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题发挥卧薪尝胆勾践君臣回到诸暨都城,受到以文种为首的大臣和城中百姓盛大欢迎。
勾践、姬玉感动得泪流不止,欢迎之人也都激动得泪水涟涟。
范蠡在石室已向勾践谋划了“匿声静气”战略,担心勾践在狂热气氛中,说出与战略相悻之言,引起吴国怀疑,让马车到宗庙门前。勾践和姬玉一见,哭着下车,到宗庙祷告了一番,坐车回宫了。进宫前,关切地让范蠡也赶快回家。
范蠡大步朝家走去,沿途市景,无心观看,此时,心中只有一念:宛玉如何?近年来,从越国使者带的消息中得知宛玉一切均好,但听言总不如见面,三年多了,宛玉送行时,深情依恋送别祝福的目光,时常萦绕在心头,如闪电似的目光伴随他渡过了黑暗岁月。就要重见如电的目光了,就能看到姣美的身影,就能闻到温柔的发香了。二十五六岁的范蠡,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到家了,大门外清扫得十分干净,大门似乎也整修了一新。
敲门。开门的是先行到家的独山。
“少伯,回来了。”
“嗯。”范蠡眼光向院内瞟去。
独山会意:“夫人和使女迎接你去了,没看见?”
范蠡只顾大王、王后,没有朝欢呼的人群望去,没有发现宛玉如闪电般的目光。听独山如此说,只好说:“没有,快弄饭,我饿坏了!”
独山答应一声,去灶间了。
范蠡没有见到宛玉,空落落的,院子前后转了一遍,回到寝室,抓起宛玉梳妆的铜镜,啊!三年多了,胡子多了,脸皮皱了,颜面黑了,宛玉还认识我吗?
“少怕回来了吗?”宛玉的声音!声音是那样陌生,那样熟悉,那样动听,那样人心!“少伯”二字包含的情感,那样热烈,那样真挚,那样甘美,那样崇高。范蠡放下铜镜,热泪淌了下来……
次日一早,宫中贵人来到范蠡家,带来了王后给宛女的礼物,一副饰物,一套采服。贵人传话说,王后打算亲自来的,因大王身体不爽,没有前来。
王后之意请上大夫即去内宫为大王诊病。
范蠡闻言,不敢怠慢,胡乱扒了几口饭,跟着贵人前去。路上,范蠡问贵人,大王昨日好好的,为何一夜之间就病了?贵人答道,大王回到宫内寝殿,即感到浑身不适。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夜半时分,和衣躺在木板地上。
今晨起来,侍人送上早点,大王一吃,连说有粪便之味。换了几次仍说粪便之味刺鼻,一口未吃,呆呆地坐着叹气。王后心疼得掉泪,令上大夫快去。
范蠡听后,明白勾践已睡惯石板床,故在软榻上睡不着。闻到早点有粪便之味,则是尝粪之后心病回国发作。范蠡正欲向勾践献“苦身劳心”之计,影响世风民心,听了贵人叙述,心中暗喜,路过屠宰铺时,进去买了一只苦胆让店家用绳系好,包好,放到了怀里。贵人问他买此物何用,他笑而不语。
范蠡来到勾践寝宫,姬玉迎住,述说了大王病状。
范蠡问:“大王何在?”
姬玉指着坐在窗前榻上的勾践:“在那呆坐。”
范蠡忙走过去跪下:“微臣向大王请安!”
勾践听见范蠡声音,回头,两眼含泪:“上大夫救我!”
“何事大王?”
“唯!睡不着,吃不下,如此下去,命休矣!”
范蠡站起,笑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唯?!”勾践生气。
范蠡忙道:“大王勿动怒,听臣下解释。臣以为,大王在软榻之上睡不着是习惯石板所致,臣以为这个习惯不必改过来。”
“唯?”
“大王可不用床褥,垫板而卧。一可以下忘石室受辱之苦,激发灭吴之志;二可以向臣民宣示,与民共苦,倡导节俭之风。臣贺大王不睡软榻,给臣民树了发愤形象。君王发愤,臣民焉不发愤。越国振兴有望矣。”
“唯?说得好,寡人决定,不用褥垫,累薪而卧。食不加肉,衣不重采,冬抱冰,夏抱火,奋发图强,振兴越国。”
“太好了!大王,”姬玉首先叫好,“今后,我亦自耕、自织,遣散宫中众多侍人,令其回家男耕女织,积累财富。”
“好!”范蠡由衷地叫出了声。
“唯?吃不下之事有何良策?”
“臣已想出策术了。”
“唯?”
范蠡左手从怀中取出小包,右手打开,拉起一松细绳,绳下坠着一块紫黑的苦胆,范蠡把苦胆吊起,苦胆在绳下来回摆动,晃晃悠悠。
“唯?何物?”
姬玉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范蠡面带微笑:“此物味苦性甘,明目壮神,除异消邪有奇效。悬于大王起居之所,每日尝之,再食饭菜,必有奇香。”
“唯?快试试。”
“好。”范蠡把苦胆悬在勾践面前。勾践用手抓过,用舌头舔了一下:“好苦!好苦!快拿吃的来,我试试。”
侍人闻讯,立即送来了一份饭。勾践抓着放进嘴里:“嗯,果然好香!”
接着大口嚼起来。
姬玉高兴得眼内闪出了泪花。
勾践吃完饭,高兴地:“上大夫,快告诉寡人,此物何名?”
范蠡道:“此物名曰苦胆!”
“唯?何处所产?”
范蠡怕说了出处,勾践恶心,便说:“大王莫问产处,只要此物管用,大王尽用就是了,微臣定会及时操办。”
“好。依你之见。将这苦胆,悬寡人房内,每日品尝,以消我口中臭气。”
范蠡趁机道:“大王每日尝胆,自甘吃苦,不忘仇辱,乃又一发愤之所为也。越国臣民若知大王卧薪尝胆,定会感奋起来,为兴越不惜赴汤蹈火。
此为臣向大王恭喜、贺喜之因也。“
姬玉明白了范蠡用意,高兴地向勾践祝贺:“大王英明,卧薪尝胆,越国复兴有望。”
勾践见范蠡、姬玉都如此说,也高兴起来,忘了自己身份,上去揍了范蠡一拳说:“你这个疯子,鬼术真多,卧薪尝胆,好!好!”
范蠡没有得宠忘形,慌忙跪下:“谢大王夸奖。大王若无他事,臣告辞了。”
“唯?你去何处?”勾践恢复了常态。
“遵大王旨意,臣去勘察地理,谋划迁都。”范蠡答道。
迁都是在石室时谋划的。勾践心念会稽之耻,欲迂都于此,以自警惕。
范蠡从军事经济外交上考虑,也觉把都城迁到平坦易行之土,四通八达之地,有利于建立霸业。会稽,依山临海,水陆皆便,比诸暨适宜。如何筑城,还要勘察一番。
姬玉心细:“上大夫,和夫人刚刚见面,不必太急。”
范蠡道:“谢玉后关切,迁都乃国家头等大事,新都既要造得能攻能守,又不引起吴国警觉,臣须动一番心思。家事只有服从国事了。所幸,臣妾百里宛女通情达理,定会支持臣下,以国事为先。”
“好!”勾践说,“寡人已定,文种治国政,尔以相国名位治军旅,今后,凡军政军备大事由尔做主。”
三年多的考察检验,勾践终于把军事大权交给了范蠡。要想灭吴,无军不行啊!范蠡叩首:“谢大王!大王如此信任臣下,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姬玉从范蠡锋铬有力的话语中,看到了越国振兴的希望。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越国有范蠡、文种、舌庸、诸嵇郢等一班和大王同心的大臣,有甘愿为国奋斗牺牲的浙水庶民,越国定会振兴。周文王正是依靠四五个得力谋士奠定了周朝基业!
灭吴大略珠联璧合范蠡带着独山从一个断墙残壁的村落走出来。面前:野草遮掩了路面。
范蠡极目望去:“走,到前面村庄再看看。”
“少伯,算了吧!”独山说,“我和你说过,到处都一样。”
范蠡叹气:“前些年,我路过这里时,人丁兴旺啊!”
“你还不清楚,槜李、夫椒、钱塘、会稽,人都战死了啊!”独山说,“夫椒败退,一两万人都没了。”
范蠡想起到钱塘收拾残局的情况。噫!兵者,胜如水;败如水。胜时势如海啸,一泻千里,摧枯拉朽;败时,状如泻洪,转瞬即逝。养兵如蓄水,用兵如放水。范蠡之心怦然一动,每次向大王宣讲“人谷论”,为何没想到丧败之后,人了亏减,急需繁衍人口呢。有人,才能有谷,有兵,才能蓄水成势。想到这里,他说:“走!咱们回都城。”
“大王不许招募都城之入,让都城显得繁荣,你忘了?”独山不解地说。
“你不懂!”范蠡说完,径自往诸暨方向走了。
独山只好跟了上去。
他二人是为修新都下乡招募人力的。在新都规划得到大王批准后,范蠡动用三千军士在会稽山下平原地大兴土木。为在吴国不知不觉中,把新都建成,范蠡决定加快进度再招募一些人力。令他失望的是,山乡水野能招募的丁壮大少!昨日在一个小村庄里看到两个人: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妇!得人心者得天下,人都没有,如何得其心,天地之间,人最为贵,保人之身者,可以王天下啊!而一个人,从生到长成,没二十年不行!
范蠡向都城走的路上,一边走,一边酝酿着“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大战略。想着如何说服勾践实践人谷论。
三年多石室囚禁生活,劫后余生的勾践,回国主政后,象变了一个人。
夜卧薪,晨尝胆,白臼处理朝政,或出访察看。见伤者,偿钱给之;见乞者,偿饭哺之;见死者,哭而悼之;见耕者,秉来帮之;见贤者,量才用之;虚心代替了专横;温和代替了暴躁;俭仆代替了奢侈;勤勉代替了贪玩——打猎用的弓箭、装束全部人库。众多的妃子也遣散了。勾践的变化由宫内到宫外,由都城到僻野,很快都知道了。臣民们为大王变化而欣慰,愿意在大王率领下,雪越国之耻。劳心的、治人的不敢懈怠;劳力的、治于人的更加勤奋。
这一日,勾践亲自察看回国后第一次往吴国送的礼品——答谢夫差赦免回国的“美意”,不能马虎!黄丝细布、香醇米酒、西山甘蜜、南山狐皮、北海干鱼、东海精盐、中山笋竹、溪水黑米……越国最好的物产都在这里。
勾践摸摸看看闻闻,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陪同察看的文种见状,忙说:“大王,前日大王令众臣献灭吴策术,臣写了九条,呈大王过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
勾践示意跟随的贵人接下,指着礼品叹了口气道:“唯?还要送多少年呢?”
文种答道:“但愿不会很长吧。”
勾践摇摇头,离开国库。人离开了,心还在那些色、香俱全的礼品上,吃了三年多糙米、霉米、酸菜,这样好的东西要送给夫差君臣,心疼啊!“自己性命保住了,自己东西也要保住!一定要灭掉吴国。”想到这里,记起了文种呈给他的灭吴之术,急忙从几案上拿起,正要看时,门人报告:相国范蠡求见。
“唯!快请。”石室三年多,勾践和范蠡结下了深情,几日不见十分想念。他知范蠡操办迁都大事,忍住没有召他入宫。“此时求见定是工程上有何大事。”他想。
范蠡进来,行了君臣之礼,勾践让他坐下,范蠡谦让再三,不得已只好坐下。
勾践急切地问:“唯?新都如何?”
“禀大王,已全面开工。”
“唯?何时可竣?”
“原想半年,现在看,要拖长了。”
“唯?”
“人手不够。”
“不是有三千军士吗?”
“全是老弱。”
“唯,可再招募一些?”
“招不到。”
“唯?”
“没人。”
“唯?”
“连年征战收粮收税,人都没了。”
沉默。
“唯?有何良策?”
“臣正为此而来。”
“说吧。”“臣在路上想了,恳求大王颁布两个法令。”
“唯?”
“一个是生育令,令壮者无娶老妇,老者无娶少妇;女子十七,男子二十,不嫁不娶者父母受罚;孕妇将产,告于官,使医守之;生男赐一大,生女赐一豚;生子二人,官养其一,生子三人,官养其二。臣以为,王者之尊,在地广人密,无人,王何尊?有人,则地可占,王可领。臣还以为人兴越兴,人欲兴,必鼓励。人兴,必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方成。所谓生聚,即力聚也,犹如高峡聚水,成激水漂石之势,一旦开闸,才可胜也。臣以为聚力灭吴非二十年不可……”
“二十年?”勾践打断了范蠡的陈述,“一年孤都难等啊!”
“臣解大王之心,然兵在何处,倾国不足一万。而吴,十几万精兵待阵。
臣恳求大王颁生育令,正是要扩充兵源。民众才有兵,有兵,主才心安,大王!“
勾践想了一阵儿说:“好吧。依你之见,颁布生育令。还颁何令?”
“谢大王恩准生育令。另一个是兔谷税令。”
“唯?!”
“臣知国家年饥,入不敷出。然,只有免去谷税,百姓才会踊跃种谷,异邦之民才会趋至。百姓足,君亦足。有谷,才有人。有谷,才养人。增丁强兵,只有谷多才行。国家四主:人、谷、财、士,缺一不可。然,无谷则无人,无财,无士。谷能活人,亦能杀人。若税赋重,百姓弃田,流落异邦,何处去收税。恳请大王和生育令一起颁布免谷税令,使百姓安居乐业,人丁兴旺,吴国可图也。”
“唯,宫廷、兵营费用,何出?”
“臣已按十年无战事谋划,裁兵减员,留下精兵,自耕自足。宫廷朝臣俸禄可从商贾手中取之,也需立章,使商贾有利可图。”
“唯?免税几年为期?”
“臣曾与大王讲过天文天气,大王可曾记得?”
勾践摇头。
范蠡接着说:“岁在金时,能够丰收;岁在水时,就有水灾之害,可能歉收;岁在木时,可能出现饥馑;岁在火时,则会出现旱灾。每六年一丰收,每六年一旱灾,十二年有一次大饥荒。臣以为,免税,七年为宜,短了,未及金时,百姓不足;长了,国库太空,不利修备。”
“唯?吴国之贿赂何出?”
“臣以为宜多送不能吃、不能用、只能看的珍宝,灭吴之后,仍可取回。”
“好!”勾践一反常态叫了一声,想起送吴的礼品多是吃的用的,一吃一用就完了。范蠡这个主意好。
勾践马上喊侍人去通知文种,这批礼品改送珍宝。
“唯!”勾践转身对范蠡,“依你之见,颁布免谷税令。”
范蠡两条建议被大王采纳,十分高兴,又说:“大王,为加快新都建设,臣想先将诸暨城中市民迁去。”
“唯?”
