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证据,足以说明实情。圣人是个通情理的,定不会偏袒卫家。
圣人将两份折子对比看了看,视线在卫二老爷与沈灏间扫了扫,道:「此事朕自有定夺。」
而后挥手招了招李福全,李福全喊「退朝」,圣人未曾多言一句,便从金銮殿上退下来,头也不回地进了内殿。
沈灏有些怔忡。
朝臣散退,冗长的窄道上挤满了官轿,众说纷纭地讨论着今日朝堂之事。
卫二老爷很是得意,旁人依着势头不敢靠近,只在他周身一尺的距离搭话。
卫二老爷梗着脖子道:「哪怕今日是最后一次上朝面圣,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二殿下乱了常纲!」
他说的大有忠诚之言,别人听得好笑,因着对他家的事很感兴趣,虽不敢附和,却也一直在问。
忽地一顶红轿从旁边疾疾而过,露出沈灏一张冰山脸,冷哼着声,快速瞧了眼卫二老爷周遭的人。
众人低了头,急急散去。
卫二老爷这辈子都没这么硬气过,朝轿子里窥探,平生第一次对平陵王翻了个白眼。
皇家之子,手握权势又如何,做出这样丢脸遭人唾弃的事,圣人也保不住你的颜面!
沈灏不欲与他一般见识,摔了帘子径直回府。
进门就问:「姑娘呢?」
翠玉答:「吏部陈大人送了新鲜鲫鱼来,姑娘在厨房,说是要亲自下厨,为王爷炖鲫鱼汤。」
咧咧踏着步子往厨房去。
禾生穿了罩衫,刚将鱼杀了,往锅里一放,准备熬第一道料。
转身望见他急促促而来,高兴道:「王爷!」
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是有什么喜事吗?
她身上有鱼腥味,不想让他靠近,下意识往后退。
沈灏一把扼住她的肘膀子,命人牵了马,搂她上马,不由多说,甩起鞭子就往外赶。
禾生问:「王爷,你要带我去哪?」
直到入了铜红宫门,他才回她,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一般。
「我们去见圣人。」
前两日才说过的,太急了不好,怎么今日就直接带她来见圣人了?
禾生不放心,小声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沈灏紧贴她的手,十指相扣,朝着延福宫的方向看去,「我等不及了。」
延福宫的浮雕楠门前。李福全扫了扫拂尘,微躬下腰,目光从面前两人握着的手扫过,毕恭毕敬道:「圣人请王爷进去。」
沈灏带禾生往里。
李福全一挥拂尘,笑:「圣人说了,只让王爷一人进去。」
沈灏愣了愣,放开禾生的手,回头对李福全道:「姑娘经不得晒,劳烦总管好生照料。」
日头虽已渐落,地上的热气却仍在,蹭蹭地往脚底钻,确实闷得慌。
李福全应下,回眸看了眼禾生,不敢怠慢。
沈灏进了殿,李福全命人抬了华盖来,引着禾生往旁走。
延福宫很大,内有好几座阁殿,每座阁殿并不设墙,以屏风转角做修饰,四面通风,内里机关巧妙。
禾生低着头看地上。
她不喜欢皇宫,高高的墙,像是将人心也堵住了,连呼吸都不是自由的。
从前以为沈灏不会是圣人,当那日问他,他却并未回答。
他也是想争夺皇位的吧,那样高高在上的位子,是每个男人心中的权势终极。
若以后他真成了圣人,她是不是也要和他一起,搬进这铁桶般的宫里来?
