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他总是「不心疼」她啊……他刚峻、严肃且认真,或者教人感到无趣,可她偏偏倾慕这样的他,然后渐渐察觉出那强硬表相下的如火热情,她爱上逗弄他的感觉,这瘾头怕是戒除不掉了。
微晃的马车里甚为宽敞,两边方窗皆撩开了布帘子,冬阳随行,淡淡地引入天光,两侧景物尽收眼底。
「击玉,冷不冷?要是哪儿不舒服,你得说,别强忍着。」
听见那声温言慰问,杜击玉将眸光从外边热闹的街景上收回,转而瞧向坐在对座软垫上的秀美妇人,露齿笑开。
「娘,我不冷。您别一直顾着我,我很好的。倒是您,不能着了凉,我把帘子放下可好?」伴随的一名小丫鬟与马夫挤在前头,马车里就只两人。
刀母摇了摇头,气色虽弱了些,但精神不错。「若你不觉冷,咱们就吹吹风。有一阵子没上街了,坐在马车里瞧瞧街景也好。」
「嗯。」杜击玉笑嘻嘻地颔首。
今儿个趁着日阳露脸儿,暖了几分,她专程陪着婆婆出门散心。
婆媳俩儿先是到「观音寺」里上香,后又逛了一家小小的卖琴铺子,和里头那名身兼制琴师傅的年轻老板聊了几句,只是她那张美脸儿没遮没掩的,无意间自然又「吓」着了好些人。
此时,马车正按着刀母的意思,往东城门外的大广场行去。
大广场是民团与衙役们操练之处,刀恩海若是待在湘阴未出门办事,时常上那儿授武。
风仍寒凉,教人呼出团团烟白的鼻息,杜击玉跟着将拽在怀里的小暖炉搁在婆婆膝上,又顺手替她拉拢软裘,将她包裹得暖呼呼的。
刀母不禁笑道:「咱怀里也捧着一只小暖炉,你怎么还把自个儿的往我身上搁?真不怕冷吗?」
「娘不冷,击玉就不冷。」她嘴甜,心也诚,随口言语便有本事哄倒人。
她们在相处上是有些「婆媳问题」的,偶尔杜击玉也感好笑,她的婆婆与阿娘虽都嫁入武林之家,但娘亲自小习武,后又随着爹在江湖上走踏,自是巾帼不让须眉,秀丽英气。
至于刀母,虽嫁予湘阴一带的武术总教头,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书读得多,琴棋诗画皆有涉猎,就是没学过一招半式,再加上大病过一场,病丝犹未尽除,秀气的脸常是白苍苍的,却又常挂浅笑,随时随刻欲抚慰人似的。
杜击玉发现自个儿爱保护弱小的习性又被挑高了。
她虽也是病号,身子骨强不到哪儿去,可瞧见有人较她还怜弱、更需小心照看,她倒是「遇弱则强」。只要与刀母处在一块儿,她俨然成了「护花使者」。
「来,过来娘这儿。」刀母朝她招招手。
她温驯地应了声,将自个儿移了过去,挨着婆婆身旁坐下。
「娘,咱们靠在一起,那就真不怕冷啦!」她撒娇,亲昵地勾住婆婆的一只衣袖,霜颊在那软裘上蹭了蹭。
刀母唇角微牵,探出指尖爱怜地拍拍她的颊,语若轻叹。「你来得真好。娘一直想要有个贴心的乖女儿,你来了,大伙儿都高兴,尤其是恩海,咱瞧他整日眉开眼笑的,欢喜得不得了。J
「呵……娘是在同击玉说笑吗?恩海才不会眉开眼笑呢,您也知晓,他那张脸就那么一个表情,瞧不出喜怒哀乐的。」看来,她还得花上许久时候好好「调教」呢。心痒呀,她真爱他发窘的样子。
刀母教她俏皮的语气逗得直笑,摇了摇头。「他喜色不外现,可咱心里清楚。那孩子到底是从我肚皮里生出的,还料不准他吗?」
杜击玉雪颊淡赭,轻笑了几声。
刀母又一声叹息,静了片刻才道:「恩海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朴拙了,又是个直心眼儿的,姑娘家对他有意思、春心暗生,他啥儿也领会不出,咱还担心他一辈子得打光棍了……他最后肯向你提亲、把你给迎进门,想是鼓起极大的勇气。你很好,能教他欢喜,娘心里感激你。」
