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房这么难 第十九章

  周凌春怔忡地看着他,眼睛眨呀眨的,轻轻吁了口气。
  梦,那只是一场梦,只是因为昨晚类似的痛楚才教她又作起这个梦。
  「渴不渴?」他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极度沙哑。
  她的惊慌恐惧和清醒后的松懈,看在他的眼里,无疑是另一种折磨。
  「相公,你怎会在这里?」她以为该是二哥或是三哥照顾她,瞧见他,在她意料之外。
  「我不该在这里,嗯?」她眸中毫不遮掩的意外,教他心底不快。
  「不是,我是想说……」顿了顿,余光瞥见窗外的天色还微暗。「还好,我没有睡上太久。」
  「是不太久。」他整夜看着她不安稳的睡着,却是无计可施。
  「相公,你去歇息吧,帮我叫我四哥过来。」她想四哥应该还在外头守着,既是如此,就没必要让殷远跟着不眠照料。
  「你以为我会容许其它男人再瞧见你这模样?」他目光一沉,恼她完全没有男女之防,哪怕是兄长也不得如此。
  「我?」她疑惑地偏着头,感觉背上一阵凉意,而肩头上披着被割开的衣料……她二话不说地拉起侧面的衣料遮掩,然动作太大,扯动了肩头上的伤,痛得她狠抽口气。
  「你这是在做什么,忘了身上有伤了?」殷远恼道,轻扣住她的手,就怕她莽撞又多让自己痛了。
  「我……」周凌春无比哀怨地望向他。
  她不用起身也猜得到她现在是什么模样,因为九年前发生过一次,可问题是现在是九年后,她已经长大了!哥哥他们也真的是……就不能给她个什么稍稍盖一下吗?
  「又渗血了。」他沉声说着,起身取来周呈曦留下备用的金创药。「我再替你上点药,你忍忍。」
  「嗯。」她做好准备,可当药撒上时仍犹如千万根针直往她的背上扎,痛得她不住发颤着。「二哥的医术虽好,各式炮制研磨的药粉成效都极惊人,可惜的是很折磨人。」
  「谁要你的体质特殊,你二哥说不这么做不成。」他收了药,往床畔一坐,抽了方巾轻拭她额间薄汗。
  「是啊,人人皆以为成为药人百毒不侵,等同天下无敌,可事实上药不归经,我虽甚少生病,一旦受伤就有得瞧了。」她忍着痛,若无其事地漾开笑。
  「这是药人的弱点。」
  「这不算弱点,真正的弱点……」她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笑意带着怅然,「只有周家人知道。」
  他没瞧见她的怅然,只听见她将他隔绝在外。「所以我不是周家人,你不愿意告诉我?」彷佛就算她已出阁,她依旧是周家人,不会成为他的一家子。
  「不是,这是不得外传的事,相公能少知较妥。」如果有一天她依旧无法逃离命运时,至少他不会有任何嫌疑……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个人别再犯。
  「是吗?」他哼了声,虽是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就是不满。
  「对了,我流很多血吗?」她像是想到什么的问。
  「多。」就连房里都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直到现在依旧教他胆战心惊。
  「太可惜了,要是流掉的那些干脆都给念玄喝,不知道该有多好。」周凌春扼腕极了。
  殷远看着她半晌,哭笑不得的道:「都什么当头了,你挂记的竟是这个?」
  「相公,我的血很珍贵,就那样白白浪费了,你不觉得可惜?」昨晚她要是意志力够坚定,就能要二哥先帮她留点血给念玄备用了。
  殷远看着她的目光柔了,凝满了心疼。
  「凌春,你……恨不恨我?」他哑声问。
  问的是昨晚,亦是九年前的那一晚。
  昨晚,当他来到窗边时,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在当下她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为什么?」她不解的反问。
  「因为我没有救你。」他是最有机会的人,但如果他出手救她,就怕会危急念玄,所以他犹豫了,甚至大胆地赌周家人会救她,哪怕她受伤了,也不会是致命的伤。
  最终,一切如他所料,他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误,但亲眼瞧见她的伤,就像有什么在翻搅着他的心,之后再得知她是自己的恩人时……他又一如当年恨着自己。
