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 第四章 石室

  贤臣谋算佞臣许愿船队缓缓沿水北上。
  除了桨声、水声、风声,整个船队象死一般沉静。人们不清楚入吴后命运如何,只有沉默。国破了,心碎了,身子也交给了吴国了,还能说什么呢。
  范蠡出发时唱了一首歌后,也沉默下来。但他的心潮一刻也没平静。他深知此行艰巨,无先例可比、可循、可鉴,三年,一千多天,一天不慎,一招不慎,就会全盘皆输,前功尽弃。大王、王后令他作伴入吴后,他一直在思虑“入吴方略”。出发前,已确定了“保命为上、返国为上”之方略。上船后把方略化解为“利用伯嚭,离间子胥,讨好夫差,化解仇恨,抓住时机,安全返国”的具体步骤。又把意外情况预想了一遍,设想了对策。他坚信,天因人,圣人因天,只要人事与天地相参,一定会取得成功。唯一担心的是大王能否受得住羞辱。尽管大王同意入吴为奴,堂堂一国之君,真正去为奴,一天能忍,一年能忍否?一年能忍,三年能忍否?范蠡感到没有把握,倘若大王不能忍,再好方略也没用。想到这里,范蠡深感这次入吴,要对付吴王,还要对付越王,难矣!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有靠苍天保佑。
  船队行至吴国伯嚭大军控制区,范蠡令船队靠岸停下,打算先去疏通伯嚭。
  范蠡正准备去向大王禀报想法时,勾践先找他来了。范蠡忙施了君臣之礼,问大王何事。勾践说,王后奶水没娃吮吸,胀疼难忍,可有良策。
  范蠡沉默不语。心想,船上无此药,只有用民间土办法,由丈夫吮吸,可这事,大王能干吗,若说出此法,大王震怒,反而不妙。
  “唯?”勾践着急,“你不是懂医道吗?”
  “只有一法,可见奇效。”范蠡说。心里想,此事一试大王是否忍辱。
  “何法?快说!”
  范蠡鼓足勇气说:“此法为民间土人所用,臣不敢建议大王。”
  勾践苦笑:“我如今连土人都不如了,快说,何法?”
  范蠡观察勾践神色,觉得说出去不会引起反感,便把丈夫吮吸奶水,胀疼就会渐失的办法说了。
  “唯?有这等办法?!”
  范蠡不知勾践何意,解释说:“民间土人无药可医,又不怕羞,只好用嘴吮吸,几天以后,症状就会消失。”
  勾践叹气道:“娃娃都生了,还羞个啥。好吧,就用此法。船停在这儿何事!”
  范蠡放下了心,施了一礼说:“我正要向大王禀报,前面就是吴将伯嚭驻地,臣以为此次入吴,能否顺利,三年后能否返越,伯嚭至为关键,臣想先去拜见伯嚭,为进吴宫做些准备。”
  “唯。你去吧。以后诸事任凭上大夫做主,只要保我返回越国,我分一半江山与你。”
  范蠡道:“臣之心意,苍天可鉴。伴君入吴,只为尽职,不为江山。”
  “好吧,你去吧,我去吮奶了。”
  范蠡施礼:“谢大王!”准备离去时,又被勾践叫住了,“唯?”
  “大王!”范蠡回头,“何事?”
  “吮奶之事,谁也莫讲!”勾践道。
  “臣知道轻重,请大王放心。”范蠡道。
  “要在从前,你出这主意,我非治你羞辱寡人和王后之罪。”勾践说。
  “要在王宫,有良医好药,臣不敢出此下策。”范蠡笑道。
  勾践叹道:“天下诸候,以我为鉴,不听良言,以致国破。不得不吮夫人奶水,可悲,可叹!”
  勾践能有如此想法,可喜可贺。范蠡诚恳言道:“大王不必过于自责,一切均是天、地、人运转的定数。吮夫人之奶,医病之需,何羞之有。入吴之后,蒙羞受辱之事天天会有,恳请大王有所准备,臣下方能保住大王安全返国。”范蠡借此机会把话铺垫上了。
  “明白了,全凭上大夫运筹。”
  范蠡令独山带领十几名水手抬着金币细纱,又令一名年令稍大的女子带领二十九名女子随他一起到了伯嚭军营。
  伯嚭从王孙雄口中得知,越王和王后己答应为奴,这几天即入吴,十分高兴。在吴越和议事上,己之所言夫差听了,说明大王对己之信任。伍子胥,哼!随他去吧。仗着扶大王上台有功,处处想教训大王,唠唠叨叨,如何不让大王心烦呢。天赐良机,越国请降,依仗自己说合,使自己地位又高出子胥一截。大王既己允和,下步更要促成此事,以免前功尽弃。当他接到通报,范蠡求见时,心中一楞,范蠡文韬武略,更胜文种一筹,不知这个“娃娃”
  是来硬还是来软。当他见到青春勃发面目友善的范蠡和随身所带的金帛女子之后,放下了心,谦让一番收下礼物,留范蠡帐中说话。
  伯嚭问:“文种大夫何以不至?”他和文种打过交道,感到文种老实可信。
  范蠡明白伯嚭之意,答道:“文大夫德高望众,为吾主守国,临行托微臣问候太宰。臣和文大夫有兄弟之谊,太宰放心指教。”
  “哦。”伯嚭说,“看你年纪不大,如何设出槜李之战和固守会稽之谋?”
  “全是上天之意。”范蠡没有正面回答。
  “你师从何人?”伯嚭问。
  “百里长河。”范蠡不想隐瞒老师姓名。
  “可是宛邑百里奚之后。”伯嚭说。
  “正是。”
  “明白了。怪不得你小小年纪,竟能设此大谋。”
  “斗胆动问太宰,”范蠡说,“与百里家有旧?”
  伯嚭叹气说:“先祖从晋至楚时,曾唔过百里家人,得过指点,没得到真谛,被楚王所害。嚭无奈逃奔至吴。说起来我亦楚人。”
  范蠡对伯嚭打心眼里看不起,求见他,依靠他,是策略之需。听伯嚭如此说,不免有些同情。但一瞬间,同情之心便消失了,伯嚭这类贪财好色之徒,和自己格格不入。只能利用,不能怜悯。伯嚭既说是楚人,倒可利用一下,于是他说:“微臣是楚国宛邑城南范公村人,不敢高攀太宰。只求太宰庇荫越国君臣安全入吴,顺利返国。”
  大凡喜欢溜须拍马之人,也喜欢别人拍他。伯嚭见范蠡如此说,自然高兴,连说:“好说,好说。”
  范蠡趁热打铁恭维道:“太宰一人,主吴越两国政事,盘古开天以来,闻所未闻。太宰一身,系吴越两国命运,商周替代以来,只此一例。太宰之威、之名、之德,定会远播诸侯,留芳百世。”
  伯嚭知范蠡是吹捧自己,但又觉着范蠡讲的也是实情。自己一言,确实关系两国命运,不禁飘飘然起来。高兴地说:“传闻你很厉害,没想到还挺会说话。”
  “臣只是讲出实情罢了。”范蠡见火候已到,提出了实质问题,“太宰在上,臣知相国子胥反对议和。子胥设谋杀王僚、庆忌之事,天下闻名。微臣担心吾主未入吴宫,即遭杀戳,太宰力主两国和议之大功,恐被子胥夺去。
  吾主丢命,则丢的是太宰之威名,吴王之信义。当今之时,吾主之命已不属我主,任凭吴国处置,如何处置,天下瞩目,望太宰三思。“
  伯嚭没想到范蠡这个娃娃通过给自己戴高帽子,把勾践的生死存亡放到了自己头上。心里说,这小子果然厉害。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不能说无法保住勾践的命,那样一来,做为太宰,一国的军政权柄,也显得太没份量了。尤其范蠡提到伍子胥的作为使伯嚭感到,面临的已不是和越国斗争,而是和相国的斗争。若勾践死,和议败,自己也得败。若勾践生,和议成,自己得胜。正如这小子所讲,勾践之命已不是勾践的了,是他和子胥的了。
  想到此处,伯嚭坚定地说:“转告越王放心,伯嚭一力担承。几万大军,护送越王入姑苏无虞矣!”
  “谢过太宰。吾主本欲亲自拜见太宰,担心有不测之事,所以遣微臣前来。”范蠡道,“太宰大恩大德,若蒙大宰登吾船解吾主之忧,越国臣民永志不忘。”
  伯嚭收了越国送来的重礼,自己荣辱进退已同和议连在一起,为把事情办得圆满,不生节枝,同意了范蠡请求,随范蠡来到船队停泊之处会见勾践。
  范蠡把伯嚭安置在前舱,趁去后舱向勾践禀报之机,三言两语向勾践说了对付伯嚭之计。勾践点头,慌忙来到前舱拜见伯嚭,一见面便扑腾跪下口呼:“太宰在上,役臣勾践深谢太宰允越议和之德。役臣能活到今日,全仗太宰庇佑。”
  伯嚭没想到越国大王竟向自己跪倒,十分感动,忙上前扶起道:“越王如此大礼,折杀伯嚭。快快请起。有话好说。”
  勾践站起道:“谢过太宰,役臣得罪上国,实在该死,蒙太宰在吴王面前说情,才有今日。役臣早想拜见太宰,以表感激之情。今日得见太宰颜面,三生有幸。今日越国,太宰之越国,今日勾践,太宰之役奴,任凭太宰处置。”
  范蠡觉得勾践的话尚未点到关节处,接口道:“吾主对太宰一片赤诚,但听说相国善使阴谋手段,担心做王僚、庆忌第二,和议不成,给太宰添麻烦。上船以来,寝食不安。”
  伯嚭见越国君臣如此谦恭,如此依重自己,哈哈一笑说:“嚭既已促成吴越和议,岂能松手不管,请大王放心,嚭力保越国君臣入吴后安全,三年后,顺利返越!”
  范蠡要的就是伯嚭在勾践面前说出这句话。伯嚭话音落地,范蠡扑腾一声跪下,口呼:“太宰大德,吾主解忧矣!”
  勾践见范蠡这样,知道伯嚭此话的份量,也要跪下表示谢意,被伯嚭拦住了。伯嚭让勾践范蠡坐下,商议了护送越国船队入吴之事,然后告辞。勾践范蠡送到岸上,又说了许多恭维伯嚭的好话。看着伯嚭远去,勾践说:“唯!
  伯嚭说话靠得住吗?“
  范蠡道:“臣以为,目前情势,只有依靠伯嚭。不然,进不了姑苏城,就被伍子胥派兵斩杀了。”
  勾践:“伍子胥敢吗?”
  范蠡:“子胥此人,没有不敢之事。夫差性格多变,他今日听伯嚭之言,明日可能听子胥之言。”
  勾践想到自己既听过范蠡之言,又听过石买之言,不禁点头。心里说:“做大王的,都是这样。”
  范蠡见大事已妥,便问:“大王,王后之痒如何?”
