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治觉得好笑,要说取代,谈何容易?
在这天底下,除非有第二个容雍雅,否则,谁也取代不了容家在他心底最特殊的地位。
但是饶是有第二个容雍雅,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容貌与神韵,以及同样精湛的身手及武艺,他深知那也不会是自己曾经最心爱的女子。
“皇上,您不狩猎吗?”乔庸策马来带主子身后,开口问道。
闻言,舒治淡淡的回眸,觑了手下一眼,接着他扬起脸庞,看着宛如宝石般的湛蓝天空,看着他的海冬青在另一端的天际盘旋飞舞,一会儿飞上,一会儿俯下,却不似在飞逐猎物。
他眯细眼眸,有片刻深思,随即以手圈口,发出鸣声唤回海冬青,鹰儿闻主人召唤,并没有立刻回应,又一次飞俯而落,半晌后,才又出现在天际,飞回主人腕上。
“你是怎么了?”舒治拧起眉心,侧眸又气又笑地瞅了鹰儿一眼,“玄银,听见了召唤不立刻回来,究竟是什么将你给耽搁了呢?难道就不怕朕责罚吗?你不要忘了,现在可没有人能再替你求情了。”
玄银双爪蹭动了下,扬颈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声,似乎在抗议主人的威胁,猛禽的傲性让他吞不下这口气。
“不服气吗?”舒治不以为意,扬起一抹清浅即逝的苦笑,“她不在了,无论我想不想要接受,都不能改变这个残酷的事实。”
鹰儿再度亢喊了几声,似乎不想要同意主人的这个说法。
见驯鹰异乎寻常的躁动,舒治微拧起眉心,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氛,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穿过疾风,从他的颊畔飞逝而过。
“来人,有刺客,快点护驾!”乔庸警觉大喊,随着喊声歇落,随行的护卫立刻回防,在主子的身边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铁墙。
自始至终,舒治一语不发,他知道敌人没有致自己于死的杀意,因为那支箭只要再近半寸,就能够射中他,那不是失误,他知道那不是。
就在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之中,忽然想起了缓跺的马蹄声,一人一骑踩着最从容的步伐从树林后走出来。
比起高大的马匹,骑士的身形显得娇小,可以看得出来是一个体态纤细婀娜的女子,但是当人们看见她的脸容,都不约而同地一愣。
或者应该说人们看见的并非是她的真面目,她戴着一张极可怕的面具,小眼扁鼻,一道长长的血痕从额心画到下巴,几乎把脸剖成了两半,活脱脱的就是极吓人的夜叉。
舒治也愣了,但是不同于众人的惊吓,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自觉地伸出了手,“雅儿……”
“皇上?”乔庸不解地轻唤了声,不解为什么主子会唤出皇后的闺名。
就在这时,戴着面具的骑士忽然调过马首,策马狂奔离去。
“拦住她!不许伤她,谁也不许伤着她!”舒治伸出长臂指着她的背影,想也不想的大喊。
“遵命!”
乔庸率先飞骑而出,领着一群手下追上远逃的马匹,在他们的身后扬起了漫天的草屑烟尘,轰隆的马蹄声如雷般在草原上响彻不绝……
一刻也闲不住。
已经好些年了,舒治不曾如此躁动不安过,在他的心里仿佛有把火在烫着,烧得他心口热腾,就快要喘不过气。
一直到了子夜时分,皇帐里依旧是灯火通明,舒治来回踱着方步,总是一次又一次不自觉地往帐外探看,就希望下一刻他派出去找人的手下就会回来,给他带来好消息。
是她吗?会是她吗?
那张夜叉面具会是一个巧合吗?
蓦然,他停住脚步,闭上眼眸,深沉地叹出一声喟息。
直至此时此刻,他才惊然的发觉,原来,这三年来的平静,只不过是情思被压抑了,这三年来,他没有一时一刻,曾经停止过思念。
他勾起唇角,扬起一抹苦笑,看起来比哭泣更教人觉得悲伤。
今天,他取笑不愿接受事实的玄银,其实,最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雅儿,他的雅儿,他的皇后。
在一旁伺候的田公公终于按耐不住担忧的心情,上前说道:“皇上,您就行行好,好歹也吃些东西吧!都几个时辰了,从猎场回来之后,您就粒米未进,滴水不沾,奴才担心您的龙体啊!”
“朕吃不下,把膳食都撤下去,朕不吃。”
“可是……”
“撤下!”他闭上眼眸,沉沉地低吼了声。
“是。”田公公虽有满腹无奈,也只能听主子的话去做。
这时,帐外传来了人声,随即就传乔庸回营求见,舒治迫不及待地宣见,一见到乔庸,立刻就急忙地问道:“如何,找到了吗?”
