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一世 第八章 庸人自扰

  空中一丝云也没有,天气好的让人头皮发麻,苍天似乎难得地睁开了眼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看个明白。  
  我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衣冠,凤翎紫金冠,苏绣五爪白龙袍,玉带皂靴……当一切再无不妥,铜镜里的影子,却已陌生得不像自己。  
  谭翊行刺,皇帝重伤。谭翊及其党羽当然罪无可恕,姜义纯也因保护不周被判了极刑。  
  今天是行刑之日,刑场上将有很多人死去,而下这道催命符的,是我。  
  “杨统领,我们走吧。”我昂然走出大殿,对早已候在外边的卫队说。  
  待我到了,刑场四周早为了许多人,有的是犯人的家人,更多的是来看热闹。今天要斩的共有三十四人,俱是朝中官员,其中二品以上,便有七人,几朝才有的浩大场面啊!  
  然而我看看那些犯人家属悲伤的神情,又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却悲哀起来,杀人很好看吗?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来看这些与他们未曾蒙面的人身手异处?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死。  
  “王爷。”监斩官见我到了忙起身要下来行礼迎接。  
  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径自走上监斩台,坐在早已为我准备好的软椅上。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已经升至头顶,很是刺眼。  
  一阵催命鼓擂响震天。监斩官站了起来,向我一揖,直面法场,沉了脸:“带犯人。”  
  第一批七个人被带了上来,太师谭翊、少傅龙申、大理寺卿姜义纯、户部尚书程泰、刑部尚书刘煵、兵部侍郎何永,左督御使金思城。  
  他们官衔都在二品之上,各个都是朝中显贵,享尽特权,现在行刑,他们也是走在前头。  
  新换的白色的囚衣遮盖了他们身上酷刑的痕迹,他们拖着沉重镣铐枷锁,步履蹒跚;巨大的石块被挂在他们脖子上,坠到他们抬不起头来;嘴也被像嚼头一般的东西塞住,无法开口。  
  我本以为他们会破口大骂,可是他们却早已筋疲力尽,甚至连看我的余力都没有了,他们的麻木神情仿佛在企盼着死亡的到来。  
  我看着他们被刽子手押跪在地上,卸去项上的石块,嘴中的‘嚼头’。  
  “曲微!”其中一人突然大喊一声。  
  我循声看去,果是谭翊,皱起眉头:“你还有何话说?”  
  “你不怕吗?你看看这刑场,你不怕吗?”他疯狂地笑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今天死的是我,明天呢?权重之臣从来没有好下场,你难道自认可逃过这千古不变的定律?”  
  “住口!”我厉声喝道,“范蠡此言,指的是功臣良将,你一介罪人,怎配提此言?”  
  “时辰已到,你还等什么!”我转回头,瞪着监斩官。  
  “时辰到,行刑!”监斩官一阵慌乱,忙抓起桌上令符掷了出去。  
  “行刑——!”  
  一个刻意拉长的声音,刽子手手起刀落,只一眨眼,七个人顿成无头之尸,满地的血液,七颗脑袋落在地上,滚啊滚啊……  
  缓缓坐回软椅,心中一片空白。  
  场边哀嚎顿起,我却不敢去看,我知道投过来的会是怎样憎恨的目光。  
  行刑结束,人群散去,只是沉默取代了先前的喧闹。  
  场边不肯离去的,是那些犯人的家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悲痛欲绝的妇人,还有不知悲痛的孩子。  
  我站起身,想要离去,这样的场面让我不适,他们的目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王爷!”监斩官突然开口。  
  “还有何事?”  
  “按我朝律令,处斩之人,尸首本当曝尸三日示众,但此次实在太多,就如此放着未免……此事下官实难决断……”  
  我回头看看刑场上,三十四具尸首,堆在地上,地上的血还没有完全凝结,苍蝇早已趴了上去,四周的树上也已聚集了不少乌鸦。  
  “罢了,死都死了,此事我作主,你让他们的家人把尸首领回去吧。”  
  “谢王爷宽仁。”监斩官一揖,“只是不知那些无人收敛的又当如何?”  