  勾践脸一红:“好多了,此法真灵。”
  囚后计远伴臣谋深越国船队在伯嚭水陆大军护送下,安全到达吴国都城姑苏。停泊在了城外。
  伯嚭是奉夫差之命,留兵越国,监督和议押解越国君臣入吴为奴的。船一泊下,伯嚭便去向大王复命。进城之前,特地来到码头,见了越国君臣,嘱他们做好准备,等待夫差宣召入宫。再次允诺在夫差面前说情,保大王、王后无性命之忧。
  伯嚭走后,勾践问范蠡做何准备。范蠡在路上已把主意想好,便说,路途防刺客一关已过,下步要防夫差变脸。一靠伯嚭说情,二靠自己随机应变,消除夫差戒心。夫差之性格,只有以软以柔取胜。身着囚服,使夫差看到臣服形象,言词谦卑,使夫差满足虚荣心,行如奴仆,使夫差产生恻隐心。金帛女子,列单呈上,适情张扬,使姑苏城上下得知夫差大获全胜,堵住反对和议之人之口。派出人员,潜入姑苏,散布夫差已允越国和议,鼓吹吴王大恩大德、大慈大仁、不念先君之仇、赦免越王勾践犯吴之罪,允其为奴三年,即可返国自立。同时散布相国子胥,倚老卖老,图谋不轨。范蠡最后说,只要过了入宫面见夫差这一关,以后就会有转机。但三年时间,确实难熬,请大王忍为上,忍过三年,顺利返国,此仇一定能报。
  勾践见范蠡想得深远,说得头头是道,同意了范蠡的主意,要他去做好准备。
  范蠡把独山叫到自己舱内,叮嘱了一番。当晚独山便躲过了看押的吴国士兵,悄悄下水,游到一个偏僻处,悄悄上岸,潜入了姑苏城。
  王后姬玉身体不适,一路很少露面。但范蠡向勾践禀报入宫的准备时,她在舱墙内听到了。感到让范蠡陪同来是对的,一则解除了国内之忧,再则只有依靠此等奇才,才能渡过一个个难关,熬过三年,顺利返国。越国大臣,论智论勇,没有一个能和范蠡相比。自己夫君,也比范蠡差一截子。可惜范蠡不是生在君王之家,只能为相为巨。她庆幸越国得到了范蠡,若不然,今日连作奴的份儿都没有了。但她也担心,如果吴王以显名重利引诱,范蠡会不会弃越投吴呢。他原本楚人,以谋略为生,谁肯用其人,他就为谁谋,这在诸侯各国,十分正常。吴国能用齐国来的孙武,楚国来的伍子胥、伯嚭、为何不能用楚人范蠡呢。想到这里,姬玉心里透过一股凉气。恰在这时,勾践笑嘻地走进舱来,伸手去掀姬玉的上衣。自从范蠡教勾践吮奶治病以来,他已成了习惯。觉着吮奶之时,似乎回到了童年,心中忧愁被奶水化解了。
  尽管王后乳房肿胀已经消失,他仍每天吮吸两次。姬玉把王子丢在国内,空落痛苦得很,也乐意让勾践吮吸,感受做母亲的滋味,幻想儿子鼫与就在跟前。但今日,她没有顺从让勾践吮吸。用手推开勾践伸过来的头,怒道:“何等时候,你还如此?”
  勾践抬起头,眼泪淌下来说:“我怎不知是何等时候,可又有何用,一切操在夫差手里,要杀要剐随他去吧。玉姐,我只有躺在你怀里,才感到安慰,才有活下去的勇气,这些天,是你奶水滋养了我,是你热心温暖了我,……
  我体会到了民间庶民滋味,我不是大王了,你让我象庶民一样吧,玉姐!“
  姬玉明白勾践心底的苦处,掀开了上衣,流泪说:“最后一次。大王不要忘了,你永远是大王!你要挺下去,越国要你挺下去,大王!按上大夫说的,忍为上!”
  勾践贪婪地吮吸奶水,泪水滴满王后的胸膛。
  范蠡把船队事务安排妥当,到各楼船上巡视一遍,一切正常,回到自己房间,卜了一卦,有惊无险,放下心来,倒头睡去。虽是又困又乏,一时却合不上眼。星光如银,照在水面,映进舱内,射到范蠡身上。范蠡之心,砰然一动,仿佛看见宛玉送行目光。从心底涌出:目光如闪兮,劈进心房,如刀似箭兮,魂飞魄丧。
  粲然一瞬兮,地久天长。
  蓦然,范蠡坐起,想起要事一件:大王、王后入宫,自己是否随行!按理说,夫差召越王王后入宫,不随行亦可,以免受气受辱。但不去,勾践一旦应付不力,就会误了大事。倘若越王被吴王所杀,自己所设方略,就彻底完了。随行以何身份呢……晋贡品人身份。想到此处,披衣起床,朝后舱走去,如此重要事情,得向大王禀报。勾践冷静后,姬玉同他商议入宫面见夫差之事,勾践把范蠡的主意说了,姬玉眼睛盯住勾践的脸,叹气说:“主意挺好。可你想到没有,我们入宫,犹如羊入虎口,夫差一旦脸变,如何应付,你和夫差,有杀父之仇,侵地之恨哪!”
  勾践虽知入宫危险,但没想到如此严重,姬玉一说,头上冒出汗珠:“唯,你有何计?”
  姬玉拉着勾践的手说:“令范蠡随行。”
  “受辱之差,他肯去吗?此人脾气挺倔。”
  “既同意入吴,会去的吧。”
  “明日一早我与他说。”
  “大王,此人要寸步不离左右。”
  “唯?”
  “以防吴王用显名重利诱去。”
  “明白了。天下诸侯,得人才者胜。先王常讲,嗨!悔听石买之言,弄到如此境地,”
  “明白了好。越国兴不兴,全在大王会不会识人、容人、用人。范蠡奇才,必设法留住。他在越,越兴;在吴,吴兴。万不可让他离你而去!”
  “嘭,嘭,嘭!”敲门声。
  “唯?”勾践问。
  “范蠡求见!”
  “唯!稍候!”勾践心想,此时求见,定有要事。披衣下床,开门出舱。
  “唯,何事?”勾践问。
  “大王、王后入宫时,臣以晋贡品人身份随行,请大王恩准。”
  “唯!”勾践十分感动和惊讶,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臣决无和大王、王后平行之意,只想随行左右,为大王、王后分忧。”
  姬玉在舱内听到二人对话,听大王无语,怕错过良机。顾不得礼仪,在舱内说道:“难得上大夫有此忠心,大王为何犹豫?”
  “唯!”勾践说,“实在委屈了。”
  “谢大王、王后!”范蠡道,“臣不贤,君受辱。君辱即臣辱,臣无委屈可言!”
  “上大夫,谢谢了。”姬玉在舱内说。
  范蠡向舱内施了一礼:“王后保重,臣民所望。”又向勾践施了一礼:“臣脾气急,打扰大王。望乞恕罪。若无他事,臣告退。”
  勾践似乎忘了君王身份,一把抱住范蠡:“唯!我的好兄弟!”
  范蠡心中感动,但弄不清勾践是真心还是假意。慌忙挣脱,跪下:“大王恕罪!”
  勾践从姬玉点拨中明白,要设法把范蠡拉住,便用拥抱以示亲近,——此时,除了亲近,还能有何好法呢。见范蠡惊惧,知道过份,垂泪道:“你何罪之有。寡人丧国,越之罪人,你不嫌弃,随我入吴,今又请行入宫,令寡人感动。寡人近来常想,亲兄弟做不到之事,你做到了。寡人没你,如鱼没水,如船没楫,寡人真怕……”
  范蠡明白勾践意思,叩头道:“大王在上,王在臣在,臣在王在!”
  姬玉担心勾践把戏演过了,适得其反,忙说:“大王,不早了,让上大夫休息去吧。”
  “唯。”勾践挥手,“休息去吧,越国拜托你了!”
  范蠡:“大王、王后英明,越国定能复兴!”
  小臣应变大王活命夫差是惧怕劳师远征,国内有变,才许越和降,班师返国的。回到姑苏,国事正常,后悔没有围杀勾践。但话己出口,不好收回。君王不会有错话,错事,永远英明!就在此种心理中,夫差等来了王孙雄带回的盟约,伯嚭带来的越王、王后己到姑苏的消息。当伯嚭向他禀报勾践夫妇已被押到都城外码头待召时,他握起手中之剑,狠不得一下劈了勾践。杀父之仇啊!庶民尚且不忍,何况君王。伯嚭见状,讲了猫吃老鼠的故事。伯嚭说,猫捉到老鼠不是一下把它吞下去,而是放放捉捉,戏逗着玩,直到老鼠吓破了胆,再没力气挣扎时,才把它吃下。即如不吃,老鼠也死了。如此才有趣味。若一口吞下,看不到老鼠痛苦状,就不过瘾了。夫差听了,甚觉有趣,平衡了未报杀父之仇的内疚心理。他嘱咐伯嚭,令勾践老鼠在船舱再憋几天,难受难受。城门内外、王宫前后布置重兵旌旗,使老鼠上岸就胆颤心惊。伯嚭称赞此计甚妙,急忙操办。夫差又令王孙雄率兵,三日内在先王阖闾陵墓园一边修一密封石室。让勾践夫妇住则为先王守灵,行则为自己牵马执蹬。夫差从猫逗鼠中受到启示,决定把勾践吓死或熬死。既落仁德之名,又报杀父之仇,夫差觉着伯嚭主意不错。高兴地进了后宫,找妃子去了。
  在船舱渡过难熬的几天,吴王终于宣召了。照范蠡设计,勾践头缠红巾,坦露上身,下着黑色短裤,赤足草鞋。腰拴一根粗麻绳,背后绑一木板,上书:役臣勾践。姬玉黄纱遮面,白衣黑裙,赤足草鞋,腰间也拴根麻绳,背后也绑一木板,上书:役臣贱妾姬玉。范蠡高束发髻,缠一黑巾,上身着渔夫式样灰色短褂,下身穿土色裙状短裤,赤足草鞋,腰间也拴一麻绳,背后绑一木板,上书:罪小臣范蠡。三人全是囚犯模样。
  装束完毕,范蠡令几名船长照看好船队,听从吴人发落。然后便跟随勾践、姬玉,在吴国将士“传役臣勾践!”虎狼般嚎叫声中,离开越船,踏上吴国土地。
  在吴军前后两队高大武士押送下,勾践夫妇和范蠡穿过衣甲鲜明、戈矛林立的队伍,在姑苏百姓的嘲笑声、叹息声中,在震人心肺的鼓声中,一步一步向王宫走去。勾践在前,姬玉紧挨其后,范蠡隔了几步。天很热,勾践干瘦的上身,汗流如洗,他低着头,默默数着步子,一步、两步,以此来分散受辱压力——行前范蠡教他的,同时,记下这耻辱数字,一旦返国,鞭策自己。姬玉身体较弱,走起来步子不稳,她咬牙坚持,不能倒在吴都街道上。
  她想起王子,此仇此辱,此代报不了,下代来报。范蠡见过阵势,两次来过姑苏街道,以看演戏心情,瞧着周围人群、街道,心想,君王就会耍威风,喜张扬。他从宏大壮观的场面中,窥到了夫差为人:色厉内在。
  十步,二十步,一百步,一千步,三千六百五十步。好长的路啊!勾践一行三人终于到了王宫大殿石阶之前。
  三千六百五十步!勾践记住了这耻辱的数字。
  押送勾践一行的武士退下,从宫中又走出一队武士,人人手持大刀。那阵势只要夫差吐出一个杀字,瞬间,人头就会落地。
  范蠡预见会如此,已向勾践夫妇讲过。三人交换眼色,仁立待宣。
  沉静。只听大殿前各色旗子哗哗作响。
  石阶接地缝里,一只小老鼠探一下头,缩进去了。
  勾践看到了,想起范蠡给他讲的故事:鼠被猫捉到后,要屏气装死,一死,猫没兴趣,就会放松警觉。老鼠瞅准机会,疾速逃离。只有屏气装死才能活命。
  探头的小老鼠,范蠡也看到了,想起给大王讲的故事,不知大王解味否?
  猫逗鼠。鼠骗猫。
  两个大王。殿内,阶下。对峙了一刻,在心里打了一仗。
  “宣勾践!”终于,殿内先发出了声音。
  决定命运时刻到了!勾践明白倘若夫差变脸,明年今日,即是忌日了。
  事已至此,怕也没用,上天保佑吧。回头望了一眼姬玉和范蠡,姬玉向他点一下头,范蠡向他投来鼓励目光。按事先谋划,他躬身下去,跪到石阶上,好疼!忍为上。开始跪登,疼痛、麻木、皮破、血渗。一层、两层、十八层,他跪登了十八层!然后跪行,沿着文武大臣中间甬道一直跪行到夫差跟前,姬玉随后,范蠡随行,三道血印从石阶一直伸到了殿内夫差座前。
  夫差和文武大臣看着勾践三人举动,屏息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君臣三人留在地上的血印,只有伍子胥不屑一顾,“呸!”了一口。
  勾践叩了三个响头:“东海役臣勾践叩见大王!”
