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甘心,问:「可是因为卫家的折子?」
圣人摇头,「没有卫家,朕也不能让你娶她。」
沈灏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燃,蹭地一下烧上脑袋,将理智烧成灰烬。
旁人可以左拥右抱,他只要禾生一个,为什么不行!
「那阿耶呢,阿耶爱慕景宁王妃,为何不许儿子爱慕禾生!」
「混账!」圣人被戳到痛处,挥袖一甩。
玉玺摔到地上,边角磕破,咕噜咕噜滚到沈灏的袍边。
沈灏自觉说错话,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想认错。多年来,他一直自省其身,圣人想要什么样的儿子,他便做什么样的儿子。
兢兢业业,严于利己,从不逾越。现如今只求一个女子,究竟要他怎样做,圣人才肯让他娶禾生!
「阿耶。」沈灏挪动双膝,犹豫半晌,伸手轻轻拉扯圣人的袍角,张头仰望,「儿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就这一回,把她赐给我,好吗?」
圣人眯了眯眼。
他记得,幼年老二牙牙学步时,在他面前摔倒了,张开怀抱求父皇抱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情。
圣人缓缓弯下腰,手搭在沈灏的手臂上,将他扶起来。
「你这些年做得很好,旁人比不过你,你的努力朕都看在眼里。既然已经辛辛苦苦走到这一步,朕就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你的前途。」
一步错,满盘输。过去他总以为有子嗣才能保全沈氏江山,其实不然,江山要的,是位无论何时都冷静自持的君主。
以后皇位若真传到老二手上,大不了从皇室宗亲中过继一位,也好过用情太深,耽误江山社稷。
沈灏一震,仿佛从高高的悬崖失足跌落,一颗心摔的粉碎。
喊出的声音都是颤的:「圣人!」
圣人摇摇头,拍拍他的肩,「改嫁书,不能以皇家名义去要,只能让她自己去拿。记住,若要留下,不能有任何名分。」
从小到大,他对这个儿子要求得严格,看着老二,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情字面前,他已经狠狠跌了一跤,皇家之子,可以狠可以冷,唯独不能,就是留情。
他自己犯过的错,决计不能让沈灏再犯一次。
沈灏还欲再求,圣人却已背过身,一眼都不曾多瞧。
圣人挥手唤了声,沈灏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喜上眉梢。
却见一个小内侍从殿外小跑而来,竟是请他出去的。
沈灏久久不曾回过神。
殿内的玉虚炉顶,灰紫色的轻烟从洞口袅袅冒出,弥散殿堂,沾到人的衣袍上。
沈灏的眸子,仿佛已被这烟气所浸,蒙蒙灰灰的,混混沌沌的,望不清前路,看不到光亮。
走到殿门,旁边的小内侍喊道:「王爷,小心脚下!」
他往前踏去,脚尖碰到门槛,身子重重往前跌去。
内侍出手,及时扶住了他。
沈灏推开小内侍。
天边一团火烧云,重重殿宇,飞檐勾角,掩在燃着的火焰之下,悲壮凄凉。
墙后,禾生呆若木鸡。
李福全有些不忍心,道:「圣人的意思,姑娘可都听明白了?」
果然,皇家是容不下她的。
是她太天真。连卫家都忍不下她,更何况是天家呢。早该料到,她与他而言,差距太大,就算用上一辈子的努力,也配不上。
眼里忽地涌上泪,泫然欲泣。
李福全一愣,看她像个小女孩般低头抽泣,哭得脂粉全花,伤心极了。
哎,这都是命。李福全叹口气,摸索着从袖子里拿出一道明黄的绸布——是圣人的旨意。
「姚禾生听旨——」
禾生怔怔地望了他一下,用袖角抹了抹眼角,而后跪下接旨。
「姚氏禾生,性本纯良,然与皇家无缘,望搬离平陵王府,一生一世,与朕子再无纠葛。」
禾生垂着头,说不出话。
李福全无可奈何,将她扶起来,「姑娘,回去过自己的日子吧,皇家不适合你。」
禾生颤了颤嘴,问他:「公公,能让我见见圣人吗?」
李福全摇摇头。
禾生发愣半晌,回过神,擦干眼泪不再纠缠,转身,恍惚地朝殿门外走。
门外小内侍引路,带她出重阳门,过廊桥,远远望见沈灏立在四重宫门外等她。
她看着他,恍如昨日。
来时满心欢喜,去时哀哀萋萋。
自此之后,她再也不能做他的小姑娘了。
沈灏上前,面上佯装无事,放柔了声音问她:「怎来得这么晚?」
「在内殿睡了会。」她掩袖遮眼,不想让他看见红肿的眼。
