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仙房里的娇儿 第十章

  他作画多,却是鲜少题字,只偶尔在诗兴来时,于画作旁题诗,但那毕竟是少数,像送往大邹的那幅「满城飞花」,他也不过顺手提了满城飞花……他突地一顿,像是联想到什么。
  「是喜欢墨染的才华。」她小声辩驳着。不要把她说得那么肤浅,好似她光凭画作就会移情到画者身上。
  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岂料等了好一会,等不到半点反应,抬眼望去,就见他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那阵光没有半丝慵懒戏谑,反倒专注而锐利,如刀刃般地要将她剖开,教她心头一颤。
  她没想过原来他一旦敛笑,不再笑闹,竟是如此威严霸气,教她的心隐隐悸动。
  「走吧。」话落,他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
  染梅不解地由着他牵着,满肚子疑问,却不容许自己问出口,毕竟她现在可是丫鬟,得谨守丫鬟的本分。
  踏进欢喜楼内,大厅里到处摆设珠帘屏风,隔出一处处雅座,里头不见半个客人,就连光线都微暗,只有两三个小姑娘正在洒扫着。
  「丫头,艳儿呢?」慕君泽张口问着。
  正在洒扫的小姑娘闻言,一个个面露娇羞,其中一个怯怯地道:「四爷,艳儿姊姊正在二楼菊房和其他姊姊们说话。」
  「出了什么事了?」
  「昨晚有人闹事,要买双儿姊姊初夜,艳儿姊姊没答允,对方就大闹了起来。」小姑娘将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出。「虽说楼里护院把对方给逮住了,但还是稍稍伤到了艳儿姊姊。」
  「可知道对方是谁?」
  「不晓得,是个眼生的客官,许是路经皇城的外地商旅。」
  「我知道了,你们忙吧。」
  「是,四爷。」
  慕君泽拉着染梅转上二楼的阶梯。
  染梅直觉刚刚对话吊诡,而且他俨然是这家铺子的老板,而那些小姑娘看着他时,眸带仰慕羞涩却不闪不躲,和一般姑娘家不大相同,这里好像……
  「四爷!」
  门一开,染梅的思绪被姑娘家的娇声酥语打断,抬眼望去,只见房里头的姑娘一个个纱衣如蝶翼轻薄而鲜艳,底下肚兜若隐若现,发髻松松挽就,一对对桃花勾魂眼秋波直送,前仆后继地朝慕君泽而来。
  很好,这里真的是花楼。带着她上花楼,四爷真是好兴致。
  正忖着,感觉慕君泽往后退上一步,里头爆开一阵低吼。
  「全都在做什么?!」那嗓音有点古怪,像是掐着喉咙在说话,要说是姑娘家的声音,嫌太粗了些,要说是男人的嗓音,又嫌太柔弱。
  只见几个花娘立刻停下脚步,乖乖地退到两旁,那声音的主人才徐缓起身。
  染梅望去,惊愕地微启小嘴。
  要说燕青的美像是空谷幽兰,那么眼前的姑娘必定是艳丽牡丹,美得那般张狂,艳得如此放肆,仿佛一对上眼,魂魄就要被勾走似的。
  「四爷,她是谁?」艳儿瞇起大眼打量着染梅。
  染梅与她对视,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气势,像是被敌视一般。
  是说……她好高啊。
  「她是我的丫鬟,也是我刚收的闭门弟子。」慕君泽简单交代着,像是没打算把染梅介绍于她,只朝她使了个眼色。
  艳儿立刻意会,拍了拍手,一群花娘随即鱼贯离开。离去时,还不住地朝慕君泽抛媚眼,挑逗意味极浓。
  然,慕君泽只是含笑点头,待人走光,便拉着染梅进房。
  「楼下的小丫头跟我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你不打紧吧?」
  艳儿立刻偎进他怀里,可怜兮兮地扁起嘴。「疼啊,你瞧,我脸都肿了。」
  慕君泽眉头微拧了下,嫌恶地要将他推开,然想了下,还是忍住嫌恶,看见那脸颊不过微肿。「对方是不是断手断脚了?」
  这一幕看在染梅眼里,像是他对艳儿不舍极了,眉头才会蹙起。她不禁咬牙切齿,瞧瞧这人,明明都有意中人了,居然还招惹她和燕青,真是个玩世不恭的恶劣之徒。
  「那当然,敢打我的脸,不想活了!」艳儿撇了撇嘴,神情凶狠。
  「可知道对方底细?」他佯装自然的推开艳儿,再顺手拉着染梅到一旁锦榻坐下。
  染梅立刻站起,再怎么样,她也清楚自己的身分,不该与他同起同坐。
  「大邹来的商旅。」艳儿硬是凑到他身旁坐下。
  「是吗?」慕君泽微扬起眉,注意着染梅的神情变化。
  「近来不知怎地,进城的大邹商旅不少,可偏偏有的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商旅,一个个横眉竖目的,老在城里打转也不谈生意,感觉不像来行商,倒像是来找人的。」
  染梅闻言,眉心一蹙,而这一幕慕君泽没错过。
  「怎说?」
  「听这附近的花楼鸨娘谈起,他们进门时总会问有无新来的花娘,你说这感觉像不像是在找人?」
  染梅垂着眼,手心微微汗湿。她没想到她都逃出大邹了,追兵竟还会追到齐月来……本想要逮着机会就离开这恶人的,看这状况,她还是暂时先待下好了。
  当然可能对方不是来找她的,但如果不是,又会是找谁?
