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唬不过 第九章

  此一时际,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离她这么近,近得她一抬手就能摸着,她……她岂有不摸摸之理?
  她怔望着那张看不见脸的脸,细臂略抬,伸出食指想戳戳对方,还没碰上,皓腕已教人一把抓握。
  “哇啊!”她人整个被拉了过去。
  下一瞬,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扫过她双颊,她发现自己飞得好快……呃,不是她在飞,而是有人挟抱着她,以惊人之速窜驰。
  飞燕大侠要带她去哪里啊?
  【第四章】
  安纯君暗暗思忖,这飞燕大侠不仅轻功绝世,臂膀也强而有力,他单臂挟着她,比挟颗长枕还要轻松,带着她飞窜腾跃,跟风较劲。
  她一适应强风扑面,两眸便不再紧闭,而是细眯着眼好奇觑看。
  既是大侠,自然不会加害她,他搂她,她就反抱回去,他带她飞,她便好好体会那难得的畅意。
  有几次他伏低窜起时,窜得特别、特别的高,逼近皎月,银光烁烁,她有种错觉,好似两人的影儿在那一刹那全投在那轮玉盘上。
  她不觉冷,热气从他身上透衣而出,她嗅到似有若无的熟悉气味,然穿风而过,一下子又散了,她没再多想。
  不知飞驰多久,当飞燕大侠将她放落地时,她竟有些腿软。
  他并未试图扶她,而是让她脚步颠了颠,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们来到“五梁道”南侧的隘口,亦是五日前发生山崩、遇大虫袭击之处。
  万年雪从峰顶滚落,在隘口遇暖渐融,此时地面微湿,泥草混过雪水,她一屁股跌坐,把今晚刚换上的干净衣裤又给弄脏了。她毫不在意,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面前不远处、以石头一块块圈围起来的所在。
  “……我爹便是从那儿掉进去的。”
  现下那个大深洞已被“五梁道”的人用石头作记号,她昨儿个听大叔提及,女家主正与几位石匠和木工师傅商讨,打算沿着山径到隘口筑一道长长围栏,将危险的那一端隔开。
  忽地,她脑中闪过什么念想,双眸陡亮,忙七手八脚爬起来奔到黑衣人面前。
  “飞燕大侠,我爹没死对不对?您抓住我,没让我掉下去,您、您也抓住我爹了,对不对?”她离他仅半步之距,小脸扬得高高的,月光在她颊面上跳动,仿佛也落进她满怀希冀的瞳底。
  隐在阒暗中的精目微垂,他静默瞅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泪珠快速在眼眶里集结,安纯君没想哭的,但那燃起的小小希望被瞬间击灭,她张嘴喘息,身子不由得发颤。
  像是受不了她泪眼汪汪的模样,他头一甩,健臂再次搂住她,提气窜高。
  安纯君被带上山壁,几个起伏后才又落地。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你究竟要我看什么?”她吸吸鼻子努力稳住声音。
  此时刻,他们站在高处的一片小平台上,风有些大,平台后的山壁往里边凹,黑幽幽的一圈,形成一个天然洞穴。
  飞燕大侠没答话,却以眼神示意她往洞内走。
  除死无大事!即便没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什么?她两手握拳。
  你想跟你爹到哪里去?跟着他一块儿死吗?
  霎时间,浑身胆气和不要命的赌性被针狠刺似的,想起邝莲森幽魂般的徐调和厉瞪,害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安纯君可不是胆小之辈!
  银牙一咬,揭掉眼里的泪,她走向洞口。
  然而,她才想回头看看大侠有无跟上,那抹黑墨墨的身影真如一只飞燕,竟倏地飞走了!
  “喂!你上哪儿去?飞燕大侠啊——”惨!平台这么高,她怎么下去?
  她追出,站在边缘处往下探,忽地一阵劲风吹来,扫得她险些滑脚跌落。
  她惊呼一声,赶忙伏低身子,两手抓紧大把的草稳住自个儿。
  四周昏暗,莹玉般的月华无法照清这小小所在。
  她揣度着飞燕大侠此举的目的,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看来是得独自闯闯那个洞穴……她尚未爬起,下头的山石间却传来悉悉窣窣的声响,凝神去听,似乎还夹杂着动物的粗喘声!
  是那头大虎吗?
