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房这么难 第十八章

  殷远黑眸不移的与他对视。据他所知,周家向来与朝中并无交集,无官员来往,不管是前朝大燕,乃至于大定,而周家竟敢毁了官家所设的倌馆,足可见周凌春在周家人心中的重要性。
  在他心中,念玄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旦有所取舍……那么,他就别让自己立于取舍之间!
  「凌春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放休书。」他坚定地道。
  周呈曦看着两位弟弟,而后下了决定。「殷远,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再伤害凌春一回,不用休书我也会带她走。」
  「不会再有机会。」他灼亮的黑眸映着周凌春连入睡都痛苦的神情,眨了眨眸底的涩意,启声道:「你们都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周呈曦一个眼神,周呈煦快手收拾着床边沾血的绵纱和药瓶。
  没一会,三人退出房门外,殷远坐在床畔,长指轻抚着她手腕上的翡玉环。
  这命运竟是恁地奇妙,他百寻不着的人竟会是她。
  她……恨他吗?
  会看轻他吗?
  【第七章】
  大燕,凌霄十三年,巴乌城。
  「小哥、小哥,你不要紧吧?!」
  殷远的意识模糊,但拼了命地张开眼,紧盯着眼前那张布满担忧的清秀小脸……他还是被找着了吗?
  「小哥,你住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来人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
  春寒料峭,入夜的巴乌城有股冻人的气息,他身上只着单薄的外衣,外衣破损沾血,脸上的血污教人望而怵目惊心。
  「……你是谁?」他哑声问着。
  「小哥,我和家人住在隔壁的客栈,方才听到这头有声音,翻墙过来就瞧见你了,你还是先跟我回客栈,我二舅是个大夫,他可以先帮你疗伤。」来人的嗓音细细软软,说得又快又急,还不住地朝他身后望去,彷佛已猜出他的处境。
  他直盯着对方半晌。「我得离开这里……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小哥,我就是想帮忙才来的。」
  「你没有办法带我走,你……待会我往门口冲时,你想个法子绊住守门的人,好不?」他颤着声说。
  他非逃不可,他得要赶紧回家,他要确定家人们的安好才成!
  「咱们非得要往门口走吗?我刚才是翻墙过来的,咱们可以从那里翻过去。」
  她往后头的青石墙一指。
  他眯眼望去,头上的血流入眸里,教他眼前一片猩红模糊,又听那人道:「糟,这边没有树……唔,要是有大石的话也成呀。」
  正当对方喃喃自语,园林另一头传来阵阵脚步声,他暗叫不妙,抓着身旁的矮树丛站起身,抹了抹脸,望向那列青石墙,墙约莫有一丈高,依他现在的伤势根本翻不过去……
  「小哥,虽然我人是矮了些,但只要你踩在我肩上,应该翻得过去吧?」来人扶着他往青石墙边走。
  「我踩着你翻墙,你怎么走?」
  「一会我家人就会寻来,你不用担心,再者,我不是这里的人,他们就算瞧见我,我就说自己是住在客栈的就好了。」
  望着眼前的笑脸,殷远努力地想要记下,但血不断地滴落,一直模糊着他的眼。在脚步声逼近的催促之下,他踩上了对方的肩,翻上了墙,回头一探,试着想拉他一起却始终不及。
  「小哥,」她像是想到什么,取下臂上的玉臂钏抛给了他。「小哥,这玉环给你,身上有点盘缠总是方便些。」
  他接过了手,黑眸发热着,唇动了动,低哑地道了谢,将玉臂钏套进手腕,以防不慎遗失。
  「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头瞧见已有人影穿过拱门,赶忙低喊催促,「快走吧,小哥。」
  殷远点了点头,跃下了墙,本要走,想了想将他的披风留在墙边,要是他的家人寻来,也许会猜到他人在隔壁的倌馆。
  他避开客栈里的人从后门离开,不敢走大街,专往巷弄里钻,哪怕夜色里不着灯火,只能凭借月光引路,他也不怕迷了方向,因为这座巴乌城无一处他不熟识。
  他原是个富户少爷,父亲在城里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富户,所以在这战火四起的年代里,他依然养尊处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天天上街打架闹事,直到那一天,他遭人设计错打了皇子。
  一夕之间,他从富户少爷成了倌馆里的男妓,手腕上烙下了一世不灭的羞辱,夜夜遭受欺凌践踏。
  两天前,他听见上倌馆玩乐的爷儿们提及殷府一夜被灭门,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是遭人利用的棋子,借着他毁了殷家!
