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段银绯一时喜形于色,听见三哥毫不迟疑的语气,她料定了就算他喜欢那个凤雏公主,只怕用情也不会太深。
一抹幽黯闪过段檠天的眸底,就像是幽邃的古井,教人瞧不出里头的端倪,他勾起一抹浅笑,继续动手擦拭着龙鸢大弓,语气不疾不徐,“如果没事的话,就退下吧!我想一个人独处,就我跟这把大弓,静静地相处一会儿。”
“是!”段银绯不疑有他,依命退下了,在她的眼中,段檠天珍惜那把大弓,当然是因为对亲生父汗的孺慕之情。
帐中重新恢复了宁静,段檠天一语不发,注视着光可鉴人的弓身,心里想着凤雏那张如玉般的芙颜。
她心里会作何感想呢?如果她心里有一分毫在乎他的话,或许会伤心吧!
在他昨天对赤陇下那道命令之时,他只想到了她,想起她那张美丽的娇颜,是否会因为他的决定,而露出愁苦的表情……
风徐徐地吹着,丝丝地透着初夏的暖意。
凤雏走过几棵已经是绿意盎然的百年杏树,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旁的朱瑜与一干宫女只是静静地跟随在她的身后,谁也不敢多打扰一句,自从昨儿个接到从南方捎来的军报之后,他们主子就一直都是沉默不语的,那眉心间轻泛的愁绪,教他们见了都要心疼。
蓦地,凤雏停下脚步,仰起娇颜,注视着结满红色小果实的树,“这是什么果子?”
“回公主,这是樱花的果实。”朱瑜走上前,笑着说道。
“我以为樱花是不结果子的。”听到樱花两个字,凤雏一双美眸显得有些迷蒙,似是眉心间的那抹愁,不经意地渗进了瞳眸里。
“别的樱花奴才不知道,可是这寒绯樱是中原一直就有的品种,花谢了之后就会有结果子,据宫里的姑姑说,每年春天这棵寒绯樱的花总是开得特别慢,但是果子倒是结得特别多,不过,一般人不吃这樱花果子,如果宫里的奴才们没摘来渍成蜜饯,寻常时候就任由它成熟落果,当成是明年开花的自然肥了!”
“为什么不吃呢?我瞧这樱花果子长得就像樱桃似的,应该也是甜美多汁的果子吧!”她一瞬也不瞬地瞧着那嫣红的果实,鲜艳欲滴,仿佛血色的红,刺痛了她的眼。
“这个公主就有所不知了,这樱花果子长相虽然像樱桃,可是滋味却不甚好,非但不甜,还很酸苦呢!”
“酸苦?我瞧着不像。”话才说着,她随手摘下并蒂而生的两颗红色小果实,在朱瑜还来不及阻止之前,就一口咬进了嘴里,随即就被随着汁液泛开的酸苦味道给呛得说不出话,脸蛋皱得像颗苦瓜似的,好半晌才平复过来。
“公主,奴才这就让人去取水来给您润口……”朱瑜赶忙回头要叫人,却被主子给扬手制止了。
“不必了,我已经吞下去了,你就不必忙了。”凤雏倾首启唇,将两颗籽儿吐到朱瑜伸承的手心上,仰望着满枝头的红色果实。蓦地,像是那酸苦的汁儿透出来般,泛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果然是好酸好苦的味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相思’吧!如此酸苦的味道,如此嫣红如血的颜色,这……才是真正的相思吧!”
说完,她低首敛眸,给了自己一抹苦涩的微笑,满嘴的酸苦味道犹在鼻腔里缭绕不去,从前的她一定不识得,只觉着这味儿不好,如今,她却是比谁都懂,这才是相思真正的味道啊!
这味儿真的不好,但是就算再酸再苦,她还是只能往肚里吞去。
“如果公主真想吃这樱花果子,奴才让人全给摘下来,送到蜜果房让人给做成蜜饯吧!”
“嗯,正好这些时日特别想吃酸食呢!”凤雏颔首,转眸望着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扬起了一丝浅笑,却见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公主……有一件事情奴才不知问不问得……?是月娘姐姐要我留心的,她一直都在担心公主……的癸水,公主不觉得已经迟了很久没来了吗?”朱瑜压沉着声,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话给说完。
凤雏静静地听着朱瑜把话说完,好半晌,她只觉心神有些恍惚,先是昨儿个的事情跃上她的心头,昨天她得知段檠天派他的义兄弟以借道的名义,逼领军驻守南方要塞岭南城的陆老将军开城迎接大军,她知道借道只不过是个借口,倘若陆老将军不听从,两方的战火随时有可能一触即发,而段檠天所等待的就是一旦引发战火,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与朝廷为敌。
但岭南城怎么能开呢?此城一开,南方大片江山再也没有防卫的屏障,对于段檠天明知故犯的挑衅,她也只能咬牙接招了!
她看着朱瑜,看见她脸上的担忧,纤手不自觉地抚着平坦的肚皮,忽地,她轻笑了起来,那笑容苦涩得远比哭泣更加悲伤……
一丝细细的红线缠绕在她如玉般的皓腕上,看起来分外的艳红,另一端由太医执着,他倾神聆诊着红线那端传来的细微脉象,不敢有一丝毫的遗漏,毕竟,在那一端的病者是矜贵的镇国公主,只消她一句话,他的人头随时都可能不保,当然不能够不留心。
凤雏和衣半躺在长榻上,几个软枕撑高了她的上身,让她转着头就可以望出窗外,她的眼神迷蒙,恍若无人似地眺看着窗外的一片绿荫。
她想起了在花庵村所度过的那一段日子,就像是夜深人静作了一段美梦,醒来是会感到怅然一般,每每她会想起那段日子,心底除了怀念之外,还有着抛不掉的失落感。
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吗?那一段美梦……真的就此消失了吗?
