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十三章

  宣氏笑意不减:「是嘛,那可真是好福气。」
  陆时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阿娘,儿先回房了。」
  宣氏点头示意他去,等人走远面色一敛,与身旁丫鬟道:「这混小子,真当他阿娘是没见过世面的!那匣子眼瞧着便是上等黄花梨制成,且雕工如此精致,哪里是赵述能惹来的桃花!你们快派些人去打听清楚。」
  赵述撒谎撒出一身汗,跟陆时卿一路到了他卧房门口,小声问:「郎君,这酸梅汤?」
  陆时卿停步,回头:「你不怕被毒死就喝。」说罢便将房门移开,「砰」一声阖上了。
  赵述一路念叨着「怎么会有毒呢」退下了。
  陆时卿冷静了一晌,等他聒噪的声音远去,蹙眉站在屋里一面铜镜前,掸了掸衣襟,张嘴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复又整了整腰带,换了副非常冷漠的态度,道:「阿濯,有桩事得跟你讲明白……」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回踱了两次步,将脸色放和缓了些,重新对镜道:「阿濯,我左思右想,此事当及早与你说明。昨日我与你讲,澜沧县主回绝了你,却不知缘由,实是我一时难以启齿,与你撒了谎……其实她……」
  他再度停下,深吸了口气,摇头重来:「阿濯,想来你已听闻城内动静,此事你万莫误解,我与……」
  他咬咬牙,再摇头,再重来,如此几番过后,实在气恼不堪,提高了声道:「这个元赐娴……!」
  恰此时,房门被叩响。
  外边宣氏震惊难言,默了半晌才得以开口,朝里问:「儿啊!你将元家小娘子藏屋里了?」
  陆时卿霎时住嘴,僵愣在原地。
  等他回神,请宣氏进,时辰已漫长得有些可疑。
  宣氏一进屋就东张西望起来,第一眼看他床帐,第二眼看他桌底。
  陆时卿头疼不已:「阿娘,没有谁在里边,您……」他克制着没动气,「来,您坐下歇歇。」
  宣氏满腹狐疑地坐下,道:「那你神神叨叨的,跟谁讲话?」
  「我……诵书。」
  「哪个书上还写了元小娘子,你当阿娘好欺?」她觑他一眼,突然问,「阿娘问你,韶和公主叫什么名?」
  这怎么又扯上韶和公主了?他一面亲手给宣氏斟茶,一面答:「儿怎会记得。」
  「早些时候的岑三娘呢?」
  陆时卿一脸「岑家还有三娘吗」的表情。
  「那柳七娘,叶四娘,白六娘,沈九娘呢?」见儿子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都是打哪来的」,她愈发笃定道,「记不得吧?谅你也记不得这些个向你抛过枝条的小娘子!」
  陆时卿点点头。他不单记不得,甚至怀疑这些都是阿娘眼下信口编的。
  宣氏铺垫完了,终于扯着正题:「既然如此,你怎就记得了元家小娘子叫什么?」
  陆时卿一噎。
  他哪里知道自己是怎么记得的。先前在马车里一时情急,不知怎得就脱口而出了。他记性又好,过了嘴的名儿,想忘也忘不了。
  想到这里,他蹙蹙眉,暗道不好。
  见他答不上,宣氏冷哼一声:「阿娘可都差人打听清楚了。如今整个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都晓得有个谪仙神女般的人儿驾了匹金灿灿的宝马亲送你回府。你还敢瞒阿娘酸梅汤的事?」说罢不等他解释,便击了击掌。
  一名丫鬟从敞开的房门进来了,手中端了个玉盘,上边赫然便是元赐娴送来的酸梅汤,只是换盛在了陆时卿惯用的白瓷碗里。
  陆时卿满眼错愕。
  「汗血宝马多稀罕,阿娘还是清楚的,放眼长安,也就韶和公主有一匹枣红的,元家有一匹淡金的。送这酸梅汤的,不是元小娘子是谁?」宣氏说完叹口气,「当年阿娘寻死觅活非要嫁给你阿爹时,也是如此做小伏低,雪里送炭柴,暑中熬凉汤……哦,早些年的藏冰不如眼下好得,阿娘因此颇费一番心机……」
  她说着,拿巾帕揩了揩并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你既已收下,又何至于转手他人,辜负人家元小娘子的一片心意!若换作阿娘,如此遭遇,必要伤心不止,流泪三千……!」说罢,她凤眼一眯,纤手一扬,「这汤阿娘给你验过了,没毒,喝!」
  「……」
  陆时卿垂目瞧着那碗酸梅汤,良久,皱了皱鼻子。
  有时,他也跟陆霜妤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从桥洞底下捡来的。因为他的阿娘可能不记得了,他不吃酸食。
  ……
  很可能伤心不止,流泪三千的元小娘子还真遭遇了挫折。
  宣政殿三日一朝,而陆时卿呢,隔日便要当差随侍徽宁帝,顺带教十三皇子读书习文。她掐指一算,往后这半月,他至多只四天可能整日不出府门。如此看来,她逮人的机会该数不胜数才是。
  但偏偏接连几日,她都没能摸着他的踪迹。
  大概是陆时卿换了路子躲她。倒还挺能耐的,这个坊钻到那个坊,泥鳅似的滑不留手。
  她百无聊赖坐在园中乘凉,随手摘了几朵花,将花瓣一瓣瓣择了丢进池子里去。
  姜璧柔在一旁陪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怜香惜玉点,莫要折腾这些花了。」
  她叹口气:「我怜香惜玉了这些花,谁怜香惜玉我呀?」
  「这不是有六皇子吗?昨日,你阿兄与他朔朝上碰着了。人家见了你阿兄,一点脸色没摆,只道无缘便罢,也不强求,只是如你心意有变,亦愿再候佳音。你说,如今你爱慕陆侍郎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人家都丝毫不在意,岂不真是对你情根深种?」
  元赐娴也听兄长说了这事,当下皱眉道:「都是贵人的场面话罢了。」
  姜璧柔盯她看了一晌:「赐娴,你可是对六皇子有什么偏见?这良人难觅,你日后可莫要悔。」
  元赐娴一滞。她这个嫂嫂,看起来像真不晓得兄长与郑濯在谋什么路。也不知是元钰瞒得太好,还是姜璧柔当真太单纯。
  她道:「阿嫂甭劝了,我就是喜欢陆侍郎。」完了还补上一句,「喜欢得不得了!」
  她说罢似乎觉得无趣,继续低头择花,不一会儿,却见拾翠疾步走来。
  元赐娴抬头问:「怎得,可是有了陆侍郎的消息?」
  拾翠摇头:「小娘子,贵客来访。」
  「哪门子贵客?」
  「韶和公主。」
  她「哦」了声,疑惑道:「韶和公主是谁?」
  「便是拣枝此前与您提过的,早先下嫁侯府,后来守了寡的那位嫡公主。」拾翠提醒完奇怪了一下。这位贵主可说是小娘子最强劲的情敌了,这么要紧的事,怎得她却不上心呢。
  元赐娴这下记起来了,恍然大悟道:「是她啊。」又问,「她来我元府做什么?」
  「婢子不清楚,只知贵主点了名想见您。」
  元赐娴便捎上拾翠和拣枝,一道去了正堂,一眼瞧见正中上首坐了个一身浅绯色骑装的女子,束男子发髻,未施粉黛,相貌平平,左眼下边一点黑痣。
  她上前给人行万福礼:「赐娴见过贵主,贵主金安。」
  元赐娴举止端正利落,丝毫挑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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