  尽管安纯君胆气足,此时此际亦不禁心跳促急,手心冒汗。
  她几是屏息不敢呼息,小手摸向小腿处,这才意识到她穿的是邝姨新弄给她的软缎鞋,而非走踏天下用的功夫靴,她藏在靴内的小刀今晚并未随身。
  心里扼腕不已,她咬紧唇瓣,两手迅速摸索,分别在地上找到一块石头和一根不太粗的枯木棒。
  “我不怕你!”那“东西”就要袭击过来了,她大叫为自己壮胆。“我不怕你!我不怕!”
  “这话你可以在‘风雪斋’对我说,不必半夜跑来这里吼。”
  “嗄?!”安纯君狠狠愣住,下一瞬,银白色修长影儿从下方山石间钻出。
  强风乱刮,他的两袖和衫袍鼓满风,难为他仍四肢并用、一步步攀登上来,没被放纸鸢般吹往天上。
  终于,他攀上平台,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坐在地上调息。
  安纯君一口气贯通脑顶和丹田,终是回过神,她叫了声,扑进他怀里。
  “邝莲森!”石块扔了,木棒抛了,她两颗大眼泪也不太争气地溢出来。她真的、真的没想哭,只是前一刻全身绷得死紧,此时猛地松懈,泪就跟着掉了。
  “见到我这么开心?”他还在喘,语中隐笑,大掌摸摸她的头。
  “嗯。”她诚实点头。
  抬睫看他,她两眼亮灿灿,吸吸鼻子哑声道:“你怎么也跑来这儿?我还以为……你、你是那头大虎……”
  “掉进那片地底泥沼,那头白毛黑纹虎不可能还活着。”漂亮风目似有流光,他慢吞吞又道:“你爹也不可能还在。”
  她瘪嘴,但很快便稳住。
  “我知道……我遇到飞燕大侠,问他是不是也救了我爹,他说……唔,他没说话,只对我摇摇头……邝莲森,我爹不会回来了……”
  他抿抿唇,喉结略滚,似欲说些安慰言语,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话题一转,道:“原来那名黑衣蒙面客就是飞燕大侠吗?我今晚踏进‘风雪斋’时,恰好见他挟走你,我随即追出,追没多远就被甩脱了。后来他去而复返,抓着我就是一阵飞腾,把我带往这儿来,我问他话,他也是不答,一眨眼便不见踪迹。”
  安纯君低应了声表示明白,而后指指身后的黑洞。
  “邝莲森,飞燕大侠要我进洞里瞧瞧。”
  “是吗?”他拉她一块儿站起,估量了会儿。“洞内太暗,咱们需要火把。”
  “我会生火!我会啊!爹教过我,我生火很行的!呃……可是……我没带火石出来……”小脸一垮。
  “我也没带火石。”
  “唉,好吧,那只好钻木取火,这难度可高了些,咱们得先找几根——”
  “但我有火折子。”邝莲森嘴角模糊地翘了翘。
  安纯君瞪着他从怀里取出的火折子。
  他轻轻一挥,养在折子前端的火苗立即燃红,她见状欢喜笑出,拉着他衣袖。“邝莲森,你来了,真好。”那些强抑下来的惊惧和不安感因他的出现消散不少,他沉静的淡笑和语调很能安抚人,他笑,她也跟着笑,有些忧伤的心也宁稳了。
  他勾唇,把火折子递给她。
  “我来了,你说不定还得分神照顾我。我功夫没学好,只练过两、三套强身健骨的拳法,更没在外头走踏的经验,真要遇上危险,怕保不了你。”
  他似真似假的话听进安纯君耳里,全成再认真不过的告白。
  “邝莲森,我保护你!你或者比我多些力气,但我拳脚功夫肯定胜过你!”她叮咛着。“等会儿进洞里,你跟在我身后,我走一步,你跟着走一步,我在前头可以先踩踩盘,探探虚实啊!”有什么危险也能先挡挡。
  不等他回话,她咧嘴一笑,转身跑去捡拾散在平台上的枯木枝。
  把枯木、干草等物全收集起来后,她打算先燃起一个小火堆,再设法弄好两根火把子。
  这一方,邝莲森立在原地,视线一瞬也不瞬地追随那抹忙碌的小身影。
  他胸中生波,几近变态的愉畅感冲刷全身,脊梁骨竟兴奋得隐隐发颤,感觉异样的热气钻出肤孔,周身发烫,心音如鼓……唉,这么好的一个小玩意儿,落在他掌间翻腾,任他搓圆揉扁,不好好“珍惜”怎么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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