  “无人收敛?”我心中讶异,这次斩得各个是达官显贵,怎会无人收敛。  
  “是!”监斩官答道,“御使金思城上无亲长,其妻早逝,前些日子他遣散府中老小,膝下幼子也托人带走了。”  
  “金思城,他不是谭翊的女婿么,谭家的人难道不替他收尸?”  
  监斩官摇摇头:“谭家人似乎对这个姑爷十分厌恶。”  
  “如此你随便找处地方,让人把他埋了吧。”我叹了一口气,这个人,死前也算良心发现,把府中上下都安排了,只是怎么却不替自己安排一个收尸的?  
  恰在此事,一个小吏跑了过来,行个大礼道:“禀王爷,大人,有名男子刚刚前来,说是要替御使金思城收尸,只是他虽一身白衣,却未披麻戴孝,神情也是平常。”  
  我心中称奇,向法场边看去,很快寻见了小吏说的那人,他静静地站在刑场边,默默看着场上成堆的尸首,在一群悲恸哀哭的人中很是显眼。  
  我走下监斩台,向他走去,而他见我过来,也不曾慌张,只恭恭敬敬行了礼:“草民乔英,见过王爷。”  
  “你是金思城家人?”我问。  
  那人摇摇头。  
  “朋友?”我又问。  
  那人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要替他收尸?”  
  “他将幼子托于草民,草民只是不忍孩子长大连亲爹的坟墓也不曾祭拜。”那人平静地说,满眼明澈。  
  “你们不是亲属,也不是朋友,他如何将幼子托于你?”我奇道。  
  “他自认是草民六年前过世的一个朋友。”  
  满面风尘,青黑的眼圈,想是赶了不少路,神情却是如此淡然,真不知道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睛究竟掩盖了多少过往,而他此刻心境真的如表面一般平静吗?我看着他,却在此时注意到他腰带上挂的坠饰极为特别,那是两个古怪的银色菱形铁块,很是眼熟。  
  “这是……”我脱口问出。  
  那人神情一敛,转眼却又恢复了平静,轻描淡写:“这是我三弟与四弟的遗物。”  
  “罢了,反正他也没有家人收敛,你便带走吧。”我叹道。  
  “谢王爷。”男子深深揖道。  
  我转过身,缓缓离开,心中一阵怅然。  
  一个人死了,如果没有一个人为你伤心,那是怎样的悲哀?金思城死了,尚有这样一个至情至信的人来为他收敛。  
  那么如果我死了呢?我早没有了双亲家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普天之下只道我是祸国殃民的贪官佞臣。如果我死了,又有几人为我落泪?玄庭,你会吗,我能想到的人只有你,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与谭翊一样下场,你可会为我盖一座坟茔?  
  ***
  乾华殿前,聚集了几乎所有的朝臣皇族,远远看去黑压压跪倒一片。  
  我踏着石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站住!”一人拦在我面前,却是九王爷。  
  “我有要事要见皇上,你拦我做什么?”  
  “你以为把罪推给姜义纯,自己就可以无事一身轻了么?谭翊行刺皇兄时,你明明也在,谭翊恨的是你,为什么受伤的却是皇兄?”九王爷红了一双眼,愤愤瞪着我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  
  “谭翊是如何想的我怎会知道?”我皱起眉,推开他,径自向前走去,却被他一把扣住右臂。  
  “你做什么?”我臂上吃痛,愤然转身。  
  “皇兄对你恩重如山,用情至深,此番也必是为护你周全,你现在却连不肯掉一滴眼泪,如无事一般,你如何对得起皇兄?”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放开我!”  
