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不妥。小……小姑娘,你不帮我……我现下就要死啦。」这女娃虽不像是欺人之辈,但他可不是傻子,难保她下山后一去不返。
墨成宁一听,只好掏出怀里匕首,跪在他身侧,心中迟疑该如何下手,持着匕首的右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仍是下不了刀。此时老人自怀中拿出几株绯色小花,放进嘴里嚼碎,告诉她待取出银针后将之抹在伤口处。
她一咬牙,在银针没入处刺出一个浅浅的窟窿,老人吃痛,几欲晕去,张嘴想说话却是半句也挤不出。那银针长根似牢牢钉在椎骨上,怎样也拔不起来,耗了半个时辰,又挖又挤,才终于取下第一枚。她赶紧取过碎红花抹在伤处。
想是绯花渐渐发挥功效,取下魄户穴上的银针后,老人终于能够顺畅地说话。
「照你这方法和速度,恐怕在我毒发之前,就先给你折腾死了。」老人似笑非笑地说着,已不似先前那般着急。要穴上的毒针一旦拔除,他便可运气抵挡其它银针的毒性,存活下来的机会也大大增加。
墨成宁满脸惶恐地看着他。
见她这模样,老人语气一转,柔声道:「小姑娘,莫要害怕,我教你法子,你照着我说的做,定能轻松取下剩余银针。」
墨成宁心中虽不信,仍是点了点头。
老人扬起右眉,苍白面容突然显得有些不可一世。「你不信?老夫乃当今天下第一名医,要不是我遭人暗算,中了五枚附骨针……」他干咳一声,续道:「若我是你,要不了一刻钟便能将伤口处理得干干净净。」
「名医……」墨成宁清亮的眸子闪过一丝神采。
老人对于她显露的崇拜觉得甚是称心,取过墨成宁手中匕首和毒针,将毒针插人身后树干。
「看仔细了,像这样……」老者以匕首在树干上示范如何操刀,「这边的肌理是如此,所以你要这般将它划开,附骨针上头有个成分会和骨头表面的元素融合,因此才会紧密黏住椎骨,这时要这样……」他细细解说,她听得专心一意。
墨成宁悟性颇佳,当拔到最后一根银针时,已能够在半盏茶工夫内完成,伤口也缩至半个指节大小。
「谢谢。」她嗫嚅道,当日荀非幽幽转醒的情境又浮上心头。
「啊?」老者一时反应不过来,该说谢谢的不是他吗?
墨成宁摇了摇头,莞尔道,「没什么。」当日心中模糊的想法逐渐成形,也许,她不会到老都缩在闺房中当老小姐了,也许,个性软弱的她也是有存在的价值;也许,她能有机会为天下人贡献小小的心力……
许多原先觉得不切实际的心愿,在她隐约看见自己真正想要走的道路时,渐次真实了起来。
她想学医。
林间雾气无声无息聚拢,在无数枯木中形成茫茫云海,眼见再不下山就要找不着回去的路,墨成宁自思绪里回神,转头道:「爷爷,我扶您下山吧,我家就在山脚处,我请爹娘替您中的毒想想法子。」
老人忙道:「不了。说来惭愧,我今日居然栽在自制的附骨针下,这解毒方法天底下也只有我一人知。你扶我到山壁的洞窟里,让我稳气调息就好。你十日后再上山来寻我,倘若老夫有幸存活,便答应你一件要求。」
见她仍是放不下心,遂道:「我要运功逼毒,期间万万不能有人打扰。」他顿了顿,敛容并加重了语气:「小姑娘,你千千万万不可说出我的行踪,对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你若带旁人上山,我见一个杀一个,你若害怕,也就不用上来寻我了,此后咱们便各不相干。」
他话都已说到这份上,墨成宁就是百般想劝他下山,也只得由他了。
窗外风潇潇雨淅沥,远山溪流处,水烟浮岸起。
墨成宁心神不定地思索着城里有哪个大夫愿意收女子为生徒,想着若是让大夫开药方时取得些折扣,对方多半会允吧?
