允让温言道:“辽国,还有夏国,若能一统,免去生灵涂炭,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大同,岂不是很好?小土块,我知你为天下百姓的心意……”
“允让,你高估我了。”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为天下,我只为你,赵允让。
***
花褪残红春将尽。
大清早允让便不见了,直到深夜才回来,一进门就抱住了我,神色兴奋:“辽国几名元老重臣我已用你的名义联系上了,而元昊将去猎场围狩,京中空虚。辽国,夏国,皆有机可乘,要做大事,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我默默看着他。
“大事”果然抓住了他的心。宋国兵力不足,百姓柔弱,若要一统,硬的不可能,软的却还有希望。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鼓动辽夏内部哗变,扶植亲宋之人,慢慢兼并。
允让温柔地拥着我:“小土块,你去劝秦枫反了元昊吧……我在夏国虽有安排,但秦枫为首的夏国汉族人却是举足轻重的势力……”
我吃了一惊,打断了他:“不行!万一被发觉,那是诛九族的重罪!”
夏国是党项人和汉人的国家,秦枫乃是汉族势力之首,深得元昊器重,但若参与谋反,万一事泄,怕是死得惨不忍睹。
不能连累他。
元昊是个连亲娘都杀的人。
卫慕山喜一族人昔日的惨状在我眼前掠过,我打了个寒颤。
允让轻轻一叹,道:“凡事皆有风险,我何尝不知?只是元昊残忍狠毒,不配为人君,留着也是荼毒百姓。秦枫心善仁慈,却是百姓之福,这个险,值得去冒。”
他言之成理,我微微一呆:“秦枫和元昊交情甚好,未必会答应……”
允让笑了起来:“权力中能有什么交情?秦枫是易于感情用事之人,只要你答应等他事成你便去西夏陪他一同治国,江山与美人兼得,他焉有不应之理?”
“你的意思是,要我用感情骗他?”我慢慢地说。
“怎能说是骗?这件事,于双方都有利。汉人在西夏,毕竟受党项族欺压,若秦枫大权在握,对汉人,对他自己,都有好处。伴着元昊那种暴君,随时都可能脑袋落地,不如早些反了。我只怕秦枫不开窍……到时候你就不但要晓之以理,还要动之以情了,这是为他好。”
我呆呆看着他。我从来不知道大石头的口才这么好。
“计划牵涉众多,太难成功。这么短短一点准备时间,怎么够?就算成功,若不能压服党项族,反而会引起动乱,一发不可收拾。”我摇头,绕开话题。
还有一个理由没说:我不愿去西夏治什么国。
我只想在这里和你一起。
允让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微微一笑:“小土块,不用担心,我从未打算过要你去夏国。只要秦枫成功,我自有能代替元昊压服党项族的人,也有能让秦枫心满意足的人。”
顿了一顿,笑道:“再说,我还有别的埋伏在夏国,定能让今次成功。我像是会做无准备之事的人吗?小土块,你就放心吧。”
他说他从未打算过要我去夏国。
允让轻轻吻着我:“小土块,就让这江山作为你我的见证吧……这世上,只有你能帮我……”
我默默拥紧了他,心头千般滋味纠缠。
***
半夜三更,黑咕隆咚,我去敲秦枫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枫怔怔地盯着我,我怔怔地盯着秦枫。
上次我好像逃跑了,将他一人孤零零扔在窑子里。
他一身都是我弄出来的伤。
“你来干嘛?”秦枫打破了沉默。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告诉他我来当说客,要他造反?
秦枫抱起胳膊靠在门框上,凉凉地看着我:“您半夜驾到,所为何事?难道是,特地来此想心事?”
对白似曾相识。
许久之前,我也曾这么问过他。
望着他清瘦的脸庞,我心中一颤,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瘦了?”
小狐狸,当初你抢我银子的时候,肥得很那。
秦枫眼波一动,便直起身来望着我,眼神中有些微的期盼。
我知道他在期盼什么。
可是我竟无法回避那双美丽的眼睛。
他的手指轻轻圈住了我的手指。
我全身一颤。
他的舌轻轻卷住了我的手指,慢慢一节节地吸吮,吻了上来。
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伏在我的锁骨间舔吮,深深望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浓浓欲望。他的手拉住了我的手,握上了他坚挺的欲望。
我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上次你欠我的……风光旖旎的床被你弄得血流成河,真煞风景……这次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是大将风度……”他在我耳边低笑,咬着我的耳垂轻舔。
我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肩头微微喘息:“大将?人杀多了,就成了大将。你这大将,还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练出来的呢……”
话一出口,我连忙咬住自己的舌头。
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他停止了动作,笑吟吟地打趣:“好像有人在吃醋?”
我老脸一热,便欲出口反驳,见那张漂亮的脸上一片欢喜之色,竟驳不出口去,只得低低问道:“还疼吗?”
他认真地看着我:“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在关心我?”
看着那双美丽的桃花眼,我的眼眶竟有些发热。
望着他,我缓缓点头。
他脸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
“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了……”他啄着我的嘴唇,喃喃地说。
“秦枫……我总是骗你,你会不会……很伤心?”
“我才不会为谁伤心……”秦枫咕哝,却又轻轻一叹:“我都习惯被你骗了……你要是不骗我,不理我了,我才伤心……”
眼眶又在发热。
“你为什么这么好?好得我想不喜欢你都难……”我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头脑又开始昏昏沉沉。
他又惊又喜地望着我,用热吻和拥抱淹没了我。
我闭上眼睛享受他的热情他的技巧,在他进入我的身体时,我忘情地用腿紧紧扣住了他的腰,呻吟着喊他的名字。
铺天盖地的快感将我溺毙。
秦枫,秦枫。
此时此刻,我只记住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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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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