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姬心旌摇动之际,不由也暗暗奢想起,凭着自己冠绝天下的舞艺和美色,或可充入魏帝后苑中,日后恩宠极致,世人艳羡。
思至极处,阮姬脸上媚色更深更艳,柔软如蛇的腰肢也扭得更加妩媚妖娆了。
「果然是当世丽色。」元拓大手支着侧脸,懒洋洋道:「听闻阮大家祖父曾与宋国着作『刑经』之大师梅善有旧,不知有否此事?」
呃?阮姬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陛下召姬入殿……便是为此一问?」
「嗯。」他淡然应了声。
嗯?居然是嗯?有谁叫了舞姬不是观舞不是搂色,是问八百年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刑经」不「刑经」的鬼?他魏帝是把她阮姬当什么了?
阮姬向来对自己的美貌和舞艺深以为傲,霎时气昏了头,一时居然忘了坐在上首的可是杀名赫赫的大魏帝王,冲口而出:「有美在前,陛下竟烹琴煮鹤至此,姬周游诸国以来还未曾得见,实乃可笑,可笑也!」
「大胆!」分列两侧的执金卫手执长戟煞气凛凛地一声大喝,如响雷霹雳爆起!
「姬、姬不敢……姬大错矣。」阮姬登时吓白了脸色,软坐在地,随即颤抖求饶,再不见一丝方才的倨傲之色。
她身后众姝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个个跪伏在地,抖得不成样。
殿中气氛凝滞死寂,重重的压迫感如巨轮倾辗而来。
元拓不发一语,修长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虯龙扶手,最后厌极地摆了摆袖。
自有一队执金卫出列,将阮姬和众姝拖出殿外。
号称千年大族之后的贵女阮大家,亦不过如此,还远远逊于他少年时曾在宋国见识过的那五岁小儿。
话说,那开口国法、闭口刑律的小儿……今年也该有十五了吧?
元拓深邃黑眸掠过了一抹思忖怀想,好看的薄唇微微上勾。
宋国。
时序渐入夏,梅小法端坐在案前,正腕悬于空,从容地书写着大气端凝的墨字落于竹简上。
这是她最近新寻的一门挣钱活儿,肇因民间识字者不多,识了字者又多为自命清高的书生,若非想方设法钻营着当官做吏去了,就是高高端着架子,连开个私塾授徒都要挑三拣四,故此贩夫走卒尽皆被排除在外,除却家中童子识字习理所求无门,就是想写封家书携回乡都托不着人。
梅小法窥此商机无限,便暗中让晋去走动一二,就说一封竹简家书五文,布绢家书七文,买十送一,熟客另有加赠,代客书写讼状。
一个月下来,此举可让她攒上不少银钱,不论日后自家谁婚嫁,有嫁妆有聘金就有底气了。
就在此时,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清秀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小姑子,不好了不好了!」
梅小法手一抖,险些在竹简里「大寿」二字中的「大」字多加了一点,把个活生生的大寿变成了太寿,幸好及时稳住。
「什么事不好了?」她微蹙眉问道。
「王宫里张贴出了告示,说举凡王公以下,庶族以上,家中有年及十三以上、十七以下之女都要在十五那日进宫……进宫……」晋脸色都变了,颤着声道:「选采女。」
这回她手一松,毛笔啪答一声落在了竹简上,瞬间污了大字,大寿转眼成夭寿哦。
「荒谬!荒谬!」她怒气冲冲地起身,「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殷纣之祸不远,君王贪恋美色必败无遗,难道朝中上下就无人一言以谏吗?」
晋默默地瞅了她一眼。「到得今日,小姑子还对朝中大臣有所指望吗?」
她一时语结,胸脯剧烈起伏,显是余怒未消。
「小姑子,民不与官斗啊!」晋叹了口气,随即努力打起精神,希冀道:「对了,小姑子不是熟谙『刑经』法条吗?也许能从中寻出法子,逃过此劫?」
她面色阴郁,半晌后闷闷道:「没有。」
「咦?」
「曾祖着此『刑经』时,宋国政治清明,君王英武,虽采女也有三年一大选,然皆是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及笄之女,哪像如今──」梅小法说得咬牙切齿。「居然连十三岁的幼女都不放过!吃吃吃,吃死他们这帮老贼好了!」
「唉,吃是吃不死的,」晋又是悲愤又是沮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古皆然。小姑子,这就是人说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吧?」