  姬玉叩头:“役臣贱妾姬玉叩见大王!”
  范蠡叩头:“罪小臣范蠡叩见上国天王!”从怀中掏出书有金帛女子数量礼单,双手举过头顶。
  夫差一恃人,下阶接过礼单,呈给了伯嚭。
  伯嚭扫了一眼,即呈夫差。
  夫差坐在宝榻上,看着勾践君臣三人到大殿石阶前时,不由握起了面前几案上的宝剑,咬紧牙齿,狠不得即刻冲出去,把勾践一剑劈死,用勾践之头,祭奠先父。就在此时,他想起姑苏城内百姓盛传他已赦免勾践死罪的消息,同时也想起猫逗老鼠的故事,既然百姓们都如此说,就不好违背诺言,立斩勾践。这样亦好,看着勾践老鼠是如何爬到脚前求饶。让勾践在石阶下站一刻钟,是想吓破勾践的胆,当他发出召见的命令看到勾践君臣身着囚服,跪行上殿时,握剑之手慢慢松了。当看到三行血印时,他的心得到了满足。
  嗯,逗鼠比吃鼠解气有趣。死罪好受,活罪难忍。让这只鼠受活罪去吧。夫差主意已定,还想逗逗已经捉住的老鼠。勾践君臣禀报后,他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勾践!你知罪吗?”
  “唯!”勾践哆嗦,“臣知罪。”
  “勾践!”夫差拍着几案说,“槜李之战,致我先君死地,罪当诛;夫椒之战,犯我边境,罪当诛;困守会稽,送嘉鱼戏吴君臣,罪当诛;吴越相邻,越一向臣吴,如今屡屡叛离,罪当诛……”
  夫差说话之时,殿内武士个个怒目圆睁,手中刀光闪闪,单等夫差下令,诛杀!
  夫差转了口气:“寡人念你亦是一国之君,自愿入吴为奴,尚有悔改之心,饶你死罪!”
  勾践连忙叩首:“役臣自不量力,得罪上国,大王厚恩,赦臣深辜,使执其帚,保须臾之命,感激涕零。”
  夫差坐下道:“寡人若念先君之仇,定无饶恕可言!”
  勾践道:“臣罪当死,大王怜之,当牛做马,侍奉大王。”
  夫差叹气,显出退朝的样子说:“好吧。”
  “慢!”太师伍子胥急步出列,声如雷霆,目若熛火,叫道:“大王!
  不可赦免勾践死罪!“
  大殿里空气顿时紧张。谁都知,伍子胥在吴份量,他帮吴王阖闾清除了政敌,夺了江山;又把夫差扶上王位。他勇猛过人,常有非常之举,夫差也惧他三分。
  “唔!”夫差坐直身体。
  勾践、姬玉吓了一跳。勾践拿眼瞟范蠡,范蠡神色自若,嘴角还露出轻轻的微笑。
  伍子胥说道:“飞鸟在天,尚欲弯弓而射;鱼游在水,尚欲钓之网之;猛兽在山林,尚欲追之陷之;如今鸟落厅院,鱼在釜中,兽在刀俎。怎能以怜悯之心,留其活命,让其再飞上天,游于海,归于林。且勾践并非无智的鸟兽,留他活命,便留下了吴国之祸,请大王收回成命,勾践必杀不可留。”
  范蠡把眼光射向伯嚭。伯嚭脸微红,出班向夫差拱手施礼道:“大师之言差矣。大王在会稽已答应,不杀其君,不灭其国,为奴三年,放其回国。
  今姑苏都城,上下皆知,欢呼大王仁不杀虏,义不灭国。勾践有罪当死,然大王若下令诛之,则失信于越,失信于吴,失信于天下诸侯,于大王仁义贤德之名有损。勾践,大王之奴仆矣!杀一奴仆,惹天下人笑,臣以为不足取矣。“
  “混话!混话!”子胥冲着伯嚭高叫,“误国误君的混话!伯嚭受了越国之贿,成全吴国死敌,这等贱臣,应和勾践一起诛之。”
  伯嚭的白脸胀得通红,一时语塞。
  范蠡见状,仰头大笑。
  笑声,震撼大殿,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勾践、姬玉也弄不明白范蠡此时为何大笑。
  范蠡笑毕,洪钟般高声道:“小国小臣,人微识浅,不知上国是大王之上国,还是相国之上国?”说完此后,很快用楚语方言冲着伍子胥道:“越王没有得罪相国之处,为何也想鞭尸三百?以公报私,挟他国而自重,领强兵焚家园,相国恶名,天下皆知,楚人恨不能生食之,伍相国留条后路吧!”
  伍子胥从楚到吴,苦心经营,推荐孙武,领兵打回楚国都城,为报楚平王杀父之恨,掘墓鞭尸三百,事后自己也觉太冲动,失了民心,一直不安。
  此时被范蠡当众揭了疮疤,犹如被鞭笞一般,顿时,满面羞容。听了范蠡前面两句话,知道若再死谏,必招大王猜忌,众臣误解。只好冷眼看了一下范蠡,向夫差申辩道:“老臣忠于先王,忠于吴国,忠于大王,请大王明鉴!”
  气势一下没了。
  范蠡前面之话,满朝都听懂了,顿时一片唏嘘。后面楚语,除了伍子胥,听懂的只有伯嚭、姬玉。听懂的,没听懂的,见范蠡说了之后,一向盛气十足的伍相国马上向大王作了解释,无不佩服范蠡口舌之利。尤其姬玉从心里感到范蠡的吴话楚语都打中了子胥的要害,把一个老臣挤到了绝地。同对,也提醒了夫差,吴国是他的。一箭双雕!
  果然,夫差向子胥说:“孤是吴君,勾践生死应由孤决定。孤有诺在先,杀之不义。孤已请人卜卦,诛降杀服,祸及三世。孤非恻隐之心,而不杀仇敌。孤畏人言,更恐见咎于天。孤意已决,不以太宰之言活勾践,也不以相国之言杀勾践。孤已令王孙雄在先君墓侧修一囚室,让其住为先王守灵赎罪,行则为孤牵马执蹬,”夫差心里又现出了猫逗鼠的情景。想尝尝折磨活人……
  尤其折磨一个国君的滋味。对此,伍子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勾践闻讯忙又叩头:“谢大王不杀之恩!”
  伯嚭先呼了一声:“大王英明!”
  众大臣见状,也都欢呼:“大王英明!”
  伍子胥愤而退去,没有人去劝阻他。临退,他狠瞪了范蠡一眼。这个小老乡,不可小视,应设法召此人为吴所用,不然,兴越灭吴,必是此人。
  夫差离位退向内殿前把礼单交给伯嚭说:“余下之事,你处理吧!相国声音之大,把我的头都震昏了。”
  勾践君臣见今日生死关已过,松了口气。
  伯嚭见夫差离去,令王孙雄押解勾践君臣去石室。仔细看了礼单上开列的金帛女子,决定金帛大部收入宫藏,一部给列位大臣。把勾践随船带来的三百男子,留一百在宫内做杂役,其余二百分给各大臣役用。三百女子,宫内留用二百,其余一百也分给了各大臣享用。并决定当日午后到城外码头领人领物。众臣十分高兴,称赞太宰议和有功。和伯嚭熟悉的大臣知道伯嚭已先得了越国女子,戏说道:“越女胜吴女乎?”伯嚭笑道:“别有风情,尝之便知。”
  豚室栖身夜思策术囚禁勾践君臣的石室,位于王宫后院马厩与先王阖闾陵墓之间。远处望去,就象一个小陵墓。近前一看,一间间小房就象一个个豚圈。整个石室成一环形,中间一个小院,南面一扇大门,通往后院马厩。大门由铜铸成,其余全由石块所砌。石地、石墙、石门、石顶、石床、石窗、石墩。坚固无比,密不透风。大门外,凶神般武士手持长矛,轮流看守。
  勾践君臣每人一间,无铺无盖,只有一堆发霉稻草。晚饭是伯嚭派人送来的,一碟霉菜三小碗米饭,和豚食一般。勾践、姬玉吃惯山珍海味,怎能咽下这等饭食,动手捏了几个饭粒,放进口中,随即洒下一串泪水。范蠡吃过苦,知道越国山区庶民,还吃不上这等饭。劝道:“今日才是第一天,三年之期,长着呢。”
  勾践叹气:“喏,值吗?”
  “值!”范蠡坚定地说,“只要能活着回国,一切都会掉个过。”
  “喏。我真想一死了之。”勾践垂泪道,“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层石阶,为奴三年,盘古开天以来,没有君王受过这等耻辱。”
  “大王,臣闻受大辱者立大志,死着容易活着难。臣以为,大王已闯过夫差面见之关,三千六百五十步没有白走,十八层石阶,没有自上,今日没有白过。想到越国,想到王子,先活下去,再报仇雪恨。”
  “上大夫说得对,”姬玉说,“活着就是国事。”
  范蠡又道:“如今大王生命属于越国臣民,不能轻言死去。”
  勾践低头:“道理我懂,士可杀,不可辱啊!”
  “不可辱之士只是士。大王乃一国之君,胸怀应该比士远大啊!”范蠡道。
  “诺,你们吃吧,我实在咽不下去。”勾践起身,进了自己石屋。
  姬玉流泪:“上大夫,今日殿上,多亏你力挽狂澜,使大王性命得以保全。往后还要靠你开导大王,和吴王周旋渡过三年。让你抛妻入吴受苦,姬玉代大王谢你了。”
  范蠡慌忙拱手施礼:“王后过奖。臣力当效劳,尽力而为。若有不妥之处还望王后、大王海涵。”
  姬玉道:“上大夫放心,大王和我依重于你,拜托了,上大夫,我亦不吃了,上大夫请吧。”
  姬玉说完也起身,进了自己的石屋。
  范蠡早就饿了。狼吞虎咽把三碗米饭和一碟霉菜吃了个精光。吃完饭,来了精神,在院内刷刷地练起了功夫,他把三只小碗,一个菜碟轮番扔上天空,腾身跳跃,轻轻接住。守门武士看得眼花缭乱,忘记了职责,连声叫好。
  勾践和姬玉听到叫声出门观看,恰在这时,一归巢小鸟从空中飞过,范蠡扬手掷出小碟,飞鸟应声落地。小碟有线牵着似的又回到范蠡手中。此情此景,勾践、姬玉也看呆了。武士们又是一齐欢呼。
  范蠡把三只小碗和一只小碟收拢一起,交给门口武士,笑道:“诸位见笑!”
  武士们看着面不改色,气不吁吁,镇定自若的范蠡。明白是位高手,不由地行了军礼。他们明白,倘若三只碗和一只碟向他们四人飞来,手中长矛一点作用也没有。
  范蠡回身悄声对大王、王后说:“让他们见识一下,免生歹心。”
  勾践、姬玉感动,如此智勇双全、忠心耿耿的奇才,天下难得!
  范蠡回到石屋,躺在石床稻草上,回想今日入宫细节都在预料之中,事先有备,心中十分舒服。情势所迫,主动请求入吴,是想深入虎穴,摸清两只老虎脾气,在虎穴中施展才智,帮助病虎战胜饿虎。入吴以来,事先谋划方略步骤正确,今日在大殿得到验证,伯嚭讲了情,子胥受了挫,夫差松了心,情势已向有利保全大王性命方向转化。只要小心在意,按既定方略、步骤,三年,会一天天平安过去。
  范蠡开始想下一步主意,首先想到了独山。到达姑苏城当天,他命独山潜入城内,先散布吴王允诺不杀勾践舆论;其次,打听贵族大臣喜好,把消息报给文种,由文种每月派人到吴来送礼——临行前已和文种计谋好了。再次,重点注意伯嚭和伍子胥,制造两位重臣不和言论,引起两蛇相斗;最后,通过到吴做奴隶的男女打听宫内外情况,及时通过使者向文种传报,若有可能,传消息到囚禁他们的地方,以便对付夫差。范蠡告诫独山千万不能鲁莽,不管受多少罪,遭多少难,都不能性起杀人,只要在姑苏呆下就是立了大功。
  从今日伯嚭的话中看出,独山已完成了首项任务。不知独山现在何处,困难否?危险否?
