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飞高门 卷一 第二章

  「他拿什麽抵给你了?」段磬急声问道。
  邢寡妇的眼皮子掀了掀,她的眼角本来微微上翘,那眼神透出一股子媚气来,「他能有什麽抵给我的?我信了他,才借了他的,律法里头又没有说,借人钱财也是犯法的,要是大人觉得可疑,何不把奴家锁了去,一并问问清楚。」
  三两句话,把段磬想说的、不想说的,都给堵得严严实实。
  邢寡妇将一双手合并了,送到段磬的面前,见他怔了,还往前送了送,只差要贴到他的胸口去。「要捉要拿,大人请便。」
  段磬只觉得白花花的手腕晃来晃去,惹得他心神不定。
  借条上头白纸黑字,借钱的日子写得清楚明了,薄薄一张纸,就是五百贯,段磬拿在手里,觉得有些发烫,赶紧地又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这位大婶说笑了,借钱哪里会犯罪,我们当差的,也要有凭有证才能拿人的,不会乱来。」
  邢寡妇的脸色突变,根本不等段磬说完,将借据一抽,返身进门,两块门板摔得乓乓响,只差直接拍在段磬的脸孔上头。
  「这是做什麽!」沈拓差点没跳起来。
  段磬没回答他,只向村长拱了拱手,他一脸的虯髯,瞧不出真实年纪,当面喊了邢寡妇一声大婶,自恃年轻、好相貌的女人不翻脸才是有问题,果不其然。
  他算是扳回一城,翻身上马,动作乾净俐落,沈拓跟在他身後,两匹马很快就跑远了。
  一路回去,段磬做事很有分寸,见过楚知州,将在九华村调查的结果一五一十地说完,然後亲自去了大牢。
  端木虎缩在一个角落,听到动静,懒得抬头。
  「你可曾向人借过五百贯银钱,如何在堂上没听你说起?」段磬沉声问道。
  端木虎冷笑一声,「大人们当时见了死屍和包裹里的钱财,我又正好在那案发之地,酒醉不醒,何曾给过我开口说话的机会?」
  「邢寡妇给我看了借据,上面有你的指印画押,正好是五百贯。」段磬知道,杀人越货是大罪,端木虎在堂上吃了点苦头,如果当时就说了借据之事,怕是也没人会相信,反而会换得更重的刑罚。
  端木虎眼睛一亮,连滚带爬地往栅栏边挤过来,「你真的去了九华村,见到了邢苑?」
  段磬从高而下地看着他,「楚知州不会审出一桩冤案,如果你得以平反出狱,应该好好谢过知州大人。」
  虽然早就想过,端木虎与邢寡妇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但听到他直接喊出那女人的闺名来,段磬依然觉得不舒服。
  「我、我要是能出去,一定给你磕几个响头。」端木虎看到生机,也不顾段磬始终板着脸孔,在他身後直着脖子嚷道。
  楚知州正在後堂等着段磬,一根手指在桌面毫无章法地乱敲着。
  「知州大人,我已经去过狱中,与嫌犯端木虎对了口供,他确实向同村的邢氏妇人借过五百贯,人证、物证都有,他应该能够脱了杀人劫财的罪名。」
  「同村的妇人,五百贯?」楚知州奇怪地看着段磬,「一个区区的九华村,能住着随手借出五百贯的人,其中的破绽,你就没有想过?」
  段磬是先入为主,见了那栋精致的小院,再见到邢寡妇的人,还真的是丝毫没有起过疑心,如今被楚知州这样当面一提点,他回过头去想那村长的神色,听到五百贯时,同样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惊讶,他上前半步道:「我觉得人证、物证不差,我们抓错了凶犯。」
  楚知州深深看了他一眼,「平日里都说你做事最为妥当,明明是几乎确定了的案子,你非要去九华村,又不知道听了哪个乡野村妇的混话,居然信以为真,岂非成了旁人的笑柄?」
  段磬听出楚知州话中的意思,一时震惊,讷讷地接不上话。
  「嫌犯已经关押在大牢,做为扬州城的父母官,必然要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到时候,才是两全其美之策。」楚知州起身,拍了拍段磬的肩膀,「上回同你说的那件事,你可曾考虑周全?」
  段磬心里咯噔一下,楚知州提过,要将表妹介绍与他,他婉言推脱几次,没想到楚知州这个时候又旧事重提。
  楚知州见段磬的神情,心底已经明了,脸上固然没有显色,心里头却是不痛快,这个段磬有些不识抬举,要不是见他是个能干的,自己如何会拉得下脸皮来,一问再问,当下将袖子一甩道:「後天便开堂问审,将端木虎定了罪、判个重罪,其他的,无须你再牵绊挂念,本官自有分寸。」