“每户只抽一丁,构造民居,新都有王宫,也要有民居,市面,四周还要筹建犬山、豚山、鸡山、蜂山、马厩、鱼塘、鳄池。”
“好吧,你和文种商议着办,这里有文大夫一个灭吴奏简,你看看。”
勾践说着,从几案上拿起竹简,送给范蠡。
范蠡接过,郑重展开,文种篆书“灭吴九术”映入眼内:一、尊天地,奉鬼神,求保佑,专信仰;二、厚礼送吴君臣,骄其心,灭其气;三、高价购吴粮,虚其积聚;四、进美女与吴王,乱其心,虚其体;五、进巧工送良材,使吴王大造宫殿,耗其财,疲其民;六、遣谀臣人吴,以乱其谋;七、挑起佞臣、直臣矛盾,使直臣伍子胥因谏而死,弱夫差之辅;八、富民强国,准备灭吴利器;九、整修军备、以待时机。“太好了!”范蠡叫道,“文大夫不愧治国良才,所列九条,条条可行。犹如绳索,环环相扣夫差脖子。九条实现之日,即是夫差上吊之时。请大王实行之。”
“唯?真是这样好。”勾践从范蠡手中接过竹简,仔细看了,十分满意,说:“两个法令与九策之术相违否?”
“日月合壁,九星联珠,兴越灭吴之本。大王!”范蠡有些兴奋。
“好!二十年大略,九大策术,灭吴有望,寡人无忧矣!”勾践也兴奋起来,说:“今日不要走了,和寡入说说各国情势。秦、楚、晋、卫、齐、鲁、陈不可不知啊!”
范蠡敬佩地望着勾践,心里说:“大王终于成熟了,眼光从脚下到天下了。”
君臣说话快结束时,侍人报告,送吴礼品之车队,已经启程了。
勾践惋惜起来:“那布、那酒、那皮,那米,那盐、那笋全是上等的,上大夫为何不早一天来呢?”
迁都图吴施计选美为早日建好新都,范蠡吃住在工地,日夜操劳,经过七八个月的奋战,新都终于在会稽山下平原水网上建成。大小两座城池依地沿水“回”形套建。
小城城墙2 里223 步,陆门四个,水门一个。城中宫台周围620 步,宫柱耸立,檐高1 丈6 尺,房间各异,一百扇窗户,个个不同,名曰:“勾践小城”,是给大王、王后准备的寝所和理政的地方。小城外又建大城,城墙长20里72步,陆门三个,水门三个,城内为朝臣、王公贵族及随迁平民修了院落,留出了街道,建了市场。大城名“蠡城”,意在臣围君主,保卫君主。大城小城适当地方,建了兵营,器室,用作保卫都城之需。为不使吴国怀疑,大城西北角不筑城墙,以示臣服于吴,不塞去吴贡献之道,不堵吴使出入之路。
大城西边卧龙山上,建了一座很高的飞翼楼,可以望到很远的道路和河流,意在看到吴军来犯时,早作准备。城中开挖河道的泥土,堆成一座高46丈的龟形土山,遍植草木,在山巅建灵台,用作观察星象。都城竣工时,又把剩余石料运到城北浙水边,依山傍水建起了一道可屯兵的防线,名曰:“固陵”。
一切就绪之后,范蠡择了吉日,请大王率众臣,自诸暨迁入。迁都本是大事,应该庆祝热闹,但又怕吴国不悦,恰在此时,夫差感勾践回国后,每月不忘贡献之殷勤,派使者来越,宣示增其封地,东至句甬,西至楚境。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纵横八百里。使者还带来了夫差赐于勾践的诸侯专用羽毛之饰,意在认可勾践是一方诸侯。范蠡建议大王,以庆祝吴王赏赐,恢复越国领地名义庆祝迁都。于是接连半月,越国上下,犹如过节,在欢庆气氛中完成了都城搬迁。
勾践到新都巡视了一遍,十分满意。对范蠡说:“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若非相国及诸大夫赞助,焉有今日?”范蠡忙说道:“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愿大王勿忘三年石室之苦,则越必兴,吴必亡。”
勾践忙说:“石室之苦,终生难忘,此次迁都,孤把薪床苦胆都已带来,相国指教,孤不敢忘矣。”范蠡诚惶诚恐:“大王如此说,令臣下汗颜。臣下唐突问大王,此次搬迁,如何未见王后?”
“王后于月前带宫中男女入天目山采葛寻宝,至今未回。”
“王后仁义贤德之至也。此等苦事,委屈王后了。”
“王后说经历了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层台阶之羞,一千二百日之苦,就没有苦事可言了。”
“王后内助大王,越国不愁不兴。”
“但愿如此,王后不愧周室后人。上大夫,孤已将后宫妃子遣散了。”
范蠡见勾践高兴,戏说道:“大王颁的生育令上,可没君不娶妃子这一条。”
勾践知范蠡戏说,也幽默道:“本想赐你二妃,又想你整日不在家,违了生育令。”
范蠡笑道:“是啊,一个夫人还常守空房。”
勾践赞道“大丈夫以国为家啊!”
范蠡拱手施礼道:“士为知己者死。大王如此信任臣下,臣敢不夜以继日。”
勾践幽默道:“孤和大夫,一根绳上蚂蚌。”说完笑了起来。
范蠡也笑了起来。不明白的是,大王怎知这民间土语。
侍卫武士带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前来报,天目深山,发现一对神木,高五丈,粗十围,土人称之为楠梓,见者皆曰天下少见,请示大王如何处置。
“唯!”勾践示意范蠡出个主意。
范蠡惶恐道:“臣若说得不对,请大王不要怪罪。”
“唯!你说吧。”
范蠡道:“此等神木,五百年一现,大王精诚感天所致,本应用于王室,以固越之基业。然,王宫已立,大王节俭之名,天下已闻,再伐此木来用,有悖大王正名。”
勾践点头:“对,孤不用此木。”
范蠡接着说道:“神木既为大王而现,应为大王出助国之力,臣闻吴王夫差欲修广宫,改建姑苏台,令增高可望百里,加宽可容六千人。修好后聚歌童舞女于上,极入间之乐。修台起阁,正缺大木。臣以为,可投其所好,将神木伐下,加以削斫,用丹青画五采龙蛇之文,嵌以黄金白玉,派专使浮江北上,献于吴王。同时进献能工巧匠,助吴修台,以行文种大夫九策之五。”
“唯!讲得好,依上大夫之见。”勾践挥手让武士来人走后,对范蠡说:“上大夫此计,绝。孤有一事不明。”
“大王请讲?”
“上大夫遇事为何必能拿出策术?”
“臣一心为王,一心为越,一心灭吴,遇事策术即来。”
“唯,孤也一心灭吴,为何计不能出?”
“君用臣,臣用计。所谓君君臣臣,是也。”
“孤明白了。”
说话之间,文种手捧图卷笑嘻嘻地来了。
“唯?文大夫何事高兴?”
“好久未见到文大夫,去了何方?”范蠡也说道。
文种:“遍游国中,宣示大王的生育令和免谷税令去了。”
“唯?”
文种:“国中百姓皆赞大王英明,毗邻吴楚之地,已有庶民迁徒至越。”
“好!迁都、归土、令行,三件喜事,令寡人高兴,全赖二位大夫之力。”
“大王,还有一喜。”文种兴致勃勃道,“九策之四可行矣!”
“唯?”
文种:“臣遵大王旨意,宣示两个法令时,杂以善相人者,遍游国中,凡有色者,记其人,于中选优。半年来,选美二十余人,反复筛剔,得尤美者二人,现呈上图形,请大王示下。”
文种说着展开了手中的白纱细绢。
勾践、范蠡只觉眼前一亮:两个美人,红颜花貌,交相辉映,如并蒂之芙蓉,似长夜之明月,犹下凡之天仙。
文种介绍道,两名美女,一曰西施,苎萝山下采薪之女。苎萝山有东西二村,多姓施,女在西村,故称西施。另一女,名郑旦,与西施毗邻。西村临江,二女每日相与烷纱于江,引得群鸟毕集,丁壮争睹,江水亦不流矣。
“唯!唯!!唯!!!”勾践连叫了三声,又把图形拿到面前仔细看了一遍,交给文种说:“有此绝色女子,夫差之心,必乱矣,文大夫,即送二女,献于吴王。”
“是!”文种答道。
“慢,大王!”范蠡道。
“唯?”勾践看着范蠡,不知范蠡为何不同意,他不会请求留下美女做妾吧。不会,范蠡不是此种人,王后赐给他夫人的两个侍女,他回国后,已送还王后。他心思不在女色上。
“少伯,你?”文种也惊讶起来。
范蠡笑了:“大王,文大夫,臣不同意即送。”
“唯?!”
范蠡:“所谓,树不修不成材,玉不琢不成器。文大夫九策之四,贡美与夫差,旨在惑心,虚体,坏智。那西施、郑旦,貌虽美矣,然,终是山野民女。口不能歌,言不能对,足不能舞,手不能艺,容不能饰,仪不能媚,服不能迷,体不能醉。如何惑心,虚体,坏智?且计者,机也,关系重大,若被夫差识破,九策危,前功尽弃矣。西施、郑旦若无忠君之心,爱越之心,舍身之心,献与吴王,犹如纵毛于炉炭,投卵于千钧,不仅干事无补,还会打草惊蛇。”
“范大夫说得对。”文种首先点头。
“唯。”勾践望着范蠡,“寡人收回即送二女去吴成命!”
“大王英明。”文种恭维道。
勾践又从文种手里拿过图形看里了一遍,把图形递给范蠡。
“大王?”范蠡意识到事情不妙。
勾践道:“都已建成,军备未展,请范大夫各以百金聘之。在郊外辟宫别居,教训二女,艺成后进献吴邦。”
“好!”文种叫道,“范大夫一身绝艺,教训二女最当。”
范蠡未料到此事落到自己头上,君命难违,只好跪下谢恩。
国相接美耗金赚金范蠡携西施、郑旦二位美女图形,向臣相大街一头自己府第走去。他虽在相国之位,受到大王信任和朝臣拥戴,修建官邸时,他没有特出,和一般大臣一样,独门独院而已。院内建筑只有必须的灶、储、浴、居、客、书、琴、剑房,没有多余房间。独山和另一卫士,只在大院门内建一起居室。范蠡明白,臣事君,寿终正寝的不多。所谓官邪,在位可邪;不在位,不是掉头,就是扫地出门。再豪华的住宅,也不是自己的。范蠡无论在何地,从不计较住宅好差。囚禁的石室,也觉得不透风,不漏雨,坚固无比,无所不好。
范蠡夫人百里宛玉几个月前在独山陪同下,回了一趟老家宛邑,看望了父母兄嫂和范蠡的兄嫂,迁都前刚刚返回。从老家领回一个十分聪明的哑女。
宛玉讲,是父亲之意,说是范蠡常不在家,她需有一个女童相陪。哑女最为合适,不会把相国家事泄露出去,引起不测。范蠡听了,十分感激老师考虑得如此周密。伴君如伴虎,坐官如骑脊,历朝各国,不少为臣坐官的,多因在家无所顾忌,言语不慎,被佣人告密、丢了乌纱、丢了性命。为人臣的,不会事事顺心,在外受气,回家发出,本是常理。常理之事也得注意。佣人若是大王、王后指派,或是同僚推荐,在家半句牢骚也不可发。一个人连吐露真心之机都无,苦矣!老师深解人臣之苦。选一哑女带回,此等体贴,深谋远虑!
范蠡到家,独山开门,哑女接衣,宛玉迎上。
宛玉见范蠡脸似有不悦之色,使眼色让哑女离去,轻扶范蠡坐在客厅榻上,细语道:“国人迁都皆大喜,少伯为何拧眉。大王对王宫不中意?”
“大王十分中意。”范蠡道,“朝臣、王公也都十分高兴。”
宛玉轻言:“又为何事?”
范蠡叹气,从袖中掏出图形,递给夫人。
宛玉接过,展开一看,不由得“啊!”的一声道:“好俊的美人儿!何处的?”
范蠡把西施、郑旦情况讲后道:“大王令我去招来,别居教训。我一向讨厌用美人计,会稽求和,我荐文种大夫去。如今,此事竟落我身上,不愿干之事还要干好,故而心中不悦。”
宛玉笑道:“我看大王倒是量才而用。”
“你?取笑于我?”
“哪里,此计,只有你懂要害之处。”
“恰恰坏在这里,大王才令我去办。”
“你为何讨厌用美人计?”
“将心比心,若我之姊妹。”
“明白了。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恋亲情,不是你的准则吗。”
“常为此而心苦。尤其对你,深感愧疚。”
“少伯,你不是暗中同孙武比试吗,孙武曾斩杀阖闾爱妃,教训宫中美人列阵,摆摆样子而已,并无冲锋陷阵之能。你要超过孙武,把两个绝色女子教训成可入夫差心脏,敌过千万兵的人,我觉得,你中?”
“夫人这样说,使我心安。更使我信心倍增。”范蠡高兴起来,“好吧,就从两个女子训起。大王令我治军后,没料到第一件事竞和孙武一样,教训美女。”范蠡笑起来道,“夫人不会不放心吧?”
宛玉见范蠡高兴了,也笑道:“随你便。灭吴大计,你敢儿戏吗?”
“知我者夫人也。”范蠡道,“饭好了吧。”
“早好了。又着急何事?”
“午后去国库支取二百金,备好衣饰、车马,明日即去苎萝山。”
“你真是个急性子。”
“大王有令,不急不行。大王灭吴之心比我还急。我按二十年谋划,大王恨不得一年即成!”