  范蠡想到的第二个人是文种。行前,两人商议了守国方略:稳定民心,发展农桑渔牧;裁减兵员——三年内不想打仗的事,减少庶民负担;殷勤事吴,把国内一时用不着的珍宝奇物,送给吴王和诸大臣,每月一小送,每年一大送,让夫差和诸大臣感到“不战而取人之国”之实惠;整顿朝政,减少冗员,节省开支,重大事情想法报与大王知道;护好王子,雇用乳娘让鼫与健康成长,使大王、王后放心;勘察地理,以备大王返国重整军备。这些事情,不知文种如何具体布置,他对文种之能绝对相信,担心的是文种是楚人,越国贵族不听号令。
  范蠡想的第三个人是夫人宛玉。一个女子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哎,不想了,想也无用。蚊子耳边轰鸣,范蠡回到了现实中,想到大王、王后,连普通米饭都吃不惯,怎能睡惯石床,怎能经得起蚊虫叮咬,怎能经得起潮气热浪侵袭。囚徒生活刚刚开始,还有三年,多么漫长。大王、王后能忍得住吗?大王有癫狂症,一旦发作,如何是好,王后身体虚弱,能受得住煎熬吗?下一步如何让大王适应囚室生活,坚持下去呢,历史典故,在国内已讲过,大王能得到启示吗?想来想去,又回到方略上,觉得首要是保全大王性命。夫差极重颜面,说了赦免死罪之话,不会再咽回,就怕伍子胥劝谏。对付伍子胥,只有靠伯嚭。对付伯嚭,只有金帛女子,难办的是对付勾践,没吃过苦,没主过大事,热衷声色犬马的年轻大王,从顶峰跌到谷底,一下适应,相当不易,他患有癫狂症,喜怒哀乐不同常人,如何使他平静地接受现实,去哀去悲,添神添志,磨炼三年成为英明君主呢。范蠡想,只有讲为君之道,讲天、讲地、讲事、讲兵、讲农、讲越振兴远景,让勾践眼观天地,胸如海洋,心有强越,如伍子胥说的,如鸟飞上云天,如鱼游入海洋,如虎归于山林。把勾践引到成就霸业的境界,如此他就会不以苦为苦,不以耻为耻,就会节悲顺变,养精蓄志,以待腾飞。想到此处,范蠡把学过的东西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了三年给勾践讲学的课程。当然,讲学要顺其自然,因事阐理,不能让勾践感觉到是在教他,他毕竟是君王啊!
  子时钟声在王宫回荡,石室大门传来了武士换哨口令,范蠡听听大王、王后那边没有了动静,抓一把稻草塞到头下,枕着睡着了。
  二君殿试贤臣心铁两个多月过去了。
  石室栖身之后,勾践君臣白天被武士押着去打扫马厩、铡草喂马和擦洗车辆,晚上回石室向阖闾祈祷。夫差乘车外出巡行,让勾践牵马步行车前。
  初次,勾践受不了沿途百姓嘲笑,回到石室犯了病。经范蠡调治,才好转。
  以后勾践去做车前卒时,范蠡便随行。一则给勾践作伴。二则观察吴都社情、街道、地理,回来把所见所闻议论一番,让姬玉了解外面情形。就势也把一些道理讲了,两个多月来,范蠡把天道、天时、天意、天理、天命、天文、天象、天网,天机等穿插讲了。姬玉明白范蠡之意,常常帮腔。勾践暂时没有性命危险,经两人开导,慢慢平静下来,粗米饭也能吃了。期间,独山托人捎来了衣物,传来一些越国使者带来的消息,当他们得知,国内民心稳定,一切按方略办时,心里欣慰许多。
  这一日,早饭后,范蠡和勾践姬玉扯完了地时地利话题,准备去马厩时,宫中贵人传令吴王召见勾践、范蠡,令他们漱洗后由武士导引进宫。
  贵人一走,勾践哆嗦起来:“喏,夫差是否杀我?”
  姬玉也担心起来:“秋天正是行刑季节……夫差会不会变脸,是不是伍子胥阴谋?”
  范蠡摇头笑道:“大王,王后放心,今日天高气爽,吉祥之意甚明,没有一点凶兆。不然,贵人不会要我们洗漱一番。石室是王宫禁地,属太宰伯嚭辖管,伍子胥和伯嚭有隙,不会引火烧身。大王、王后是吴王役仆,伍子胥不经大王同意不敢擅开杀戒。夫差虚荣心极强,每次大王与臣下做车前卒时,我观夫差,得意之色比杀了我们还痛快。不会放弃折磨大王的乐事,臣以为,大王放心前去,王后也不必忧心。”
  “喏,你卜一下吴王召我们何事?”勾践望着范蠡说。
  “好。”范蠡说,“大王先漱洗,我回屋静心一卜,要不,请王后写一字,拆测一下,也许更为灵验。”
  姬玉随手在地上写了一个“回”字,说:“愿你们平安回来。”范蠡心中大惊!“回”字两口,大口吃小口,小口不祥也。此字应在自己身上,不知今日有何凶险之事,但面上十分镇静,笑道:“王后吉人吉卦,臣和大王定回无疑。”
  勾践和范蠡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随着导引武士出了石室大门。勾践穿粗麻衬衫,赤足草鞋,范蠡驭手打扮,二人头发都很凌乱,均用黑带扎住。
  范蠡一边走,一边琢磨夫差面见何事,突然,想起那次在吴王大殿伍子胥愤而退去时瞪他的那一眼。那眼光好凶、好残、好尖哪!既有不甘失败的羞怒;也有发现仇敌的警觉,更有诱杀猎物的阴谋。那眼光,在吴国,只有伍子胥才能射得出。老谋深算,一心为吴的伍子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知道自己在槜李之战,夫椒之战中的作用,也定会打探自己根底。伍子胥爱才如命,向阖闾推荐了孙武,引荐了伯嚭。如今,孙武离去,伯嚭同他分道,他一定渴望找到一个能切磋兵法,计谋国事的人。几年前他曾邀过文种,如今他会不会说服夫差重用自己,断了勾践膀臂,使勾践难以生还,越无君而亡呢。范蠡想到这里,心里说,伍子胥呀,伍子胥,倘若你不公报私仇,领兵攻打楚国,使百姓生灵涂炭,我也或许投到你门下,为吴效力。如今,咱们各为其主,比试比试吧。吴虽强,但夫差不是明君,文武大臣不和,上下奢糜,败象已显。孙武正是看透此点,才离吴去陈。越虽弱,但勾践开始觉醒,文武将相心齐,民风淳朴,大有前途。我正可在逆境中施展本领,使越转败为胜,写一部以弱制强兵法与孙武并雄。范蠡铁心不离越,不仅是为勾践,也为自己,为施展抱负。痛苦、羞辱,不屑一顾,家乡俗语:“不受苦中苦,难成人上人。”
  范蠡跟着勾践在武士押解下,来到宫内一处便殿,范蠡眼光瞟去,只见宝榻上坐着夫差,身边只有伯嚭一人,两人脸色慈祥,左右只有两三个侍女待立,殿内无萧煞之气。
  两人一前一后,低头跪伏,连连叩首:“大王在上,罪臣叩见!”夫差哈哈一笑:“勾践!石室比越王宫安逸乎?”
  “喏。”勾践答,“罪臣蒙大王不杀之德,石室栖身,已是万幸。”“唔,饭食可口否?”
  “喏,可口,可口。”
  “想不想越国?”
  “想。”
  “唔?”
  “想把越国全献给大王。”
  “你倒会说话。”夫差笑。
  “罪臣说的是实话。”
  “你把孤之马养得不错,谁教你的?”
  “喏,范蠡。”
  “哦,退守会稽何人主意?”
  勾践迟疑,弄不清夫差用意。
  “唔?”
  “喏,范蠡。”
  “唔,槜李之战,杀鸡吓猴之计何人所为?”
  “喏,范蠡。”勾践头上冒汗,心想夫差问以上之事何意?不会开杀戒吧。自己把底如此托出,岂不是把范蠡往死处推?……若吴玉杀了范蠡,不再怨恨自己……这一刻,勾践想到了“舍车保帅”……好卑鄙的勾践!
  “唔,相国之言极是,果然都是范蠡主谋,勾践!”
  “罪臣在。”
  “你如今用不着他出谋划策,把他交给孤用如何?”
  原来是这样!不是诛而是用,更为可怕!勾践从兵败夫椒退守会稽以来,越来越离不开范蠡了,把范蠡交给吴王,夫差如虎添翼,自己性命难保,越国复兴无望。此刻,他后悔听了王后之言,让范蠡入吴。一瞬间,他想到范蠡劝他议和,入吴为奴,是和吴国串通好的一个阴谋,把他和王后做为礼品献给了夫差。完全可能!伍子胥、伯嚭是楚人!范蠡也是楚人!范蠡若去吴,国柄在楚人文种之手,退路断了,真的国破家亡了。勾践浑身颤抖起来……
  “勾践,听清了吗?把范蠡给孤王用如何?”夫差提高了声音。
  勾践想,交人于心不忍,不交恐怕不行。若惹恼了夫差,今日走不出此殿,来时,范蠡竟说无事,分明是串通一气,危时智生,勾践小眼珠一转,计从心生,此事正可试一下范蠡。若他愿去,证明早有异心,怪己瞎眼。若范蠡不去,证明他真忠于越,以后更可放心。于是他说:“罪臣听从大王吩咐。愿把范蠡交大王役用,不知他本人意下如何?听凭大王明裁。”说完头一昏,差一点倒在地上。
  夫差笑道:“好,范蠡?”
  范蠡:“罪小臣在。”
  “相国夸你有才,寡人欲重用于你,意下如何?”
  “谢大王美意,罪小臣,难以从命!”
  勾践听到此话,头大脸烧,对自己舍车保帅之术,怀疑范蠡不忠之心,感到羞愧!
  “唔?”夫差原以为范蠡会乐意归顺,没想到范蠡如此回话,不识抬举!
  大概有点本事之人,脾气都如此倔,都不听喝。孙武、伍子胥如此,范蠡也如此。夫差忍住气,耐下性子说:“寡人闻,贞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国已将亡,君臣并为奴仆,囚禁石室,子与他同列,岂不耻辱乎?寡人欲赦子之罪,委以重任,去忧患而取富贵。子何不从命?”
  范蠡抬头:“罪小臣下见,大王莫怪。”
  “唔?”夫差道,“你讲。”他想范蠡能讲出何理?
  范蠡不卑不亢道:“罪小臣亦闻,亡国之臣,不敢言政;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小臣不能辅佐越王为善,得罪了大王,幸大王不即加诛,得君臣相保,马厩扫除,车前趋走,臣愿足矣,不敢企望富贵。已嫁破亡家中贞妇,若改嫁他去,何称贞妇;已官于灭国之贤士,若另投新主,何称贤士?一女不嫁二夫,一官不仕二主,乃周天子教训,臣不敢违。小臣虽然愚昧,然向慕仁义。越君有罪大王,尚未失德于越民。我若背王,不吉不祥,大王若用不吉不祥之人,于吴不利,愿大王详察,收回成命,小臣幸甚!”
  勾践被范蠡答话感动了!这一刻,他觉得范蠡是最可信赖之人!
  夫差不高兴了。大声道:“孤把勾践杀了,你也跟他去?”