但转念一想,说不得自己根本无法担纲大夫这圣业。墨成宁伏案长吁。想着那些江湖女子多好,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大方不造作,依自己意念行走江湖。
半年前爹爹的一名西域朋友来访时意味深长地说:「我昨日从李家镖局回来,镖局少东家有个九岁的小女娃,江湖儿女嘛,伶牙俐齿、开朗活泼,人又生得白白净净,很是讨人喜欢。」那人说到后来,还刻意压低音量。
「你家宁儿年龄与她相仿,气质却……唉呀,相差甚远哪。墨兄,你得花时间好好『教育』一下,别让她同邻国满街汉人小姐一样,整日哭哭啼啼,软弱又娇气,与废人无异。」瑶人大多大方磊落,轻艺而重态度,男子要有大丈夫气概,女子要有大家风范,是以墨成宁被归类为「不中用」那一类。
墨老爷含糊应了一声,没有答腔,却也没有反驳,因素知这名西域来的好友心直口快,话往往还没经过脑袋就先从嘴里蹦出来,况且其中颇有几分道理,便不好发作。不料隔墙有耳,他们的「低声密语」一字不差地传进正在拓印药草的墨成宁耳里。
她心下微恼爹爹没有替她辩驳,真是一点也不护短的父亲,但又想,自己除了没有「哭哭啼啼」外,十成里倒有八九分符合那人心中「汉人小姐」的特点。
那人又道:「你们不是有句话,什么什么易改,本性难移的?」
「江山易改。」声音中终于有了极淡的不悦。
「对,江山易改。」那西域友人挠挠腮帮子,眼珠子一转,道:「我瞧她这性子大抵是改不了,墨兄,你可记得八年前之约?」
「自然是记得。你当时说宁儿冰雪可爱,想先替你儿子占个亲家的位置。怎么,担心媳妇儿吗?」他干笑一声,神情复杂地观察老友的反应。
那人面皮微僵,略显尴尬,总不能说他今日是专程来退婚的,说当初他只是说说玩笑话,大家笑笑就好。
墨老爷暗暗揣测他的心思。他不愿死皮赖脸逼人家儿子娶自己女儿,沉默片刻,艰难道:「我还未告诉宁儿曾为她订下婚配,当日酒足饭饱后的起哄,自然……不算数。」
墨老爷叹一口气,难道宁儿以后当真要嫁给迂腐儒生,在夫君的背影里藏着掖着过下半辈子?
那人如释重负,满面春风地朗笑道:「所见略同啊,墨兄!这婚嫁呢,本该找自己喜欢的。我儿之后要接手我的商队,十天半月回家一次,怠慢了宁儿总是不好。」
半年前的对话,如今忆及,已不若先前那般心底发酸,相对的,她第一次发自内心感谢自己那上不了台面的扭捏性子,让她免于嫁与那捞什子西域男孩。
墨成宁推开窗子,让雨丝轻轻拍在面颊上,试图厘清如麻心绪。她想起那日也是下着这样似有若无的雨,荀非温润的容色下却带有异常的执着,像是对自己所欲所求了然于胸。
一双磨出茧的指掌绕过她,掩上窗扉。
「小心着凉。」轻柔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墨成宁没有转头,仍是瞧着灰茫茫的雨景,轻声道,「姑姑。」
「嗯?」墨平林取出橱柜里的绣针,继续未完成的孤鸾傲立枝头图。
「几年前你曾经闯荡江湖,对不对?」
墨平林眼皮一颤,幽幽道:「是啊,宁儿有想知道的事?」
「姑姑可识得天下第一名医这号人物?」她细声问道。
墨平林嘶了一声,米粒大小的血珠冒出,令她目眶蓦地有些发涩。
「姑姑?」墨成宁闻声立时转过头,墨平林已捏着指头,将手藏进袖中,并回复原本的平静脸庞。「你……」墨成宁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仍吞回满肚子疑惑,虽然是刹那间的事,但她方才确实看到了姑姑心伤的模样。
两人沉默良久,雨点饶富节奏地敲击砖瓦屋墙,声音清晰可闻。
桌子这头的墨平林终于打破沉默:「何止识得。他……他姓袁名长桑,外号辣手菩萨,左手杀生,右手救人。江湖人对他又敬又怕,尤其他的附骨针,可谓人人闻风丧胆。」
出神了好一会儿,她续道:「可我知道,他是真正的侠者,可以为朋友道义赴汤蹈火;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为人是极好极好的,可他的心……」是极硬极硬的,她咽下没说完的话,神色黯然。
墨成宁见姑姑神态这般凄恻,鼻头一酸,走过去握住她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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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宴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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