  周凌春好笑地看他一眼。「我不用你救,我哥哥们都在,他们会救我的。」
  「你……」
  「相公不用将此搁在心上,就如当下,你想救的必定是念玄,而我的哥哥们只要察觉我有难,一定会救我的。」噙着笑,她又补了一句。「每个人都一定会想先救家人,这很正常的。」
  长睫掩过他眸底的恼意,明知她说的没错,但听在耳里就是刺耳得紧,彷佛她一句话划开了界线,划开了两家人。
  但恼归恼,他却没有任何立场驳斥,因为他是犯了错的人。
  「念玄不是我的儿子。」他叹了口气道。
  「咦?」
  「念玄是我大哥的儿子。」
  「……喔。」虽说她昏昏欲睡,脑袋不是很清楚,但对于不该问的,她是不会追问下去。
  尽管她如预料中未追问,他还是执意道出。「曾经我是巴乌城的富户少爷,养尊处优的日子养出了我的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终于有天落进了他人的圈套,误伤前朝皇子,被判终生为娼。」
  周凌春顿了下,没料到他竟会对自己开诚布公。
  「后来我因为一个男孩逃出倌馆,回到家时才知道家人被以谋逆之罪抄家,富丽堂皇的家被烧成灰烬,我的爹娘兄嫂无一幸免,所幸府中护院偷偷救出了还在襁褓中的念玄。」
  「所以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
  「不,就算我有孩子,也不会比念玄来得重要,因为我是家中的罪人,如果不是因为我,念玄不会一出世就丧亲。」
  「你……」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恼自己历练太少,不懂如何劝慰人。
  「念玄一出生身子骨就比常人弱,心脉虽无缺损却也相差不远,可当时我只是个逃出倌馆的少年,光是自个儿要活下去就已是困难重重,遑论还带个病弱的婴孩?」他说着,俊美的面容泛着教人读不出思绪的笑。「横竖是战乱连年,到处都有山贼横行,我便带着府中剩余的护院占山为寨,最终成了军火商……在那种人吃人的年头里,黑吃黑是惯例,他人黑,就要比他更黑,别人狠,就要比他更狠,想活下去就别心存慈悲。」
  周凌春没有应和,毕竟那段时间她也经历过,甚至她的亲人也是在那战乱的几年一一逝去。
  「前朝凌霄十七年,我和徐家牵上线做起了买卖,徐家是出钱大户,咱们就得要出力押货送货,买卖的自然都是军火,为的是要助高家夺回天下,凌霄十八年的冬天,高家重回丰兴城,再现大定王朝,战乱零星尚有,但和前些年相比实在是好得太多。」
  「嗯,那倒是,虽说现在依旧是百废待举,但至少好过烽火不休。」离太平盛世还有一段距离,但至少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既然天下已太平,没人会继续干那些铤而走险的险差,为了念玄,我想要认真的经商,不再从事军火买卖,从药材和南北货粮开始入手,但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地,只要我做哪门生意,徐家便会跟上。」
  「战乱之后,最缺的就是药材和粮货,会选定这两样并无不合理。」
  「是啊,后来我搭上了宫中的线做香料和布坊生意,布坊却无故失火,我和官员交好,从中合议取得两座玉矿,却无故被炸矿,养马马圈被下毒……就连杀进我府里的都不是寻常人,而是大燕皇族的余党。」
  周凌春听到最后微皱起眉。「你是说这些事都跟徐家有关?可是——」
  「商无官不安,官无商不富,徐家虽不及周家有两百年历史,但在巴乌城徐家是大燕第一富户,和大燕官员过从甚密,最终徐家倒戈支持高家,让我暗送军火,又把这罪都往我身上推,燕家倒了,这帐自然是算在我头上,徐家明里与我是友,暗地里却给燕家余党消息,背地里抢我的铺烧我的店,存心不给我活路走。」
  「你能确定真是如此?」
  「我当然可以,当年陷害我殷家的就是徐家,只为了要霸占我家中产业,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报复,我可以为虎作怅,等着时机成熟再一一回报,我抢他的铺烧他的店炸他的矿夺他的地,甚至是杀徐家人,暗地埋尸,一点罪恶感都不会有,因为我要将徐家加诸在我身上的痛,百倍千倍的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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