  勾践害怕起来,怕夫差真的杀他,害怕范蠡经不住夫差恫吓。
  范蠡平静答道:“臣愿追王而去。大王不会为败将亡臣,损了自己威名。”
  夫差吼道:“你这个家伙,比孙武还倔。好吧,滚到石室,当贞妇去吧!”
  范蠡顿首:“谢谢大王恩典!”
  勾践感动得流泪了,天下大臣,范子第一!勾践想。
  “滚!”夫差又吼了一声。
  范蠡叩完头,顺势倒地,滚出殿门。勾践弄不清范蠡是何意图,也顺势滚出门去。
  夫差高兴得哈哈大笑,叫道:“好!好!”心中之气消了。
  站在夫差身边的伯嚭,对伍子胥召范蠡归顺的建议很不赞成,生怕范蠡做吴臣之后和子胥结在一起对自己不利。今日陪坐,一直担心范蠡会被大王重用。见勾践、范蠡一起滚出殿门了,心中石头落地。见大王高兴,也高兴他说:“大王!你看到了,范蠡本是楚国宛邑一介草民,人称疯子,生性倔犟,难以臣服。大王,孙武走了,一个子胥,搅得大王之心够烦了,若再来一个范蠡,大王寝食难安了。范蠡如此不知好歹,满口歪理,就让他和昏君在一起吧。”
  “唔,伍相国为何称赞于他?”夫差问。伯嚭看看夫差脸色笑了笑。
  “唔,你笑什么?”
  “我笑子胥大自做聪明。”
  “唔?”
  “他欲让大王召见勾践范蠡时一时生气,杀了勾践。故意赞扬范蠡,利用大王求才心切,把大王置于不仁不义境地。”“明白了。我偏不杀勾践。”
  夫差笑了,“逗逗老鼠真有趣!你看他们滚出大殿的样子,多像老鼠!”
  “对,像极了!”伯嚭笑道,“一杀,可就逗不成了。”
  智臣蒙君愚君赦君汲水汲水兮,水流清清。
  除粪洗尘兮,马厩净净。
  好马骏骏兮,大王好乘。
  车辆新新兮,大王好用。
  大王恩德兮,铭记在心。
  汲水汲水兮,日日不停。
  姬玉一边清扫马粪,一边唱着自编的歌,唱得十分动情。勾践在梳洗马鬃。
  范蠡在擦洗车辆。
  一位宫中贵人探头看看,冲他们笑笑,走了。
  范蠡见贵人离去,冲着勾践、姬玉笑笑说:“玉后歌声,定能传至:吴王耳里。”
  勾践和姬玉也笑了。
  干活时候,不要有怨言,要显得高兴,是范蠡为勾践、姬玉出的一计。
  那次,从夫差便殿回来,勾践含泪把范蠡不受利诱,誓死留越的举动说给姬玉听了,姬玉十分受感动,暂时消除了对范蠡的戒心,诚恳听取范蠡的意见。
  范蠡胸怀坦荡,见大王、王后诚心待己,就直言好好地渡过三年:早起晨练;之后谈论为政之道;白天装出愉快样子以防有人窥探;晚上无灯,回想“为政”内容,或哼情歌解闷,绝不能让人听到怨恨之言或叹息之声。范蠢说,如今正如子胥所言,是院中鸟,釜中鱼,笼中兽,一不小心,就会被诛,要善于装死——象老鼠骗猫那样。勾践、姬玉十分赞成。从那天起,每日“愉快地”干着各种活计。
  受夫差指派,到石室窥视的宫中贵人,经常把勾践君臣的动静向夫差禀报。夫差得知勾践君臣尽心洒扫庭除,擦车喂马,昼无怨恨之色,夜无愁叹之声,时常歌之,舞之,感谢大王之恩,毫无思乡之意。便把勾践君臣之事置之度外,忙着出兵伐陈——孙武在陈国隐居,这是夫差不能容忍的。
  夫差率兵入陈,把孙武捉回囚禁起来解了心头之恨。大摆盛宴祝兴,每日喝得迷迷糊糊,早朝都免了。这一日,时近中午,夫差起床,伯嚭进见,说姑苏城内近日流传歌颂大王的童谣。夫差一向注意声望,令伯嚭如实禀报。
  伯嚭清清嗓音,把童谣唱了:“越国捉了一只鼠,陈国捉了一只虎,爪下鼠,笼中虎,统统囚姑苏,想吃鼠吃鼠,想吃虎吃虎。”伯嚭唱完恭维道:“大王英明盖世,当今天下,何方诸侯能像大王,指南打南、指北伐北。一脚踏平越,一脚踏平陈,秦楚震惊,齐鲁战栗,称霸中原,指日可待。问鼎天子,时不久矣!”
  夫差明白伯嚭是在恭维自己,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说:“太宰,近来那只鼠如何。”
  “胆已吓破,只剩驱壳,只知劳作,和马匹无异。”伯嚭常受越国重礼,终日和越国美女厮磨,一有机会情不自禁为勾践说话。想尽快兑现对勾践的允诺。
  “唔,真的只剩下驱壳了?”夫差感兴趣地问。
  “大王若不信,可登文台一望。”伯嚭建议说。
  “好,这酒饭也吃腻了,登文台观观风景,走!”
  “大王请!”伯嚭带路朝文台去。
  文台位于王宫大院北边,乃都城最高处,吴王阖闾所筑,是祭天和阅兵之台,内可看到宫内大小院落,外可看到都城内外风景。
  夫差和伯嚭登上文台,往马厩那边望去,只见马厩院内,干干净净,拴在柱上的几匹大马,油光闪亮。枯瘦如柴,长发垂腰的勾践正坐在木墩上用手慢慢抓饭,姬玉和范蠡恭敬地各站一边,好象等待着勾践下达号令或随时准备接过勾践手中空碗。地面上放着两碗饭和两碟菜。分明是两人等大王吃完再吃。夫差被勾践三人君臣之礼,夫妇之仪感动了!叹道:“勾践不过小国之君,范蠡不过一介谋士,虽然为奴,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
  伯嚭忙道:“不惟可敬,亦可怜也!”
  夫差叹道:“是啊,真不忍见。”
  眼尖的范蠡望见文台上有人,知那文台除了吴王夫差,没人敢登。悄声说:“王后,吴王窥视。请歌之。”
  姬玉眼睛余光也望见了台上有人,恰在此时,勾践饭碗已空,姬玉双手接过,恭敬地捧在面前,举过头顶。“喂!”了一声,唱道:稻米香香兮,吴王所赐。
  每日三餐兮,不忘吴王。
  越王性命兮,吴王所赐。
  每日祷告兮,吴王万寿。
  姬玉唱罢,把碗郑重放在地上,朝王官方向磕了一个头,端起饭碗,吃了起来。面容喜祥,心中泪流。
  范蠡亦向王宫一拜,端起碗来。
  勾践看着二人吃饭,痴呆呆地笑着。
  姬玉的歌声,夫差听到了。姬玉、范蠡向王宫遥拜的动作夫差看到了。
  在吴国,夫差还没见到有人这样,一日三餐不忘他的恩惠,还没有听到如此动情地歌颂他。夫差感动了!说:“太宰,勾践改过自新,能赦其归国乎?”
  伯嚭答道:“大王以仁义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恩于越,越岂不厚报。
  愿大王决断。“
  “勾践囚在这里几年了?”夫差犹豫。
  “回大王,已经三年了。”
  “唔,好快呀。”
  “是啊,当初大王讲过三年为期。”伯嚭提醒道。
  “是吗?孤讲过吗?”
  “大王,盟约也是这么写的。”
  “哦。”夫差开始往台下走了。一边走一边向马厩方向又看了一眼,只见勾践梳着马毛,范蠡狼吞着米饭,姬玉撩起左衫,挽起胳膊开始洒水,那一双胳膊已象粗木棍状。夫差想起后宫妃子们洁白如玉的手臂,“再囚禁下去,怕是不祥的。”夫差心里说。
  夫差一步步走下台阶对伯嚭说:“孤不愿让天下人说我言而无信,命太史择吉日,赦越王回国!”夫差觉得死鼠再逗下去已无趣了。
  伯嚭高兴他说:“大王仁德可达上天,那越王定会加倍报答。大王可以放心北进称霸矣!”
  “嗯,太宰最知寡人之心。”
  清晨,勾践起身,发现窗下一块竹简,急忙捡起,只见上写:“赤文矣,定。土口日矣,口口”。勾践初时不解,琢磨一番,心中大喜,忙过去将竹简给王后看。王后一看,也高兴起来。二人去范蠡住处,把简给范蠡。勾践忍不住说:“定是伯嚭送信,赦免已定,吉日回国,真是太好了!”姬玉也兴奋他说:“总算熬出头了。”
  范蠡把简拿在手里,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几遍,没有说话。
  “难道不是喜信?”勾践着急地问。
  “是喜信,不是喜。”范蠡镇静地说。
  “喏,为何?”
  “臣以为,此等大事,吴王不当众宣布,是不算数的。夫差一向优柔寡断,大王一日还在吴地,危险就没有过去。请大王、王后勿喜形于色。”范蠡郑重他说。
  勾践和姬玉心里凉了半截。勾践叹气说:“喏,三年了,上天该开眼了。”
  范蠡安慰道:“大王,三年潜心修炼,值!”
  姬玉也说:“是啊,三年,不是囚禁,如何有功夫听上大夫讲治国治军为政的道理。”
  “王后过奖了。”范蠡道,“全是上天之意,使臣下得以陪伴大王。大王、王后为国为民之心,忍辱负重之毅力,穷厄不失气节之志,吃苦耐劳之精神,虚心好学之态,令微臣感动。越国有英明大王、王后,实臣民之幸。
  越不复兴,没有天理。“
  勾践见姬玉范蠡如此说。叹道:“就怕三年功夫白费了。”
  “不会的。”范蠡坚定他说。
  臣谋绝计后劝病君在城外练兵的伍子胥,听到吴王将赦免勾践,允其返国的消息,急进城人见夫差,说万万不可赦免勾践死罪,更不能允其返国。伍子胥不等夫差回话,一口气说了下去。说早先夏桀王把商汤囚禁起来不杀,殷纣王把周文王拘起来不诛,纵而回之,福祸相转,桀为汤所放,殷为周所灭。大王将越王囚而不诛,恐有夏桀殷纣之患。勾践为人,阴柔莫测。范蠡、文种等均为多谋之士。勾践一旦回国,将如猛虎归山、蛟龙入海、飞鸟入云……
  “唔,勾践有那么大本事吗?”夫差问。
  “那勾践鹰鼻鼠眼,十分狡诈。大王万万不可轻心。”
  夫差笑了。想起伯嚭讲的勾践象一只死鼠。
  “大王缘何发笑。”伍子胥不解。
  夫差道:“太师优心有点过份吧。”
  “老臣受完王之托,不敢忘先王之仇。”伍子胥说。
  夫差不悦他说:“勾践是只死鼠。你却把他比做商汤、周文王。寡人虽然不才,还没象夏桀、殷纣那样失德。太师如此说,是何用意?城内流言说太师以报先王之仇为名,欲废寡人而代之,可是真的?”
  伍子胥闻言,慌忙跪下叩头道:“老臣忠于大王之心,苍天可鉴。”
  夫差见满头白发的伍子胥向他叩拜,想起自己正是伍子胥力排众议扶上王位的。心中有些不忍说:“太师,寡人不信这些流言,才说于你听的。太师有大功于吴,寡人心知。赦免勾践之事,寡人意已决,小国小君,能有何作为,太师不必太过虑了。”
  “大王!”伍子胥的头又叩了一次,“勾践固不足虑,他手下范蠡、文种非同一般,各诸侯立国,谋士不过三五人耳。”
  夫差想起父王阖闾靠伍子胥、孙武立国,对子晋之话动了心。禁不住“唔”
  了一声。
  伍子胥见状,提高了嗓门说:“大王!勾践是虎不是鼠,决不可纵他回国!前朝之失,后朝鉴之。一念之差,国运系之。愿大王恩之慎之。大王欲北进中原,后院定要安全,再安全矣!”说到这里,伍子胥竟流泪了。
  夫差感动了。说:“太师,容寡人三思,孤的头有些疼了。”
  伍子胥见状,叩头退出,边退边叫:“大王!勿忘先王之仇?”