“二十年后,咱们孩子多大啦?”宛玉羞涩他说。
“你想要孩子啦?”范蠡看着宛玉。
“你忘了大王颁的生育令了,身为相国,应率先执行。”
“好!”他没有对夫人说过,生育令是他建议大王颁行的。
“少伯。”宛玉郑重说,“也该给独山娶个媳妇了,生育令上说,男二十不娶,父母受罚,独山跟着咱,咱得为他找一个。”“此事由你操办。”
范蠡也郑重他说。
哑女过来,比划着开饭了。
范蠡、宛玉一前一后进了灶间。
第二日,范蠡便带着随从,驾着一辆重帷之车,朝苎萝山驶去。苎萝山在旧都诸暨城南五里远地方,属旧都管辖。经过两天奔波,范蠡到旧都住进驿馆后,约诸暨邑宰到驿馆相见,把西施、郑旦图形交与邑宰,转达了大王之命,令邑宰先行去西村,将重金衣物送上,让其家人有所准备。范蠡的想法是,二女人吴,前途难卜,生死离别,不可过急,邑宰先去知会,若无问题,隔日亲往。邑宰听了大王之令,又见相国亲自来办,不敢怠慢,连声说是,携了图形,带了黄金拿了罗衣,当日去了西村。
西施、郑旦父母均是老实厚道本份之人,听到勾践大王要送他们女儿去吴国侍候吴王夫差,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女儿能被大王选中;忧的是此一去犹如永别难得再见。村人得知消息,惟恐两家人不同意,得罪大王,全村获罪,都到两家祝贺、劝解。说一个村出两个美女被大王看中,是全村之幸。
百姓是大王之百姓,大王叫谁死,谁就不能生。令谁干何事,谁就应去干那件事,为大王效力,王后都到深山采葛挖宝。别说乡村一个小女子了。令去吴国,是大王抬举。女子迟早嫁人,能嫁与吴国大王,享不尽荣华富贵,比窝在山沟沟强。两家见村人都如此说。生怕违了村人,在村里难呆,就含泪同意了。他们并没有想到征求女儿意见,当地习俗,儿女婚嫁,全是父母做主。邑宰回到诸暨向范蠡禀报了情况,范蠡十分高兴,奖赏了邑宰。决定第二日由邑宰带路,亲自去西村。邑宰走后,范蠡脱下官服,换了便装,走出城外,搭了一条去芒萝山的渔船,来到西村。想看一看村中动静,若是事情有变——女子上吊、逃走,必然有哭声。他担心第二日兴师动众接人,扑了空,不仅颜面难看,也不好向大王复命。范蠡在村边没有听到哭声,心里踏实下来,信步走到村头,见到一个老者,以讨水喝名义,到了老者家里,巧妙地对西施、郑旦的底细做了了解,以备教训之用。得知西施、郑旦只会养蚕,织布,浣纱,做饭,更感到把二人教训成可惑夫差之心之人,十分艰难。
范蠡徒步返回诸暨城,走访了结识的熟人,熟人推荐,找到了旧城的乐师、舞师、棋师、化装师、礼仪师各一位,以大王名义,请这几位高明艺师搬到新都去。几位艺师留恋旧都搬迁时未走,见相国登门拜望,又听是大王之令,都答应尽快去新都,为大王效劳。
范蠡在回驿馆路上,自己笑了。鲁国孔丘一人办学,收了三千弟子。自己一人办学,两个弟子,却聘一群老师。孔丘若知,岂不笑掉牙齿。
第二日,范蠡带着重帷之车到西村接人,由于事先有备,两个女子梳妆、出门、跪拜父母、登车都很顺利。车轮滚动,西施、郑旦和家人都哭起来,哭声是范蠡最不愿听到和无法制止的。立志做大事的范蠡虽不恋亲情,并非没有亲情,最经不起人们哭泣。做为将兵之人,听到杀声,感到振奋。听到哭声,就浑身无力。他知自己这个弱点,尽量避开此种场景。此次,难避开了。听着揪人心肺的哭声,他只有狠心地催驭手赶车快走。
重帷之车离开两个女子家门,离开西村,哭声停了。
重帷之车过溪水,过竹林,送行人群看不到了。
重帷之车上大路,过诸暨故都,范蠡之心才平静下来。
坐在重帷之车前面普通车上的范蠡,觉得象做了一次小偷,把苎萝山的两块美玉偷来了。下一步还要做一次石匠。把两块美玉雕琢成仇敌夫差喜欢的器皿。再下一步,兴许还要做一次脚夫,将器皿贡献到吴国去。这是相国的差使吗?范蠡苦笑,心想,去一趟吴国也好,看一看骄横的夫差,贪婪的伯嚭,不得志的子胥,窥察一下吴国军备。派往吴都的探子禀报,吴再次伐陈,楚师来救,酣战时,楚昭王病逝,楚军退,吴将陈攻下。又准备大举伐齐。这个吴国,昏君谗臣,为何如此强大?对了,军队是伍子胥和孙武教训出来的。孙武被夫差囚禁,听说已自残成废人。知彼知己的兵家,落得如此下场,不足为训。还有伍子胥,此人若不在,吴军就完了,吴国就完了。伍子晋呀,伍子胥,咱们两个楚人,比试比试,看谁胜过谁……范蠡闭目遐想之中,会稽新都越来越近了。突然,喧闹之声传来,大道上站满老女老少,吵吵嚷嚷把路堵了起来。范蠡令随从去问个究竟,随从回来禀报,百姓听说车上载有国中美人,争欲识认。
范蠡从车上站起,看到前面黑压压的人群,计从心出,问驭手附近可有客栈,驭手答,刚过一个。范蠡令驭手掉转马头,到客栈住下。
人群见车辆掉头,跟踪而来。范蠡令随从传话:“美人今日困倦,明日到客栈来看。”
范蠡将西施、郑旦在客栈安顿好,令随从准备几个钱柜。随从不解,范蠡令他只管准备就是。
第二日,周围百姓蜂拥而来,范蠡令随从把钱柜放到客栈大门口。传话道:“欲见美人者,先交金钱一文!”
百姓们看美人心切,纷纷解囊,钱柜倾刻即满。
院子人满之后,西施、郑旦登客栈二楼,凭栏而立,招手点头。百姓看见天仙般的美女,心神飘忽,一片欢呼。如此一拨一拨,连续三日,钱柜爆满,不得不动用客栈几个箱子。
三日之后,范蠡令随从雇了两辆大车,载着无数金钱,回到会稽都城,将西施、郑旦送到新都城西一座预备做兵营的小城。将所得金钱全部上交国库。范蠡写了一道奏折向大王禀报了此行情况,建议把上交的金钱用做今后军备。写完奏章,范蠡笑了。这一趟,耗去二百金,赚来无数金,值。谷税免了,意外得到“人税”,百姓啊百姓,如何这等愚昧?范蠡之心又酸苦起来。
对酒当歌琢玉成器范蠡将西施、郑旦安顿在“美人城”后,几天内办了三件事。一件是撤换了守卫小城的年轻武士,换上了老弱病残。指定一个参加过栈李之战的老军士统管小城守卫食宿,以防青年男女相互倾慕,发生事情;第二件是向西施、郑旦宣示了不准回家,不准偷懒,不准哭的戒律,大致安排了二人学习的课目;第三件事是为聘来的老师安置了起居之所,添置了乐、礼、仪等必备的器物。老师们正忙于从旧都到新都的搬迁,一时不能来。范蠡又从新都找了一位会吴语的夫子,先教西施、郑旦说话。虽然吴语、越语相通,范蠡之想法是,把两个女子校成姑苏口音。欲惑吴王之心,语音甜美入耳是第一关。
范蠡把“美女城”之事调理后,约上文种到会稽都城四周百里范围深山、密林、河边、海滩、筹划建立犬山、鹿山、豚山、鸡山、马山、渔场、牧场、盐场、伐木场、炼锡场、铸铜场、采珠场、铸剑场、手工业场,平日产出供王宫、都城、兵营和贡献吴国之用,战时给越军将士用。
两位大夫巡视月余,把以上谋划一一着人去办。范蠡想到未来和吴作战,离不开水军战船,又赶到北海边选择了隐蔽之湾,决定修筑码头船坞开始建造翼船。此事非一两年之功,必着得力人才行。于是他把独山招到北海边,说明意图。独山概然应之。分别时,范蠡问独山,婚娶之事如何办,独山笑道,我一无父母,二是楚人,不受越国生育令约束矣。范蠡见独山如此说,感动地:“真独山也!”
范蠡和文种又在平原水网巡视了一月,和当地官吏谋划了开沟、筑堤、建良田、广种稻、黍、豆、麦、果等作物。两人一边筹划,一边想象着府仓实、民众殷、衣食足、人知礼的美好景象。一天酒后,范蠡竟高兴地边舞剑边唱起来:十年生聚兮,十年教训。
韬光养晦兮,匿声静气。
卧薪尝胆兮,君臣同心。
尊贤厚士兮,各尽其力。
去民之恶兮,补民不足。
不乱民功兮,不逆天时。
谷多兵强兮,赴石如渴。
修备慎守兮,以待天机。
情势万变兮,唯谋不迁。
霸业可成兮,饮马中原。
文种听了,点头叫好,说:“少伯大略胜过九策矣。”又戏说道,“难怪大王令你去教训美人,少伯的舞姿歌声,真是迷人!”范蠡收剑向文种施礼道:“子禽兄取笑于我了,大略何有,九策全矣。教训美人之事若不是子禽兄招来,我决不会于的。”文种知范蠡性格脾气,道歉道:“此事给你添烦了。”
“谁让我跟你一起来越呢。”
“不来越,何得相国之职。大丈夫一世,功名二字,少伯已全得了。”
“功名?”
“还想当王不成?”
“功名已到极顶,事业刚刚开始。”
“你为越出力不少了。”
“越还未兴,吴还未灭……”
“子禽明白了。”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一起干吧。”
“不是正在干吗?”
范蠡笑了,文种也笑了。两个楚人,在越国笑了。
范蠡开始把精力投入西施、郑旦的教训了。
每日从早到晚,他都把课目安排得满满的。
言语、笑容、举手、投足、坐相、立姿、礼节、歌、舞、琴、棋、书、画,凡是想得到的宫廷用得着的技艺,范蠡都请高明艺师教了。课目中心是一个“媚”字,让二位美女学会“媚”住夫差的方法和姿式。为何要“媚”,范蠡亲自授课,他要求二位美女,为西村,为越国,为大王,舍身取义。他说,真西施,真郑旦,还在西村,还在父母心里,在大王心里。现在要用假西施假郑旦去媚惑夫差,那已不是你们自己了。可以心安地去做,把假变成真,范蠡还列举了夏朝的妹喜,殷朝的妲己,周朝的褒姒,这三个美女把夏、殷、周都“媚”亡了。你们也要把吴“媚”亡。要超过这三个美女。为越国尽忠,大王和百姓是不会忘记的。一个女子,得到举国百姓和后世人尊敬、纪念,不枉活了一生。范蠡虽然和西施、郑旦讲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但自己心里常觉有槐:怎么讲出此种道理呢,不如此讲,又如何讲呢?倘若她们反问:大王、朝臣,为何不把自己姊妹女儿贡献给吴王,该如何回答呢,说因为长得不美吗。啊,诸侯争斗,百姓遭殃,最遭殃的常常是女子,因为男子好德不如好色也。男子最知男子,为打败对手,自己不行,就用女子。
美人计,美人计,统兵的都是男子啊!
两年过去。西施、郑旦在范蠡教训下,从内到外换了一个人。范蠡向大王勾践禀报后,大王决定亲自到“美人城”看一看,然后由范蠡送到吴国去。
这一天晚上,大王和王后来到“美人城”。范蠡行过跪拜之礼把大王、王后安排到大殿宝榻上坐下,便令一班人马按谋划的仪程开始。
一声竹笛后,琴声响起迎宾之声。西施、郑旦款款而出,未见其人,先闻其香,及至见人,光采耀目,灯光变暗。勾践不由伸长了脖子,姬玉不由屏住了呼吸。
西施、郑旦一齐跪拜叩首:“大王、王后万寿!”
一声姑苏吴语令勾践心醉。姬玉想起在姑苏的三年,百感交集。
接着西施、郑旦在迷人的乐声中将所学技艺演示了一遍,技之精,艺之善,令勾践、姬玉不住嗟叹。二女跳舞时,勾践手脚也不由地抖动起来,姬玉悄悄拽了一下勾践衣服,勾践才平静下来。范蠡看到姬玉的小动作,心里笑了。他原打算让夫人宛玉也来看看,一想到大王、王后在,压下了自己的念头。再说,夫人生下儿子越吉不久,行动亦不方便。
乐声中,西施、郑旦向大王、王后鞠了躬,面向大王,微笑之后,张开小口,唱起范蠡专为吴王夫差作的歌:姑苏山水兮,天下最美。
吴国大王兮,天下第一。
仁义贤德兮,诸侯莫及。
文治武功兮,诸国难比。
霸业巍巍兮,江山永固。
伟哉大王兮,万寿万福。
歌声虽完,余音绕梁。勾践叫了一声好,按捺不住,从榻上站起,走到二位美人面前,拉着西施、郑旦的手说:“唯!孤实舍不得送你们去吴!”
姬玉见勾践过去,也起身跟了过去。
“大王是迫不得已的!”郑旦说。
“为了大王,我们愿去。”西施说。
“你们对大王没有怨恨吗?”姬玉问。
“大王是为越国。”郑旦说。
“感谢大王给我们为国效力机会。”西施说,“范大夫说,我们两个去了,越国的男子就可以少死千万个。”
“唯。你们不会说出送你们去的企图吧?”勾践不放心地问。
“不会的。”郑旦说。
“宁可死了,也要对得起越国,对得起大王。”西施说。
“你们不能死。越国、大王盼你们平安回来,你们父母兄弟还在西村,他们也盼你们回来呢。”姬玉话里有话:你们家人还在国内,不要做不利于他们之事。
“我们一定回来。”郑旦说。
“让家里人放心,我们不会给他们添烦的。”聪明的西施说。
“好吧,明日就送你们去吴。”勾践松开了二位女子的手,“你们保重!”
西施、郑旦见大王神色黯然、声音硬咽,感动得掉下了热泪。
“不准哭!”一直站在一边的范蠡说了一句。其实他心里也掉了泪。细心的王后,把两个女子叫到一边,交待女子应注意之事。
范蠡问勾践:“大王,如何?”
勾践:“空前绝后!”
范蠡奉勾践之命,告别家人,带着西施、郑旦、六名恃女、一班乐师和每月一次往吴国送礼的队伍一起,从水路到了姑苏。他怕走旱路,坏了西施、郑旦容艳。在姑苏城贵宾馆住下后,先造访了太宰伯嚭,得知吴王伐齐得胜,正在回吴路上,三日内可抵。范蠡无事,便在城内外转起来。他看到姑苏内外,每处都在大兴土木,尤以姑苏台为甚。往日景色已不见了,只见台高已砌有二百多丈,广近百丈,犹如一座山峰。台上越国所献神木已经耸立,楼阁正在兴建。台下,如蚁般人群忙忙碌碌,其中越语声声——明白这是越国送来的巧匠,名为吴王修台,实力坏吴江山。听说伍子胥曾反对扩建姑苏台,反对用越神木,夫差不听,一意孤行,国,都是君王自己败的啊!范蠡在一天夜里,改装束去了囚禁孙武的地方,想看看暗中比试的长者,遗憾地是,孙武已经不在。打听一下,得知孙武失音,失聪,失明之后,被夫差放逐了。
到何地去了,谁也说不清。有说到秦,有说至晋,有说已投水自尽了。一代兵圣,就这样消失了。而罪名则是背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是造反是什么?呜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范蠡想到自己,下场会不会象孙武呢?不会的!他要比过孙武。
伯嚭通知说,吴王夫差已经回宫了。
这天晚上,范蠡把西施、郑旦叫到自己客厅,告知次日进宫消息,交待注意事项。要说的其实早说过。人们往往都喜欢重复,似乎只有重复才算尽到了心,才能把心放下来。
“此行‘四字’牢记否?”范蠡问。
“记牢了。”两个女子答。
“四字”是范蠡为二人归纳的,总括了二人到夫差身边的使命。“说说看。”范蠡望着二位女子,突然想到自己夫人宛玉,觉得二位有一点好象宛玉,个头,长相,气质,他一时悟不出。
“媚、谗、传、变。”郑旦说。
“媚,取得夫差信任;谗,借机向夫差进言伍子胥的不是和越王的忠心;传,及时向国内传输吴国消息;变,随机应变保护自己,长期蛰伏。”西施解释道。
“好。只要记住这四字,我的心血就没有白废。”范蠡感慨起来,“我把你俩当作能抵千万兵的奇女教训,把你俩当作自己的……妹妹教训。那夫差,三十五六年纪,身高力大,脾气暴躁,无论怎样粗暴你们,都不要哭,不要想家,为了越国,你们好自为之……”范蠡说不下去了。两年多来,他掸精竭虑,呕心沥血,把两块纯朴的山玉,雕琢成了两件灿烂无比的艺术品。
如今这两件艺术品却要献给仇敌。他的心如何不痛楚呢?男子之间争斗,为何把女子当贡品呢?历代历朝都如此做,自己也不得不做,何时再不用此计呢。
两个女子看着范蠡少见的神色,想到明日进宫,从此再难见到教训自己两年多的相国,禁不住抽泣起来。“不要哭!”范蠡正色道。
过去范蠡这么一喝,她们就不敢哭了,今日听到范蠡喝声,反而止不住了。
“不要哭了。”范蠡的声音弱了,似在乞求。
西施和郑旦不哭了。
范蠡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西施、郑旦互相看了看,站着不动,灵灵的眼睛看着范蠡。
范蠡又挥手。二个女子还是不动。但眼睛说话了……范蠡的心震颤了!
