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公子 第十八章

  恨她吗?他的确该恨。他该的。
  “……我就喜爱他一个,瞧对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
  他听到了。并非刻意去偷听,而是花夺美吼得太响,教他不禁在楼主香闺外伫足,跟着,便听到她淡淡然的语气,说着扰人神魂的话……
  恨她吗?他该恨的。
  “小心,有门槛。”她低软道,眸光犹注意着他的足下,直到他慢吞吞跨进,被她领到纱帘内落坐,她才静静吁出口气,唇边有可人笑意。
  “咦?今早才修面刮胡,到得黄昏,胡青又冒出来啦!”花余红含笑打量着,眸光轻柔穿荡,从他下颚往上挪移,他的薄红唇、稍见丰腴的双颊、深幽的眉眼,和眉心的一点红。她俏睫掀动,近乎耳语道:“你的朱砂痣还在呢……”
  她神情旖旎,玉澄佛自是明白她话中意味。
  他俩尽管亲热过多次,他眉间红点仍在,并非如她小婢那时所提问的,以为他“失身”于她,那点红便如女子守宫砂,为吊念贞节的丧失而消褪掉。
  周围静谧谧,花余红有些着迷于男子似见晕染的后脸。
  这男人是她所选,她不爱后悔的,从来只往前看,既是如此,就这么耗着吧!她不放手,路尽管不好走,每个情动时分都值得牢记。
  “玉澄佛,你心中恼火,就只对付我一个吧!我想把你带回‘浪萍水榭’,养着你,让你吃好、穿好,唔……怕你要不依我,逃得远远的,干脆先把你双腿打瘸了,教你一辈子逃不掉,你说如何?”
  她反正爱说疯话,有几分要逗他开口的企图。
  玉澄佛低敛眉眼,终是出声。“我体内异能一旦回复,自然能治愈被打瘸的双腿。”
  她娇笑,他的愿意回应,让她心情颇佳,“要是我把你双腿斩下,你也能再生出两只来吗?”
  他静了静,似沉吟着,道:“我不晓得。”
  花余红叹息了,又是耳语般低柔地细喃。“即便能够,我哪里舍得你受苦……”
  她的话明明轻得无丝毫重量,却总若掷进他心湖的石子,沉得越深、引起的波荡越大,久久不能散。
  恨她吗?这问题他思过无数回,一再地反覆斟酌。
  与其说恨,实际上是恼火的情绪占着大部分。
  因为对她有心,当她不顾他意愿、执意以那样的方式助他散去紊乱真气,当下只觉难堪至极,宛如遭交心之友所背叛,那痛便格外的凌迟人,哪里还能细想她的舍得与舍不得?
  “余红姑娘……”
  “啊?”
  他沙嗄的唤声教她不禁方寸一荡。
  扬睫,她瞅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奇异地让她感到朦胧的后脸,朱唇轻嚅。“你想说什么?”
  他像是面无表情,又不完全是,很难分辨他此刻神态,只觉有什么情绪在他轻敛的眉宇间流泻,隐密的、耐人寻味的,让她顷刻间入迷。
  “你曾说……我的脾性吃软不吃硬,外表一副温吞无争的模样,骨子里其实强得很……你说得极是。”
  这会儿,花余红连出声都难了,只懂得瞠眸张唇。
  玉澄佛沉静又道:“既是脾性如此,一旦被迫做了些什么,气恨之情顿生,便挡也难挡……倘若是不相干的旁人欺我、为难我,那些人不曾入我心来,愤恨自然便轻上许多,甚至不屑萦怀。”
  “你……那、那……”喉中顿窒,她胸口怦怦跳,也不晓得如此紧张究竟为何,好一会儿后才挤出话来。“那……要是教你放在心上的人呢?他们欺你、为难你……你又如何?”
  “我自是气怒难当,若不消这股气,定是吃不下,睡不好,日日念在心头。”
  “啊?!”她两腮蓦地酡红,洁颚微偏,眸光醺然似醉。“我惹得你佛也发火……你是把我放在心上啦!”