凤雏总是告诉自己不能再想,可是,内心的渴望比她的思绪诚实,她知道自己的内心的渴望,如果能够……如果能够的话,她想要永远都在那一段美梦之中,没有醒来,没有结束永远都在那段安稳的日子里沉浸着。
或许,是因为她正身处在斗争的惊涛骇浪之中,所以才会格外地想念曾经拥有过的安稳日子吧!
不是因为她想念那个男人,只是想贪图一份安稳的日子吧!
忽地,她感觉到有人上前解开她腕上的红绳,她回过眸,看见是朱瑜在替她解开红绳,当朱瑜退下之后,她的眼光直视着太医。
“如何?”她扬起淡定的美眸,直直地瞅着太医。
太医面有难色,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回公主,微臣在公主的身上把到了一种不寻常的脉象,可是……”
“可是什么?你只管直说,就算是说错了,我也不会怪罪于你。”
“是,微臣感谢公主宽宏大量。”太医揖首,深吸了口气,壮了壮胆子才又开口,“恕微臣斗胆直言,在刚才的诊断之中,微臣在公主的身上把到了喜脉,倘若无误的话,公主近日玉体不适,应该是因为有了身孕。”
他的话声一落,屋子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僵硬了起来,在一旁随侍的奴才们不约而同地倒抽了冷息,表面上却不敢妄动声色。
但凤雏脸上的表情却不讶异,她似乎早就猜到了太医会说的结果,澄净的眸光依旧平静如昔,“孩子几个月了?”
“约莫二月有余,不足三个月。”太医回答。
“嗯。”凤雏轻吭了声,敛眸陷入了深思。
她有孩子了。
她有他的孩子了。
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生气,抑或者是悲伤?她高兴什么呢?倘若生下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亲,她该高兴什么呢?
但她不生气,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生气,因为这骨肉是她贪欢的结果,是她放纵自己的余孽,所以,她凭什么生气呢?
所以,是悲伤吧!她柔嫩的唇瓣轻勾了下,似乎是想要笑,却在尚未形成笑意之前,那微扬的弧度已经被心里的沉重给狠狠拉了下来。
“公主,微臣不知道需否为您准备……”太医的话欲言又止。
“准备什么?”凤雏转眸觑了他一眼。
“微臣只是想,如果公主不想留下腹中的胎儿,微臣可以……”他说到一半,忽然看见主子露出了一抹灿烂如花的笑容,过分的灿烂教他毛骨悚然。
“你说的是流胎的汤药吗?我想起来了。”凤雏柔声地问,转眸望着站在身畔的朱瑜,“你还记得吗?在我十岁那年,我们在后宫的廪房里,看见一名敬事房的公公逼一名宫女晚汤药的情景吗?”
“奴才记得,汤公公一直要主子别再瞧了,但主子不听,硬是要从头看到最后,那天的情景,奴才一辈子也忘不掉。”朱瑜一脸心有余悸。
“是啊!我只怕也是终生难忘吧!我瞧着,是因为我觉得既然他们能做得出来那种事情,我做什么不能瞧呢?我记着那位宫女也是怀了二月有余的身孕,我想应该是父皇的骨肉,可是,当时的舒妃,也就是今日的太妃硬是一口咬定那个小宫女肚里怀的是野种,硬是要母后下旨,把她肚里的孩子给堕了,我还记得那天她被硬灌了汤药,不出半个时辰,立刻就腹痛如绞,她又哭又叫的,没多久,我就看见她双腿之间血淋淋的,好不吓人啦!”
凤雏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眸光有些迷蒙地直视着前方,像是看着重现在她面前的儿时回忆。
一旁的太医听了心里更凉,他捉摸不透这位主子的性格,更捉摸不透她为何在这个时候提起那段往事。
“那一定很疼吧!”说完,她回眸直视着太医,认真地看着他,“喝下那汤药,把腹里的骨肉堕掉,一定很疼吧?”
“是……是会有相当的疼痛……”太医回道,脸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本宫很怕疼,难道你会不知道吗?你说这话是存心想谋害本宫吗?”凤雏的嗓音陡然转冷,美丽的眸光也瞬时寒如冰霜。
“微臣该死,请公主恕罪!”太医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心想就算是下一刻就掉了脑袋,他也只能认了。
这时候的朱瑜看见主子的脸色不太高兴,与月娘相互使了个眼色,开口打圆场,“好了,公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所有人听着,没有公主的吩咐,今儿个的事,谁都不许透露出去,知道吗?”
“是!”众人异口同声。
太医告退,月娘领着一干奴才们下去替主子准备丰富的膳食,毕竟现在主子的玉体不同于以往,倘若真的要把孩子生下来,膳食就要营养一些。
最后,只有朱瑜留在主子的身边伺候,她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开口问道:“公主……都想清楚了吗?”
“不,我没想清楚,我不愿意想清楚。”凤雏仰眸看着婢女,眸底有着一抹倔强与傍徨,“我怕自个儿想清楚了,这孩子就不能留了。”
这时,朱瑜心里发胀得说不出话来,她从小就跟着主子一起长大,比月娘更接近主子的年纪,所以,从小主子帮什么坏事儿、说不得的事儿,都会找她偷偷去做,而不找月娘,因为她说月娘就像是大姐姐,光是被她那双慈爱又无可奈何的眼瞧着,做什么都没劲儿了!
从小到大,她见过调皮的主子、怕疼的主子、可爱的主子、倔强又不服输的主子,还有强悍得几近残忍无情的主子,可是,她却从未见过主子的眼底流露过一丝傍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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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驭枭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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