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我元赐娴瞧上了谁,就是要昭告天下,尽人皆知的,不一日传遍长安城都不行。」她笑盈盈地扯了下他袖子,「阿兄就莫费口舌了,快与我说说,陆侍郎平日一般几时下朝,回府都走哪个路子?」
……
翌日,元赐娴就去堵人了。
对陆时卿此人,她有自己的打算。阿兄说得不错,倘使单为一时权宜,的确不是非他不可,甚至此人可算下下之选。柿子还拣软的捏呢,她找个硬得硌牙的,自讨苦吃做什么?
可她接近他,却是为了长远谋虑。
阿兄闲散在京,许多事无从详细打听,她姑且只得相信梦里的,走一步看一步。
她算过了,徽宁帝的确有不少偏爱的臣子,但要符合梦里人的那句「最宠信」,眼下看来,恐怕还真非陆时卿莫属。
论官职,他是门下侍郎。本朝设此官两名,同是门下省第二把手,为天子近侍,可出入禁中,平日多接触朝廷机要,亦参与诸政务定夺。身在此位,如得圣人爱重,来日很可能登顶相位,成为翻云覆雨的主。
论事迹,她听说,前些年有一回徽宁帝遇刺重伤,气息奄奄之际,不唤宦侍,不唤儿子,偏偏着人唤来了陆时卿,足可见其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更要命的是,照前次芙蓉园内郑濯所言,此人还是十三皇子的老师。
倘使陆时卿便是多年后参与谋划逼迫徽宁帝禅位,辅佐十三皇子登基的人,那可就非常有意思了。
陆时卿下朝后照旧坐马车回府。
今日非他当差随侍圣人,故而稍微清闲一些,不料正闭目养神得怡然,马车倏尔一个急停,叫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肘一滑。
他皱起眉,朝外道:「生了何事?」
车帘外迟迟未有动静。
他再唤一声:「赵述。」
一个哆嗦而激越的声音响了起来:「郎……郎君,我,我瞧见仙女儿了……」
「……」
「一个骑宝马的仙女儿!」
「……」
陆时卿被他颠三倒四的话恼得一把掀开了车帘,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秋水盈盈,横波滟滟的眸子。
女子一身俏丽胡装,上穿杏红翻领长袍,下着波斯裤,腰配承露囊,足蹬金锦小蛮靴,正高踞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马,笑意融融地望着他。
他认得这匹马,是昨年徽宁帝赏给元钰,贺他新婚的。
他也认得这个人,是元赐娴。
她在马上笑问:「陆侍郎,真巧啊,您这是往永兴坊去吗?」
陆时卿的手捏在帘子上,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向她颔了颔首以示招呼。
她笑得更高兴:「我就住在您斜对角的胜业坊,与您只隔了一条大街。」
陆时卿无意多做停留,状若未闻地道:「狭路难行,县主先请。」说完却迟迟不等赵述动作,他偏头一看,见这小子哈喇子都流到下巴了,只得恨恨咬牙道,「赵述……!」
赵述连忙回魂,连「哦」几声,一手去提缰绳,准备掉转马头让路,一手一抹口水。
陆时卿不忍见如此污秽场面,眉头一蹙就要放帘,却被元赐娴给打断:「陆侍郎,大热天的,您上朝辛苦,我这儿有个冰鉴,里头盛了酸梅汤,您喝不喝?」
她提了提手里的匣子,含笑等他答。
他放帘的手一滞,弯唇道:「大热天的,县主出门也辛苦,不如还是自己喝吧。」说罢手一松,搁下了帘子。
元赐娴也不恼,一夹马腹上前,隔着帘子说:「陆侍郎,您这会儿不想喝,兴许等会儿就想喝了……」
陆时卿当她是要劝说自己收下冰鉴,正想说「不必」,却听她顿了顿道:「我送您回府,倘使您这一路改了主意,叫您的马夫唤我一声就是。」
「……」
陆时卿险些以为他听岔了,却见她紧接着吩咐起了赵述:「赵大哥继续赶车吧,我这马跑得快,跟得上。」
玩真的?
赵述被这声「赵大哥」喊得神魂颠倒,好歹还保持了些微清醒,回头问了句:「郎君?」
陆时卿是不惧这点激将把戏的,「呵呵」一笑:「那就听县主的,回府。」
马车辘辘向前驶去。很快,他就再笑不出第二声。
本道元赐娴是说笑威胁,却不想她当真说到做到跟来了。不论车行如何快,帘外的踏踏马蹄都一路紧随。
是了,论起速度,谁还能比得上圣人御赐的汗血宝马不成?
然后,更叫他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见街头巷尾,百姓们对这匹扎眼的骏马议论纷纷,而这个高踞马上的女子,与众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老丈,我这马漂亮吧?对对对……我这是送咱们朝的陆侍郎回府呢!什么,风大,您听不清?哦,我说啊,我这是送咱们朝的陆,侍,郎——回府呢!」
「阿婆,您问陆侍郎是谁?您有所不知,咱们朝的陆侍郎可厉害着呢,十五岁就高中探花了……您孙儿这么小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这位小娘子,你说你仰慕陆侍郎?哦,这个不可以,因为咱们陆侍郎名花有主了,他……」
「元赐娴!」陆时卿忍无可忍,咬牙打断了她。
她立时听话地打住,笑呵呵地与众人挥别:「……啊,时候不早,乡亲们,咱们来日再话。」
陆时卿这辈子第一次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招摇过市。等远离了嘈杂一带,他深吸一口气,冷声叫停了马车。
元赐娴俯下些身子,凑到车帘边殷切地问:「陆侍郎,您方才唤我何事?」
车内一片死寂,半晌,传出个平静的声音:「劳烦县主一路相送,此地已离寒舍不远,您将冰鉴交给我的仆役便好。」
早这样不就完了嘛。何必热得她满头大汗呢。
元赐娴也实在晒得慌,一刻不愿多停,将匣子递给赵述,完了再次俯身道:「陆侍郎不必客气。实则论品级,我在您之上,但您见了我,不下马车,还直呼我名,该不是目无尊卑,有意冒犯,而是想亲近我的缘故吧?」
这话陆时卿没法接。
马车里传出清脆的「嚓」一声,像是谁将宣纸一把揉成了一团。
元赐娴笑了一声:「您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这酸梅汤您趁凉喝,咱们后会有期。」
……
陆时卿一路阴着张脸回了府。
他身后,赵述提着匣子屁颠屁颠跟着,一路碎碎念:「郎君,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澜沧县主呐!哎哟,可真是……」
可真是美到叫人深感言语之贫乏,措辞之无力啊!
他这边正苦于找不出词儿形容,忽见老夫人迎面走来,当下闭嘴。
陆时卿停步,绷着的脸缓和了些:「阿娘。」
宣氏笑着上前:「儿啊,阿娘过些日子去替你置办几身秋衣,你回头来房里挑拣挑拣图样……」她说到这里一顿,目光在赵述手里边的匣子顿住,「这是何物?」
陆时卿给赵述使个眼色。
他忙乐呵呵地答:「回老夫人,小人今儿个撞了桃花,半道碰见个小娘子,非要将这匣子送给小人,说是里头装了酸梅汤,给小人解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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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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