这样知情重义的女子,却要送给仇敌,该死呀!两个女子明日就要走上异国他乡生死场了。如何给她们送别呢。自己平日不是把她们视作妹妹吗,就以兄长之情祝福她们吧。
范蠡俯身,伸出温暖有力之手,摸了摸郑旦的头,摸了摸西施的头。一切都在不言中了。两个女子心满意足地微笑了。“去吧。”范蠡挥手。两个女子在转身的瞬间,泪流下来了。“不许哭。”范蠡像兄长似的又叮瞩了一句,这是他最后的叮瞩了。两个女子点点头,慢慢地离去了。范蠡仰天长叹了一声,心里的泪流了下来。
姑苏城中,二更鼓声响了。夜越来越深了。月亮挂在天上,宁静无声,对人间的悲欢离合永远无动于衷。
送美迷王得地借粮夫差自齐回吴,伯嚭向他禀报了范蠡来吴的消息,还说范蠡给大王带来了天下奇珍异宝。夫差问是何物,伯嚭笑而不答,说大王一见便知。说出来就没味了。伯嚭这么一说,夫差心中奇痒难耐,当即决定第二日宣召范蠡入宫。一则想起范蠡治过自己病,四五年未见,还真有点想念;二来不知范蠡给他带来了何物欲看个究竟;三来想听听越国情况,看勾践是不是臣服——攻打齐国前,伍子胥再三劝谏应去攻越,说勾践臣服是假的,搬迁都城、颁布生育令、免税令,开设各种工场。分明是积蓄力量与吴抗衡。夫差没听,仍然决定伐齐。这次范蠡来正好问问情况。伍子胥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毕竟是为吴国。不能不留意一下南边邻居。
召见时辰,范蠡在伯嚭导引下,登上曾经跪行的十八层石阶,缓步进到大殿,看到北面而坐的夫差,慌乱跪拜叩首“小国小臣,叩见上国大王,祝大王万寿万福!”
“平身,平身!”夫差很高兴,“赐坐!”
“谢大王!”范蠡站起来,未敢坐下。夫差示之再三,范蠡才坐到一边榻上。
“范上大夫此次来吴,给寡人带来了何物。”夫差按捺不住。
“小臣惦念大王龙体康健,特呈上一副健体提神之方。”范蠡从怀中掏出竹简递与伯嚭,伯嚭溜了一眼,笑着呈给了夫差。
“唔,是何妙方?”夫差问。
“大王莫问,嚭为大王备好就是,范先生的医术大王还不放心吗。”伯嚭答道。
“唔,这就是奇宝吗?”夫差失望。
伯嚭向范蠡使个眼色,范蠡会意,向夫差拱手道:“大王,小臣此次入吴,还给大王带了一份厚礼。”
“晤?”夫差感兴趣地望着范蠡。
范蠡接着说道:“越王勾践,感大王之恩,不能亲率妻妾,服侍左右,遍搜境内,得善歌舞者二人,特遣小臣送于大王,以供洒扫之役。”
“晤?带来了吗?”夫差问。
“就在殿外,可否人见。”范蠡答。
“宣!”夫差痛快他说。
随着门官一声宣。西施、郑旦轻步跨进门槛,香风顿时弥漫大殿,灿光瞬时射进每人双眼。
夫差以为神仙下凡,惊讶得瞠目结舌。诸位朝臣张口瞪眼,屏住呼吸。
“越女西施、郑旦叩拜大王,祝大王万寿万福!”西施、郑旦落落大方,殿中叩拜。
纯清姑苏口音,甜蜜的女子声调,如锋利之箭,刺破夫差耳膜,穿到心里去了。
夫差之心醉了,魂飞了,连声说:“平身!平身!平身!”
范蠡乘机道:“大王,中意否?”
夫差:“中意!中意!中意!”对身边贵人道:“送美人到新建的后宫,以贵妃待之。”
“谢大王恩典!”西施、郑旦谢道。
“大王,小臣还为两位贵妃带来六名侍女,一班乐师。”范蠡道。
“现在何处?”夫差问。
“下榻宾馆。”范蠡答。
夫差令王孙雄:“速去宾馆将侍女,乐师一并接到后宫。”
“是!”王孙雄施礼去了。贵人把西施、郑旦也领走了。临走,二位美人朝范蠡深情地望了一眼。
“大王,小臣有一事相求。”范蠡又拱手道。
“请讲。”夫差有点坐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到后宫去。
“越国地少人稀,难以对大王有更多贡献……”
“别说了,寡人再赐给越纵横二百里。”
“谢大王,小臣还有一事。”
“快讲。”夫差有点不耐烦了。
“越岁年,水旱不调,年谷不登,人民饥困,愿乞大王太仓之谷万石。
来年谷熟即当奉偿。“
“万石?好,找太宰办。”夫差已经起身。对越国情况,他不想再问了。
伯嚭见机:“送越国使者!”
范蠡也知趣地起身施礼告退。二个女子,二百里土地,万石谷米,初战告捷,值。这一术,胜过孙武了。两年多来不安的心放下了。
伍子胥得知大王收了越国两个美人,给了越国两百里土地,万石谷米。
立即从兵营骑马入宫,向夫差劝谏:“臣闻,夏亡以妹喜;殷亡以姐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国之物,王不可受!”夫差一听就不高兴,说:“好色,人之伺心,勾践得美女不自用,而进于寡人,乃忠于吴之证也,相国无疑。”伍子胥见大王意甚决,只好改口道:“大王一向明断,既收二女,为何又赠地借谷?臣观越之国,非真民饥乞谷,是以空吴之仓也。臣闻越王卧薪尝胆,志在报吴仇,大王输谷以助之,臣恐越马将饮太湖水矣!”夫差道:“勾践囚于吴,行孤马前,诸侯莫不闻。今孤复其社稷,恩若再生,每月贡献不绝,岂有背叛之虞?勾践臣服,越民之饥,即吴民之饥,孤何爱仓谷,不爱孤民,孤借谷与臣,臣岂能伐君乎?”伍子胥听到夫差谬论,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道:“汤伐桀,武王伐纣,非臣伐君乎?”。夫差脸气得涨红。伯嚭见状,叱伍子胥道:“相国出言太甚,吾王岂桀、纣之比耶?尔是不是对吾王收二女妒之?”面对这样的昏君谗臣,伍子胥气得无话可说,抖动胡子,愤愤然而去。伯嚭见伍子胥离去,安慰夫差道:“赠地于越,贡献于吴;借之仓谷,旺年相偿,无损于吴,有德于越,仁义之事,何惮而不为。”
“对对对,这事你来办。”夫差缓过气说,“这个老东西,越来越放肆!
若不看他还能领兵打仗,孤早把他废了。“
“大王,不要生气。”伯嚭笑道,“两个美人如何?”
夫差也笑道:“比宫中后妃强一百倍。”
伯嚭:“大王要保重身体!”
夫差:“没事,你备的药,提神壮阳,孤感到年轻了好几岁。”
伯嚭:“大王本来就如狼似虎!”
夫差笑了。伯嚭告退,去办赠地借谷之事去了。
西施、郑旦一入后宫,便受到夫差百般宠爱,西施独夺后宫嫔妃歌舞之魁,擅专房之幸,出入仪制,拟于妃后,郑旦体弱思乡,受不住夫差摧残,不久病没。郑旦死后夫差更宠西施,令王孙雄在灵岩山建馆娃宫,富丽堂皇,饰以珠玉,为美人游息之所。宫中长廊,地下凿空,铺以大瓮,垫上木板,西施踱步,铮铮有声,名日“响廊”。在山上建玩花池,玩月池,凿吴王井,西施照泉而妆,夫差亲为梳发。又凿西施洞,西施与夫差同坐于洞中品茗。
姑苏城四周,植有香木花园,供西施采香;辟有莲塘,供西施、夫差同乘舟采莲;建有打猎场,养鱼塘、游水场、荡舟场……吃喝玩乐样样尽有。夫差自得西施,以西施专房为家,四时随意出游,弦管相随,流连忘返,越国如何,已不想矣。出游时,常邀伯嚭随之,平日也把国事交给了伯嚭处理,伍子胥想见夫差一面,都很困难。加之西施在夫差面前说,一见到相国就害怕,夫差则更不允伍子胥进见了。
为兵四道巧聘陈音范蠡从吴返越,向勾践呈上吴王所赠二百里土地图形,禀报借回万石谷来,勾践大喜。范蠡又建议把好谷,存入南山之洞,以备军用。把坏谷借给庶民,示令加倍还吴,引起百姓对吴痛恨。在会稽城南广建谷仓,空而不用,以示国库空虚,惑吴人耳目。金年谷丰时,大量收购屯集,灾年时粜出,平抑谷价,使市场稳定,民心稳定,市稳、心稳、则政稳、君安。勾践觉得言之有理,令司农官吏照办。
范蠡见大王虚怀若谷,受到鼓舞。又说道:“大王自吴返国后,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已为国人榜样,臣民同心同德,农、桑、牧、渔、盐、已有收获;手工、冶炼、纺织,已有规模;土地纵横千里,人丁开始兴旺,建议大王颁发募兵令……”
“唯?夫差不会起疑吗?”勾践担心。
“臣已想过,可以助吴北伐中原名义。阳谕只募五千,阴募实数三万。
吴在越没有监军,难知越兵实数。此数,大王知,臣与文种知,可矣!大王决断后,臣自去办。不会给吴口实!“范蠡阐述道。
“会稽议和后,越兵实数尚有多少?”勾践问。
“追随大王的五千多,己按吴越盟约,大部遣散。其余越兵北部边陲五百,建都用三千,大多老弱病残,丁壮十成之一。臣以为,必新募丁壮,重新教训。”
“此事寡人亦常想,但惧夫差生疑。相国如此说,寡人心释矣。可即办。
治军,寡人倚重相国矣。“
“谢大王。臣还有请求。”
“唯?请讲。”
“募兵后,臣分二万去南林山区隐蔽教训剑弩等技,打造战车,分一万先去伐木,尔后运至北海避风湾建造楼船、翼船。边造边训,船成师成。臣两年前已做了先期安排。臣以为,未来灭吴,水陆两师必用,请大王恩准。
尚有一些枝节,臣擅专作主,请大王见谅。“
“唯!相国放心去于!石室三年,兄弟一般,不必有所顾忌。凡兴越灭吴之事,孤没有不允之理!孤只望早成。早日灭吴,以雪奇耻大辱。”勾践真诚地说。
“大王如此说,臣放心放手了。”
“唯!!干吧!”
范蠡先到王宫述职,尔后回到自己家,享受天伦之乐。两天之后,大王的募兵令下了。范蠡接令,告妻别子,全国上下,四处奔波。令各地邑宰,务必壮中挑壮,优中选优。三个多月努力,募到丁壮近五万人。范蠡建议由文种领了壮二万,伐木造船,筹建水师。大巨舌庸。外事不多,协助文种。
由畴无余将军统领三万,至南林驻训,自己水陆兼顾。此时,老将诸稽郢已退,范蠡建议老将把为将之道,刻制成册,供新拔之将参用。勾践大王一一照准。
范蠡给诸师将军颁了训兵令,要求:爱越、守纪、技精、不怕死。他认为兵能做到此四条,越军就无往不胜。他感到孙武兵法,局限有二,一是强国强兵可用,弱国弱兵不宜;二是重为将之谋,轻为兵之道。而兵为将之基,兵不智不勇不强,将难领矣。越小且弱,如小溪之流,必集聚再集聚,才有势能。集聚,不可忽略一滴水——越之人力有限,五万之数,几乎全国丁壮!
范蠡要在大谋略上——弱国弱兵之谋上和孙武比试,更欲在为兵之道上超过孙武,再三研磨,提出为兵四道。老将诸嵇郢击节叫好,亲到范蠡下榻处祝贺,说他憋了一生之话,范蠡说出来了。
“为兵四道”实行起来,确实不易。越民生性狂放、粗野,几乎原始状态。有的丁壮从氏族部落而来,不知还有衣可穿,在家时,几片树叶遮羞矣。
爱越可以,不怕死也成,只是守纪、技精就难了。初训一月,不少丁壮睡不惯床铺,把衣服撕成布条披在身上。更不用说让其前进、后退、左转、右转、列队集合了。每开饭时,手抓嘴啃,蜂拥而抢。有时饭未熟,生米己被吃光。
拉到山坡教训,个个如猴子般呼啸入林,一日也收拢不齐。少数丁壮趁机逼之,三万新兵,一月下来,逃了五千!
这一天,畴无余来到范蠡帐中,诉说训兵之难,感叹先王久常在世训过之兵,在槜李尚能打败阖闾,如今那些兵死的死,者的老,所剩无多,固守会稽的五千精兵,遣散后,如今已难收集。能集,亦不是丁壮。畴无余感叹说:“新募之兵,做到相国号今的齐进齐退、结为一体,难矣!”
新兵情况,范蠡一清二楚,也在琢磨如何解决“守纪”,不然,一片雨滴,形不成流,造不了势,一点也没用。不守纪,不听令,爱越是空的;不怕死,匹夫之勇,死而不值;技亦不可能练精。听畴无余说后,范蠡说:“孙武杀阖闾爱妃,以肃军纪之事,你知道吧?”
“知道!”畴无余说,“我试杀了几个骚扰民女的顽劣,好了两天,又不行了。”
范蠡想起孙武之法对象是宫中美人,只是表演几个动作而已。并不是真正上阵厮杀。如今训的是蛮人,没有多少荣辱感的野汉,是要将其训成听令的整齐的拼杀者。孙武杀人之法,不完全可取。杀一两个可以,杀多了,兵变、逃匿,都会发生。孙武只杀掉两个爱妃,若再杀两个,恐怕将军亦当不成了。想到这里,范蠡说:“不要急,是不是这样办,先把国人(城市富裕地区百姓)丁壮编在一起,强训之,使其成为典范;同时,把野人(山乡僻野百姓)组织起来,分别去诸暨旧都等邑城,让其看看国人都是睡床穿衣的。
尔后,再把国人、野人混编,指定国人为伍长、队长,再后从穿衣、吃饭、睡觉,坐、立、行、列,一点点练起,试试再说。“范蠡叹气,颇感在南蛮之地,治军不易,不入其境,难解其味。老将军诸稽郢带的兵,能决胜槜李,鏖战会稽,真是不易。”再把参加过槜李之战,会稽固守的老兵找一些回来。“
范蠡又说。
“找过了,百夫长以上军吏全是老兵。”畴无余道。
“先按我所说试试。我亦再想想,总会有法的。”范蠡拍了拍畴无余肩膀。
“是,相国!”畴无余行了军礼,退下了。
范蠡回都拜访诸稽郢,向老将军讨教整肃军纪之法。老将军十分高兴,滔滔不绝谈了半天。同孙武一样,“杀”字而矣。看来,老一辈见解相同。
范蠡感到,“杀”字不可不用,不可滥用。“杀”字,也许在吴国有用,在越国夫椒大战前有用——那时所募多是国人,知耻、知辱,珍视生命。如今募的多是野人,蛮人,一个“杀”字肃纪,难奏效矣!