  事有凑巧。夫差往内室走时,一只硕大老鼠从房顶上吱地一声摔在地上。
  夫差以为摔死了,正欲近看,不料,那鼠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很快逃匿了。
  惊恐的鼠眼正像勾践一般。
  “来人!”夫差大叫。
  宫中贵人应声而到。
  “传勾践明日上殿!”此刻,夫差下定了诛杀勾践的决心。爪下之鼠不能让他跑了。
  “是!”贵人答应。慌忙去报太宰伯嚭。
  伯嚭得知大惊,令贵人去石室通报勾践,一来让勾践有所准备;二来一旦有变,表明自己尽到了心。
  勾践、姬玉得知消息,顿时抱头大哭起来,虽是大哭,又不敢出声——贵人交待,不可泄露消息。痛苦情形,令苍天流泪。
  范蠡听到动静,警觉地来到勾践室内,见大王、王后二人相拥流泪,忙问明了情况说:“大王勿惧,夫差囚王三年矣,三年不忍诛杀大王,一日能忍诛杀大王乎?前日己有赦免喜信,定不是空穴之风,明日上殿,只要应对得当,保准无忧。”
  勾践、姬玉见范蠡如此说,悄悄宽心。勾践说:“喏,寡人活到今日,全赖大夫之策,寡人信你之言。是吉是凶,明日入宫便知,倘若一去不返,望大夫扶佐王儿报寡人之仇。”
  提到王儿,姬玉禁不住抽泣起来。
  范蠡慌忙跪下道:“大王决无性命之忧,请务必宽心,莫伤身体。”
  次日,勾践在武士导引下入宫到了大殿门口,像等候判决的犯人一般,望着威严的大殿,等候夫差召见,想着如何应答。等了两个时辰,一贵人出来道,今日大王不上朝,让勾践明日再来。
  勾践第二日去,还是昨天样子。
  吴王一直没有上朝。
  第三日勾践正在奇怪之时,伯嚭从大殿出来,高声宣示:“奉大王之命,越王勾践仍囚石室!”
  勾践生怕杀头之心放下后,悄声问伯嚭吴王为何不见。
  伯嚭见押送勾践的武士是自己人,便说:“大王听了太师之言,欲加诛杀,所以相召。巧的是大王风寒相浸,病不能起。嚭入宫问候,趁机建言,消灾宜作善事,今越王扑地待诛,上天怜悯,王应保重,待病愈后再图不迟。
  大王听了,点头称是,同意放你仍回石室。“
  勾践听罢,慌忙叩头谢恩。伯嚭将他拉起,说:“大王一国之君,嚭何敢受此礼,快快请起。”
  勾践垂泪道:“役臣性命,太宰给矣!”
  “言重了,言重了!”伯嚭高兴地拍了拍勾践瘦骨嶙峋的肩膀,对武士说:“快送越王回去,好生伺候。”
  勾践回到石室,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来,夫差卧病在床既没召勾践入宫,也没骑马或坐车外出。马厩里的马都急得嗷嗷叫了。三个月来,武士们的管束也越来越松了,以至于有一天夜里,独山悄悄溜进了石室,送来了衣物食品,禀报了姑苏城和越国使者带来的消息:文种和其他大臣尽心尽职尽力。越国上下政局稳定,举国上下都在盼望大王、王后早回。文种还托人捎来了一副王子三岁时的竹板刻象。
  当独山把精致的竹板呈给王后时,姬玉把竹板贴在胸前,口中念着:“与儿与儿,”眼泪刷刷地淌了下来。
  三个月前,范蠡虽然预见到夫差不会诛杀勾践,但他心中也没十分把握。
  夫差脾性,说变脸就变脸的。因此,勾践的性命仍处于危险之中。得想法让夫差由犹豫到坚定地赦免勾践,不因伍子胥反对而不下决心。何招可行呢?
  囚在石室,插翅难飞。不仅见不到夫差,连伯嚭也难见到——还得依赖伯嚭,得想个招儿,让伯嚭到夫差面前有话可说。三个月来,范蠡一直在想招儿。
  他把自己学过的招儿,搜肠刮肚想了十几遍,也没找出一个能让夫差彻底去掉戒心的招儿。
  这一日,范蠡清扫马粪时,突然想起在武当山游学时,西方来的一位老者,为人治病,定要看一看粪便,对危重病人的粪便,还用舌尖尝一尝,才对症下药。问其为何尝便,答曰,病从口入,结于内腑,征兆在便,尝便可知何病入口矣。问其不嫌埋汰乎,答曰,只知诊病,不知埋汰。范蠡奇其医术,便跟着学了几手。想到这里,范蠡之心一亮,有招儿!夫差病尚未愈,让勾践通过伯嚭请求入宫问候,若能得见,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拜贺病愈之期,到期病愈,必然心感勾践,赦免归国可望矣。当此之时,要取得夫差信任,只有做连夫差的亲信、儿女都不能做的事才行,尝粪便就是这种事,不知勾践肯不肯做。范蠡思考了两天,决定自己先行请求入宫,看看夫差病情如何,然后再向勾践提起。他向熟悉的武士说自己有高超医术,愿意为吴王治病,请武士转告伯嚭,若治不好吴王的病,情愿被治罪。勾践听到了范蠡对武士讲的话,武士走后,问范蠡:“喏,打何鬼主意?”
  范蠡笑道:“我想用我医术,取得吴王信任,赦免大王、王后回国。”
  “能行吗,别弄不好,把命丢了!”姬玉担心。
  “不会的,夫差年轻力壮,偶感风寒,不至于一病三月,定是宫中庸医用错了药,该泄不泄,反而大补,堵塞成瘀了。”范蠡说。“喏。你有把握了?”勾践兴奋起来。“若能治好夫差之病,咱们回国就有望了。”
  “是啊,按说,恨不得夫差赶快病死,可他死了,换个吴王,伍子胥还在,说不定马上就会诛杀大王。不如把夫差之病治好,才有赦免大王的希望。”
  范蠡解释了为何给夫差治病。
  “喏,全凭大夫安排。”勾践说,“可惜我不懂医,要是我懂,那就更好了。”
  范蠡等的就是勾践这句话,马上接道:“我可以教大王一点医道。一起去为夫差治病。”
  “临渴掘井,晚矣!。”勾践叹道。
  “我先入宫看看,把关键一招留给你,你只要说几句话就行。”
  “这个法好。”姬玉赞成。
  “喏,那就试试,别弄砸了,反而不美。”勾践有些担心。
  “不会的。”范蠡有信心他说。
  等着夫差召见入宫这两天,范蠡给勾践讲了一些医术。特别讲了粪便同疾病的联系。请勾践去尝夫差粪便之事,他没有说。时不至矣!
  伯嚭接到武士报告,当即向夫差禀报了,夫差不放心越人,没有点头。
  伯嚭琢磨了一日,第二日又向夫差推荐范蠡,并保证不会坏事,范蠡开的药,他可以先尝。然后再请大王服用。夫差久病,盼望早愈,想了想,同意了。
  范蠡被带入宫,在伯嚭带领下,来到夫差榻前,跪下叩首,口中呼道:“罪小臣向大王请安!愿大王万寿无恙!万寿无恙!”
  夫差依在榻上,挥挥手苦笑道:“一病三月,笑谈无恙。起来吧!”
  范蠡进屋时已看了吴王神色,连呼三声,引诱夫差说话,听听他的声音。
  站起后又附身轻轻拉过夫差之手,摸了脉搏。向左右侍人问了夫差饮食便溺情况,然后说:“大王这病若是换了别人,早有性命之忧了!”
  “唔?”夫差惊问。左右侍人也紧张起来。
  范蠡见大王在意,众人注意,咬文嚼字他说:“大王之病,是内有虚火,外受淫气,致使阴阳不和,外冷内热,食瘀,汗禁,便难。所幸大王吉人天相,龙体壮健,能将邪气镇住,但疾已三月,邪气渐浓,再不急治,恐有危险矣!”
  左右一片嘘声,夫差厌身急道:“先生救我!”
  范蠡说:“吴王放心,罪小臣及吾大王、王后性命皆吴王所赐,敢不尽心。”说罢要过宫中医生开的药方,一边看一边喷喷咂嘴。心中喜道:“天助我也,这些庸医全投错了药。果然全是大补之方,越补越糟。”看完之后,对吴王道:“大王所服之药,全不对症。”
  “唔?”夫差疑问,医生总是这个贬那个,后者贬前者。
  范蠡看出夫差心思,解释道:“大王之病,是火攻心,应先泄之再补之,这些药全是大补,火上加油,大王龙体火烧三月尚健,真是万幸!”
  夫差听罢,点头称是。伯嚭帮腔道:“多亏今日请了范大夫。”话中之话是提醒夫差不要忘了他引荐之功。
  范蠡疾速在竹简上刻了一剂汤药。交给伯嚭说:“照此方,服一剂看,我测算,大王明日午时,必然便溲,便一出,大病即会好转。不过有一事难办。”
  “何事?”伯嚭问。
  范蠡故意把伯嚭叫在一边说:“大王便溺,必须有一忠于大王之人用舌尖尝之,把气味告我,才能对症下第二剂药。”这话,夫差也听到了。
  “这……”伯嚭为难。他想明日大王未必便溺,就说:“好吧,明日再说!”
  范蠡见事已妥当,跪下叩首向吴王告退。
  夫差想验证范蠡之话是否可信,说:“明日先生再来。”
  范蠡趁机道:“罪小臣大王勾践,每日挂念吴王病情一直想入宫问安。
  可否一起前来?“夫差心想:”也好,若是明日不像范蠡讲的那样,一并诛杀勾践君臣二人。“口中说:”难得勾践一片忠心,明日请他入宫吧。“
  范蠡回到石室向大王、王后禀报了入宫诊病和夫差允许勾践第二日入宫看望的情况后说:“明日午时,夫差必定大便,我向伯嚭说了,夫差可能也听到了,要有一个忠于夫差之人,尝一尝大便的味道告诉我,才好用药,才能测算夫差病好之期。”
  姬玉心灵,把眼睛盯住范蠡:“上大夫,你这一招太损了!”
  范蠡闻言扑腾跪下:“臣苦思三月,谋此绝招,请大王、王后见谅。当此之时,别无它途可近夫差,可除夫差之戒心。只有做夫差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做的事,才行!”
  勾践也明白了!瘦长的刀条脸涨得通红,鼠眼泪光闪亮,浑身颤抖,嘴唇哆嗦:“孤虽不肖,也曾在越为君,你如何出此损招,让孤去尝夫差粪便,你嫌孤受辱不够吗?宁可让夫差杀了我,也不会照你的安排去尝夫差之便……”勾践说着说着,口吐白沫,浑身痉挛起来。
  范蠡明白大王的癫狂病犯了,叫了一声“大王!”上前扶住了。
  姬玉见勾践发病,吓得面如土色。叫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范蠡把勾践轻轻扶到石床上,用指甲刺着勾践身上几处穴位,安慰姬玉说:“没事,大王一时性急,气冲心窍所致,歇一会就好。”他没敢说勾践患的是癫狂症。
  姬玉见范蠡这么说,心中稍安,说道:“多亏大夫懂医道。”
  范蠡苦笑:“祸亦从医出啊!”