「娘……」杜击玉扬眸,软软一唤,心口温热温热的。「我会待他好的。」
闻言,刀母微微一笑,指尖再次轻拍她的脸。
杜击玉自然地回了朵笑花,眨眨丽眸,那清瞳迅捷地刷过两道幽光,突地,她天外飞来一问:「娘,您方才说……有许多姑娘家对恩海有意思吗?」
刀母秀眉略挑,怔丁怔。「呃……是呀……」
好样儿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击玉咬了下软唇,不自觉地瞇起眸子,费劲儿地稳住嗓音。「是吗?唔……娘见过她们吗?都是些什么样的姑娘?跟恩海在哪儿识得的?娘适才也说了,恩海最后肯向我提亲……最后?莫不是在我之前,他其实是打算对其他姑娘提亲?」
这还了得?
她不是他的首选吗?
唯一的、独有的,就只她一个。
他亲口承认,除她之外,他想不出别家姑娘,不是吗?
唔……喉中好酸啊,像是从胃里呛出什么来了,那滋味难受得教她美脸儿皱成一团,五官挤作怪样。
这冲击来得好生突然,教她一向伶俐的脑子有些浑沌,只清楚明白一件事儿!
他要是再敢对别家姑娘提亲,她就……就、就一辈子不饶他!
约莫一刻钟过去,马车行至东城严外。
在大广场上活动的百姓们男女老少皆有,气氛活络,但一经询问,才知民团与衙役的操练在半个时辰前已然结束。
有人瞧见了,刀家二爷在授武过后,便与一名劲装打扮的黑衣女子走在一块儿,那女子该是外地来的,是张生面孔,与刀家二爷显然是旧识,据说两人已相偕往打铁铺子聚集的城南策马而去。
黑衣女子吗?好!极好!又是打哪儿蹦出的姑娘?倒挺能投他所好,知他偏爱玄色!
杜击玉也知自个儿不太讲理,尚未对自家相公问出个所以然来,就怨他、恼他、往他身上罗织罪名,但这心情难以抑制呀!
酸溜溜的,比含了满口的青梅子还厉害。
索性,她就大方对自个儿认了,她是打破醋坛子,不成吗?
马车调转方向往城南去,刀母见她脸容微凝,知她所为何事,心里不禁感到好笑,并不打算为刀恩海多作解释,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小的多吵吵嘴,说不准愈吵愈甜。
「没事吗?要是累了,咱们让马车调头回府里去?」温言问着,她轻捏杜击玉的小手,后者头摇得如博浪鼓。
「娘,我很好,我、我不累的。待会儿我自个儿寻恩海去,娘若累了,先让马车送回府里吧?」深吸了口气,唇角硬是扬开笑弧。冤有头、债有主,她这股子气闷只针对刀恩海,绝不波及无辜。
刀母也不道破,只温和地颔了颔首。「也好。恩海见着你,定是欢喜讶异。」
讶异或许,欢喜……则不然吧?杜击玉小脑袋里闷闷转着。
前一阵子,她开始注意到她那木讷相公越来越晚归,原以为是因事务缠身才导致如此,但见同桌晚膳,全家独缺他一个,连平常忙碌不已的公公和大伯都能准时入席,偏不见他人影,而且连句话也不交代,神神秘秘的。
她曾私下问过他两回,他不答,神色却怪异得紧。
她虽状若寻常,却也忍不住要去猜测,斟酌过一个又一个的可能。
该不会……真和别家姑娘扯上关系吧?不不不!不会的!她得信他,定他罪前,至少得听过他的解释。
在她心思起伏之际,马车已行入城南街道。
城南这一带,贩售铁器与各类农耕、狩猎等等用具的铺子甚多,都是老字号了,品质好、造工仔细,许多邻近县城的百姓亦时常过来光顾。