  我拼命想甩开他的手,这个人他知道什么,他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的不是。  
  “若不是皇兄一心回护于你,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九王爷咬牙切齿,“曲微,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几时。皇兄若有不测,我第一个杀你。”  
  九王爷此话一出,身边群臣也骚动起来。  
  “安王爷,你也实在是……”  
  “为臣者,便是肝脑涂地,也该护皇上周全啊。”  
  “……”  
  我心中冷笑,这帮人平时见我受皇帝恩宠,巴结还来不及,眼见得皇帝不行了,九王爷又和我闹翻了,当下便见风使舵。这不怪他们,在他们眼里九王爷是皇亲,是皇帝的亲弟弟,是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者;而我呢,我是什么?是一个靠以色事主横行一时的佞臣。  
  苦笑一声,怎么会把自己限到如此境地?  
  抬起头来却仍是冷若冰霜:“九王爷,皇上尚未归天,你就急着想处理后面的事了?”  
  九王爷闻言脸色一阵煞白。  
  我又看向他身后的群臣,抿嘴一笑:“曲微惭愧,若当时在场的不是曲微,而是各位大人,以各位的忠勇贤能,皇上想必不会是现在的境况。”  
  再不愿多言,我转过身,向殿中走去。  
  “王,王爷……”褚云修见我进来,连忙行礼,脸色更是青了一半。  
  “皇上情况如何?”  
  褚云修拧起眉摇摇头:“皇上习武多年,谭翊这一掌本也受得,只是最近皇上旧疾频频,这下雪上加霜……只怕……”  
  “说重点!”我顾不得许多,再不愿听他念叨。  
  褚云修叹一口气:“暂且稳下了,但此次旧疾复发,极是凶险,下官实在不知明日之事……”  
  心中一寒,褚云修医术位列太医院之首,民间甚至传言他可起死回生,现在居然连他也叹气,难道,难道皇上真的是……不,决不可能。  
  “旧疾复发,你先前不是对本王说,你有办法医治皇上的旧疾么?”我急急打断褚云修的话,不愿再听他说下去。  
  “王爷,皇上的旧疾需用猛药强攻,便是病情平稳之时也只有五成把握,现下情况,若依此法,胜算不到一成不说,反会恶化病情,只怕当场就会……”  
  褚云修摇摇头,没敢再说下去。我却已心中了然。  
  不到一成的把握,正是九死一生,眼前却是万乘之尊,这样的责任,谁能担当得起?  
  “那依褚太医之见……”  
  “现下只得拖得一时是一时,望苍天见怜,有奇迹出现。”  
  苍天见怜?  
  我望向殿外苍穹。天若有情天亦老,只是这苍黄的天空,何时老过?  
  我步履沉重,向内殿走去。却远远就听见谈话声。  
  心中讶异,忙加快了脚步,一踏进内殿,就瞧见一个身着紫衣的陌生男子坐在龙塌边的椅子上,正与躺在榻上的皇帝说些什么。  
  “曲微,你来了。”皇帝突然看见我进来,便努力撑起身子,靠坐起来。  
  那个男子,也站了起来,转过身冲我和善地笑笑。  
  “曲微,你还未见过博亲王吧。”皇帝看看紫衣男子,又看看我,怡然笑道,声音却是苍白无力,再没有以往的底气,“四皇兄,这位便是十一皇弟了。”  
  四王爷?  
  我连忙作揖:“见过博亲王!”  
  心中暗暗吃惊,南疆距离京城岂止千年之遥,前来京城至少也得一月时间,他怎么竟能突然出现在京城,而我却没有一点耳闻。  
  “十一皇弟。”四王爷还礼,“我一月前接到皇上的密旨,当下马不停蹄赶来京城,今日也是刚到,听说昨日之事,急急就赶来这里,没去拜会,还望十一皇弟不要见怪才好。”  
  我更是惊讶,早听闻四王爷才智过人,却不知心机城府也是如此深沉,居然能洞察我的心思。  “博亲王说笑,该是小弟替皇兄接风洗尘才是。”  
  四王爷淡然一笑,并未再多言语,皇帝却开了口:“曲微,你的事办完了吗?”  