范蠡从诸稽鄂老将军家出来,进宫向勾践禀报了南林训兵情况。因为儿子越吉身体不适,在家小住了几天。尔后去了北海,看望了独山,看了码头,船台。折身向南,路过诸暨旧都,请邑宰代他去西村拜望西施、郑旦两个女子的亲人,解决居家之忧。然后向南林走去。范蠡出访,多着微服,不熟悉之人常以为他是普通庶民,不是种田的,就是打柴的,或是养鱼的。这也与他见什么人,唠什么家常有关。一天,路过一家鱼塘,他和主人谈起养鱼经,建议主人多养鲤鱼,主人问为何?他讲,鲤鱼易长大而又价贵。主人称是,以为他是个渔贩。
这一日,范蠡路过一个村庄,听见一阵锣鼓声音,搭眼望去,只见村头晒谷场上站满男女老少,看一个壮汉玩猴。范蠡来了兴趣,也走过去,挤进入群,看个究竟。
壮汉一通鼓声后,吆喝一老一小毛猴,左转、右转、前进、后退,两只猴子按壮汉口令一一做了。壮汉一声锣响,两猴即刻回到身边。壮汉从衣兜中掏出两粒东西,放进猴子嘴里。猴子嚼了起来,十分精神。
村民一阵叫好。
壮汉又敲鼓。两只猴子疾速到一只木箱子边,打开箱盖,从中拿出小衣,穿在身上,拿出小帽戴在头上,在壮汉的贬喝声中,绕场面对观众,频频行礼。
村民叫好声不断。
壮汉敲了一声锣,猴子跑到木箱旁边,摘下帽子,脱掉衣服,放进箱里,合上盖子,回到壮汉身边。壮汉又掏出两粒东西,塞进猴子嘴里。
一村民赞叹:“比我家的娃子都强!”
壮汉又擂鼓了。老猴听到鼓声,疾速跑到事先竖好的一根木杆前,向村民点点头后,嗖嗖嗖地爬上了杆顶,拉住竖杆顶端的横杆一头。壮汉见小猴没有动,伸手抽了一鞭,小猴哇地一声,立即像老猴一般跑过去蹿上了横杆另一头。壮汉一笑,擂起了鼓。两个猴子在鼓声中,拉住横杆如轮子般转圈,引得村民喊笑不止。壮汉见好就收,几声锣响,两个猴子从杆上滑下,回到身边。他又摸出两粒东西,塞到猴子嘴里,轻轻拍了拍小猴之头,给两猴系上了僵绳。然后将自己帽子摘下,交给老猴手捧,他牵着缰绳,猴在前,他在后,高声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各位父老乡亲,多多捧场,有钱的赏一文,没钱的不勉强。”老猴手捧帽子看着人群,咿咿叫着。村民们见收钱,多数散去,少数扔了一文一文……壮汉见谁扔钱,均谦恭地说:“谢了!谢了!”走到范蠡面前,范蠡望了壮汉一眼,扔了三文道:“请壮士到敝村去玩,如何?”壮汉道:“多谢了!敢不从命!”
村民们散了,范蠡未走。教守纪之法找到了!教师也找到了,他心里十分激动。但此人底细不清,猴子令行禁止的秘密尚未挖出,他没露声色,帮助壮汉收拾东西。壮汉的东西一副担可挑,竖杆便是扁担,一头是箱子,一头是行李、锣鼓杂物。两只猴子,老猴跟着走,小猴站在箱上抓住绳子。
收拾完东西,两人沿路往南走去,边走边拉起了家常。
“请问壮士大名?”
“大名不敢,单姓陈,单名音。”
范蠡听他如此答话,知此人有来历,不象江湖上玩猴的,又问:“听口音,似是楚人。”
壮汉犹豫一下:“正是楚人。”
范蠡见陈音有戒备之心,用家乡楚语道:“吾亦楚人,家居宛邑,敢问陈音壮士,楚国何邑人?”
“啊!”陈音听到乡音,高兴地:“吾是邓人,宛邑辖管。”
“太好了!”范蠡道,“异国遇乡人,缘份,缘份!为何到此,以耍猴为业?”
陈音犹豫:“一言难尽,敢问尊者姓名?”
范蠡瞬间想到,此人言谈举止不凡,可能在邓惹了麻烦,才来此地。从他训猴的本领看,此人可用。身在越,不追在楚之过,用人不疑。若是自己报了假名,以后得知,反而不美。君子坦荡荡,把真实姓名报了,看陈音有何反应。想到这里,笑道:“敝人单姓范,单名蠡,范蠡是也!”
陈音闻言,扔下挑子,倒头便拜:“陈音不肖,得罪上大夫了!”
老猴见主人跪下,也跪下吱吱叫了起来。
范蠡忙上前将陈音扶起:“不必行此大礼,你我年纪相仿,折杀我寿!”
陈音站起,诚惶诚恐道:“您说是宛邑人,已猜出几分,没成想,果是范相国,陈音今日吉星高照了。”
范蠡感兴趣:“凭何猜出几分?”
陈音笑道:“在家时已知相国大名。刚才见相国相貌、眼神不是凡人。”
范蠡:“你太恭维我了。人们常说我表情严肃,难以接近。”
陈音:“那是他们不了解相国,威严之貌,仁慈之心。”
范蠡一笑:“你不但会耍猴,还会观相说话。走吧,路还远呢。”
陈音挑起了担,二人又边走边叙。
“相国为何到此僻野荒村?”
“所谓礼贤下士吗,不到此,何以结交贤士?陈音,实话说于你,越在南林训兵,我想请你去做教师。”
“音何能,得相国如此器重?”
“你会训猴,就能训兵。我亦观了你之相,你决不是耍猴之人,我拨三千人马,交你教习。可否?”
“相国不记音在楚之过?”
“此是越,不是楚。越法不及楚人。我看你不是不仁不义之人。即有偶过,改之可矣!”
陈音闪着泪花:“相国如此信任,我也实话实说了。”接着陈音讲述了自己情况。原来陈音先五代均在楚军中做弓弩手,四代在楚吴相争中战死。
前两年吴伐陈,楚兵援陈时,陈音因不满百夫长滥杀无辜,用弩将百夫长射死,逃匿在外,以耍猴为生。
范蠡得知陈音是弓弩手,喜不自胜:“大太了,越军正缺射师。”
范蠡对陈音耍猴技艺称赞一番,说:“你如何让猴子令行禁止?”
陈音笑答:“一奖一罚。不听话,给它一鞭子,听话,赏给它好吃的。
反复教习。一个穿衣动作,练了几百遍才成的。“
“一奖一罚,好!”范蠡道,“你给它们吃的何物?”
陈音道:“特制蜜丸,又香又甜又提精神。两个畜牲馋得很,饿它一顿,让它做动作,做好了,赏给吃的,它记的最清,下次就做成了!”
范蠡出道,即做军师,虽对士兵之事略知,但谋的多是大略,如何教训底层士兵,则很少过问。“为兵四道”,也属大略。故而对“守纪”颇感头疼,苦无良策。如今见陈音,又听他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一奖一罚,猴子都能听话,何况人呢。一个”杀“字,不如一奖一罚。杀亦是罚,不能广施。而罚——饿饭、苦役、鞭苔、记过,可广施矣。奖,可赏钱,赏物,赏吏,赏房,赏田……让其如吃提神”蜜丸“,何患不守纪。”
范蠡、陈音两人谈着楚国;谈着楚吴战争;谈着吴越关系;谈着弓弩,走进了一座兵营。当晚,范蠡和陈音彻夜长谈,二人均有相见恨晚之感。同叙了年庚,范蠡长陈音五岁,做了兄,陈音则做了弟。第二日,范蠡令畴无余拨三千军士给陈音教习。第三日,范蠡亲临教场,在将台上举行仪式,聘陈音为射师。范蠡让陈音把耍猴之动作当场演示。初始,士兵们嘻嘻笑之,慢慢地表情严肃,及至陈音鸣锣收场,全场鸦雀无声。范蠡站在台上高声喝道:“看到了吧?猴子能做到,人为何做不到!今日起,由陈音教训,他有办法令尔等令行禁止!”
一军吏喊道:“欢迎陈射师!”
“欢迎陈射师!”三千军士齐声吼叫。
陈音不孚众望。一月过去,三千军士整齐划一;三月过去,连弩之法,人人得其巧。范蠡亲往观之,在山上点了一片火,令一队军士冲去,军士得令,战鼓声中,一齐冲向熊熊烈火,无一人掉队退缩。范蠡又令演示弓弩,只见弩之所向,鸟不及飞,兽不及逃。三矢连续而去,人不能防。范蠡十分高兴,赞道:陈音训兵,所向无敌!
范蠡回到大本营,正打算把其他两万余人,分批交陈音教训。想不到陈音遭毒蛇袭击,来不及救治,一夜之间故去。范蠡赶到时,三千军士失声痛哭,两只猴子吱吱咿咿。范蠡跪在陈音停尸床前,悲痛欲绝,痛失一位异姓兄弟;一个奇才;一个用行动注释为兵之道的将军。
范蠡将陈音之事禀报了勾践,勾践令厚葬之。范蠡令士兵在附近山上修了一座朝楚国方向的墓丘。以将军礼葬之,刻石纪念,命名该山为“陈音山”。
两只猴子解绳放生。没想到,两只猴,每日依恋陈音墓前,嘶声长鸣,令人十分哀痛。半月以后,猴子不叫了,范蠡上山看时,只见陈音山上,猴子成群。范蠡明白,是两只猴子的叫声引来的。陈音有通人性之猴作伴,范蠡之心感到安慰。在陈音墓前,磕了三个头,下山骑马匆匆朝会稽城而去。大王勾践,号令他立即赶回王宫。“有何大事呢?”他想。
纵论大势诚聘楚女范蠡赶到都城,家也未回,径直去了王宫,到了议事殿。只见大王、文种、舌庸都在。勾践见到范蠡,令他兔礼坐下。说:“孤与二位大夫议了几次,拿不定主意,请你回官商议。”
范蠡拱手:“何事,大王?”
“唯!”大王挥手,眼看舌庸。
舌庸明白,马上说道:“楚、蔡、陈、齐、鲁、郑诸国,深受强吴霸主之害,欲结盟抗吴。知越王受害最烈,受苦最重,受辱最深,故请越王做盟主。协调抗吴大计……”
“不可!不可!!不可!!!”范蠡未等舌庸说完,站了起来,急道:“大王!此主不可当,此盟不可结!臣在石室已向大王建言,回国之后,要匿声静气,韬光养晦,慎守慎备,内心图强,外示于弱,内记国耻,外示臣服。忍小利,图大业。今天下之势,秦在西称雄,吴在东称霸,弱国小国结盟抗霸,情理之中,然,越国之情,与他国不同。若结盟做主,得罪夫差,大军南向,千钩之下,岂有完卵。大王不记夫椒之败乎?会稽议和之耻乎?
石室三年之辱乎?若结盟做主,越仇、越恨,越耻、越辱,不可报矣!大王旦不可图盟主虚名,遭灭国实祸。大王卧薪尝胆,王后自耕自织,国人称善。
上下同心,农、工、兵、商,已有元气。吴王夫差,赠地借粮,对越无虑。
这等局面,来之不易,苎萝山下的小女子都为越出了力,众多能工巧匠正在吴建宫造殿耗费吴之财力,文种大夫九策之术,正在款款办理。生育令,免谷税令,募兵令初见成效,大王不可前功尽弃矣!大王!所谓忍为上,仇要忍,耻要忍,辱要忍,喜要忍,利要忍,名要忍,时要忍。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他国结不结盟,越不可问,越不可结。结盟无益,做主有害。恳请大王,自若以处,以度天下。善于守拙,以待时日,积水成势,徐图大业。诱吴自耗,以弱胜强!大王,盟主虚名忍了吧!“
范蠡一口气说完,自己也惊讶了,如何把平日所思全抖出来了。
“唯!说得不错,盟主不当了。舌庸大夫,通知几国使者,孤不见矣!
好言将来使打发走,切勿伤了和气,往后还得用着他们!“
勾践交待完舌庸,面有惭色道:“听上大夫之言,伐吴之事,免提了。”
“伐吴?”范蠡惊讶。“大王!如何提起伐吴?”
文种道:“前岁你借了吴粮,去岁还吴谷时,大王以臣之计,择精谷,蒸熟还之,夫差见谷粒粗大,以为良种,散与庶民种之,今岁无芽,吴民大饥,夫差以为地不适矣。中原各国见吴有饥困,欲兴兵伐吴,约我为主,四面夹击。故而才议伐吴。”
范蠡道:“中原诸国均受吴重创,无强将精兵。伍子胥尚在军中,吴军之威仍在。越兵虽有几万,然无精卒,攻战之具未备,不可伐吴。”
“唯!孤恨不得即刻灭吴!”勾践咬牙说。
“大王放心,会有这一日!”范蠡说,“臣将加紧教训。”
“好吧。”勾践叹气,挥手。
三个大臣告退。
出了王宫。文种说:“少伯今日太急了吧。”
舌庸笑道:“上大夫脾气,有话憋不住。”
文种:“我看大王脸上似有不悦之色。少伯,伐吴,做主,是大王之心事啊!你一番宏论,把它否了。大工作何感想。”
范蠡笑道:“二位大夫,蠡之心,苍天可鉴。蠡何尝不知大王伐吴做主之心,时不至,不可强求,欲速则不达。英明大工会理解蠡之用心。蠡身为相,若不直言,如何辅国乎?蠡一向直言,大王深知,二位大夫放心。”
文种关切地:“大王为君,你为臣,臣事君,小心为好。”
舌庸:“是啊,伍子胥直言有名,夫差记恨死他了!”
范蠡笑道:“二位大夫,恕蠡狂言,吴越二君相争,实直臣相斗。听直臣者胜,听谗臣者败,二位后看。我想大王为灭吴大计,会听直臣谏”相国说的对。“舌庸说。
“少伯,服你了,宁折勿弯!”文种象兄长似的拍了拍范蠡的肩膀说:“走,到我家下一盘去。在宫中,你胜了,在家中,可说不定了。”
范蠡想起很久未摸棋子,赞同地:“好!”
舌庸高兴地:“我也去凑凑热闹。”
文种:“欢迎!”