  为此,他找着了机会就逃,哪怕被逮着避不开一阵毒打,他也没放弃逃走的打算。老天垂怜让他遇见那个男孩,让他得以逃出生天,等他回家之后,他一定——
  他蓦地顿住,黑眸直睇着焦黑圮倒的宅院。
  看错了吧,记错了吧……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又往旁走了几步,宅院的墙已倒塌大半,看得出火烧过的焦黑痕迹,望向里头,哪里还有他记忆中的家?林木如炭,小桥流水全成土堆,一幢幢三层楼高的楼阁,塌了。
  瞬间,他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离,无力的跪倒在地。
  没了,真的没了……
  「是二少吗?」
  熟悉的嗓音在几步外响起,他猛地抬头,那人随即领着几个人快步奔来。
  「真的是二少!」男人沙哑地喊着。
  「岁师傅……」他难掩激动,瞧见男人的手里抱个婴孩。
  「二少,御史大人带人抄了殷府,老爷夫人都去了,就连大少爷和少夫人亦是……我只能救出小少爷。」
  「……大嫂生了?」那段荒诞淫乱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他连自己当了叔叔都不知道。
  「大少爷将孩子取名为念玄,二少。」
  他接过婴孩,泪水烫着他的双眼。念玄……他姓殷名远字玄之,这孩子怎会取这个名字?「岁师傅,大哥不恨我吗?」如果不是他,殷府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大少爷未曾恨过二少,大少爷只恨自己无法将你救出倌馆,老爷夫人镇日为了二少奔波,只想将你救出。」
  殷远无法言语,抱着孩子垂着脸,泪水混着脸上的血,糊成一片。
  大哥不恨,爹娘不恨,但他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他自以为天之骄子,行事全凭心情,压根不管后果!如果他收敛自己,如果他如爹娘期盼多读点书,而不在外头惹是生非,殷府不会家破人亡。
  是他害的!全都是他害的,可为何只有他活着?
  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
  「二少,如今殷府只剩下你和小少爷,小少爷一出生就心脉有异,要是不赶紧找大夫诊治,就怕——」
  他闻言直睇着怀中的婴孩,惊觉这么小的婴孩居然不哭不闹,就连颊面都透着寒气。
  不行!这是大哥留下的血脉,他非救不可,哪怕要他付出任何代价!
  「岁师傅,多谢你替我照顾念玄,殷远无以回报,他日若有成就,定报师傅之恩。」
  「说这什么话,这是咱们该做的,咱们受老爷照顾多年,岂能在老爷有难时径自离开。」他顿了顿,招了招身后几个男人。「咱们都是自愿留下,如今二少既已离开倌馆……对了,二少是怎么离开那儿的?」
  「有人帮了我。」他说着,想起那男孩,又望着怀里的婴孩。「岁师傅,咱们先离开巴乌城再作打算。」
  「就这么着。」
  那晚,家中护院收拾了一些家当,趁着一早城门开,假扮成商旅离开了巴乌城,此后,哪怕已改朝换代,他依旧未曾踏进巴乌城。
  但,现在他却忍不住想,如果当晚他要岁师傅到倌馆确定她是否安好,该有多好。
  如果岁师傅前往,她就不会被烙下这份耻辱。
  殷远一夜未眠,坐在床畔,长指轻抚过周凌春手腕的烙印。
  太过年少轻狂才会铸成大错,然而如今他依旧险些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这错教他胆战心惊。
  「唔……」睡梦中的周凌春低吟了声。「不要……我不是……」
  殷远愣了下,随即紧握住她的手。「凌春,醒来、醒来!」他俯近她,瞧她长睫如羽翼般轻搧了几下,缓缓张开水眸,眸底有着梦中造成的恐惧,教他心紧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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