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拿起电话。也只是支支吾吾了几声,末了说了几个“好的”,便挂断了。走回来,看到了涟带着问号的眼睛。
“谁的电话?”涟问。
“一个……朋友。”漪说,语带敷衍。
“朋友?谁?”涟穷追不舍。
漪没有回答。沉吟片刻之后,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涟,你有没有想过,能再见见母亲?”
涟惊讶得差点把手里的书摔到地上,“母亲?难道刚才的电话是……”
“不是。”漪否定了姐姐的猜想,“刚才的电话当然不可能是她的。但是……不瞒你说,自从找到了那本日记,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我就一直在找……”
“在找她?难道……你已经找到她了?”涟打断了漪的话,语气急切中带着怀疑。
“没有……若是找到了,我自然早就告诉你了。其实我也只是刚刚开始着手而已。我现在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调查?在你也知道了一切之后……你难道还是一点也不想见道她吗?将近十一年了……”
涟犹豫了,“找到又怎样……已经这么多年了,难道还劝她重新回来做我们的妈……”
“涟,你一直跟我说,‘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难道现在你还要我来跟你讲,‘她毕竟是我们的妈妈’吗?即使她再也无法回来到这个家,即使她再也无法再履行她已经放弃了的做母亲的责任,她也还是生养我们的那个人。十多年过去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吗?”漪的语气几乎是义正词严的。
“那……好吧,我们一起找她。但是……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涟望着妹妹严肃的脸。
“对父亲……不要再那个样子,至少,不要用敌意来拒绝他的好意……”
漪看着吞吞吐吐的姐姐,忽然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我不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了吗?刚才,你跟我说他在电话里叫我们自己去买点喜欢的东西……我不是立即告诉你,我打算买一件深色的风衣吗?”
涟微微一愣,旋即,也露出了笑容。
姐妹俩心知肚明了。
“下午四点,我们去见一个人——林恩宇。”漪说。
“林恩宇?刚才的电话原来是他打的……漪若有所思。对……他也许还知道些什么……关于母亲的……”
漪不置可否。
下午四点,还是在上次见面的茶楼。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姐妹俩走进一间包厢。推门一看,正是林恩宇。今天的他看上去和上次见面时似乎没什么不同,仍是一身休闲的打扮,神色仍然敦厚谦和。意外的是,他身边坐着的那个人——一身运动的打扮,黑黑的脸庞,乌黝黝的眼睛带着笑意。
“李威?!”涟惊讶地扭头望了一眼漪,漪的脸色没有一丝意外。显然,她是事先就已经知道了的。
“迟些跟你解释。”漪小声说。
见到鱼贯而入的姐妹俩,林恩宇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站起身,将对面的两把椅子轻轻拉开。
“请坐。”他说。
“不必客气……原是我们麻烦您……”漪一边坐下一边客气道。
涟没有说话,但脸上也始终带着笑,态度远不似上回见面时的冷淡倨傲。
“林先生,今天麻烦您来,是有点事情想要再问问您……”漪说。
林恩宇保持着微笑,“我料到了,想必你们是想再问我一些关于你们母亲的事情吧?!”
“是……”
“我虽然对你们家里的情况不甚了解,但是,看你们的打扮举止,言谈气质,便可知道你们一定是大家闺秀,至少,是家资殷实。再加上柳如回来之后就几乎和朋友断了音信,也再也没有任何作品面世,我一早便推想她一定嫁入的不是什么一般人家。话说回来,以她的品貌气质,肯定会有……”说到这里,林恩宇顿了一下,“只可惜,红颜薄命,我们这一班俗人尚且安在,她却已经……”
涟忍不住望了妹妹一眼,漪面不改色。
“林先生,母亲过世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对妈妈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所以,我们想听您再多讲讲,讲讲她以前的事情……”
林恩宇喝了一口茶。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整理思路一般。
“怎么说呢?现在再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就仿佛是在昨天一样,可是,要一件一件地回忆起来、讲述出来,又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
“您慢慢讲,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什么都愿意听的。”漪轻声道。
林恩宇垂下眼睑,定定地望着桌上的茶壶茶杯,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无限回忆。