她眼神黯淡了下来,喃喃自语,「难道天下就无君制法守法敬法了吗?」
「既然事不可违,小姑子,那趁猎美使出动前,你不如先躲到乡下去吧?」晋心急如焚地提议道。
「我父是刑部小吏,簿上有名,我便是躲还能躲到哪里去?」她苦笑摇头。
「可是……」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目光闪着坚决,凛然道:「若有此机缘立于殿上王前,我梅小法就是拚得一死也要血谏君王,一扫妖氛!」
这话可吓坏了晋,他结结巴巴地道:「小姑子别、别啊……」
「大丈夫立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纵不能做出一番为国利民大事,死也要死得振聋发聩,教世人知晓宋国法制未亡!是非未死!」
晋都快哭出来了,不是感动,而是给慌的。
「小姑子,你不是大丈夫,你不过是个小女子啊!」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你现在的意思就是瞧不起女人就对了?」她火也上来了。
「……」
「你说,你是不是瞧不起女人?是不是是不是?」
晋欲哭无泪,现下总算能明白前些时日常常出现在郎君老爷口中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什么个意思了。
「总之,不许你们男人瞧不起女人!」梅小法脸色严肃如手持戒尺,随时觑机就要甩他几板子的刚正严酷夫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有鸡方有卵,无母何来子,你瞧不起女子便是瞧不起你阿娘,瞧不起自家阿娘的人又何来面目立足世间?」
「……对、对不起。」清秀少年瑟缩了下,说不出的怯怯,诉不尽的可怜。「小人错了。」
「好极。」她满意地颔首,「想左传,宣公二年,有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既已知错,也就罢了。」
晋眨了眨眼,吞了吞口水,心情好不复杂。
唉,若是自己当年大乱逃难进城时,选中的主子不是眼前的小姑子,而是那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倌馆老鸨,也不知会不会好一些……呸呸呸,他这都是在胡想些什么啊?若不是有小姑子出手买下他,他现下早就以卖屁股……咳咳咳,「那个」为生了,如何还能过得像今朝名为奴仆、实则尊严得保的好日子?
晋一凛,忙收束心神,再不敢哀怨小姑子魔音穿脑的谆谆教诲,而是垂手恭谨侍立,要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选采女之事我心中有数,你也不用太替我操心。」她清脆朗声道,「我阿爹这几日随上官出城查案勘场去了,咱们自己倒是得小心门户为要,像是上次被何家小姑子爬墙过来投木瓜的事儿,能避则避,当免则免,否则次数多了,你和阿爹到时不娶人家也不行了。」
「……诺。」晋叹了好大一口气,摸摸滑嫩如脂的清秀脸蛋,满喉发苦。
这都是些什么世道啊……
「你在家中帮忙整理这些竹简,我去多打些浆水和割几刀肉回来腌。」她吁了口气,素手理了理裙裾上的些微摺皱。「这几日想必城中是不会安宁了,粮水备妥,有益无害。」
「还是我出去采买吧,万一小姑子恰恰撞上了猎美使──」
「晋多心了,」她一笑。「哪有这般巧?」
但事实证明,若非晋乌鸦嘴,就是事情偏就有这么巧。
梅小法拎着一壶浆水,两刀猪肉,款步过大街,恰恰好当头就撞见了一行趾高气昂、华衣锦靴的官家队伍,当头那个高高瘦瘦尖嘴猴腮的猎美使一见着青嫩若初生荷尖尖的梅小法,登时眼睛一亮。
「那谁!还看,就是你!」猎美使停下脚步,两只眼仿佛狼盯住了肉,看得梅小法背脊窜过一阵恶寒,面色僵硬森冷起来。
「不知大人有何见教?」她冷冷地道。
在猎美使出言的刹那,大街上凡是母的女的统统闪的闪逃的逃,连做生意的大娘婆子也火烧屁股般收摊跑路,全然忘记自己早过了十七岁的年龄限制了。
「哟,小姑子见着了生人居然不羞不臊不躲,啧啧,可见得是个可调教的。」猎美使上前,手就要勾起她的下巴。「来,给大人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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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太犯规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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