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宴 第三十六章

  那人喘着气,不理会他。「你你你……你家六妹昨天不是说要给那外地来的女大夫看病?」
  「是啊,她中午就看完病回来了。怎么了?这么关心未来娘子?」
  那人缓了缓脸色,拍着胸脯道:「好险!真的好险!」说着拿起前抬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咦?今儿的茶怎地喝起来特别高档?」
  店小二使劲赏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低声骂道:「这茶给爷们喝的,你给我赔钱来!」
  壮汉咕哝道:「这般小气,好歹是妹婿吧?你不知道,刚刚俺真的吓坏了。」
  他停顿一下,似是觉得自己这番话很丢脸,又夸张道:「隔壁蔡三说,有三个恶匪冲进医馆里,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砍哪!蔡三可是躲了许久才跑回来报信的。」
  荀非和杨烈大惊,两人猛地站起。
  荀非大喝:「医馆在哪?!」
  杨烈一愣,他正要集结杨府护卫们守好自己,却不料荀非有此一问。
  那壮汉给荀非一吼,刚入口的茶汤险些吞不下去。
  他看了看这文质彬彬的新郎官,诚恳道:「这位爷,那些人凶神恶煞般,吴某奉劝你,不要过去找死。」
  荀非恶声恶气道:「我说医馆在哪?!」
  杨烈没见过这般凶狠的荀非,双腿一软,跌坐到凳子上,却碰到痔疮,让他疼得嘶了一声。
  壮汉给瞧怕了,忙应道:「在村子人口处石桥旁的药堂,那女大夫在那暂时做坐堂大夫。」
  荀非二话不说,转身抽了大福身上的长剑便冲进倾泻而下的暴雨中。
  杨烈丝毫不知荀非会武,见平时蔫巴巴、一副玩世不恭的荀非抄剑如此顺手,不觉瞪大了眼睛,暗怪自己太不小心,没有多加防范,万一苟非哪天记起旧仇,给自己这么一下,他的老命哪里还在!
  思及此,他全身一瘫,从凳子上摔到地板上。
  余平盯着落在门口的乌纱帽,喃声道:「笨蛋师哥,明明那么在意。」和大福对视一眼,便欲随着荀非奔出去。
  【第十一章】
  荀非骑着乌骓马飞速找到了医馆,一入门便见三名蒙面汉子正不由分说地随意砍杀。
  其中一名佩挂金色领巾的汉子似是头目,见到荀非穿着官服,还一身狼狈,便轻蔑道:「小官儿,有没有看到一个乱使银针的女人?说出来爷饶你一命。」
  荀非迅速扫了遍满地惨况,心中怒不可遏,抄起剑便欲速战速决。
  那人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爷就陪你玩……」剑身忽地擦过他的咽喉,若非身后同伴拉他一把,就差那么一寸,他便要命丧黄泉。
  那头目大怒,随即凝神发招,竟是想致荀非于死地。
  然而荀非自幼与龙门派有着剑仙之称的张静定习武,龙门剑法冠天下,荀非苦读之余,便是练武,此刻不要命的疯狂砍杀,又招招致命,没几下那头目便被废了一只膀子,吓得两名同伙赶紧绕到荀非身后想为头目助阵。
  荀非心下急如星火,只想快些摆脱他们去找墨成宁,因而发招更是狠辣,招招直指三人要害,一招「捻灯芯」便取了三人各一只招子。
  荀非收了势,冷声道:「还打吗?」
  三人此时已知根本打不过他,各自神色痛苦地掩起不住流血的瞎眼,只有那头目被废了一只臂膀,另一手握着剑,连捣都无法捣。
  「不打了、不打了……」三人连滚带爬,不顾雨势,急急出了药馆。那头目一见神马般的乌骓马,心下又生歹念,爬上了马背重重一踢马肚。乌骓马认主,力气又出奇的大,仰头一甩便将那头目甩成一摊烂泥。同伙赶紧去扶,一探鼻息,已然死了,便抛下头目尸首,逃入黑夜之中。
  屋内荀非自是不知屋外动静,残烛文火中,就见尸横处处,个个衣衫染血,已看不清本来面目。
  荀非脸色惨白,绝望地大吼:「墨成宁!」
  无人应答,或是说,没有活人应答。
  荀非发白的薄唇颤抖着,只要见到倒卧的女子便抱起来细看。如此看过了一具具尸首,时间每过一刻,救回墨成宁的可能性便下降一分,荀非一颗心渐凉。
  待翻找完整间医馆,皆无他熟悉的面孔,也没见到医馆大夫,他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兴许她还活着。荀非开始触摸墙角,想着会不会有机关密道,他语音颤动:「总是要找到你……我才能安心。」