“你们的母亲,柳如,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我们是同一批去法国的留学生,又都是学美术的,所以,常常见面。那时候,出国留学并不像今天这么普遍。在那个年代里,能够去留学的,特别是学艺术的,都是家里颇有一些家底的人,去留学,也多少带着一点出国游历镀金的意思。所以,在法国,我们这一群人其实过着的确实能够称得上是一段神仙日子。尽情地玩,潇洒地玩。最多的情形便是一大群人呼三喝四地一同去大大小小的名胜景点游玩、拍照、郊游,外带着写生。柳如便是我们这一群人之中最最闪光的一个。要知道,那时候,留学生里的女孩子原本就屈指可数,加上她聪明、机灵、漂亮,又有才华,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们这一群人中的宠儿。大家都宠着她、哄着她、捧着她、让着她,把她当成这一群人中的小妹妹。不管柳如走到哪里,做什么,都会有一大群人陪着她、帮着她,仿佛众星拱月一般的……我还记得,她那时候很喜欢拍照,我们就都陪着她,一到周末就出去玩,找景色好的地方拍照。常常是一拍就是一天。一卷一卷的胶卷洗出来,往往没几张是我们的,一叠一叠全都是柳如的照片……她还喜欢让我们画她,如果谁的作业是以她为主题的,她就会很开心地抢过来看……还有,柳如的画也画得很好,在这一点上,谁都不得不服她。她的画永远是和我们不一样的,总是那么有创意,又那么有灵气……”
“她是个那么完美的女人吗?她在法国的日子,是很开心很开心的吧……”涟忍不住喃喃自语。
“是啊……在法国留学的那几年里,我们都过得很开心……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烦恼似的……”林恩宇说。
“那后来呢?”漪突然问,“您上次说,她是突然回来的……甚至都还没有毕业……”
“是啊……”林恩宇抬头看了漪一眼,接着说。
“她是突然决定要回来的,之前没有任何预兆。急匆匆地跟学校办完了手续,带着一些贴身的行李就走了。很多没有带走的东西,还是后来我们几个朋友帮她处理掉的……”
“那原因呢?你们是朋友,她没有交代一下就……”漪问。
“没有。”林恩宇摇了摇头,“我们也问了她,但她只是很敷衍地说家里出了点事……”
漪若有所思。
“她回来之后不久,倒是给我们来过一封信,说她短期内不会再回法国了。又给了我们一个电话号码……也就是你们现在家里的那个号码……后来就再没有过消息。”
“那么,我还想请问一下,当时在法国的留学生里,您认识一个叫书杰的人吗?”许久没有出声的李威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书杰?”林恩宇似乎吃了一惊,“范书杰吗?”他询问着望向姐妹俩,“你们认识他?他也跟你们联系过吗?”
涟惊讶地望着李威,又望向漪。目光带着诧异。
“范书杰……您认识?”漪没有理会林恩宇的问话,也没有理会涟的目光。
“是的……他也是我们在法国的同学,他还有一个妹妹,叫诗洁,比我们晚一年去的……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俩都还在进修中。我跟他们也没有联系了……”
“哦……”李威似乎很失望。
“书杰……也蛮有才华的……你们有他的联络方式?能否告诉我……我也跟他断了音讯,说起来,还是很挂念的……”林恩宇征询似的问。
“抱歉,我们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依稀记得母亲曾经提过……所以随口问问您……”漪说。
“哦……是这样,我还以为……”林恩宇似乎颇有些遗憾。
“您回来以后,除了我们的母亲以外,还联系过哪些朋友呢?”
“没有了……许多朋友都无法按照旧时的方法联系上了。”林恩宇的语气带着遗憾。
“哦……是这样……”漪喃喃道。
“那么……那个范书杰,又是怎样一个人?他和我们母亲的关系怎样?”涟突然问,话音里带着紧张。
漪望了涟一眼,似乎在责怪涟的问题提得过于突兀。
“他?”林恩宇果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还是犹豫着回答道,“他和柳如是朋友……我们都是朋友。”
“朋友?”涟有些不信,怀疑写在脸上。
“是啊,我们都是同学,大家经常在一起玩的,自然都是朋友。”林恩宇解释道。
“范书杰家里原来是做纺织生意的,送他们兄妹二人出国,原本是叫他们学学经营之类的科目。可是,兄妹俩都好玩,先是书杰学了画画,紧接着诗洁第二年过来,也选了美术专业……”
“他家是做纺织的?厂子原来也在本市吗?”漪问。
“是的……原来是在本市,但是后来似乎搬走了……全家人好像都走了……”林恩宇吞吞吐吐地回忆着。
“哦……”漪没有再问什么。
林恩宇也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茶楼,涟立刻把漪拖到路边。
“你说吧,李威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他甚至连日记里的事情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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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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