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灿心为之一悸,似乎能够体会,为何在展现艳丽无端的神态,她的眼瞳仍明朗如月,时而闪烁无辜的光彩。因她自己亦无所觉,只是天生的、自然的流露。
「你做什么直瞧着我不放?」她歪了歪头左右打量他,抓起一小撮发尾,顽皮地扫过他的颊,灿笑着,「你是瞧我好看吗?」
容灿挑勾浓眉,一会儿才道:「为什么要搽胭脂水粉?」那些花香盖住她蜜颊与软唇散发的自然香气,他……不喜欢。
微怔了怔,她眨动灵眸,「你发现啦!怎么样?这不是很美吗?你们汉家的姑娘玩意真多,光水粉就分好几种颜色,我选了好久才决定的,瞧--」她偏过脸趋向他,「脸是不是变白了许多?还有胭脂,用着好小巧的盒子装着,我选了大红颜色,你喜不喜欢?」
「你没事化什么妆?学汉家女子做什么?!你的脸蛋已经够--」说到最后忽然截断,他双目瞪着,胸口微微起伏。
「灿郎,你想说啥?」那无辜的神情再次浮现。
你的脸蛋已经够美的了。这是他想说的,却硬生生吞下,因为此话一出,她定会笑得灿烂得意,她会开始预设他的心意,然后无比神准地命中。她喜爱旁人赞她貌美,他是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容灿内心突兀,难以置信自己会用这种句子。
见他忽然沉默,她柔声叹息。
「以往在苍山,我和澜思会摘许多马缨花,将红花捣出汁液,擦在唇上和双颊。这也是我第一次用中原的胭脂水粉,很漂亮……嗯,真的……很漂亮……」她抬起头,精神陡然振作,「你知道马樱花吗?你瞧--」她将霞袖递到他面前,献宝似地笑着,「马樱花就是长这个样子,盛开时花朵好大,又红又美。」袖上刺着一团团的花采,斑斓如霞虹。
那不安的直觉又来了。容灿说不上为什么,彷佛她的笑容背后,藏着极深的秘密,她不能应付,只有以笑带过。
「灿郎,你、你别不说话……」他拿着她直瞧,瞧得她心跳乱了拍。她宁可他生气吼人,也不要这样闷不吭声,就像张胡子说的,那个什么……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不觉这举动又勾引他深处的冲动。见容灿还是无语,她倒是有话想说,着思小刻,语音一贯的甜柔,「灿郎,我觉得……其实……你们汉家姑娘有几个也是好的。」
容灿眉挑得更高,怀疑自已是否误听,她竟一反常态,赞起汉族姑娘来了。
「你不是说汉族姑娘最最可怜,受礼教的束,处处受限,不敢爱、没胆子爱?」说出这些话,怎么连心好似也这样认为。
她唇角上扬。「总有几个是好的。」顿了一会儿又道:「那日,咱们被人救上一艘大船,船上有两个美姑娘,一个秀朗英气,瞧起来精明能干,一个眉目像画一般,温温柔柔的,虽第一次见面,时间又短,不过,心告诉我,她们都是好姑娘。」她加深微笑,柔柔望住他,柔软地说:「她们都是汉家姑娘,是好的,灿郎……你要懂得把握。」
沉默,静谧。对容灿来说,空气有丝闷人的烦躁。
他开日,恶狠狠的,「把握什么?!」
明眸溜溜地转动,她不知他为何问这问题?把握什么?还用她说吗?
「找个你喜欢的汉家姑娘去爱啊。她们两个都好,我喜欢她们。」
「你喜欢你自己去爱啊!扯上我做什么?我喜欢谁是我的事,还得让你来教吗?」他气得胃痛,心口烦恶,真要吐出血了。
「灿郎,你又生气了……」她咬唇,小手自然地拍着他的背,无辜地说:「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
他真在生气,怒火让她燃得漫天飞舞,他瞪住她,两人这么贴近,要她走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说的那两名女子,一个是我结义七妹,早嫁给我结义五弟为妻,两人恩爱异常,另一个则是我双生兄弟的妻室,我那兄弟为她抛官弃爵,两人正过着神仙般生活,你要我把握什么?把她们抢了来吗?!」字字咬牙切齿。
愣了半晌,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是这个样子啊,那、那……真是可惜了。」接着,她又振作起来,将容灿铁青的峻颜视为无物,「不打紧的,总是能遇上其它好的汉家姑娘。」
她收回手,稍稍拉开距离,笑得眼角眯成弯弯细缝。
「灿郎,咱们好好相处吧……隔几日我就回苍山去了,我想唱歌给你听。」不等他回应,她起身匆匆跑出竹轩,一会儿又匆匆跑了进来,手上多了一把三弦苗琴。「这是卧阳、眠风和赴云一起送我的,原来中原也买得到这种琴。」
闻言,容灿眉不仅挑高,还深锁成结。「什么?他们为什么要送琴给你?」那三个小子!