  身旁的铁制药柜发出嘎吱声响,荀非霍地转身,发现铁柜上层层格格的抽屉皆是装饰用,实际上是一大面铁门。
  此时里头窜出一条黄色身影,荀非狂喜道:「成……」随即顿住。
  只见一名身着艳黄衫子的中年女子拍着臀部脏污,惊魂稍定地道:「多谢这位少侠,老娘的命差点儿没了。」
  女子体态稍嫌臃肿,一张苍白脸面还挂着一丝惊惶,她拍了拍苟非肩膀,歉然道:「我最近在养伤,动不得刀枪,否则区区鼠辈何足畏惧。感谢少侠,不过我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她在身上四处摸索,终于掏出一根银针、一包药粉。「这样吧,这银针沾药粉插到食物中,若是变色的话,食物大多是有问题的,行走江湖难免碰到不肖小人,这送给少侠试毒。」
  荀非一愕,并未接过,傻了眼道:「你便是这些天在这行医的女大夫?」连尊称都省了。
  那女子奇怪道:「是啊,不像吗?啧,老娘平时杀人如毛,难得发发善心来积个阴德,倒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真是的。」
  荀非心头大悦,一时说不出话。
  中年女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想这青年大概是头一次伤那么多人,又一次见到一堆死人,吓傻了吧。她唤道:「嘿,你不要这银针吗?」
  苟非回过神,看了银针一眼,只觉十分熟悉。
  「女侠可识得袁长桑?」
  女子努起嘴,盯着荀非看。「左右少侠也不能拿我怎样,便告诉你吧。我姓巫名柳儿,是袁长桑的师姐。」
  荀非恍然大悟。「这银针和药粉,女侠还是留着用。」
  巫柳儿耸肩道:「无妨。」又啧声道:「就跟他们说老娘医术没有师弟强,偏要找我。这下好了,医死了那娇滴滴的寨主,居然就缠着老娘寻老娘晦气。」
  她一抱拳,道:「感谢少侠行侠仗义,就此别过。」言罢便使出独门轻功「飞燕蹴英」,短胖身子竟真如小鸟轻点枝桠上的花朵般,东一点,西一点,待定睛一看,却已去得远了,轻功造诣之高,令人惊骇。
  苟非走到外边,脚步有些踉跄,在她生死未明的瞬间,他的心意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孤身立于倾盆大雨中,坚实的背挺得笔直,柔声道:「如果复仇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甘心一辈子当荀家的罪人。」
  客栈这头,余平和大福在冲出门前被壮汉叫住。
  两人一齐瞪向他,虽然他们相信区区三个毛贼对荀非来说构不成问题。
  壮汉问出心底疑惑:「爷们和巫大夫是旧识?」
  大福未答,余平怪声叫道:「什么巫大夫?」
  「大概这么高、这么宽的慈祥妇人,医术却是个了得的,真真深藏不露。不过……唉,这下可惜了一个人才喽。」
  「……」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也不想想受害的都是你们村子的人。
  余平搔了搔头皮。「不对!」下一刻即拽着大福至前台随便抓了三件油衣奔入雨中。「师哥这下冤大了!」
  是时,五灵山深处,一名年轻女子悄然立于木屋外头。
  「大哥……」
  浓眉大眼的男子转身,惊喜道:「成宁,你回来啦。大哥功力已完全回复,正要去和你会合呢!」袁长桑拎了拎手中包袱。「你可找到玦儿了?」
  墨成宁觉得这个口太难开,便字斟句酌地道:「大嫂她……」
  袁长桑见她满面歉疚,不禁感到失望,却安慰她道:「没关系,大哥一起去找,定能很快找到玦儿。」
  墨成宁深吸了口气,自怀中取出断成两截的玉玦及银簪。
  「大哥,她死了。这是她留给你的玉玦,你看看,当能辨清真伪。」
  袁长桑包袱落地,死死瞪着她手中玉玦。
  光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墨成宁淡然垂目,袁长桑屏住了呼吸。
  恍似过了几千年,袁长桑终于踩过自己破碎的心,抖着双手接过断裂的玉玦。
  他将玉玦断裂处接合,拼凑出「李」字。
  「她不肯回我身边,是吗?」袁长桑淡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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