三人一路说笑朝文种家走去。
范蠡边下棋边询问了筹建水师情况,文种说,正在按谋划进行。不过水师不象陆师,没有三五年,战船造不起来。舌庸也说,越人打鱼可以,水上攻敌,没有几年功夫不成。范蠡已知筹建水师之难,故而一直呆在南林,按“先陆后水”的策术办。
文种对范蠡性急直言易伤君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勾践对范蠡的长篇大论,口中虽然同意了,心中也知讲的对,但总觉着有点不舒服。带着不悦之色回到后宫。姬玉发现,忙问何故,勾践说了原委。姬玉笑道,臣妾倒要为大王祝贺呢。勾践不解,姬玉说道,范蠡敢直言,是对大王忠心不二,不藏心机;大王勇纳直言,是为社稷大局,不讲颜面。君臣如此为越,越必振兴,吴必灭亡,是为大王祝贺也。勾践听了,甚觉有理,去愁添笑。姬玉又说道,范蠡宏论,并没阻止大王灭吴,称霸,而是时不至,徐图之,为大王着想。臣妾以为十分有理,非高瞻远瞩,以兴国为己任之大臣讲不出。臣妾同大王讲过,兴越者,范蠡。请大王不必为直言心存芥蒂。钱塘兵溃,吴都受辱,若无范蠡,性命早无,何有今日?一席话说得勾践点头称是,笑道,孤知范蠡是忠臣,可讲话真是太直了。
范蠡并没想到大王对他直言有不悦之色。在都城住了几天,拜望走访了王公大臣,述说了募兵训丁情况,旨在取得关注。兵者,国之大事也,朝野同心支持才行。
都城忙了几天,范蠡回到南林。号令畴无余等按陈音之法训兵,畴无余提出,把陈音所训之师分散各队,做为楷模。范蠡想了想,说陈音之师勿动一人,配强将统之。国家有事时,请大王用之。畴无余领会,不再坚持。范蠡又和畴无余商议了训兵办法,令畴无余把奖罚一人,扩充到奖罚一伍一队,一人有功,一伍一队受赏;一人违纪,一伍一队受罚。连环成套,互相激励督察。畴无余遵范蠡新法训丁,果然大有成效。一月过去,无一人逃匿;两月过去,野人了壮均已习惯穿衣、睡床、步伐操练,象个兵样。但技艺却长进太慢,畴无余向范蠡禀报,范蠡想起陈音,若有此等射师、剑师、乾师就好了。自己虽会剑术,但百里长河老师有嘱,不见有齐国平天下之人不传。
如何找到如陈音一般高明技师呢。
这一日,风和日丽。范蠡独自向陈音山走去。他已形成习惯,遇到不解之题,到陈音墓前拜一拜,坐一坐,感到陈音就在旁边同他交谈。山上猴子见到他到来,亦总是停止打闹嘻戏。奖罚一人到一伍一队之木,就是范蠡在陈音墓前悟出的。
范蠡爬上陈音山,走近陈音墓时,忽地听到剑风嗖嗖,搭眼一望,树叶颤抖。仔细一看,一个年轻女子身挂宝剑,站在树丛中间草地上,两只如人身高的长毛白猿,轮番向她攻击,张牙舞爪,十分可怕。小女子神色自若,白猿贴近时,她似乎漫不经心,用手中竹叶一扫,那白猿便疼得哇地一叫,跳上树稍。那竹叶,声如剑鸣。山上的猴子们在一边观阵,都吓得瞪大眼睛,不敢出声。奇了!范蠡想。如何不用剑?再想,好仁义的女子,怕伤了白猿。
两只白猿又从树上呼啸而下,前爪就要扑住女子了。女子轻身一闪,竹叶一扫,两只白猿飞到了一丈开外,落地之声犹如石块坠地。白猿忍疼滚起,看看女子,长啸一声,逃人丛林。观阵猴子发出欢快的吱吱叫声,齐奔女子身边,用小爪亲热地抓着女子衣裳,犹如婴儿见到母亲一般。
“好功夫!”范蠡不由叫出了声,走出隐蔽的树身。
猴子们见范蠡到来,吱吱叫着,跳着奔向陈音墓——范蠡每次来带的祭品,是猴子们的美餐,故而猴子们朝陈音墓而去,这亦是“奖”的作用。
“范相国见笑了!”女子笑吟吟地道。
“何以知臣下之名?”范蠡惊奇,朝前走去。
“相国之名,远播天下,如何不知。”小女习惯地整装,“小女有礼”免礼!知名未必识人,如何识此地此人必是范蠡?“范蠡走近小女。
“小女从上人处得知相国常来此处,又见猴子同你十分熟悉,料定必是相国范蠡了。”
“好聪明。请问义女尊姓大名?”
“一无姓,二无名,生在楚地神农架下,人称楚女。”
“好楚女,为何到此?”这是范蠡关心的。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山上陈音乃小女同门师兄,闻避仇在越,门师令我前来探寻,不期师兄竟长眠于此。”楚女黯然神伤。
“全是范蠡之过,若不聘他为师,仍在江湖逍遥,不致在此长眠。”范蠡嗟叹。
“师兄以待罪之身,受相国之聘,以将军礼葬,受相国之祭,小女想,师兄长眠心安。师门亦甚感欣慰。相国不必自疚。”楚女真诚说道。
“谢楚女,免蠡之过。”范蠡谢过楚女,问:“为何和白猿打斗?”
“小女上山,见白猿欺负猴子,路见不平……”
“拔竹而助。”范蠡接道,“仁义之至。”
“谢相国夸奖,小女之剑,落处必伤,未敢用矣。”
“比陈师兄弩技如何?”
“各有各道,不能比耶。”
“请赐剑道。”
楚女看看范蠡,不是虚言,便道:“剑者,持智非持力,仗巧非仗体。
内蓄精神,外示安逸。静之如好妇,夺之似猛虎。一瞬之刹,布形敛气,神力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视。得此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以上庸言,相国指教。“
范蠡连说:“受益匪浅,受益匪浅!”他虽然精干剑术,知道“乘隙而入,一击而胜”之剑道。但楚女将剑道悟得如此深刻,他没想到,不禁肃然起敬。心想,真是天外有天,人生苦短,精道不易。即刻产生聘楚女为剑师的想法。陈音受聘而死,楚女还会允否?且慢,到陈音墓前再说。于是范蠡邀楚女同去祭奠陈音,楚女欣然同意。
二人来到陈音墓前,只见猴子们围在墓前,吱吱咿咿似在呼叫陈音,甚觉哀伤。范蠡蓦然想到常得猴助:槜李之战,杀鸡吓猴之计,来自观猎猴之景;训兵守纪,奖罚之术,来自陈音训猴;巧遇楚女,又是因猴,此生于猴有缘,见猴计生,见猴大吉。楚女出现,莫非上天助我,良机不可错过。范蠡将祭品米、果、菜、肉、酒从背囊取出,一一摆上供石。楚女也将随身所带楚国食品摆上。范蠡整了衣冠呼了一声:“陈音贤弟!”扑通跪下。楚女也叫了一声师兄跪了下去。
范蠡叩首,把头埋在石板上,哭道:“人生难得一知己,陈音兄弟,你生前为兄解难,死后还将师妹指引至此,使蠡相识。昨日你托梦与我,推荐师妹接替于你,今日蠡便幸遇楚女,你如此重仁、重义、重德、重诺、重信,令山为之倾倒……”
楚女叩拜,听到范蠡之话,不由一惊,进而明白了范蠡用意。又听范蠡讲师兄托梦与他,不知真假,以师兄为人,完全可能。如何是好,接替师兄,教习剑术;南蛮之地,猛虎毒蛇,一个小女,怎教丁壮,既是师兄遗愿,自己只好委屈从命。不然,师兄黄泉不安,看这范蠡,对师兄如此这般。忠君为国,怎让他心冷。兴越强兵,旨在抗吴,对楚亦有利啊!作为楚女,帮越一把,亦是应当……
范蠡仍在诉道:“陈音兄弟,你已为越长眠,蠡不忍再让楚女受累……,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范蠡之状似同陈音说话。“……见楚女犹见你,楚女一定会答应。好,蠡问问她,她若不允,蠡定不会难为她,她若应允,一年为期。好,蠡听你的,问问楚女。”
楚女见范蠡之状,十分感动。见范蠡抬头相问。说:“楚女答应相国,一年为期。”
范蠡按捺不住聘师成功的激动,连说:“谢谢了,谢谢了!”重重地向陈音墓叩了一个响头。然后站起。猴子们见范蠡起身,一齐奔向供石桌上的祭品,发出欢快叫声。范蠡道:“陈音己用过。尔等吃吧!”
范蠡在陈音墓前石阶上又坐了一会,向楚女述说了陈音被几条毒蛇致死的情况;楚女也述说了陈音学艺时的情形。二人感概一番,向陈音又拜了拜,告别围拢而来的猴子,沿原路下山了。
楚女果是奇女。到兵营后,范蠡欲显她本领,让丁壮服气,令百名勇士持戟以刺楚女。楚女挥剑一扫,长戟纷纷落地,百人不能近其身。范蠡大喜,聘为剑师,拔军士三千,令其教习。三千军士,不仅剑术大进,戟术、刀术也能厮杀。忽一日,楚女不见,遍寻无影,众人惶惑,报与范蠡。范蠡一算,正好一年,真侠女矣!众问如何办,范蠡笑道:“天欲兴越灭吴,派神女相助,一年为期,已回天宫矣!”众见相国如此说,不再寻找。相传天派神女相助,士气大振。
范蠡匆匆赶到陈音山,欲见楚女一面,表达谢意。供桌上祭品已无,只有一简,范蠡取过,只见上书:恕女不辞,相国保重。兴越灭吴,定能成功。
功成身退,莫步子胥。师兄陈音,楚女所爱。长眠于此,相国照应……范蠡看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把简卷起装入怀中,朝西北方向望出,只见楚女姣小身影隐隐地消失在翠绿的丛林中。
范蠡想喊,但忍住了,心里说:“谢谢了,楚女,放心吧,我会照顾陈音的。”
猴子们围拢到范蠡跟前,也和他一样静静地望着西北方向。
助敌自耗斗败子胥前次,诸国使者走后,吴使到来,质问勾践是否与诸国结盟抗吴,勾践否认。他庆幸听范蠡之言,未结盟;更未当盟主。事后,吴使不放心,私下探听,果然越有不臣抗吴之举,回国报与夫差,夫差不信。伍子胥闻讯,遣精明探子至越,得知范蠡日夜训练士卒,聘陈音、楚女为师,剑乾弓弩之艺,无不精良,攻战之具,水上弋船,多有准备。子胥大惊。冒死闯上高三百丈如天宫般的姑苏台,见到已专幸西施以姑苏台为家的夫差,流涕陈词,述说越修军备之情。临未说道:“大王信越之臣顺,割地借粮,赐以羽饰,今越用范蠡之谋坐大,一旦乘吴隙而入,吴国祸不支矣,王不信老臣,可再使人察之。”夫差找伯嚭来问:“越已臣服,治兵何为?”伯嚭答道:“越蒙大王赐地,非兵莫守。治兵五千之数,守国之常事。守越,即守吴也。大王不必疑虑。”夫差在大事上尚不糊涂,又派人到越探察,果如子胥所言,遂有兴兵伐越之意,令伍子胥做南下准备。子胥得令,十分激动,加紧训练水陆两师。
吴将伐越消息,由西施等越人传到国内,勾践大惊,急召范蠡回都,商议对策。未及商议,传鲁国孔门高足子贡从吴而来,不日即至。勾践说:“子贡来越何事。”范蠡说:“臣闻子贡有纵横捭阖之才,常游说于诸侯之间,为鲁效力。今从吴而来,必与吴欲伐越有关,请大王重礼迎之待之。”勾践即令宫中武士、贵人、侍人,洒扫道路,郊迎三十里,接到宾馆上等房舍,鞠躬而问:“敝邑僻处东海,何烦高贤远至?”子贡也不客气,直言道:“特来吊君!”勾践顿时紧张起来,唯唯连声,竟不能言。跟随的范蠡见状,忙说:“大王身体不适矣,稍候聆听高贤赐教。”迅速将勾践扶到一边,用指甲代针朝勾践的穴位刺去。勾践呼了口气,说出话来。复又见子贡拱手再拜说:“孤闻祸福相依。孤有祸,先生下吊,孤之福矣,请高贤赐教。”子贡见越君臣必恭必敬,说道:“齐伐鲁,鲁不敌,臣到吴见王,说以救鲁伐齐,吴王心动欲北上。但疑南面越谋吴,欲先灭越。”勾践听子贡如此说,顿感大祸临头。范蠡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大王,不必心焦。
子贡问道:“大王可有图吴之谋乎?”
勾践:“唯,唯,越不敢且无力也。”
子贡也不深究,继续说道:“苦无图吴之志,使吴人疑,拙也!若有图吴之谋,吴人知之,危也!”
勾践闻言,突然长跪于地说:“先生救我!”“唯”不用了,“孤”不称了。一幅可怜相,范蠡一楞,未及拦住,勾践已跪下。听勾践口气,看勾践仪态,范蠡始觉丢脸,进而一想,勾践在演戏,勾践心机,不可小视矣。
范蠡亦跪在勾践一边,口中说请高贤赐教,心中已开始谋划对策。“助吴北伐!”忽地冒出此策,范蠡心喜,且听子贡如何说,看贤士所见是否略同。
只听子贡说:“吴王骄而好佞,太宰嚭受宠而善谗,大王以重器悦其心,以卑词尽其礼,亲率一军,从吴伐齐。吴不胜,自此弱矣,若胜,必欲称霸中原,向天子问鼎,兵临强晋,西望楚秦,如此,吴国有隙,越可乘矣!”“嗯,与蠡之见相同,真孔门高足矣!”范蠡心想。
勾践看范蠡,从眼神中知范蠡同意此谋,便叩拜说:“天赐先生助越,敢不奉教。”
子贡也高兴地道:“如此甚好,臣即返吴复命,大王勿食率军人吴之言。”
勾践和范蠡施礼告辞子贡,同乘一车回宫。
范蠡道:“大王对子贡未免太谦卑了些。”
“唯,人在檐下,怎不低头。子贡为越而来,孤心感矣!”
“子贡名为越,实为鲁。所谓人无利不早起。诸侯相争,利也。子贡千里说吴,说越,实为解鲁之危矣。臣以为子贡必疾离越而去。”
“唯?”
“说夫差勿虑越、速伐齐,鲁危解矣。”
勾践将信将疑。第二日大早,即令舌庸去宾馆给子贡送上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舌庸到时,得知子贡微明即离馆而去。舌庸回宫禀报,勾践说:“相国料事如神,速召入宫议事。”
范蠡接到议事令,慌忙入宫,此时,文种等大夫已到。
勾践道:“唯,果如相国所言,子贡已离越而去,孤己应亲率一军助吴伐齐,去乎?”勾践头上出汗,担心自己入吴,夫差不悦时,命休矣!
“去!”范蠡坚定地说道。
“唯?!”勾践心悸。
范蠡看出勾践神色,忙说:“大王不必亲去。”
“唯?”勾践听范蠡讲不必亲去,放下心来,但又虑已允子贡,子贡必然转告夫差。若不亲去,夫差能放心吗,不知什谋多端的相国有何良策解忧。
“大王!”范蠡接着说道,“以子贡之智,必说服夫差许师辞君,以显仁义,臣以为,即派特使人吴,见夫差,请问伐齐时日,示大王率帅助吴之意。”范蠡说着看了文种一眼。
文种会意,即拱手说道:“臣愿前往,相国治军有方,不宜远行。”
“唯!”勾践点头同意,问“何人率师为宜。”他惦记这件事。
“文种大夫人吴有消息再定。”范蠡建议。
“唯。”勾践同意。
退朝后,文种即打点礼品,装车北行,范蠡前来送行说:“越之命运系于文大夫手中了。”
文种道:“彼此,彼此。”
子贡赶到吴都,见了夫差说:“越王甚感大王生全之德,训练丁壮,为保吴地。闻大王有疑,惊俱异常,近日即派使者来吴谢王矣!”子贡如此说,是他看到勾践身边之人聪慧异常,定会劝勾践派使来吴。夫差不信说:“请高贤留馆五日,越来人,孤信尔矣。”子贡说:“悉听王命,五日为期,越不来人。大王起兵伐矣,臣再不言伐齐。若越来人,请大王北上,何如?”