刀家在这儿有自个儿的店铺和场子,规模不小,却非以营利为目的,他们与当地县衙长期合作,透过官府,生铁取得较为容易,专办刀、剑等兵器的打造,除提供给湘阴的民团和衙门使用外,亦常支援邻近地方。
沿着大街行来,两旁店家不断传出清脆的敲击声,此起彼落的,尚混入汉子们粗犷的叫喝,上门的顾客正跟打铁师傅讲价、讲式样,比手画脚,说得口沫横飞,乍然一见,还道双方吵起架来了。
落在此处的雪似乎薄了好几寸,因各家铺子里用以熔铁的火炉长年不熄,烧得好旺,风里偶来一阵熏热,再冷的天也得收敛几分。
「刀家五虎门」的店铺连着场子,但铺头摆设的东西不多,固定安排着两名伙计照看,仅是应付一些简单的接待或寻常议价的工作,若顾客有所指定,通常会直接到另一边的打铁场子找师傅当面谈去。
此一时分,刀家场子里的二十三只风箱正拚命鼓动,老师傅们底下各收了不少年轻徒弟,大冷天里,那几个少壮汉子全都打着赤膊,挥汗如雨,在老师傅的吆喝和指示下卖力地挥动臂膀,旺火、熔铁、锤炼、冷浸,一次复一次,直至敲打出最好的模样,完全定形。
场中最大的那座风箱旁,已有四十多年资历的打铁老师傅正瞇起眼,犹然精利的目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着手中的一把兵器,最后颔了颔首,朝挺立在侧的黑衣男子道:「二爷,这玩意儿很不错,是把好刀啊,就可惜缺了这么一小角。」
「能回复旧貌吗?」刀恩海语气持平。「这把软刀是赵姑娘的父亲辞世前传予她的,意义自是不同。」
老师傅沉吟了会儿,目光片刻未离软刀,道:「刀身需加半厘生铁补平,锋面还得再锤炼至极薄,下手需足劲儿,先重后轻,但手段要快,若慢了半分,走了形,这把软刀便算毁了。」
听得这话,知尚有补救法子,立在刀恩海右侧的劲装姑娘像是松了口气,正欲启唇,老师傅却又叹道:「只可惜咱儿已有了年岁,臂力不如从前,要锤炼这把刀,寻常的打铁师傅怕是成不了事,若再早个十几、二十年,由咱儿亲自来办,应是不成问题。」
「啊……」那位姓赵的姑娘初露喜色的脸蛋瞬间凝住。
刀恩海面容未动,忽地出声。「由我来吧。您老在旁指点,我来动手。」场子里的活儿他甚为熟悉,也有过不少打造兵器的经验,虽是单臂,臂肌力量在长年习武下已练至惊人发达的地步,谁也难以比拚得过。
「二爷?」赵姑娘不禁轻唤,眸光泛泫,满是感激之情。
老师傅灰眉略挑,点点头。
「嗯……倘若由二爷来做,这法子很可以试试啊!」
「那就试试吧。」说道,刀恩海俐落地解下黑披风,卸下背上的乌刚刀,为了待会儿能好好地施展,他右臂滑出黑袖,直接从领口穿出,露出大半片结实的右肩和胸膛。
便在此际,骚动猛地涌至。
锵当——
咚!
匡啷——
砰锵——
各类器具的掉落声急遽响起,从场子的入处一阵接连一阵地传来,还伴着好几声怪异的抽气,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被震得僵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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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嫁玄郎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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