  姬玉叹道:“越王去尝吴王粪便,是人间最羞辱之事,莫说大王,我一听也觉此招太绝太损,怕是古今兵法上没有吧。”
  范蠡:“兵法若有,岂不被人识破,微臣苦心,请王后察之。”勾践在范蠡的摆弄治疗下,渐渐入睡了。那睡姿犹如一只柴狗死鼠一般。
  范蠡见勾践入睡,对姬玉说:“大王睡一觉,会平安无事。尝粪之计,王后斟酌,臣欲让夫差坚信大王的忠心,早日赦兔回国。若大王不能忍人不能忍之忍,不用此计,臣也无话可说。臣提醒王后,臣为什么,王为什么,请王后三思。王后博学,想必知道毁纣囚周文王于羑里,杀其子伯邑考,烹而饷之。文王忍疼食子肉,连说,好香!好香!心惑殷纣。成大事者,莫不大智若愚,不拘细节。夫差有妇人之仁,无丈夫之决,已欲赦王,忽而又变。
  臣设此计,窃以为百发百中夫差怜悯之心……“
  “上大夫不必再说了。”姬玉道,“我已冷静下来。大夫之计,奇中之奇,绝中之绝,全是为大王,为越国。你放心歇去,我会劝说大王,明日同大夫一起入宫。”
  “谢谢王后知臣之心。”范蠡道,“王后贤德,天下难寻。”
  范蠡施礼退出。
  姬玉依偎在勾践身边,摸着勾践骨瘦如柴的身体,回想历朝各国君主兴衰之事,不禁泪如雨下。
  夜半时刻,勾践醒来,见姬玉拥着自己,心中感动,叫了一声“玉姐!”
  扭转身来,拥住了姬玉。
  姬玉见勾践已醒,用手抚摸着他散乱的头发,叹道:“大王,范蠡要离我们而去了。”
  “喏?”勾践侧起身子,“为何?”
  姬玉也坐起:“因为你不肯用他夺心之计,他感到自己无用了。”
  勾践拍拍自己脑袋:“夺心之计?我,我想起来了,这个疯子如何设此损计呢?太使我难堪了?”
  “大王!”姬玉伸手拥住了勾践。“要是夫差将王儿鼫与烹而送你饷之,问你何味时,大王将如何办?”
  “喏,天下哪有食亲子之肉的?”
  “有。周文王被拘,就吃了亲子伯邑考的肉。”
  “喏?”
  “真的。还忍疼说,好香,好香。”
  “诺!真不敢想。”
  “是啊,周文王做了,迷惑了殷纣,得以释放,后来报了仇,奠定了周朝江山基业。”
  “喏,可我不是文王。”
  “诚然。但可向文王学习呀!尝粪之味,总比食子之味,痛苦少一点吧。”
  “喏,范蠡这个小疯子,什么计不能出,如何出此损计呢?”
  “是啊,起初,我也感到羞怒,仔细想想,范蠡之计是对的,只有如此才能取得夫差信任。大王三千六百五十步,十八层台阶,一千零一百八十天,你已忍了,就再忍一次吧。为越国,力臣民,为王儿,……尝粪总比食子还可忍吧。范蠡说,这是夺心之计。大王,你不是尝粪,是去吃吴王之心哪!”
  “喏,吃吴王之心?”
  “是啊。大王把羞、辱、臭、苦,一切味道抛在一边,想到是食夫差之心,就会有勇气,有力量,就会尝出味道了。”
  “喏。玉姐,我这嘴,尝了夫差的粪,你不嫌弃吧?”
  “你把夫差的心吃了,我高兴啊!”姬玉说完,吻起了勾践。
  勾践流泪了。历史是不能没有女人的。
  范蠡诊病勾践尝便午时,勾践和范蠡到了宫内。在伯嚭带领下,来到夫差寝榻之前。夫差正在迷糊之中。伯嚭近前:“大王,勾践前来问疾?”
  夫差强睁双目,说:“勾践来见孤乎?”
  勾践和范蠡连忙叩首。勾践道:“囚臣闻大王龙体失调,寝食不安,如摧肝肺,特烦太宰引见问疾,愿大王早日康复。”
  “唔……”夫差正欲说话,肚内一阵滚雷,胀疼难忍,正疑范蠡之药是否有毒,只觉将有便出。急呼:“桶!桶!”头上之汗随之而出。侍人见状,急将便桶放至榻前,扶夫差坐上,只听外地一声,夫差便下,喘口大气。夫差一直吃得精细,多日未便,拉下的东西,酸臭无比,寝宫之内,怪味呛鼻。
  范蠡叩首:“恭喜大王!恭喜大王!”
  夫差拉了一堆东西,腹中疼痛消失,浑身冒了大汗,顿觉清爽,高兴他说:“先生真乃神医。寡人之疾,依仗先生了。”打个手势,示意贴心侍人,撤下埋伏的武士。
  范蠡道:“小臣昨日曾向太宰禀报,大王便溺之后,若有忠心之人,用舌尝便,说出味道,臣对症下药,大王之病,可早愈矣。”
  夫差问伯嚭:“可有人肯尝乎?”
  伯嚭面有难色。
  勾践跪前叩首道:“囚臣原在东海,曾事医师,观人粪便,能知症结之所在,求大王许囚臣尝便。”
  拉完大便卧倒在榻的夫差,没想到勾践愿作此事,“唔”了一声。
  勾践道:“君病臣优,父疼子代,囚臣之性命,乃大王所赐,无以为报,愿尝粪知症,以表忠于大王之心。”
  夫差感动,有些不忍:“唔!你毕竟一国之君,这种埋汰之事如何让你做呢?”
  “大王!”勾践又叩头:“大王若不许囚臣尝便,就是不信臣之忠心,囚臣无地自容,只好撞死在大王榻前。”说完抬头往榻上撞去。伯嚭急忙拉住说:“大王,宫中一时找不到尝便之人,成全勾践之忠心吧。”
  夫差见勾践十分真诚,点头同意。
  侍人已将便桶移到了门口,盖了盖子。勾践见夫差点头,叩了一个头,跪行桶前,揭开桶盖,伸过鹰鼻,贪婪嗅闻,伸出右手长指,到桶内挖了一块粪便,吐出长舌,舔了起来。神色犹如馋猫尝腥一般。
  这一刻,夫差寝宫空气凝固了!
  侍人们不由掩起了口鼻。
  伯嚭、夫差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跪在一边的范蠡心里笑了。从夫差神态中看出,夫差之心已被攻下了。
  勾践咂咂嘴,发出响声,意在告诉围观之人,他正在品尝。
  侍人们发出赞叹勾践忠心的声音。
  勾践笑了,眼泪淌了出来,回头面向夫差,高兴叫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大王之病月内即可痊愈。”
  夫差惊喜交加:“何以知之?”
  勾践道:“夫粪者,谷气也,顺则健,逆则疾。今大王之便,味苦且酸,是春夏之气凝滞也。范蠡之药,已将其疏通,保养数日,即可强健如初。”
  范蠡接口道:“小臣已知大王粪便之味,药石下去,定见奇效,大王放心,月内可上朝理事。
  伯嚭见缝插针道:“越国君臣对大王忠心,苍天可鉴!”
  夫差对勾践君臣戒心已无影踪。感叹地赞道:“唔!比子事父,臣事君还仁义!太宰,你能尝吾粪便乎?”
  伯嚭笑道:“臣甚爱大王,然此事亦不能。”
  夫差又问侍人:“你们能做到吗?”
  侍人们摇头。
  夫差叹道:“不但太宰、你们做不到,吾太子、王后也做不到。仁哉勾践也!”
  勾践听到,又连连叩头:“愿大王早日康复!”
  夫差下了决心:“待吾康复,即赦尔君臣返国,苍天可鉴。”
  勾践、范蠡要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叩头。勾践边叩边想,太急,会引起夫差怀疑,因此又高声说道:“臣只愿大王早日痊愈,愿在吴侍奉大王!”
  夫差道:“尔也一国之君,如何让你长期为奴,屈居石室。太宰,令越君臣三人搬出石室,号一座院落,以客礼侍之。不必再为孤擦车喂马了。”
  伯嚭忙说:“遵大王之命。”
  勾践、范蠡又叩头谢恩。入吴以来,叩了多少头,他们已记不清了。但只有叩头,才能保头啊!
  勾践走出王宫大门,回头望望,仰天发誓:“此仇不报,妄为越人。”
  紧接着开始反胃,范蠡生怕宫中人看见,连忙抓住勾践之手,用长指甲顶住勾践穴位,把嘴凑到勾践耳边说:“大王,忍为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勾践闻言,把到嘴边的秽物压了下去,头上之汗却冒出来了。眼前似乎到处是大便,他开始踉跄起来,范蠡扶住,急急朝石室走出。
  吴王欢宴越君逃生勾践君臣三人虽离开石室,搬进民居,仍不敢丝毫懈怠,每日仍去王宫马厩擦车喂马,也不敢与越国来使接触,生怕引起夫差疑心,发生意外。范蠡隔几日去一次王宫,为夫差诊病下药。夫差对范蠡医术,信任尤加。
  夫差之病在范蠡调理下,半月己觉无疾,月内强壮如初,和勾践尝粪时说的一样,夫差十分高兴。这一日,夫差上朝理完国事,命伯嚭在文台上置酒宴,款待勾践、范蠡。
  勾践君臣接到宫中传令,自然高兴。勾践道:“喏,全赖大夫攻心之计,回国有望矣。”打算换了干净衣服去服宴。范蠡忙说:“大王,不可更衣。”
  姬玉也说:“忍为上。辱要忍,喜也要忍!”
  勾践笑道:“跟着大夫学了三年,还是不如臣矣!”
  范蠡:“大王为君,不必学臣。所谓君君臣臣矣。”
  勾践:“喏!谨记教训,言听计从。”
  姬玉:“上大夫,近日大王常说,主政以来,凡听大夫的,就胜;不听大夫的,就败。大王性命得以保全,全赖大夫之计。大王和我不知如何感谢你。”
  范蠡慌忙施礼道:“折杀微臣了!”他明白,在大王、王后面前不能有居功之色,不能有不逊之词。伴君如伴虎啊!
  时辰己到。勾践和范蠡告别姬玉,穿着囚服,在贵人导引下,来到文台。
  夫差见勾践二人仍穿囚衣,责骂贵人不会办事,令贵人领勾践君臣去宫中沐浴,更换衣冠。勾践二人再三拜谢,见夫差确实真心相待后,才叩了头,随着贵人沐浴去了。
  夫差见勾践二人离去,对伯嚭说:“寡人之病痊愈,全赖越王和范蠡忠心,寡人欲今日宣示,赦免越王君臣,允其归国,如何?”
  伯嚭道:“上合天意,下合民心。近日城中已有传言,大王仁德之至,赦免越王,威加诸侯,声名远播。”
  “唔!民间如此说吗?”
  “正是。大王!如今吴国,兵强马壮,各国震惊,赦免越王,树一榜样,只要臣服吴王的,死罪可免。如此一来,不战而胜之,大王霸业,指日可待。”
  “唔!那就赦免越王吧。”
  “大王英明决断,千古留芳!”
  夫差笑了:“太宰,我比先王如何!”
  伯嚭:“青出蓝胜于蓝。”
  夫差仰天大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君!
  吴国文武大臣王公贵族都来了,在伯嚭的安排下,一一落坐榻上,分列四排,众臣见夫差精神焕发,纷纷祝贺。
  勾践、范蠡匆匆沐浴更衣,登上文台。见到夫差和众臣,连忙跪下叩首。
  夫差过去扶起。高声说道:“越王勾践,仁德之人,入吴三年,改过自新,寡入今日宣示,免罪放还!”
  除伍子胥外众臣都受过越国之礼,听到大王宣示,欢呼大王英明。
  夫差接道:“今日特为越王君臣设北面之坐,以客礼待之。”
  “好!”众臣一阵欢呼。
  夫差拉着勾践之手让到自己榻边客坐之上。勾践、范蠡再三推让,实在推让不过,看着别处又没有位置,就装作面有愧色地坐在榻上,手足无措,令人可怜。
  伍子胥见夫差忘仇待敌,众朝臣拍马相应,气得白胡子抖了起来,离席拂衣而去。
  伯嚭见子胥离去,举起酒杯借题发挥,大声说道:“大王在上,各位朝臣。大王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今日之坐,仁者之坐;今日之酒,仁者之酒。仁者留,不仁者去。伍相国不肯落仁者之坐,是自愧不仁乎!”