夫差赌心很重,说:“依你之言。”
二人赌罢第三日,文种即到了姑苏,先拜伯嚭,由伯嚭领见吴王,文种虔诚叩首:“东海贱臣勾践,蒙大王不杀之恩,生还故地。得奉宗祀,虽肝脑涂地,未能为报,训练丁壮,保卫吴地。今闻大王兴大义,诛强救弱,特遣下臣文种,贡先王珍藏精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勾践请问师期,将亲率境内三千军士,归吴将麾下。勾践愿披坚执锐,亲受矢石,死而无惧。”伯嚭也道:“臣已说过,越训丁壮,为保吴地矣!”
夫差听了,十分高兴,对越之虑释矣。送走文种,急召子贡来见,说道:“勾践果信义之人,欲率卒三千,从吴伐齐,先生以为可否?”子贡得知越已来人,心中高兴,心想越果有能人,不可小视。说吴伐齐目的已达,就说:“不可。大王用其兵,又役其君,太过,不仁义矣。不如许其师辞其君。既防越图吴,又不伤两国和气。”夫差听了说:“好,依先生之见,孤不食言,先生果神算矣!”子贡见夫差答应伐齐,即离吴而去,又去说晋抗吴去了。
夫差送走子贡,令伯嚭通知文种,许师辞君,吴王夫差十二年春伐齐,请越勿误师期。
文种星夜兼程赶回越国,进宫向勾践禀报了使吴情况。勾践大喜道:“全在相国预料之中,请相国速来商议统兵将领。”贵人前去相府,很快折回,禀报相国已去训练水师,临行留下密简交夫人妥存,说大王召见时,可将密简交来人呈大王。
勾践闻言急道:“呈孤一阅。”
贵人从怀中掏出,呈与勾践。勾践打开包装,露出竹简,急忙展开,只见写道:陆师已具,水师初组,臣职治军,不敢懈怠。军务繁忙,难以召之即来。临行留言,大王明断。文大夫回越,若果如臣料,可请诸嵇郢出山,诸嵇老将,德高望重,言谨行慎,领兵助吴,万无一失。越将为吴敬重者,唯老将矣。老将出马,吴王必心感越王至诚,去其疑虑,越可加紧修备矣。
臣预料,夫差伐齐,子胥必谏,君臣之隙久矣,深矣。此次争执必当惨烈,子胥危矣,鸣乎!子胥一去,吴如中天之日,向下移矣。臣以为,当前情势,仍需敛声静气,暗暗蓄水。吉日至时,高峡放水、激流漂石。勾践看完,对文种说:“相国留言请诸嵇郢老将率师北上。”文种赞道:“好主意!”勾践问:“老将军身体如何?”“文种答道:”使吴前见过,鹤发童颜,每日三餐如壮年矣!“勾践说:”好,孤亲自登门送礼拜望,请他出征。“文种说:”太好了。“勾践心里说:”孤只要不去,这个礼还是要送的。“
诸嵇郢见大王登门送礼拜望,十分感动,当即答应率师。第二日便去了南林。从畴无余处领了三千弱兵,移到槜李驻训,到了约定之期,便开拔到姑苏城外,夫差接报大喜,正式颁发了伐齐令。伍子胥一直在军中准备伐越,突然接到伐齐,立即找到夫差谏道:“越,吴之心病!齐,吴之疥癣!今王兴十万之师,行粮千里,去疥癣之患,而忘大毒在心。臣恐伐齐未胜,越祸已至!”夫差对子胥早已不满,听到此话,怒道:“孤伐齐令已颁,三军雷动,老贼故出不祥之语,阻扰大计,按律当斩!”脸露杀机。伯嚭忙上前小声密奏。“先王之老臣,不可诛之,王不如遣之往齐约会战之期,假手齐人杀之。”夫差点头,高声喝道。“念你先王老臣,去其兵权,使齐约战,滚!”
子胥知大势已去,心中悲痛欲绝,仍叩首谢恩退去。子胥回家,哀叹连声。
料吴必亡,携子伍封使齐,见了齐王,呈了战表,齐王阅毕,大怒,欲杀子胥。原来伯嚭在战表写了谩骂齐王之词,意在激齐王杀子胥,齐臣鲍息谏道:“子胥乃忠臣,屡谏不入,已成水火,今遣来齐,假手杀之,实计也。宜放归吴,使其自讧,与齐有利。”齐王许之,约战期于春未。子胥原和鲍息相识,见鲍息信义,便将子托于鲍,改称王孙封。
夫差带着西施,择日出征。统帅三军向齐进发。并约了鲁国合兵攻齐。
行前诛了当面羞辱他和伯嚭为昏君谗臣,预言吴必被越所灭的异士公孙胜。
途中,子胥见夫差复命后,称病先归。
孙武、伍子胥教训出的大军,果然能战。吴、鲁、越联军斩兵折将,大胜齐师。齐王请和,夫差应允。主持了齐鲁修好之盟,凯歌而回。越将诸嵇郢盛赞吴王天下莫当。夫差高兴,令诸嵇郢先回越报捷。诸嵇郢得令率兵马不停蹄穿吴返越,范蠡得知吴胜,马上进宫建议勾践亲率朝贺团去吴祝贺大捷。
夫差得胜回朝后,百官迎贺,子胥亦到,独无一言。夫差怒道:“子谏寡人不当伐齐,今大胜而归。子独无功,宁不自羞!”子胥也怒道:“天之亡吴,先施小喜,小喜之后便大忧也!”众臣相劝,不要冲了大喜,夫差只好撇开子胥,同其他朝臣说话,大谈伐齐之功。此时,他心里觉得离开伍子胥照样能打胜仗。自己之谋,已胜过老东西。忘了三军将士全是伍子胥长期教训的。
夫差回宫几日。勾践和范蠡带着朝贺团到了姑苏。夫差闻报,喜不自胜。
在文台设宴待之,分主宾坐后,举觞酣饮,众臣皆欢呼吴王英勇盖世。夫差飘飘然道:“君不忘有功之臣,父不没有力之子,今太宰嚭为寡人治兵有功,赏为上卿;越王孝事寡人,始终不倦,孤将再增其土,以酬助伐之功,众卿之意如何?”群臣皆慑伯嚭之威,得勾践之贿,盛赞大王明断。时伍子胥亦在坐,听了夫差之言,伏地涕泣道:“呜呼!哀哉!养乱畜奸,吴国将灭,庙社为墟,殿生荆棘!”给欢庆气氛泼了冷水。夫差大怒,斥之道:“老贼多诈,专权擅威,欺孤太甚,欲覆吴国,寡人以先王之故,不忍加诛,今退自谋,无劳再见!”子胥垂泪抖发道:“老臣若不忠不信,何为前王之臣。
比于逢纣,有口难辨。呜呼!臣虽见诛,君亦随灭,臣与王永辞,不复相见!“
说完起身离去,头也不回。吴王怒犹未息,伯嚭道:“臣闻子胥使齐,将其子托于齐臣鲍息,分明有叛吴之心!”群臣闻言,齐声吼叫:“叛臣!叛臣!
可诛!可诛!“夫差大叫:”太宰!速将“属镂”之剑送到相府!“伯嚭得令,退下安排。宴会又热闹起来,勾践见子胥被赐死,解了心头之恨,高兴地连连和夫差碰杯,赞颂之声不绝。坐在客坐的范蠡心情复杂,沉重,是自己,是越国设谋,一步步把伍子胥送进了黄泉,盼了多少年,希望这一夭到来,终于来了,应该举杯庆祝了,但觉得高兴不起来,一个盖世英雄,直言忠臣,就这样完了,太残酷了!想起楚女的留言,”功成身退,莫步子胥。“
内心不由打了个冷颤。他也举起了酒杯,为可恨而可尊的对手伍子胥,为自己领悟到人生真谛,干!
盛宴快结束时,伯嚭回来,和夫差耳语。范蠡见夫差先喜后怒,然后站起了身,伯嚭就势宣示宴会结束。范蠡明白,子胥已赴黄泉矣,呜呼!
第二日,范蠡得知,子胥接到“属镂”剑,对家人说,死后将其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入吴。然后赤足披发,立于中庭,仰天大呼:天乎,天乎!
昔先王不欲立汝,赖吾力争,汝得王位。吾为汝,破楚败越,威加诸侯,今汝不用吾言,反赐吾死,吾今日死!越兵明日至,掘汝社稷矣!然后又大叫了三声“夫差!”自刎其喉,血流如喷,气绝人立。此时,范蠡才明白夫差接报后,为何先喜后怒,很快起身。听说,夫差立即去到相府,对子胥尸骂道:“老东西,汝一死,尚何知哉?”挥剑斩了子胥头,令挂在南门城楼上示众;推倒尸体,令装入牛皮做的鸱夷之器,投入江中。愤愤笑道:“日月焚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灰,复何相见!”子胥下场何其惨矣!范蠡由夫差想到勾践,勾践会不会如此对待自己呢?灭吴之前,不会。灭吴之后呢?
范蠡不敢想下去了。伴君如伴虎!耳边又响起百里老师的活。“是虎必吃人”,范蠡想。
夫差杀掉伍子胥第二夭,便令太宰伯嚭为相国,设宴大庆。邀越王君臣待坐。酒过三巡,夫差大呼:“孤昨日已允,增越封地三百里,今日兑现,拿图来!”侍人立即将图呈上。夫差持图:“越王接封!”勾践闻听,慌忙跪下,叩首道:“大王之恩,臣难以报答。封地,臣万难再受。请大王收回成命!臣定将东海僻野治理成吴国南邑,请大王放心!”勾践说完,又叩起头来:“请大王收回成命!……”夫差哈哈大笑,将图交给侍人,说道:“寡人知道,无君不爱土,无人不爱财。子胥屡说越有图吴之心,今增地,坚辞不受,足见越臣吴不二,孤放心矣!”勾践听了夫差“的话,脊背上冒出冷汗,好险哪!亏得昨日宴后范蠡建议他切勿接受封地,说酒中之言,不可全信。说不定是夫差有意试探,不可上当;果如范蠡之言,这个小疯子把诸事都看透了。勾践回到宾馆后,还在感叹,”今日好险哪?相国,何时让夫差也跪到我面前呢?“范蠡道:”大王,再忍一忍,会有这一日的。“
“唯!还要忍,忍到何时?”勾践有点不高兴起来。
当晚,伯嚭来访,谈话中,说出吴王意开通去中原的水路,范蠡听了,建议越王派一万人工,助吴开河,以表臣服,坚定夫差北进之心,对越有利。
勾践第二日便表奏了此意。夫差高兴异常,连夸勾践为仁义之人。勾践做着这些事情,心中很不是味,堂堂越君,力何总看吴王眼色行事!
越王震怒范相隐忍越王勾践有点忍不下去了。从吴回越,两年两次把范蠡召到宫内,密谈攻吴日期,每次范蠡都认为天时不至,地利不到,人事不备,劝勾践继续忍耐。范蠡说,灭吴,初战要必胜。无十分把握,不可轻举妄动。必须聚力再聚力,直到一出手就能致敌死地。勾践虽然越来越焦躁不安,但他明白,范蠡的话有道理。者将诸嵇郢已故,灭吴之战。全仗范蠡。每次只好同意范蠡的话,“再忍一忍。”
勾践终于忍不下去了。
这年秋天,一个午后,他把范蠡单独召到内宫,冷冷地说:“唯,子讲讲修备。”
范蠡明显感到,石室囚禁回国前几年,勾践对他除君臣关系,还有兄弟之情,尽管说不清真假。这几年,国富了,兵强了,兄弟之情没有了。完全是君君臣臣了。特别是几次劝阻北上伐吴后,勾践脸上笑容再也看不到了。
他想到伍子胥,想一走了之。但功还未成,只有隐忍了。听到勾践问话,意识到今日情况不妙,清了清嗓子,小心郑重答道:“回大王,陆师甲士三万,车三百乘、骑五千匹;水师甲士二万,大王可乘楼船五艘,小、中、大三种翼船三百艘;申、刀、剑、矛、戈、弓、弩、镞、盾攻防之器已齐装。正加紧打造,库多存备。臣特从家乡聘来巧匠,打造一种镶铁之矛,坚硬锋利,其如蜂蜇……
“唯?”
“就是在铜矛刃中陷入钢锋,此为臣家乡特产,他国没有。”
“唯。”
“臣知大王喜剑,特用此术为大王打造一对飞虹剑,长一尺八寸,宽一寸八分,剑身铸菱形花纹,鸟篆”越王鸠浅自作用剑“八字。”唯?造出来了吗?“勾践感兴趣。
“正在打磨,不日即可献上。”
“唯。”勾践有点失望。用手势示意范蠡继续讲。
“陆师编成,比照秦晋;水师编成,比照吴楚;组织严密,上下有序,大王有令,上下贯通。多年教训,将强兵精。愿为大王,赴汤蹈火。”“好!”
勾践叫了一声,“孤即颁伐吴令!”
“不可!大王!”范蠡急道,“还要再忍一忍。”
“为何,范蠡!”勾践生气了。
“天时还不至……”
“住口!”勾践怒道,“孤听够了子的天时、地利、人事。子勿拿此套蒙骗孤了,天下哪有如此道理,孤说天时,子说地利不到,孤说地利,子说人事不备,孤问你,子忘了孤囚禁三年之辱了吗?”
“臣不敢忘!”范蠡答。
“忘了那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层石阶,步步血印吗?”
“臣不敢忘!”
“忘了孤尝粪便的滋味了吗?”勾践掉泪,“孤至今不尝苦胆不能下咽,此种滋味,子是想不到的!”
“臣不敢忘!”范蠡想,“你的心病也大持久了。”
“讲,为何不可伐吴?是越臣民不愿意吗?”
“不,臣民已再三请求出兵。”
“唯!是五谷不丰吗?”
“不,谷丰商荣,各业兴旺。”
“唯,是吴不该伐吗?”
“不,夫差失道,信谗溺色,残害忠良,不恤百姓,兵乱诸侯,天怒人怨,十恶不赦。”
“为何还让孤忍?!孤的头发都忍白了,看到了没有?”
“天时……”
“住口!孤派往中原助吴开河的人工已回国,北达沂水,西至济水,通湖汇江的邗沟(大运河前身)已开通,吴王即欲率师北上,黄池会盟,争霸主之位。夫差离吴,天助孤北图,天时已至,天时已至!子还有何话可说,难道子欲拥兵自重?”
晴天霹雷!
范蠡明白了,原来勾践如此想。要在前十年,听了此话,范蠡之性,可能一甩袖子走了。如今年近四十,临近不惑,想到扶越灭吴助楚的战略,想到兴一国,灭一国的大业即将成功;想到人越以来的艰辛;想到陈音、楚女和西施,这些为兴越,付出了生命、心血和青春的义士侠女。范蠡对大王的猜忌和污辱忍住了。劝大王忍为上,自己也要忍为上!不能为一时之气,让事业半途而废!敛声静气,韬光养晦!
范蠡瞬时调好情绪,眼望大王,诚恳坦言:“大王息怒,臣治军为的是大王。教训水陆两师,为兵四道,第一就是爱越,忠于大王。臣是君之臣,兵是君之兵。臣决无拥兵自重之心,苍天可鉴,大王明察。臣知夫差黄池会盟,臣之消息,夫差刚离吴境,若此时大王发兵,夫差定撤兵而回,甲兵十几万,车千乘,船千艘,骑万匹,全是子胥训成,若挥师南下,大王!臣担心十几年心血,毁于一旦,从此再无力灭吴,夫椒之仇,会稽之恨,石室之耻,尝粪之辱,卧薪之苦,永难报矣!恳求大王且莫引人烧身!”