视线范围内的靴子绣鞋越来越少,宫女内侍们纷纷退下了。仰头,面前只剩了李福全一人,邀手指了指门:「姑娘脱了鞋,进去罢。」
这是延福宫西门,德妃娘娘带她在宫里逛时,曾指着这个对她说过的。西门可至内里所有宫殿,一般人不让进。
禾生不太乐意脱鞋,问:「这是圣人的吩咐么?」
李福全兢兢答道:「是的,圣人让姑娘进殿时,放轻脚步,切莫发出声音。」
既然是圣人的命令,那只能听从了。脱了鞋,有些不好意思,朝李福全望了眼。
李福全道:「奴才是阉人,不敢肖想。」
禾生被看透心思,越发尴尬,匆匆提裙踮脚踏入西门。
殿里一个人都没有,若不是李福全跟在身后,几乎以为圣人要捉弄她。
禾生忍不住回头问:「公公,圣人为何让我来此?」
李福全笑了笑,放低声音:「姑娘莫多问,届时自会知道。」说罢,做了个嘘的动作。
禾生噤声,一步步朝着内里走去。
殿内以白玉为地,琉璃玉璧为顶,极尽奢华,与圣人的仪态显得格格不入。
她张嘴又欲问,李福全上前一步,晃了晃拂尘,禾生立马弓下脖子,吐了吐舌。
走到尽头,面前没路了,李福全示意她停下来,抬手将帘子掀了下来。
原来这是一处暗格,左半边是墙,实则是能推动的门,右半边是透的,能看见对面宫殿的景象。
禾生吓一跳,墙那边,正对着圣人的书案。
隔着几近透明的墙,圣人的脑瓜在眼前晃荡,沈灏正好立在她对面。
怎么回事,他们好像看不见她?
白透的琉璃墙,他在墙那边,禾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身后李福全出声提醒:「姑娘。」
禾生收回手。
原来这是面单视墙,内殿的人能看见墙那边的人,而墙那边的人看不见内殿这边的人。
禾生懵着大眼睛,心里打起了小鼓。
殿那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是圣人在说话。
「卫侍郎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
圣人坐在围椅里,用手指推了推面前的奏折,示意沈灏拿起看。
沈灏并未上前。
不用看,也知道卫家在帖子里说了什么。
圣人似是有意偏了偏头,往墙后快速瞧了眼,回眸对沈灏道:「朕问你,当初未立你做太子,你甘心吗?」
若说甘心,圣人是个心通眼明的人,说出来难免显得虚伪。若说不甘心,又有谋逆之罪。
这样难的问题,偏偏在此刻如此尴尬的时候抛出来。
沈灏思量一二,拢袖答:「圣人自有考量,甘心如何,不甘心如何,无论谁做太子,都一样是圣人的臣子。」
圣人拿起书案的通宝印玺,那是块四四方方的小玉玺,刻着圣人的名号,用以做颁布皇室内部调任或婚配之事。
沈灏的视线一下子全部被吸引过去,紧紧地盯着圣人手下那块玉质通透的玺印,心情随着圣人的动作而上下跌宕。
圣人道:「朕一直都觉得,你很好,比太子要强上百倍。之前因着子嗣之事,朕心里放不下,现在看来,却是朕看走了眼。」
圣人是君,即使有错,也不能言明。他这般说,言语之下隐藏了些什么,沈灏猜不透,噗通跪下。
「儿子惶恐。」
圣人站起来,绯红常袍配皂靴,迈开步子,显得有些沉重。
「姚姑娘的事,朕早有所闻。」
沈灏放下心。
禾生的事,他瞒得紧,连卫家也不曾发现,若不是有意去查,根本不可能听人传闻。他猜得没错,圣人肯定是事先知道禾生的二嫁子身份。
如此一来,卫家上的折子就显得多余了。
沈灏趁势道:「她刚嫁过去,卫二便死了,且姚家嫁女前,并不知道卫二病入膏肓。这门亲事卫家欺瞒在先,按理说,是做不得数的。」
圣人转过眼来,并未招手让他起身,低着目光,视线朝沈灏压去。
「那又如何,她终究还是卫家的儿媳。」
沈灏抬起头,愕然:「圣人说过,要将她许给儿子的。」
圣人面无表情,声音波澜不惊:「朕只说有旨意,并未说要纳她入皇家典册。」
沈灏面如土灰,张嘴道:「阿耶,你明知道,儿子不能靠近其他女子,只能她一个。」
平生第一次,他在圣人跟前,以哀怨的语气辩驳。向来坚硬的男子汉,在这一刻,仿佛是失去心爱之物的孩童,恋恋不舍地朝父母恳求着。
圣人叹一声,「朕知道你的毛病,她能治你的病,朕当然高兴。也不是不能够,但这件事毕竟关系到皇家颜面,你可以留她在身边,没有名分,诞下子嗣后,再遣散。」
沈灏梗头一句:「儿子不为子嗣!」
圣人沉下脸色,指了指他,「防的,就是你如今为情所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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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门福星 卷二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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