他蹙眉问,上前拉她袖:「怎么了?」
她挤挤眼,装出样子来,埋头道:「哎呀,风里有沙子,进眼睛了。」
他连忙上前,捧起她的脸,「我替你吹吹。」
他呼一口气,轻轻柔柔。
禾生红了鼻子,这样的温柔,今生只怕无缘了。
掐自己一把,忍住不让眼泪掉下。身体的疼,却比不过心里的疼。
她往他身边靠,「王爷,我们快回去罢,鱼还在锅里炖着呢。」
沈灏低头亲亲她额头,「现在就回。」
夕阳西下,一匹马,两个人,相拥恋恋。
马蹄声踏踏,从皇城至王府,短短十几里的距离,竟比平时多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沈灏小心翼翼地问:「圣人见了你吗,有跟你说什么么?」
禾生摇摇头。
沈灏舒一口气,还好她不知道。
远处云层涌动,一半滚红一半亮紫,要下雨了。
「阿生。」他低低唤一声。
「嗯?」
「明天待我上朝回来,我们一起去卫家拿改嫁书,好么?」
禾生咬唇,视线移到街边。
不时有商贩路过,夫妻双双收摊往回走,有说有笑。
要是他们只是普通人该多好,她就能永远地待在他身边,细水长流地报答他的恩情。
「爷,晚上我去你屋里睡。」
沈灏怔住,本来因为她的沉默而纠结忧愁,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烦恼暂时抛到脑后,索性不去想。
捏捏她的小脸,凑到耳畔:「阿生要为我暖被窝吗?」
禾生揉揉眼,回头亲他的下巴,笑脸灿烂:「才不是呢,王爷要为我暖被窝。」
沈灏蹭蹭她的脑瓜顶,「好。」
回了府,厨房端上鲫鱼汤。禾生皱着小脸,道:「哎呀,怎么就做好了,我想亲自炖的。」
翠玉上前:「鱼进了锅,再不让厨娘弄,就浪费一条好鱼了。」
沈灏舀起一碗往她跟前递,「在我心里,这就是阿生亲自炖的。」
禾生气馁,端起碗,动作笨拙地喂他。
一双眼,巴巴地望着,每一勺,都透着满满的心意,从他的嘴,灌进他的心底。
她的脸近在咫尺,娇媚的眼,软糯的嘴,这样乖巧的人儿,他看一辈子都看不厌,怎么舍得让她离自己远去。
会有办法的。他再求求圣人,每日都去求,总有一天,圣人会有所松动的。
阿生是他的,不管是圣人还是卫家,谁都不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他们回来得晚,一顿饭吃完,已近亥时。
沈灏想拉她去小树林散步,刚出屋子,天空电闪雷鸣,雨滴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豆大的水珠打在手背,隐隐有些痛。
禾生缩回手,拉拉他的衣袖:「爷,我们还是回屋就寝吧。」
婢子在前方提灯引路,淡黄的光照在脚下,晕晕团团。
冷风嗖嗖地往衣领里灌,他将她紧紧搂着,夹在肩膀下,问:「阿生冷不冷?」
禾生将脸埋进他的衣中,干支的熏香往鼻间涌,温暖而安稳,透着阳光的味道。
唔,她要带些干支香回去,日后想他了,便拿来嗅嗅。气味是回忆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她闻到了他的味道,也就能想起他的模样。
沈灏莫名觉得心慌,今日的她,太过安静,没有平时逮着他好奇问个不停的劲头,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阿生,今日是不是听到什么事了?不许瞒我。」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到她跟前乱嚼舌,他绝对不会轻饶。
禾生挤出笑容,「没有啊。」
说完,心里怨自己太不小心,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作甚,他若发现了,定是不肯放她走的。
圣人说的对,与她这样的小寡妇牵扯在一起,他会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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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门福星 卷二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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