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重大,代叔自然不可能把今夜吴王欲发兵攻进皇宫,占领京城,将犹在外的皇帝硬生生逼成流亡帝王等机密大事告知邓箴,只能言语模糊地说了句「侯爷还在料理公事,不肯歇息」。
她听得也不免有些焦心起来,对着代叔点了点头。
代叔轻敲了敲门,扬声禀道:「侯爷,小娘子来了。」
隔着雕花房门透出的影影绰绰光晕,隐约感觉到里头的默青衣顿了顿——似乎,有一丝心虚——「嗯。」
这些时日近身相处以来,邓箴对默青衣的性情习惯不说摸透了大半,至少也了解三分,她心中一叹。
他比拾儿还不听话呢!
邓箴原是想将暖茶和饵食交给代叔就回房的,可见这情况又怎么迈得开脚步?
侯府上下,哪个不怕他,又哪个劝得了他?
而他?也不知为何,总是对她格外好性儿些,眼神柔和,笑容温暖邓箴的心蓦地卜通卜通跳得欢,深吸了好大一口气,这才勉强压抑下胸口这不该生起的非分念想侯爷……不过是心地极柔软极善良,怜她贫苦,这才额外待她和气温柔的。
她不断重复告诫自己,极力克制内心悸动,眼神却不自禁地黯淡了下来。
——是,有细儿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她怎能相同的蠢昧不知事?
隐隐鼓噪骚动的心霎时沉冷平静了,邓箴凝视着紧闭的这扇门,恭敬有礼地轻轻推门而入。
女婢见她神态沉静恭谨,也垂下了头,战战兢兢地提着食盒跟在她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亮晃晃的广明灯下,纵是初夏依然裹着厚绫大袍的默青衣玉容掠过了一丝愧色,对着邓箴浅浅一笑。
【第八章】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简兮。
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谵,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
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谵,赠之以勺药。
——《诗经·郑风·溱洧》
安定伯府中,夜里也极度不平静。
「父亲,您为什么要命人把儿子锁在院子不准出?」李羿怒气冲冲地高喊。
厚厚的一门之隔,安定伯面色阴沉地喝斥道:「你还没闹够吗?」
「我闹?明明就是默青衣那个目中无人的短命鬼——」
「住口!他是镇远侯,是你表兄!」安定伯脸色变了,低吼道:「你不想要命了吗?」
「什么狗屁表兄?他有拿我当他亲表弟看过吗?」李羿咬牙切齿,自那日浸了冰凉凉的湖水后便被侯府的人扔回家,病了一场至今仍没养好,想起默青衣和那群狗奴才给他的羞辱,就恨不能立时一剑杀了那个病鬼才好。「若不是有大姑姑在宫中扶持他,他能当上皇上和太子跟前的红人吗?若非当年……太子伴读就会是我,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胡言乱语,你疯了吗?」安定伯气急败坏,抬脚踹开了大门,狠狠甩了李羿一巴掌。「是谁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是你那个脑子胡涂的母亲吗?」
「父亲眼里就只有前头死了的夫人和大兄,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存在?」李羿脸庞瞬间肿成了老高,眼底怒火狂烧,口不择言地道:「就连阿峨,若不是女儿,分不了家业也抢不走你那大儿子的世子之位,你恐怕还巴不得她上回给拐子拐走就别再回来了!」
「你这个畜生——」安定伯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扬手又要打,却一把被他抓住了。
「富贵险中求,默青衣不过支使陈良上了一书弹劾便吓住了你,足见你已经老了。」李羿冷笑,眸底暴戾和嘲讽之色深深。「你和邓家陈家以为两边不靠就能趁乱捞到好处,别傻了,默青衣要是斗垮了吴王,下一个就轮到世家了,你们愿意引颈就戮,我可没那么傻!」
「你到底想做什么?」安定伯压低了声音,努力抑下满满惊恐愤怒,低喝道:「老子不管你知道了多少,可今晚的事不准你胡乱搅和!」
李羿危险地眯起眼。
安定伯急促道:「青衣……关北侯、定国侯和冠玉侯,他们手握重兵,除了效忠皇上和太子之外,谁都没放在眼里过,一个吴王就想越过他们扳倒皇上和太子,简直是痴人说梦——你自己想送死,老子还怕你连累伯府抄家灭族!」
「你就那么肯定吴王会败?」李羿忽然笑了。
安定伯被他笑得心中发冷,大惊。「你——你做了什么?」
李笄毫不留情地挥开了父亲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两个黑影不知从何而来地扑出,死死押住了安定伯!
