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有些吞吐,这一年,她在外头跑的次数多了,眼皮子不像过去那样浅,她打心里明白,有时候非得失点血,才能保住根本。
宋怀恩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头不舍,要把经营多年的家业分两份出去,谁不心疼?但王氏考虑得周全,事情既然要办,就得办得漂亮精彩,做得不干不脆,不如别做。
「我去寻叔伯们商量一下分家事宜,该弟弟们的,一分也不能少给,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以免有阿谀奉承之嫌。」
夫妇商量时,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那小厮姓马,叫马二,是家生子,他被派往方家送帖子,邀请知府大人、县太爷一聚。
马二甫进门,宋怀恩便急急问:「怎样,对方接下帖子了吗?」
「回老爷,知府大人和县太爷不在府里,但家里的女眷把帖子给接下,虽没给个准信,但……」
「但什么?说话别拖拖拉拉。」宋怀恩瞪他一眼,要他少吊人胃口,这些天他已经被吊够了。
「老爷、夫人,我在方府遇见一位老熟人。」
「熟人?谁?」
「过去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翠芳。」
「翠芳?」王氏惊呼。
「是,奴才觉得翠芳姑娘在方大人府里似乎挺说得上话。」
想起翠芳,王氏就想起娘亲,娘说的每句话都实现了,生下帼怀后,秋姨娘难产死亡,帼怀的身子确实瘦弱,让人操碎心;张姨娘在帼晟落水后不久又怀上,生下老四帼堂;而李姨娘在帼容之后也怀上,大夫把脉,说是个丫头……娘提醒过,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最后会嫁给高高在上的王爷。
至于气势最嚣张、最令人厌烦的江姨娘,生下的女儿弱不禁风,天天都用昂贵的药材吊着,但她慷慨,江姨娘还不领情呢,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结果江姨娘自己伺候腻了,居然想把女儿往她屋里塞。
幸而娘早早提醒,若孩子有个不好,自己逃不了责任。
因此她对老爷说:「这孩子老是病着,要是带到我这里养,万一把病气过给其他孩子,可怎么办才好?何况瘦弱的孩子更需要亲娘的疼惜,还是养在江姨娘身边吧。」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于是老爷开口,阻了对方的心机。
娘还说过,翠芳丫头是有福气的,她的缘法不在府里……难道她命中注定是二房、三房的人?
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送还她的身契、与她结下善缘,对于旧主,她应当心怀感激吧!
扬起喜色,王氏握上丈夫的手,满脸笑意说道:「趁小叔子不在,我去见见翠芳丫头吧,主仆一场,我再明白她不过,那丫头是个心慈的,肯定会记挂当时恩情。」
「好,她要是真能在二弟、三弟面前说得上话,就太好了。」
两夫妻合议后,王氏匆匆进屋换上衣服,备妥礼物出门,而这回宋怀恩竟没像平日那样,老妻不在便往姨娘院子里蹭去。
他有些心急,不停在厅里来回踱步,一次次翻搅着儿时记忆。
故计重施?
上一次当是傻子,上两次当就叫疯子了,还是以自虐为乐的疯子。
因此隔几天谷嘉华又可怜巴巴地给蕥儿送簪子时,关关插手笑着把簪子接过,像是没见过此等好物的土包子似,不但拿在手上把玩老半天,还把簪子凑到蕥儿跟前说道:「你瞧瞧,这可是昂贵东西,上好的蓝田白玉呢,谷娘子身家厚,出手真慷慨。」
闻言,谷嘉华心头一沉,揉碎满张笑脸。
心中暗恨,又没邵关关的事,她掺和什么?
