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命下堂妻 卷一 V第二十四章

  谢均拨着数珠的手指微微一停。他道:「姐姐,阿均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燕王妃轻轻拿扇子拍一下他的胸膛,露出恼意来,「你这是存心不想让我开心快活了?」
  燕王妃正在气头上,那头走廊上忽行来个嬷嬷。嬷嬷对王妃匆匆一福,道:「王妃娘娘,王爷请您过去一趟呢。周姑娘说她受了委屈,正闹着要请宫中的恭贵妃娘娘来主持公道呢。」
  王妃一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但王爷要请她过去一趟,她不敢不从,只得匆匆瞪一眼谢均,道,「这回就不与你置气了。阿均,你不得为难贺夫人。」说罢,王妃便朝着燕王那边去了。
  待燕王妃走后,秦檀也想退下,谢均却喝止了她。
  「贺夫人,请留步。某有话要说。」
  秦檀停住,环视周遭。她不转身,背对谢均,道:「谢大人,王府内院,你我二人单独相见,可有不妥?」
  「不妥?」谢均轻笑了一声,左右环视下人,道,「今日,我可有在王府见过贺夫人?」
  左右服侍的丫鬟,俱是燕王妃院里人,自不会和主子的亲弟弟过不去,当即摇头,个个答道:「奴婢什么都没有见到。」
  秦檀气得牙痒痒——这谢均说话时沉稳自如,不疾不徐,显然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也是笃定这院里周遭无人会出卖他。秦檀自认斗不过谢均,便转了身,清楚问:「相爷有何事?」
  谢均打量秦檀,道:「贺夫人,为何近来,你对我姐姐如此殷勤?」
  他笑容温存,不知情者,还以为他在与姊妹亲族拉家常,但秦檀却听出一分问罪的意思来了。
  想来也是,秦檀身无诰命,不过区区五品小官之妻,竟想要与燕王妃同进同出,着实是心比天高了些。
  「谢大人,有话言,‘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正学先生亦有言,‘所交在贤德,岂论富与贫’,我虽无诰命,但与燕王妃趣味相投,结为友人,又有何不妥?」秦檀答得不慌不忙。
  「哦?」谢均的声音拖长了,「你果真是伶牙俐齿,一如传闻所言。」
  「谢大人谬赞了。」秦檀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罢。」谢均将十八子手串藏在了袖中,负手而立,「贺秦氏,我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你爱慕荣华富贵,想攀着我姐姐往上爬,以是,才会频频往这燕王府跑。」
  秦檀并不否认,只是安静地低头站着,等着谢均的下文。
  谢均见她久久不回答,心底略有诧异。他本以为这贺秦氏是个沉不住气的,但没料到她这么能忍。于是,谢均抬起头,第一次以探究的眼神仔细地看着她。
  起初,秦檀低着头,谢均只能瞧见面前的女子穿了身葱黄褙子,下头系条柳黄色十二褶裙,细褶密密层层,一动便如水纹四散,窈窕婀娜;她梳的是妇人髻,髻上别了支嵌米珠的紫珊瑚簪子,小颗小颗的珠子闪着一水儿的光。
  谢均隐约记得,这贺秦氏相貌极好,但偏生秦檀低着头,他看不见面容。
  「抬头。」谢均道,「我不讲那么多规矩,不必见了我就低头。」
  谢均这句话,倒是实话。他是陛下宠臣、东宫忙人,品阶超然,朝臣百官、大楚百姓,见到他都要低头唤一声「谢大人安」。若是谁不对他恭恭敬敬的,病榻上的陛下头一个不高兴,觉得别人拂了他的面子。但谢均的和气是出了名的,他总与人说「不必客气」、「不必多礼」云云,一副甚好接触的样子。
  秦檀却始终不抬头,还道:「谢大人,我已嫁人,您于我而言,是个外男,这有所不妥。」
  谢均听了,手指一紧,险些把手串给拽烂了——秦檀的理由太正经、太有力,让谢均找不出反驳的借口。
  他忽然惊觉,自己定要贺秦氏抬头的行为,与街巷里的登徒子无异。
  谢均那向来温风细雨的脸上,有了阴沉风雨的迹象。但他只沉了一瞬的脸,一转瞬,便言笑晏晏道:「太子殿下他……今早上还提起你呢。」
  这句话十分有效果,秦檀刷的抬起头。她眼底有了微微不安,但神情依旧是镇定从容的。
  这一回,谢均清楚地看到了她的面容。
  当初秦家人求到了谢家,希望谢均与谢盈做说客,让太子殿下将秦檀抬进东宫。他们将秦檀夸得天花乱坠,其中有一条,便说她生的沉鱼落雁,艳压群芳。
  如今想来,秦家那几个老匹夫说的倒是实话——这贺秦氏确实生的着实美艳风流,世间少有:雪肤乌发、月眉菱唇不说,最妙的是一双眼,潋滟生光,瞧着鲜活分明,一转一动皆像是含情带笑。京城人都说什么「殷家姊妹,容才双绝」,如今看来,太子妃殷流珠这第一美人的名号兴许名不副实,让给贺秦氏也无妨。
  只可惜,纵那双眼定睛时是招人怜的,但她的神情却是剑拔弩张,一副带刺模样,不好接近。
  「贺夫人,燕王妃不是你该接近的人,你心中警醒着些。日后,我不准你靠近我姐姐。」谢均不再提太子,而是说起姐姐的事儿,「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姐姐性格纯粹,对燕王一往情深,乃是倾谢家之力教养出的千金。贺秦氏作风不正,终日汲汲营营,着实不堪为友。
  说罢,谢均就要转身离开。
  谢均的话,如同一道霹雳,落进秦檀的脑海。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将秦檀这段时日来讨好燕王妃的努力化为乌有。
  她的心似跌进了深渊,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之时——母亲朱氏被杖毙在宫中,家中亲人一夜翻脸。她在尼庵过了无数清苦春秋,小小年纪便要抄书念经。那年她坐在墙头,暗无天日;谢均却在人群簇拥之中,金堂玉马。
  秦檀握紧了手,对着谢均的背影道:「谢大人,爱慕虚荣、攀附权贵,到底何错之有?谁不想锦衣玉食,谁不想手握权势?」她捏紧了帕子,声音尖得有些变了调,「我想活得安泰些,不想过着战战兢兢、任人宰割的日子,到底何错之有?!」
  谢均停住脚步,回答道:「你攀附权贵,我无意多管闲事。但是,你不该凑到我姐姐面前来。」
  秦檀冷声道:「那谢大人可否知道,王妃娘娘在这王府中,过的并不快乐?」
  谢均背朝她,背影遥远:「……哦?这我倒是不知道了。我姐姐与燕王郎才女貌,乃是京城人人称赞的一双璧人,又如何会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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