  我点点头:“朝中孽党已清除殆尽。”  
  皇帝虚弱地冲我笑了笑,又看向四王爷:“曲微替你把黑脸扮了,只是矫枉过正,这次时间太紧下手未免太过狠辣,这以后安抚善后的白脸,就交给你了。”  
  四王爷叹了一口气:“这许多年,皇上的性子真是一点也未改变,罢了,皇上继执意如此,我再推脱,反是不近人情。”  
  “如此,朕便再无牵挂了。”皇帝笑道。  
  他微微合上双眼,满脸释然,那神情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轻松,似是要放下一切的洒脱。  
  “等等!”我见他如此,也顾不得四王爷在场,再忍不住直冲到皇帝面前,“你想就这么等死?我已经让褚云修去准备药材,横竖都是个死字,这次无论如何,你也得给我把药吃下去。”  
  话一落音,皇帝和四王爷都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我,满脸惊愕。  
  是呵,普天之下,谁敢在人前出言不逊,对用这种口气命令皇帝。看来我又成了肆无忌惮的头一个。  
  “曲微,你可知此举的后果么?”皇帝低眉苦笑,声音却有一点嘶哑。  
  “能有什么后果,不过九死一生而已,总好过你什么都不作在这里等死。”砍头的话已经说过一次,就不怕说这第二次。  
  “你这又何苦?”皇帝叹道,“朕若不服此药,去了便是去了,但若服下此药,一旦不能治愈,则必有小人乘机滋事……你在朝中树敌甚多,此举正是落人口实,他们也必然将罪安在你的头上。为了这不到一成的生机,如何值得?”  
  “有何值不值得?你若当真担心这些,当时就不该拖我下水。现在我是坐在你的船上,你这条船沉了,难道我能逍遥快活?”我愤愤道,“你可知道今日法场上谭翊最后对我说了些什么?”  
  皇帝皱起眉:“他的话如何能信。”  
  我摇摇头:“偏偏他今日的话却说到我心里,他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那些千古功臣名将尚且难逃此劫,何况是我。”我看向四王爷,“博亲王,我并非对人对事,只是换了我在你的立场,日后也不决然不会放过自己。”  
  “皇上,自我答应你做这些事之时,便没有长命百岁的打算。这次只当你我都冒个险,若是成功,皆大欢喜,你放我出京,卸下这千钧重担;若回天无力,反正我欠了你一条,也许是两条命,这次只当还给你,绝无怨言,只求一个死后的安身之所。”  
  我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自己都为自己的平静震惊。皇帝更是怔怔看着我,说不出一个字。至于四王爷,他微微皱起眉头,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情却是我读不懂的复杂。  
  “皇上。”半晌四王爷开了口,“难得十一皇弟至情至信,你便成全了他吧。”  
  皇上看了看四王爷,再看过看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为重大的决心:“好,曲微,我便成全你。”  
  我长舒一口气,心中暗自好笑,明明一只脚已踏上了黄泉不归路,怎么心里却没有一点恐慌,难道真的是无可留恋?  
  “还请皇上,先立书一封,以防不测。”四王爷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冷静,冷静得可怕。  
  皇帝点点头,当下令人奉上笔墨黄卷,挥毫写罢,收卷封入一紫檀木盒,郑重交给我:“曲微,这份诏书,便由你来保管,我若有了万一,你与四王爷即将此昭告天下。”  
  我心中又生疑问:“皇上,朝中群臣惧我却不敬我,四王爷又与这诏书内容相关密切,我怕朝中有人不服。”  
  皇帝的口气沉重起来:“曲微,这里面安排了你的去处,由你宣读,他们绝难置喙。”  
  我看着他悲哀的目光,心中了然,接下木盒:“曲微明白。”  
  “曲微,你不恨朕?”  