  也不等段磬分辩,背过身,急匆匆地走了。
  段磬垂头丧气的出来,沈拓还一脸的雀跃,「段都头,大人怎麽说,可曾夸我们办事得力?」
  「大人只说没有误判,後天开审,要判重罪。」段磬说话都没气力。
  沈拓呆了呆,追问道:「怎麽会?那个寡妇拿出的借据正好是五百贯,端木虎身边的五百贯不是那个死者的,他就没有杀人的理由。」
  段磬苦笑一下道:「九华村的村子才多大,那个寡妇固然手头有些闲钱,又从何而来的五百贯,我们白白跑了一次,只被大人看成了笑话。」
  当时,他还真的是没有怀疑邢寡妇的话,心神里头有六七分拿出来做打量她这个人用的,他忽而抬起手来,拍了自己的额头一掌,段磬啊段磬,一个寡妇值得你费心费神到如此,楚大人才是知州,他说什麽便是什麽,区区一个都头,还要强争到底不成。
  沈拓被弄得无趣,垂下脑袋,段磬笑着说要请他喝酒,两个人直喝了大半宿,醉意渐浓,话越发地少,等天亮了,段磬想起还有些公务要办,洗了把脸,先出了门。
  他的住所离州衙不远,百多步的路,平时又是走惯的,沈拓闷头跟在他身後,没料得段磬忽然停了下来,站定了脚,纹丝不动。
  「段都头,这是?」沈拓探出身子来。
  晨雾都还没来得及散开,州衙门前,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正仰起头来,看着两扇紧闭的大门。
  「那、那不是九华村的寡妇!」沈拓嘴上没把门,脱口喊了出来。
  段磬回头瞪了他一眼,压着声道:「什麽寡妇寡妇的,她又不姓寡名妇的。」
  他没说自己已经从端木虎口中得知了她的闺名,邢苑,名字倒是好听。
  邢苑耳朵尖,听到了动静,转头来看,似乎认出了段磬,向着他笑一笑,盈盈走过来。
  段磬的嘴巴动了动,邢苑已经擦身而过,对着他身後的沈拓,轻言笑语道:「这位官差小哥,可还记得奴家?」
  沈拓一怔,下意识去瞧段磬,段磬双手抱胸,冷眼相看,嘴上虽然没动静,那眉梢眼角,都是等着看戏的模样。
  邢苑出门前特意打扮过,穿的是一身水蓝银丝绣蝶恋花的缎面衣裙,人一动,那蝴蝶跟着银光烁烁的,活灵活现。
  段磬不禁又多看了几眼,他是见过好货色的,知道这绣工在城里也是一流,不知是她花费多少银钱做的行头,连头上的乌银簪子也配得相得益彰。
  「如何不记得,这位不就是那九华村的邢……邢大姊。」沈拓适时改了口,喊得十分亲热。
  邢苑有意无意地瞟了段磬一眼,分明是假意冷落他,心里还记恨着他唤她大婶的恶意。「小哥记得奴家就好,前一日,你们离了村子,我整宿都没有睡着,想那端木虎借了奴家的五百贯,要是奴家不来做个人证,让他受了冤枉官司,奴家的钱可不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段磬起手,将沈拓往身後一按,目光如炬,「这位娘子的话中有话。」
  邢苑对男人的目光一向坦然,躲闪掩藏并不会被少看几眼,直接道:「难道端木虎已经被无罪放出了大牢,那就是奴家猜错了,真是罪过。」
  「你没有猜错。」段磬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头往外挤出,「知州大人言明,端木虎暂时还不能脱了杀人的干系,毕竟是一条性命,必定要审问清楚。」
  邢苑嘴角一挑,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奴家想要亲自见一见知州大人。」
  「知州大人岂是随意可见的?」
  「知州大人是父母官,奴家虽然住在城外,也属知州大人的子民,如何见不得?」邢苑得理不饶人,「难不成如今州衙的都头都要管着知州大人了?」
  段磬看着她水红的菱形嘴唇一张一阖,忽然爽朗而笑,「对、对,邢大婶说得很是,百姓要见父母官,没有不见的道理,我这就带你去见知州大人。」
  邢苑的脸孔一路发黑,段磬只当作没看见,一个女人家当了寡妇,他不会认为不好,只是女人多事就麻烦,特别是自以为是的。
  「你在此处稍等,我去回禀了知州大人。」段磬见邢苑的样子,不像是头回上官府,忍不住问了句,「你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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