「送琴不好吗?我很喜欢琴啊。」她感觉到他的怪异,口气放得更柔,像对待一个任性的孩子。「你别再发脾气了,我弹琴唱歌给你听,我学了一些曲子,还没对谁唱过呢。」她乖,她要多让让他。
最后的话稍稍平息容灿的怒火,他不吭声,长臂故意越过她,取来一本昨日读至一半的书册,将精神专注在上头。
他的侧面英俊好看,她瞧着,心痛也心酸,知道这样的机会无多,自当珍惜。
指尖勾勒,在三弦撩动琴音,她一手按捺、一手弹拨,是苗族曲调,每个音色都包含着切切情意,要人百转柔肠。
容灿目逐书中行宇,心早已随琴音凌波,沉迷着,捕捉着,飘浮着……
久久的一阵清弹,她手劲转轻,听见歌声软腻而出--
情人送我一个梦,
梦中有山,
梦中有水,
梦中的山,层层叠叠真好看。
梦中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
山靠水来水靠山,
若要离别,
除非山崩水流断。
为何词中有如此哀意?容灿不明白,双目无法读下任何宇眼,缓缓地,他抬起头,与她氤氲如雾的眸光相会。
她回他浅浅一笑,琴音未歇,幽幽又唱--
我送情人一只环,
扣也是环,
解也是环,
扣着的环,圆圆满满真好看。
解着的环,满满圆圆亦不断。
环环相扣扣环环,
若要离别,
除非火烧融环断。
心头有了不祥预感,因那对眼眸中,他再度瞧见教他不能解释的「东西」。
他定定看着,定定思索,定定地参悟着她歌中之意……
这几日,竹阁的日子安稳滑过。
一早,三弦琴琴音清脆,连枝头的小鸟都飞下窗棂;黄昏,琴声沾染幽情,伴着斜坠的夕日、群群归鸟;夜色降临,琴在朦胧中轻轻低诉,明月作佳人。
容灿仍依照既有的生活作息,用膳、睡觉、调气、偶尔看些闻书,做这些事时,他明明十分专心,却往往让她分去心思,眼角总忍不住瞄着,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每日午后,李星魂固定前来为他针灸抑毒。由星魂那里,他被告知她带来蛊毒解药所需的药引,知此事,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感觉自已愈来愈适应她在身边的时刻。
她说,她得回苍山。若她真走……容灿眉一皱,这可能是自她来到竹阁后,他第一千个拧眉的动作,皆因他那票兄弟。
两湖漕帮,除眠风三个毛头之外,可全是铁铮铮的大汉子,阳刚气比夏季的日头还重,何时有过姑娘造访,而且还是个娇艳欲滴的大美人。
美人来到的消息传来,漕帮众英雄是活了起来,三不五时撑着小舟来竹阁下,看看美人、同美人说说话,若美人肯收礼物,浅浅回个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本事顶回去,地陷下去,也有力量拔出来。
直到容灿发威,还不错,至少他忍了三日半。
他派下的工作猛地加多,将那些大汉子往南赶、往北赶、往东赶、往西赶,就是别留在两湖,动不动就来骚扰。
不过,这可苦了眠风,有幸留守总堂的弟兄虽不敢来,仍是将许多小玩意托给眠风,要他转送给美人。这又让容灿大皱其眉,见她惊喜地接到别人礼物,有时只是一只竹编蚱蜢、一只扎花风车、一支七孔小笛,她都会笑得真心愉悦,眸中发光,好似那东西多么值钱。
过这几日,他眉心原有的皱折更是加重痕迹。
然后,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这一天刚用完午膳,容灿在竹轩内看着弟兄追探而得的消息。
书信上详细说明滇门现下状况--
沐开远夫妇与楚雄同时失踪,疑是因决战而坠入银岭断崖。滇门势力锐减,帮中顿失龙头,目前,总堂与西南分部一切统整之职,全暂时由具长老身分的赛穆斯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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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门名花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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