  “曲微不知。”我看着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心情,我并非毫不留恋世间,更不是一心求死,相反,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很多事想做,要做。可是我似乎无法恨他,恨这个逼我走上不归路的人。我突然开始好奇他给了我怎样的安身之所。  
  “曲微,天下若有一人知我,那便是你,遇到你是朕的幸运。”皇帝叹道。  
  我淡淡一笑:“那么遇上皇上,曲微是幸或不幸?”知遇之恩吗,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还真是个要人命的麻烦东西。  
  牵及人命的药汁送了上来,剩在精致的白玉盏中,粘粘稠稠,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墨色,散发出一种药汁特有的味道,一点清香,三分苦涩。  
  皇帝接过玉盏,看了看四王爷,又看了看我。  
  我与四王爷撩起袍摆,齐齐跪下:“微臣愿皇上洪福齐天,逢凶化吉。”  
  皇帝释然一笑,端起药汁,一饮而尽。  
  ***
  素白,千篇一律的素白,我本不喜欢乾华殿满堂的明黄,太耀眼,夺目得刺眼。可是此刻我却更加厌恶这换上的素白,这是一个人去了,却只留下这千篇一律的色彩。  
  我颓然坐在殿边的椅子上,呆呆看着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将乾华殿换成这空虚的素白,突然想起先前白玉盏摔在地上的清脆响声,想起满地飞溅的碎玉,想起在我眼前倒下的身躯。突然一阵心慌意乱。  
  “你不需要内疚什么,事到如今,这是我们该想到的。”四王爷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  
  我茫然抬起头,却见他顶冠上飘着一条白纱冠带,又是一阵心悸。  
  “戴上吧。”四王爷递过一条同样的白纱冠带,面上神情静若止水。  
  我默默接过,像他一样缠在凤翎冠上。  
  “我们出去吧。”四王爷又说,目光仍然没有一丝波澜。  
  “为什么?”我突兀地问。  
  四王爷转过身,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皇上与你并无争端,你们血脉相连,为何现在你却似没有一点感觉?”  
  我看着他,我自问并非冲动之人,皇上的死却仍让我震撼得无法自已,可是眼前这个四王爷,这个一脸平静,皇帝私下提起总是赞许有嘉的四王爷,为什么却永远是一张水波不兴的脸?  
  四王爷默默站在那里看着我,并没有回答。  
  心中一阵寒意:这样的平静,就是所谓的大智慧么,这便是所谓的超脱世事吗?我原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这样,可现在,我却觉得这样的智慧,这样的超脱未免太过可怕。  
  “曲微,你真让我意外。”四王爷突然开口,“我进来听得你不少传闻,见了面,却原来是这样的人。”  
  我愕然,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竟一点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你可猜的到里边的内容么?”四王爷不理会我的惊骇,指指我抱在怀中的紫檀木盒。  
  “十之八九。”我警觉地回答。  
  “那你理当清楚我明日的身份。”四王爷语义深长。  
  想威胁我?我冷笑:“那博亲王也当知道,曲微已有去处,再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四王爷狡黠一笑:“果然机灵,不过你难道没有想过,若世上有人可以帮你,那便是我。”  
  眼前一亮,胸中波澜顿起,有那么一刻,我的心几乎跃上喉咙。  
  “你并不想去他为你安排的地方吧,你的眼中并没有那种心如死灰的绝望。”四王爷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磁性,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既然你还有留恋,为什么不要求我帮你?”  