  夫差也举杯道:“太宰言之有理。今日之坐,仁者之座;今日之酒,是仁者之酒。是仁者,即干此杯!”
  众臣见大王如此说,欢呼起来:“仁者于杯!”似乎都成了仁者。
  伯嚭见受到大王赞赏,众臣欢迎,又举杯道:“大王恢复健康,举国臣民相庆,各位仁者,代全国臣民祝大王万寿无恙!”
  向大王祝酒,没人敢不响应,又是一片欢呼:“祝大王万寿无恙!”
  夫差高兴地:“同寿,同寿!”
  伯嚭知夫差心思,又斟一杯举起道:“各位大臣,大王龙体康复,归功于越王君臣忠心。大王恩准越王君臣回国,今日两国仁君相聚,结为兄弟之好,实乃两国大幸,天下大幸!请举杯,为两国祝福。为英明大王仁君祝福!”
  众臣举杯,朝着夫差和勾践欢呼。
  在欢快的气氛中,夫差对坐在身边的勾践说:“你们君臣不念囚禁之怨,活我性命于垂危之中,此情此德,夫差谨记。旧日怨恨让它去吧,我愿和越王永结兄弟。不日我将择吉辰,送你们君臣返国,但愿不忘今日之情。”
  勾践忙答道:“大王恩德,勾践至死不忘!”
  坐在勾践一边的范蠡,用脚碰一下勾践的脚。勾践会意,急忙举杯站起道:“罪臣勾践,借大王之酒,祝大王万岁之寿!”
  范蠡跟着勾践站起,举杯说:“罪小臣,特为吴王祝寿!呈献微辞!”
  众臣从传闻中已知范蠡兵法,医术,不知他文才如何,听到他要祝辞,立即静了下来。
  范蠡绕出面前几案,站在中间,面向夫差,高举酒杯,颂道:伟哉吴王,光如太阳。恩如春雨,仁如海洋;德如山峰,威如上苍。声振天下,名闻诸侯,万寿无恙,天助神佑。长保吴国,国泰民安,觞酒既升,永受万福!
  范蠡颂罢,将酒恭敬地捧到夫差面前。夫差从未受如此全面的称赞,高兴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群臣高兴欢呼。欢呼范蠡的颂辞,欢呼夫差的豪饮。
  勾践恭敬地献上酒,夫差高兴地接过一饮而尽。
  群臣激动欢呼吴越两国结为兄弟之好。
  一阵阵的欢呼,传到了文台之外,传遍了都城内外。
  举杯,欢腾。欢腾,举杯。文台上君臣,疯了,醉了。
  日落西山,撤宴时,夫差命王孙雄:“送越王兄弟去宾馆。”又拍着勾践肩膀说:“三日之内,孤送尔等回国!”
  夫差在侍人搀扶下,一边笑着,一边喊着一个爱妃之名,踉跄着下了文台。当晚勾践君臣三人住进了各国贵宾使吴时住的宾馆。
  宴后第二日,伍子胥一早来到夫差寝宫外,让门人传报他求见大门人面有难色,说大王尚未起床。
  伍子胥不高兴,叫道:“这般时辰,还未起床?!”
  门人忙道:“太师息怒,大王有令,今日免朝!”
  伍子胥一听,更为生气。不好冲着大王,只好对门人叫道:“都是你们这等贱臣,误了大王,误了吴国!”
  门人知道,伍子胥已不受宠,仗着胆子说:“有本事向大王说去,别指桑骂槐,倚老卖老。如今宫中上下,最讨厌的就是太师你。”
  伍子胥不听则已,一听胡子抖起来,顺手一巴掌打去。门人之脸立时歪向一边,说不出话。
  伍子胥冲着寝宫大叫:“大王!伍子胥求见!”
  夫差睡梦之中,听到伍子胥叫声,睁开双眼,身边妃子也醒了,生气道:“又是太师烦人!”
  伍子胥叫声又传进来。夫差不快,挣扎着起身下床,简单洗漱一下,到了客厅,令贵人传伍太师。
  伍子胥进屋还没落坐,便问:“大王已决定放勾践君臣回国了吗?”
  夫差打一个呵欠,没有吭声。
  伍子胥又问:“你信勾践君臣对你忠心吗?”
  夫差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一个呵欠,望着房顶,似乎没有听见。伍子胥近前一步:“大王,勾践君臣不能放啊!”
  “唔?”夫差仍然望着房顶。
  伍子胥抖动着胡子,扑腾一声向夫差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大王!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死鼠之貌,大王切不可听信甘言,不虑后患,把热望寄在勾践悔过自新上,那是绝不可能的!吴越两国,你死我活。勾践一旦回国,必欲灭吴而后快。老臣恳求大王收回成命,立诛勾践!”
  夫差不高兴了:“太师,早依了你,杀了勾践君臣,寡人之病何人诊治。
  你是不是想让我早死。城中传言,你和孙武串通,欲废寡人另立,可有此事?“
  伍子胥一片忠心见疑,不由怒火中烧,浑身颤抖,嘴也结巴了:“大大王,老臣忠心,苍天可鉴。诛杀勾践,全是为大王江山永固啊!”
  “哼!”夫差生气道,“忠心?寡人卧疾三月,太师并无一好言相慰,是不忠也;不出一谋诊治,是不仁也;身为人臣,不忠不仁,要之何用!
  勾践弃国人吴为奴,是其忠也;寡人有疾,亲口尝粪诊病,是其仁也。
  太师苦苦要寡人诛杀忠仁之上,意欲把寡人置于何地?“
  伍子胥听到夫差是非颠倒之语,不知如何说好,面对昏君,后悔自己瞎眼,把夫差扶上王位。一切都晚了,未上台时,倚重你;上了台,可以杀了你。这就是君王啊!伍子胥老泪纵横,白首在地上撞得崩崩响,拼命劝谏:“大王!勾践为奴是韬略也;亲口尝便,是食大王之心也!请大王明察,千万不可中其好谋!”
  要在过去,伍子胥如此恳求,夫差早已动心了。今日,夫差一见伍子胥心里就烦,见伍子胥把头撞得山响,感到十分厌恶。没好气他说:“太师,能否食寡人之心?”
  伍子胥语塞,亲口尝大王粪便,没想过。
  夫差提高嗓门:“太师做不到吧,太宰也做不到,侍人、家人都做不到,勾践做到了!诊好了寡人之病,救了寡人之命,寡人心感,允其回国,已宣示内外,寡人不能食言。即如将来勾践背叛,置寡人以死地,寡人也无悔今日之所为。我意已决,请太师勿再多言。太师勿忘,吴国乃寡人之国,寡人已到而立之年,不是依偎在太师怀中的娃娃了。”夫差说完,伸了一个懒腰。
  话说到此,伍子胥知道,再谏已无用,叩了一个头,郁郁退出寝殿。走到当院,看到那棵他带着夫差栽的小树,已经碗口粗了,百感交集,伸手推去,一刹那,树上叶子全抖落下来,其中几片落到他雪白的头上。
  文台宴后第三日,夫差令伯嚭在姑苏城南门设宴为勾践君臣送行。
  除伍子胥外,朝中大臣都到了。一阵捧觞畅饮之后,夫差拉着勾践之手,从门楼上走下,送出都城,来到准备好的车前。夫差道:“寡人赦君回国,君当念吴之恩,勿记吴之怨,回越之后,好自为政。”说完,眼睛竟湿润了。
  勾践忙下跪顿首:“大王怜臣,放还故国,当生生世世报效。苍天在上,若负大王,皇天不佑,愿大王保重……臣实舍不得离开大王。”勾践也流出眼泪,依恋不舍的样子。
  范蠡和伯嚭告别,和众臣告别,那情形如朋友一般。
  夫差拉起跪着的勾践:“为君不行臣礼,起来上车吧,时辰不早了。”
  范蠡生怕拉扯时间长了出纰漏,催促勾践道:“臣不走,王不安,别让吴王太劳顿了,咱们走吧。”把勾践送上了车。
  夫差拍拍范蠡肩膀:“寡人真舍不得先生走啊?”
  范蠡笑道:“大王保重,我会回来的。”
  姬玉向夫差辞行:“大王保重,臣妾有礼了。”
  夫差:“委曲玉后了,请王后上车吧!”
  姬玉:“谢大王,向王后问安。”
  夫差:“好,好!”
  王后姬玉上了车。
  范蠡也上了车,和驭手坐在一起,并从驭手手里要过了僵绳。夫差和众臣挥手。
  勾践和姬玉挥手。
  范蠡“驾”了一声,驱马徐行。
  在吴国君臣告别声中,马车由徐行到速行,由速行到疾行了。就在速行之前,范蠡趁驭手不备,点了驭手穴位,驭手当即象木头一般倒在车板上。
  “唯?”勾践惊叫。
  姬玉捂住了勾践的嘴,悄声说:“上大夫对驭手不放心,你没看出来?”
  “唯。”勾践明白了。
  马车疾行着,吃午饭时辰到了,仍没停下。吃晚饭时辰到了,仍没停下。
  勾践和姬玉依偎在车厢里,听着范蠡吆喝马匹,没有说话。他们明白,范蠡是对的,釜中之鱼,逃命,越快越好。那伍子胥,手握重兵,擅使阴谋手段,若派兵截杀,范蠡一人,武功再高,也难对付。尽管肌肠辘辘,咬牙忍住。能忍尝便之耻,还有何事不能忍呢?
  二更时分,马跑不动了。
  范蠡停车,扶大王、王后下车活动筋骨。牵马慢遛,让马吃草饮水。马体力恢复后,范蠡歉意地对勾践、姬玉说:“委屈大王、王后了。赶路要紧,请上车吧。”姬玉说:“大王明白,全仗上大夫安排。”
  马车又驱动了。因为天黑,范蠡没有赶得太快。
  天明时分,到了一条江边。
  范蠡见江边停泊着一艘快船,高兴地笑了,是独山照他吩咐,提前在此备下的。范蠡怕大王、王后担心有歹人,把提前在此备船的事说了。勾践、姬玉听了十分高兴,感到范蠡计谋得当。
  马车到岸边,独山等水手迎了上来,施礼之后,扶勾践、姬玉下车上船。
  范蠡解了驭手的穴位,对朦朦胧胧的驭手道了谢,请驭手驾车返回。然后上船,令独山等人拼命划桨,越快越好。
  快船疾行。
  范蠡从舱里端来食物,送到大王、王后舱里。勾践顾不得颜面,伸手就抓,一边吃一边说好香,姬玉似乎耐饿,不失身份地慢慢抓起了饭粒。
  快船驶入越国水域了。
  范蠡知道危险过去,便令独山等人放慢速度恢复体力。
  快船驶入浙水。
  天明水净,山青树绿。勾践叹道:“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
  姬玉也叹道:“是啊,好象做了一个梦。山水依旧,飞鸟依旧,大王可不是三年前的大王了。”
  勾践领会:“玉姐放心,石室三年,铭记终生,定按上大夫谋划,发愤图强,誓报吴仇。”姬玉:“回国之后,可委上大夫重任。”
  勾践点头。
  范蠡此时站在船头,看着两岸山川秀树,想起三年多前离越情景,感慨万千。禁不住用宛语唱道:归来归来兮,又见浙水。
  天不灭越兮,送吴不取。
  福祸相转兮,如逝斯水。
  谋事在人兮,成事在天。
  浙水浙水兮,宛邑诸暨。
  归来归来兮,涟涟淯水。
  勾践听不懂,问姬玉:“唯?”
  姬玉没有回答。范蠡的歌声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回去看完王儿,就去看望范蠡夫人百里宛女,三年多了,真够难为她了。”姬玉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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