  他抿唇不语了。
  说不出的滋味在胸臆中跌荡,花余红当然将他的无语视作默认。
  “那很好,当真好……你恼着我,我很欢喜。”
  心从未跳得如此急,乱了一切节奏。
  她大胆妄为、豪放潇洒,但一碰到姑娘家可人意儿的情事,那些张狂的姿态、媚然的风情全都不知退到哪儿去了,双颊红扑扑,如情窦初开的小家碧玉般。
  不行!快要不能呼息啊!“我、我去拿药过来,你这几日不让人碰伤口,坚持自个儿动手,也不晓得你大腿外侧的伤好些了没有?今天不教你任性了,一定得让我瞧瞧……我这就去准备药和热水,你等会儿!”丢下话,她有些急地跑出去,还险些被层层垂纱绊倒。
  “小心……”玉澄佛忍不住轻喊,那抹纤秀的影儿恍若未闻,眨眼间已消失在纱帘后。
  端坐片刻,他静听着,下意识听着,那声音越来越大,起自于他心问。
  原来不是真恨,而是恨中揉了情,嗔痴怨叹。
  他的名字中尽管有“佛”,世人亦称他“佛公子”,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俗世男子,情欲纠缠,因情生恨,却又恨不成恨。
  唇边勾出一抹苦甜的弧度,他探指从软垫下取出那只黑墨墨的小瓶。
  “饮下这瓶相思药,谁与你交欢了,药力便会随你的男人精血渗入对方体内。既是‘相思’二字,往后,自然是你非她不可,她也非你不行,相思迷毒在彼此血脉中,一旦失去对方,迷毒发作不能抑止,那是苦不堪言。”
  那胡汉子的话在脑中浮现。
  “这事唯你能办。先在身上种毒,再把毒渡给对方,事后,你能以天赋异能将相思之毒逼出。我带你走,教她寻你不获,想你一次便受一回煎熬……你不想让她尝些苦头吗?”
  他想。
  他要她明白,不是每件事都能如她意、按着她要的方式完成;不是每个教她看上的男人,就得乖顺得像只小羊儿,傻傻跟在她身旁。
  即便心已动,有情在当中滋长,他怒火不灭、大“仇”未报,便无法放开胸怀正视与她的这段奇缘。
  揭开墨瓶的软塞子,一股幽香沁出,他深深吸取,胸中忽感温热。
  他听见那浅浅足音,愈来愈近,头一仰,毅然决然地饮尽那瓶相思迷毒。
  “我把东西端来啦!咦?这香气有几分熟悉……从哪儿飘来的?”
  花余红撩开垂纱,尚未走近他身旁便已嗅到幽香。
  “啊——”她蓦地惊呼了声,因一只红纱袖猛地被男人抓住、狠扯,捧在手中的外伤药和净布等物瞬间全落了一地。
  她也倒了,直接落在玉澄佛怀中。
  “你怎么了——唔唔……”连他的神态也未能瞧清,小嘴已被堵得严实。
  他吻她。
  这是首次,他主动亲吻她啊!
  用不着逼迫,无丝毫勉强,他姿态与劲道近乎蛮霸地吞噬她的呼息、蹂躏她如花的娇唇,双臂更将她柔躯拥得好紧。
  “玉澄佛……你、你为什么……”与他相濡以沬、浅尝深探着,她摩挲他的嘴低低问出,胸脯不自禁地贴向他。
  他翻身,将她禁锢在底下,以她之前“袭击”过他的方式,用灼烫气息折腾着她的敏感耳畔,甚至探出温舌勾卷着她秀气的耳,沙嗄问:“你不想要吗?”
  她要的。
  她当然要啊!
  甘心情愿的他,她想得心都痛了。
  “玉澄佛……”她叹息,情欲骚乱而起,身子变得加倍柔软。
  如此的他,要她怎么抵拒?
  眼角湿润,感觉身体某部分亦湿润泛香,她反手抱住男人腰际,多情呢喃:“我想要啊……好想要你……玉澄佛,我好欢喜……”
  男人再次吻住她的小嘴,她热情启唇,含进他的唇与舌。
  心悸飞扬,她感觉自己也飞腾起来,比任何一次的缠绵都要精彩。
  她要死了。
  她要去死。
  她喜欢这样的死法。
  死在他身下,她很快活……很快活啊……
  那一夜,在身心餍足、栖靠在宽广的男性胸膛上,花余红隐约记得,在将睡未睡、似醒难醒之际,曾对那男人淡笑低喃——
  “今晚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可是……我却没办法清醒……”
  没能清醒着,慢慢地、仔细地体会这一切。她心中当真惋惜。
  她是极度快活的,即便过去好长一段时候,她仍然清楚记得,那一晚美得教她心颤难平。
  不只是身体欲念的充实,那是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心接近了,在自己能够触摸得到的所在。
  他不是神、不是佛,是最最平凡不过的世间男子,她将他挽留在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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