「不肖子,你想弑父吗?」安定伯冷汗如浆,脸色惨青成了一片。「来人——」
他虽然胡涂、贪婪,却从来没想过跟着吴王造反,可这个天杀的不肖子,眼见就要将全安定伯府拖进黄泉地府里安定伯这一瞬无比懊悔,平日为什么不把外甥的劝诫和警告听进耳里?
「来人,抓住——唔,唔——」安定伯嘴里被塞进了麻核,激烈挣扎着,怒得目管欲裂。
「把我这位好父亲‘请’进屋里,好生看管起来。」李羿抖了抖身上的黑色劲袍,拍拍悬在腰间的锋利宝剑,挑眉露出白森森牙齿一笑。「时辰到了,走!」
建功立业,扬眉吐气就看今朝丨然而此刻的镇远侯府,正院寝堂内——「我待会就睡了。」默青衣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邓箴既不会骂人也不会发火,可光是看她秀眉微蹙,小脸郁郁忧虑的模样,他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揪疼,连忙柔声道。
她瞅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也没有画写多说什么,只是将怀里那壶暖茶放在火炉子上,并替他挑亮纱灯焰火,取来搭在屏风上的轻裘,披在他宽阔却痩削的肩头上。
默青衣一震,不假思索地攫住了她的小手——邓箴仿若触着电般地直觉就想缩回手,却被他微凉的大手握得更紧,她的脸悄悄染上了红晕,脑子乱糟糟地嗡嗡然……
「对不住,」他也有些局浞忐忑,清雅嗓音紧张地呐呐道,「往后,不会这样了。」
他知道她性情好,思虑细腻又心软,自进府来便天天惦记着他的身子……他,也不想她担心的。
她低着头,心跳得越发厉害,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却怎么也不敢看握着自己手的他。
就在此时,默青衣大手一紧,清眸里的温柔霎时消失无踪,电光石火间升起的是一抹杀气——「当心!」他猛然将她拉进怀里,长袖一甩,及时击飞了女婢手上的食盒,下一刻紧搂着她急速后退。
原是恭顺的女婢浑身气势乍变,抽出腰间不起眼的腰带一抖,竟是精钢缅铁所铸的飞炼,一弹指间宛若狂风暴雨般攻向了默青衣!
邓箴被他紧拥在胸膛前,从懵懂到惊骇,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紧绷,腾腾杀气伴随着快得令人眼花的闪避,还击,腾挪……
「果然是你。」默青衣淡淡冷笑,扬袖震翻了女婢一记雷霆闪电般的杀招,高挑清瘦的身躯似一柄隐隐出匣的宝剑,随时能将敌人斩杀当场。「潜伏侯府十年,倒有几分本事。」
「怪只怪你得罪了吴王和二爷!」女婢面无表情,手上飞炼越发凌厉可怕,嘶啦一声划破了默青衣的右臂袖子。
默青衣神情依然沉静浅淡,仿佛险些受伤的手臂不是自己的,倾听着门外刀剑交击声不绝,忽然一笑。
「你,是娘娘的人吧?」
女婢的脸色瞬变,随即又恢复森冷镇定。「堂堂镇远侯也不过如此?」
邓箴脑际轰轰f乍响,小脸惨白而严肃,却是紧紧咬着下唇,不管内心多么震撼I京骇都不能扯他的后腿,令他分了心神——
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他又怎么知道……这女婢是内奸?是刺客?为什么在这之前,他从不曾给过她半点提示?难道,他也怀疑她吗?
或者是,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他引出内奸的诱饵。
她面上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心脏绞抒痛楚得无法喘息——
那女婢后来被默青衣击晕,让代叔押下去受审,而外头趁夜奇袭的吴王府死士们也——被格杀当场。
邓箴面色白如雪,木然地看着他慢条斯理自袖中取出一方黑色绸帕,缓缓拭了拭手,随即掷入火炉内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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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长命又百睡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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