  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微微一笑:“不必了,曲微谢过四王爷好意。”  
  “你都不问问我的条件?”四王爷的神情并没有愠怒,却也看不见什么疑惑。  
  “五年前,皇上也问过类似的话,他问我还想要些什么。曲微正是因那时的一点贪念,才会惹来今日的杀身之祸,否则如今只是偏安一隅,享尽荣华的万户侯爵。但是我并不后悔,那时的选择,因为这让我得以手刃仇人,也遇见了注定相遇的人,这一世活得足够精彩,便是付出了许多,也值得了。可是……”  
  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现在若再无功受禄,接下王爷的恩惠,曲微不知将来自己会不会后悔。”  
  四王爷良久不语,半晌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向殿门走去,走了两步却又丢下一句:“真是可惜了你这个人才。”  
  我但笑不语,抱着紫檀木盒,站起来,跟了过去。  
  朱红的殿门缓缓打开,满殿白色冲出,直入殿外群臣的眼睛。一阵短暂的静默,人群仆倒一片,禁城恸哭声起。  
  只有九王爷怔怔站在那里,看着我和四王爷冠带上飘起的素纱,恍若失了心魄。  
  我俯视这些跪倒的人们——他们的眼泪,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半晌,四王爷伸出双臂,示意安静,哭声方止。  
  “安亲王,宣读遗诏吧!”他转过身,对我言道。  
  我点点头,开启木盒,取出黄卷,将木盒递于四王爷,缓缓展卷,正要宣读,却发现九王爷兀自站在那里,心下感叹,正要愁不知如何开口。  
  四王爷却抢先喝道:“谨亲王,还不跪拜接旨。”  
  九王爷这才回过神,他茫然看了我们一眼,这才机械跪下,没有说一个字。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在位十年,本当竭心尽力,然至今功寡德薄,国治未臻,民生未遂,皆朕之罪。今福寿将尽,天命所至,而祖宗创垂基业,所关至重,元良储嗣,不可久虚,朕兄玄缙,文德武功,克承宗祧,兹立继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另立庄亲王玄庭为燕北王,立谨亲王玄钰为南疆王,释服之日,即刻附任,勉天忠尽,保翊冲主……”  
  宣到这,下面却是议论纷纷。我看了四王爷一眼,果不出所料,这底下的人有一大半是把宝押在了九王爷身上,毕竟在他们看来,九王爷与皇帝是同母同父,血脉至亲,可现下半路杀出一个四王爷,他们当然不忿。  
  当下已有胆大的高喊出声:“安王爷,此诏为皇上亲手所书,除了你与博亲王,可还有别人看见。”  
  “下官并非质疑王爷,只是兹事体大,须得弄个清楚!”  
  “九王爷,你是皇上至亲,你也当说句话!”  
  我睨一眼挑拨之人,果然板荡识心,此时此刻,九王爷会做何反映?我看向九王爷,却见他只是默默跪在那里,对发生的骚动却似未见未闻。  
  我们三个都未说话,下面的人却越来越嚣张,挑拨的人也多起来,一阵嘈杂。  
  “都给我住口!”  
  突然怒喝响起,却是九王爷站了起来,“皇兄才刚刚去了,你们就想造反吗?再有多言,我离京之前绝不放过他!”他转向我,深深一揖,“还请安亲王继续宣诏。”  
  言罢,神色却是一阵黯然,又跪了下去。  
  滋事之人,见到这等状况,再不敢多言,混乱终于平息下来。  
  我看着九王爷,心中一阵欣慰,毕竟他生性耿直,也识得大体,经历了许多,却仍是没有改变。他与他胞兄玄庭,果然流着相同的血液。如此,玄庭与皇上也都该安心吧。  
  抬起头,我俯视群臣,朗声宣出最后的一条:“安亲王曲微,与朕渊源甚深,实难离弃,立安国嘉德王,十日后,国丧之时,赐殉帝陵。即日昭告天下,咸使闻知。”  
  一片静寂,再无声息,九王爷猛抬起头,惊异地盯着我。  
  他是在惊讶我竟落得殉葬的下场,还是惊讶我竟能如此平静地接受这种结局。不,这都不再重要了,皇帝遵守了他的承诺,给了我一个死后的安身之所,而且是最至高无上的安身之所。  
  我默默合上诏书,放回紫檀木盒中,轻轻合上盒子,再不言语,冷然转身,向前走去。  
  顶冠上的素纱轻轻飘起,我穿过匍匐的人群,一步一步走下殿前八十一级台阶,始终没有再听见身后的半点声响。  
  而心里也静寂得只有一个声音:十天,我还有十天时间,我只有十天时间,等你来再见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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