  在大邹,有谁和她一样被逼到无路可逃?
  「听起来颇像……」他沉吟了声,随口问着,「怎么我来这么久了,你连杯茶也没招呼我。」
  艳儿想了下,道:「你这儿不就有个丫鬟,差她去厨房端壶茶不就得了,总不会要我亲自走这一趟吧。」
  「染梅。」慕君泽从善如流地低喊。
  「奴婢知道了。」染梅叹了口气。
  虽说不知道厨房在哪,但下楼再问人也是可以。
  待染梅离开之后,慕君泽一脸嫌恶地将艳儿推开一臂的距离。「不要靠我这么近,很热。」
  「四爷,您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快呐。」艳儿噘起嘴,罗裙底下的长腿爽快地抬到锦榻上,一副不伦不类的痞子样。「把你的丫鬟差离是要问我什么?」
  嗓音不再憋着,是十足十阳刚的男音。
  「我问你,你曾说过大邹时兴在身上作文章,或烙印或剌青,就好比你肩上有片叶子烙印。」
  艳儿翻了翻白眼。「四爷,这事你说来轻松,但在大邹某些人面前提这些事,可就教人有些难堪了。」
  「你说过,有些富商会在家奴身上烙上家徽,而皇族亦会在身上刺青彰显身分,那么会在胸口剌青的,是不是也属于高官重臣之后?」
  艳儿这可听出兴味了。「谁的胸口上有刺青?」
  「回答我。」慕君泽脸色一沉。
  艳儿见状也不敢再耍嘴皮子,谁叫他欠他恩情。「一般来说,宫人不管是太监宫女皆会在肩上烙下鱼状的的烙印,唯有富商或者是王公贵族、高官重臣之后才会以刺青方式,皇族会剌上新月剌青,而其他高官则因家族而不同,我不是都那么清楚。」
  像他就是富商家中的奴仆,因为受不了主子的骚扰,才会在随同主子来到齐月时逃走。因为一时无落脚处,只好扮女装进花楼,被拍卖初夜时,适巧遇到四爷,在四爷的友人起哄之下,四爷掷千金买下他的初夜,自然也发现他的男儿身。
  然,四爷也没揭发他,从此成了他唯一的主顾,更在来年买下花楼,让他成了这一带销金窟最年轻的鸨娘,比较遗憾的是,他至今没机会恢复男儿身。
  「神官之后呢?」
  「神官之后?!」艳儿瞪大眼。「四爷怎会提到神官?神官在大邹可是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只仅次于皇族呢,听说神官之后不管男女刺的都是花,可是我无法确定是什么花。」
  「喔?」慕君泽垂眼回想,那时在染梅肚兜边缘的红痕……如果是花形的刺青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突地撇唇哼笑了声。这么一来倒可解释为何她会见过他的画,既是出身位高权重的神官家族,她许是有机会可以入宫见到那幅画,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黄金雨落下时那般动容。
  染梅、墨染,想来她的名字是从他的别号取来的。
  这是什么样的命运,竟会让她来到他的身边,一个只凭画作就对他倾心的姑娘,要是得知他不过是个因为少年得志而害死爹娘的人,是否会感到幻灭?
  下意识的不希望她发现真相。一察觉自己的心思,他不禁掀唇自嘲。
  唉,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些事对现在的他一点都不重要。虽如此想着,但心底总是莫名在意。
  「四爷?」瞧他神色变幻快速,艳儿一时之间也捕捉不住他的心思。
  「艳儿,要厨房准备一些大邹的风味菜,顺便要人去瞧瞧我的丫鬟到底是上哪去了,竟然还没回来。」他唇角漾笑,用笑容掩饰所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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