这根簪子是有故事的,方蕥儿一接,她便有本事让对方推不开手,她估准几日前的闷亏,会让方蕥儿易弦改辙,暗地收下簪子不四处张扬,却没想到邵关关从外头进来横插一手。
她气得不想接话,但关关都这样说了,她再恨,也只能腆着笑回道:「关关姑娘见笑了,这是爹爹为我置办的嫁妆。」
「所以沈家把嫁妆全数还给谷娘子?」她一面问,一面再次低头,细细观察那根簪子,那是柄雕着竹子的玉簪。
「我与沈家是和离并非休弃,嫁妆自然是要悉数归还的。」
「谷娘子是谷尚书的独生女,想来当年谷娘子出嫁,定是十里红妆,羡煞多少女子。」关关刻意流露出羡慕神情,这让谷嘉华心头好受些许。
「那自然。」
忍不住地,她扬起骄傲笑脸,当年谷家嫁女儿的排场,京城里头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即使三、两年之后,还有人提及当时盛况,只不过那时……沈习玉身边早已陆续出现通房、姨娘。
「听说京城人嫁女儿,除头面、衣料、金银财宝……把日常生活所需全备齐,还得附上铺子田庄?」
谷嘉华不明白关关干么频频追问自己的嫁妆?难不成她还想同自己较量?别想了,凭一个卑贱奴才,把她打回娘胎重新生个十次,还攒不齐自己的一成嫁妆。
淡淡一笑,她的姿态高傲,回道:「自然是。」
「那谷娘子到泉州定居后,打算把那些铺子、田庄全卖掉吗?」
问得这样仔细,她打算做什么?盘查她的身家?
难不成她想同自己要求房租、食宿费?好啊,邵关关敢要、她就敢给!这点钱她还不看在眼里,还可以藉此在云青跟前上眼药,好教他明白,这等粗鄙、眼皮子浅的女子,远远及不上自己。
「没有,铺子、田庄都在。」
「那怎么成?是租了人吗?月租多少?铺面地点如何,生意好不好做?」
一连串的问题让谷嘉华越发摸不透关关的心思?突然间,她想起那回关关和蕥儿关起门来讨论的铺子,莫非邵关关想抛头露面到京城营生?
此番探问,莫非她企图要自己出让铺面?
「铺子有管事照看着,他们都是父亲留下来的老人,经营上头有他们尽力,我倒是不必费心思。」
一句句套,关关终于套出想要的讯息,她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百思不得其解了,既是有可靠的管事可以照顾铺子,怎就不能把谷娘子给一并照顾,却让谷娘子千里迢迢、随两个陌生男子来到泉州,难道不担心主子名誉受损吗?或者说……谷娘子名誉早已受损,留在京城只会受流言所伤?」
关关纯粹胡扯,存心教谷嘉华不痛快,却没想到歪打正着,恰恰说中她的困境。
瞬地,谷嘉华脸色数度翻变,紧握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她的眉头再度出现凌厉之气,嘴角笑得无比僵硬。「奉劝关关姑娘口下积德,姑娘还没出嫁呢,谁晓得往后处境会不会比我更不堪。」
脸皮扯破,蕥儿赶紧跳出来插话。「我可没听见关关哪里不积德,她不过提出正常人都有的疑问,倒是你,口口声声诅咒人不堪,才真要积德。」
短短几天,蕥儿也学会不在大哥、二哥面前发作,但暗地里爱怎么刺就怎么刺,反正刻薄人又不花钱。
她本来担心谷嘉华会到哥哥面前告状,关关却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安心,状告多了,只会让男人感觉厌烦,何况她不是想装温厚贤良吗,贤良人怎么能随便告状?」
「要是把她给逼急,对咱们暗使手段呢?」
「你以为我们从现在开始待她好,她就不会对付我们?」关关反问。
蕥儿认真想想,郑重摇头。
既然早晚都要被她下暗手,眼下能赚一票是一票,于是她安心当起刺蜻,反正双方早已撕破脸,假来假去也假不出几分真滋味。
谷嘉华被两个口舌伶俐的女人围剿,这回倒不是做戏,她是真的红了眼眶。
她怒斥:「你们就这么憎恶我,非要把我赶出家门?」
「冤枉啊大人,这屋子是方大人的,我不过是个被包吃包住的小伙计,哪有权力赶谁出门?」
关关那副表情让人又气又恨,但看在蕥儿眼里却觉得她好可爱,可爱得想给她捏捏揉揉,像捏张大婶家里那只小花狗。
蕥儿独自发难的话,功力不够,易屈居下风,但有人带头的话,她落井下石的本领还称得上高强,因此她接话,并且接得阴阳怪气。
「这可不是冤枉死人了吗?关关不过是羡慕谷姊姊嫁妆丰厚,才多说上几句,怎就发展成要赶你出门啊?如果谷姊姊不爱被人羡慕,就别把嫁妆拿出来显摆呗。」
这、这……分明是信口雌黄,谷嘉华又气又急,怒道:「我哪有显摆的意思,要不是你们问,我怎会回答?」
关关笑着接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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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品芝麻官 下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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