“回皇上,乔庸带着手下找遍了整个草原,问遍了百里之内的民家猎户,就是没有人见过戴着夜叉面具的骑马女子,请皇上恕罪。”
一瞬间,舒治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以及心口都为之一凉。
没找着。
没找着她。
好半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头更塞着,胸口从热烫到冰凉,最后狠狠地发痛起来。
“退下。”他幽沉地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
“皇上……?!”乔庸被主子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给骇住了。
“退下,不要让朕说第三遍。”舒治缓缓转眸,盯住乔庸惊疑不定的脸,一瞬间暗淡的眸光透出了几近阴沉地诡色。
“是,乔庸告退!”说完,他悄声地退出帐外。
“你们也都全部退下,朕要一个人静静。”舒治对田公公等人下了命令,说完,还不等人都出去,就走回长塌旁,往榻上一倒,闭上双眸,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水汽氤氲,在火烛的映视之下,透着朦胧的薄红色。
寂静的室内只剩下从龙首吐出的流水声,舒治半卧在池里的靠躺上,只有半个结实的胸膛露出水面,他让奴才们全数退下,只想一个人安静。
从猎场回京的途中,他忽然下令绕道到龙泉行宫,位置就在龙泉山下,传说几千年前,有人在这里见过飞龙,后来飞龙沉潜入地,从此之后,这里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温润泉水。
因为这里的温泉水质极好,以往每年他总是会听从太医的建议,不定期的就会来这里泡泡泉水,以使血气活络,让身体变得更加健康。
他与雅儿刚成亲的头一个月,他们也几乎都是在龙泉宫里度过,因为这里不只是泉水温润养颜,就连四周的风光都极美好,但说实话,当时他们的眼底只有彼此,再美的风景对他们都只是无用的陪衬。
他该忘记的,可是他忘不掉。
那天,他召见几位皇子,一方面关心他们进来的状况,一方面测试他们学习的程度,他才发现最年幼的一岁皇子已经在学步了。
一思及此,他的心便痛苦不已。
因为当年那场大火烧死的,不只是他最爱的女人,还有他期待已久的子嗣,如果那孩子能够被生下来,现在都已经快三岁了。
他不能接受,是的,他不想接受。
在那场大火之后,他曾经有好一段日子也不成眠,尤其到了最黑暗的夜晚,他心里的期待就更深了。
他在等着她的出现,无论回到他面前的是活生生的让你亦或者是冥府的鬼魂,他都不在乎,在他的心里只有着想再见她一面的渴望。
他希望她并没有死去,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他总是想着,只要她仍活着,就一定会来到他身边,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但随着一日日过去,希望换成了绝望,终于,在一天的夜晚,他终于合上眼睡着了,那一晚,他做了一个极心痛的梦,梦见了当年初见她的那一个午后,才知道她那怒然娇嗔的模样在心里记得好牢。
“今日何日兮,搴舟中流……”
女子娇柔的吟声在寂静的空气之中轻轻地迥荡着,舒治霎时睁开眼眸,看见了一缕纤细的身影映在屏风之后。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随着一字字的吟念,女子从屏风之后走出来,走到了水池边,停住了脚步,在她的身上穿着宫女的衣衫,于众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戴着丑恶的夜叉面具。
舒治不敢置信,眸光直视着女子的面具不放,他一掌按住了水池的底面,只要女子有一点轻举妄动,他可以随时一跃而起阻止她。
“是你吗?雅儿,是你回来了吗?”
他话声一落,室内再度回复了寂静,只剩下泉水流淌的淙淙声横亘在他们之间,沉默仿佛随着热气不断在发胀着,就快要令人感到窒息。
“是,是我,我回来了。”容雍雅柔软的嗓音从面具之后传来,闷闷的,在抑扬之际有片刻顿滞,像是忍住了哽咽,却还是难忍心痛一般的微窒,“我从阴曹地府回到阳世,要向皇上索命来了。”
“过来,让朕细看看你。”他朝她伸出手,唇角勾起欣然的微笑,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似乎害怕她再度从面前消失。
“你不怕吗?不怕我是一缕要向你索命的冤魂吗?”容雍雅解开后脑勺的系绳,动作缓慢地脱下面具,在他的面前露出清丽的娇颜。
“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朕不怕。”他缓缓摇头,再见到她绝美的面容,黑眸绽出最温柔的笑意,“朕只怕这是梦,梦醒了你便要消失,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朕总是盼你入梦来,可是夜复一夜,朕总是盼不到你入梦。”
夜复一夜的等待,夜复一夜的失望,沉重得教他快要承受不起。
再次见到心爱男人的脸庞,容雍雅的心情也是激动的,原本,是今生今世不想再见他的,天晓得当她做下决定时,心有多痛!
“这些年,我仍活的好好的,你自然是梦不见我,就不知道你有没有梦见我们的孩子,这些年来,我常常梦见他,是个模样很好看的男娃儿。”她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慢,在提及孩子时,眼眶终究不自禁地泛红。
“孩子没了,是吗?”这句不是疑问,仅是淡淡的喃语。
其实,他的心里并不意外,在大火之后,他曾让田总管质问过在坤宁宫当差的工人婢女们,他们不约而同都说那两日,皇后的身子不适,其中一名宫女曾说她亲耳听见皇后对朱骊姑姑说,她不惊动太医院,不想在这要紧的关头教皇上以为她是存心装病,要挟他顺着她的意思。
“是朕疏忽了。”说着,他昂起眸,眸底盛满了怜惜的歉意,“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话落,久久的沉寂,他们相视着彼此,在对方的眼眸里都看见了遗憾与哀伤,不必诉诸言语,就已经是直接而明白。
“我想把话先说明了,皇上,我不是为你而回来的,在我的心里根本就不想见到你。”
她轻轻地诉说着,在他的眼底看见了失落的心痛,但她视而不见,继续说下去,“半年前,我终于将大哥从敌国救回来了,他被折腾得不成人形,经过好一段时日的调养,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他说,就算是死,他也不会背叛皇上,不会背叛中原,我相信他,所以我回来要向皇上为大哥公道,替大哥及我们容家彻彻底底讨个公道。”
“如果朕不允呢?”他的语气轻沉缓慢。
闻言,她抿着嫩唇,直视着他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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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驭狂汉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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