勾践话出口,知道言重了。想范蠡会跳起来,没想到范蠡态祥气静,循循道来,甚是有理。是噫!此时发兵,有引火烧身之虞。可这仇何时才能报啊,难道由王子鼫与去报吗?如何对得起宗庙社稷?勾践轻轻地“唯”了一声,表示了对范蠡陈词的认可。但报仇心切之情仍在颜面。
范蠡看出勾践之心又道:“臣以为,天时、地利、人事相参、相配、相合而用,方能成功。今日,地利、人事皆备,然天时尚未全至,参配不合,三者缺一,难以成功。且三者均是变数,必须存乎一心,方能运用之妙。周武王伐纣,大会诸侯孟津,各路诸侯皆力主进军。周武王冷静考察,见天时不到、撤兵待机,其后一举将纣灭亡。臣愿大王,做周武王第二,一举灭吴,一霸中原。”
勾践知道槜李之战以来,大事小事,范蠡之谋,均操胜算。见他如此说,心中之气,消了大半,但仍沉着脸说:“相国以为何时代吴为宜。”
“臣以为,夫差领兵深入中原腹地时为宜,那时精兵在外,弱兵在内,姑苏空虚,有隙可乘,一举破都,釜底抽薪,夫差回师晚矣!”
“何时?”
“来年春季。”
“唯?”勾践内心同意范蠡主张,但君王尊严使他发出疑问声音,说:“孤再恩之,相国准备发兵事宜。”勾践要显君王之威,同意亦先不表态,让人感到是他说了算。本来是君说了算,但为君的,总担心臣不明白。
范蠡知风雨已过,施礼告退。
勾践回到后宫,看望了三个王子,两个公主,来到王后寝处,向姬玉述说了他同范蠡谈话情况。
姬玉虽然一直在生子育女,但对朝政仍十分关心,常为勾践出谋划策。
勾践一有不顺心之事,就到王后身边“诉苦”。
姬玉听完勾践的话,笑道:“大王,范蠡是对的呀!”
勾践道:“为何他总是对的呢?臣总是对,君有何颜面?”
姬玉道:“臣再对,还得听君的呀!”
勾践笑了:“玉姐说得对,孤虽同意范蠡,仍说再思之。”
姬玉看着勾践的花白头发:“大王终于悟到为君之道了。”
勾践见王后称赞,高兴地说:“让王子们早入此门,将来好去做诸侯。
免得象孤,半路入道。“
范蠡回到家里,先看望了躺在床上的夫人宛玉。
宛玉这些年在越吉之后,又生了两个女儿,都因范蠡不在身边,患病夭折。宛玉接连受到打击,一病不起,哑女年长送回宛邑出嫁。从当地山区聘了一个小女子,只能干些粗活,难以精心照顾宛玉。宛玉是要强之人,虽患病在身,做饭、洗衣全是自理。虽为相国夫人,除和文种夫人有些来往外,足不出户,让卫士把院门关得严严的。一有空闲,就教五六岁的儿子越吉识字抄简。范蠡知道夫人的病是血亏气结,开了药方服用,也不见奇效,心病难医啊!
宛玉见丈夫回来,挣扎起身,要给范蠡烧汤,范蠡把她按下说:“你歇着吧,汤我来烧。吉儿呢?”
“在卫士房里玩吧。”宛玉答。
范蠡叹气说:“宛玉,你记着,吉儿长大,莫走我之路。倘若再有女,长大后,也莫嫁象我之人。宛玉,你太苦了。”
宛玉:“少伯,我知你心,莫说了。”
“好吧,你歇着,我去烧汤。”范蠡看了宛玉一眼,脱下朝服,挽起袖子:“还是疙瘩汤吧。”
“嗯!”宛玉点头。
范蠡去了。宛玉泪下。
敛声图吴大王试兵半个月之后,范蠡从南山铸剑城带着铸剑的工师回都进宫,将一对精妙绝伦、锋利无比的“勾践剑”献给了大王。勾践接过,赞不绝口,爱不释手。
当即来到宫院中间,持剑挥舞,在侍人们的喝采声中,大叫了一声:“夫差看剑!”向一棵手脖粗的小树砍去,嗖地一声,剑到树断,引起一阵欢呼。
勾践兴奋,令人取出黄金,赏了工师。范蠡告退时,勾践漫不经心地说:“依相国之言,明春伐吴。”
范蠡和工师走出大殿,勾践叫来一名贴身武士说:“此剑在世,只能有这一对。”武士望望工师远去的背影说:“大王放心!”勾践叮嘱:“莫叫相国知晓。”武士点头。
几日后,范蠡接报,铸造“勾践剑”的工师失踪了。他没往深处去想,也想不到勾践会有“我有的,别人不能再有”心理——他应该想到,因为他知勾践有癫狂症。只是以为老家人恋家,得了偿金,悄悄走了。此事未放心上,全副精力投入伐吴的军备中。
范蠡想到此次伐吴,是夫椒兵败后,越吴交手第一仗;自己治军后第一仗;能否灭吴的关键仗。只能胜,不能败。不仅不能败,还要把人力物力损耗降到最低。越之国力比吴,实在是太弱了。
范蠡首先确定了攻吴方略:兵分两路,一路由陆路涉江河,沿姑苏城西边小溪,接近姑苏后安营扎寨,引吴兵出城决战,趁势一举拿下吴都。姑苏城内,只有太子友和少数弱兵,攻下姑苏是瓮中捉鳖。伐吴首战之功,让大王去立,以满足雪耻之心。令畴无余将军跟随大王,带领陈音、楚女教训过的六千“君子”(亲兵、近卫师)。另加两万“教士”(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再加两千“习流”(习水战的武士),以备从水门攻城。另一路顺风(春夏定是南风)沿海从水路入淮,在洪泽湖集结,阻击夫差从中原回撤大军,一可确保大王攻下姑苏;二可视情击溃夫差主力;这一路,路途遥远,任务艰巨,可能是一场恶战,弄不好会全军覆没。但这步棋非走不可。围城打援,战之铁则,不可违背。这路军自己带,再加舌庸。若是打打停停、和议之事用得上舌庸。这路军战船二百二十艘,水师两万,杂士两千。大王勾践去姑苏时,可乘楼船到江水(今长江)入吴江到姑苏上岸,同畴无余会面,以免陆路行走劳顿。臣为君总想得很周到,君呢?
范蠡瞑思苦想了几天,把方略定下,开始调兵遣将。令畴无余按数分出伐吴精兵,第一步先在坑凹之地跳跃腾越,在山野河流急行、野宿锻炼体能;第二步在旧都诸暨演习登城,锻炼技能;第三步将陆师大部敛声移到槜李北驻训,以适吴国水土,接到今时,可疾速开到姑苏城下。三步同时,将粮秣和攻城攻战之具运到槜李囤集。将陈音师、楚女师移至北海(现杭州湾)强训,熟悉海上风浪。把追随大王之军安排后,范蠡请舌庸派得力使者到各国联络,使各国在越伐吴时保持中立;请文种敛声做好助战和守国准备;在都城西北固陵设了一个“治所”,专门接收来自吴国的消息。布署停当,一头扎进北海水师。
新年来到了,春天来到了。
这一日,范蠡视察了陈音、楚女二师,来到独山所在船队停泊处观看操练。
独山自随范蠡入吴三年回国后,就遵范蠡之意,到北海修坞,造船、训水师。如今已是号令十艘大翼战船的“十船长”,但仍是孤身一人。他心目中钟爱的阿青,已在王后回国第二年病死了。打那以后,他不提、也不让别人提婚娶之事。每年阿青忌日,他总象霜打茄子一般提不起精神。过了这一日,又象往常一样充满活力。海风、骄阳使他浑身变成了紫铜色,寂寞孤独使他的话越来越少了。范蠡和夫人常捎信让他回会稽城家里看看。这些年,他只回过两次,一次是阿青死后,悄悄到阿青坟头祭奠了一次;另一次是向文种大夫要发饷的钱。他已经习惯北海水师生活,明白自己所为是范蠡的大事业!他没有牢骚,没有怨情,只有努力,让范蠡放心!让范蠡得到大王的器重和信任。
独山号令的大翼船,可载近百人:武装甲士三十余人,摇桨水手五十人,头尾舵手三人,长钩矛、长斧手四人,杂手四人,船长、副手二人。装弓弩三十三副,盔甲三十余套,利箭三千三百枝,短兵器和食物若干。作战时,稍远可连发弩器,靠近可拼长斧长矛,跳船可混战厮杀。船坏可登岸成百人队。依陆师作战。船上除船长外,均是二十岁左右丁壮,光头赤体,筋强骨壮,性如猛鲨,渴望吮血,渴望作战。
范蠡站在海边一处高坡上,令随从用旗子指挥演练开始。红旗刚刚举起,便听到炸雷般叫声:“杀!”紧接着便看到十艘战船鱼贯如飞般地朝事先布置好的木筏冲来。震耳般鼓声响后,十艘战船,弓弩齐发,利箭如蝗,射向木筏上的稻草人。箭后船到,武装甲士站在船边用长兵器向稻草人刺去砍去,长兵器用后,甲士们口喊“勾践大王!”纵身跳上木筏,挥动手中利刃,同“敌兵”搏斗,混战中,有的甲士被同伴误伤,鲜血四溅,鲜肉横飞。但无一人犹豫,无一人缩步。倒下的很快站起,落水的拼命上筏。稻草人倾刻之间成了碎未,漂入海中。甲士们不满足胜利,又用兵器同木筏厮杀,叫声震天,杀声不绝……木筏之绳被斩断,横木乱滚,甲士们又跳入水中和木头搏斗,那情形不把木头撕碎决不罢休。
范蠡心动,对演练十分满意,号令收兵。绿旗举起,锣声传来,水中卫士,大呼勾践之名,如蛟龙般游向翼船,上船后,口舔伤口,全无疼痛模样。
一声鼓响,摇桨水手大呼一声,桨飞水溅,十艘翼船,如飞般疾驰而去。
范蠡走下高坡,欲去船队慰勉。突然“治所”一人快马到了跟前,呈上一份密简。范蠡匆匆阅毕,令人牵过快马,跃身骑上,加了一鞭,朝都城去了。
范蠡接到的消息是:夫差已先后会了鲁国、卫国二君,并同二君到了黄池(今河南封丘县境内)使人请晋国君赴会。范蠡估算,黄池会盟,不会顺利。此时发兵,即如夫差闻息回师,没有三个月不行。三个月,姑苏城已攻下矣。范蠡回到都城。径直骑马朝王宫而去,门人认得相国,不敢阻拦。范蠡到了勾践的后殿,翻身下马,将缰绳一扔,朝殿内走去。
勾践正在宫内读简,研究为君之道,听见马蹄声响,心中惊异,握起“勾践剑”,朝殿外看去,松了口气,原来是范蠡。勾践放剑,重新端坐。
范蠡未让门人通报,自报家门:“相国范蠡求见大王,大王万寿万福!”
报完已入殿内,扑通跪下。
勾践抬头、睁眼:“唯?平身。相国不是在北海训师吗?何故闯宫?”
范蠡叩首:“禀大王,臣以为应即日发兵攻吴!”
等了多少年,终于从范蠡嘴中听到了这句话!
勾践心情马上激动起来。但面上仍冷冷:“唯?相国也会着急?”
范蠡:“天时已至,抓住机会,犹救火,急走快跑,唯恐不及。故臣下着急。”
“唯!地利、人事已备了吗?”勾践故意问。
“禀大王,均已备。”范蠡抬头,望着勾践。
“唯,如何发兵?”
“臣已向大王报过,兵分两路。大王楼船已备。”
“何时起程?”勾践的心终于按奈不住,省掉了“唯”字。
“三日内为宜,陆师大部已在槜李,随大王的六千君子及水师已整装待发。臣以为,顺风顺流,大王之师,五日可达姑苏。臣北上水师十日内可至洪泽湖。大王之师六月丙子日开战,臣料十日内可破城!”
“好!依相国之言。”勾践终于显出兴奋样子。其实不依相国之言,他又能言出什么呢。他虽贵为王,报仇心切,但不懂治军。好则能依相国之言,是他聪明的地方,也是他打败夫差的诀窍。同时,也是他心感满足的地方,相国再强,也得听君王,君不发令,虽有三军,不能动矣!
“谢大王恩准,大王明断!”范蠡叩首站起。
“唯?”勾践突然想起伐吴大事,应该举国庆祝,起码都城搞个仪式欢送自己。“三日?太紧,搞仪式来不及!”
范蠡明白了,说:“大王,此次用兵,犹如救火,贵在神速,犹如抓人,贵在敛声,大仪式就不要搞了。”
“唯?”
“出发之时,大王以酒慰军,誓师北上,士气可振!”
“好吧,依子之言。唯?何人守国?”
“大王忘了,文种大夫!”范蠡那里知道,勾践不是忘了,而是随着年龄增长,对外人越来越不放心。想让十二三岁的王子守国,王后辅政。范蠡没有意会,方略中还是文种守国。勾践一时不好点破就同意了。如今提出是想让范蠡领会一下,重提建议。范蠡是直性之人,总是以大局国事为重,转不过这个弯子。故而还是讲了文种。范蠡呀,范蠡。你真是糊涂一时呀!勾践见范蠡如此回答,心里失望,面上冷冷:“唯!召他入宫!寡人有话要说。”
“是?”范蠡答应,告退出殿。
范蠡出宫,通知了文种,知会了舌庸,到了固陵治所,把方略谋术细细向欧阳将军讲了一遍,令他即刻北上槜李,至畴无余处传达号令,按预定时间把陆师开到姑苏城郊。忙完这些,已到夜半。范蠡骑马回都途中,突然望见王宫起火,心中大惊,驱马快到时,听到鼓声咚咚。吴兵打来?不可能。
兵变,更不可能。范蠡出了一身冷汗,伐吴之前,王宫起火,可了不的。又加了几鞭,赶到王宫跟前时,范蠡一下子楞了:大王勾践正在擂鼓,上干君子兵,叫着大王的名字蜂拥扑向火海。勾践边擂鼓边高喊:“越国宝贝都在里面,快救人呀!决救宝呀!”范蠡见文种在一边,忙问缘故。文种说,大王想试试六千君子兵,是不是忠于他,是不是听话,不怕死,能打仗。从中抽了一千人,拉到此处,点了王宫寝殿,宣布号令,救火而死与战场而死赏一样;救火不死与战胜敌人赏一样;不救火的与降吴一样。听文种一说,范蠡心中好不是味,大王对自己治军存有疑心哪!即如有疑,也不能这样点燃王宫,随意令这些精兵去死吁!这个大王,癫狂症又犯了!
大火渐渐扑灭了。勾践鸣锣收兵。清点人数,烧死百余。勾践闻报,哈哈大笑:“好!好!孤放心矣!”见范蠡在旁,又说:“好!好!为兵四道,好!相国治军,天下第一,强吴可灭矣!”
范蠡听了,哭笑不得。只好说道:“大王英明,天下第一!”
勾践仰天大笑:“后日申时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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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 第五章 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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