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赴约】
藏宝斋的两主仆一愣,不禁莞尔,小丫头道:
“张博文,我好像听说过呀,不就是前些日子和张雪慧退亲的那个侍郎家的侄少爷吗,对了,他妹妹赐婚给平安王世子的那个”
小姐微微颔首道:
“原来是他”
那小丫头低声道:
“真真好个文雅的书生呢,瞧着性子极好的,却怎的摊上了这事,不过没娶那刁蛮的张雪慧,也是他的造化了”
那小姐低声吓道:
“小桃,不可胡乱编排人家,走吧,天色不早了,恐娘亲惦记了”
说着两人出了藏宝斋,竟自家去了,这小姐原是刑部左侍郎邱联恩的掌珠,刑部左侍郎邱联恩,也算是能臣,膝下有两儿一女,两个儿子却都是妾室所出,只一女是嫡妻曾氏所得,名唤珺瑶,现年十五韶龄,人如其名,生的如珠似玉,因是嫡出,又是幼女,故父母爱如珍宝,但却知书达理,家教甚好
今天本是因父亲生辰即到,出来想为爹爹选购一样称心的寿礼,可是逛到了申时,才在藏宝斋瞧上了一件青玉兽的砚滴,不想却遇上了纨绔上来调戏,若不是那张博文出手相救,恐名节被毁不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后怕之余。不禁对张博文颇为感激,回得府来,禀明了父母,邱联恩夫妻却唬了一跳,安抚了女儿回房安置,两口子却细细说起此事来,曾氏道:
“这张博文可是赐婚平安王世子的那个张家的公子”
邱联恩点点头道:
“正是他,其父如今是平安的府台张云卿,其叔就是吏部侍郎张云昊,听说去岁中了乡试,想是来京会试的”
曾氏灵光一闪,低声道:
“听说前些日子和府尹张大人府上退了亲,你可知道原因”
邱联恩道:
“略听见些影子,却不真切,不过我和其叔共过事,观其叔做派,家教却是不差,想来有些不虞之隙也是有的,待我明日亲自登门道谢便了”
曾氏却道:
“那你略略留心一下”
邱联恩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曾氏道:
“瑶儿不小了,今儿我瞧她对张博文颇为感激,再说两人这一停事,也是缘分所致,若那张博文果真不错,我掂量着就给女儿定下来,等会试过了,再行婚娶岂不很巧”
邱联恩却有些为难的道:
“张家虽没根底,却实实的是天子宠臣,皇上甚为倚重,且和平安王联为姻亲,如今正炙手可热,这亲事可是咱们家高攀了,且咱们毕竟是女家,如何张的开口去”
曾氏瞪了他一眼道:
“你真真越发的爱惜面子,这次瑶儿得了张博文相助,你上门道谢,顺便探探张家的口气就是了,回头我再寻个机缘,请了那张夫人过府来透个话过去,事情哪有不成的”
邱联恩一想也是,遂点头应了,曾氏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
“那张博文既然如此出色,府尹府上却因何退亲,别是有那为人知的错处倒不好了”
邱联恩道:
“张家那个女儿你难道不知,有名的刁蛮,且其母颇为势利,听说因她言辞间冲撞了,张博文的父母,张博文一怒之下才退了婚事,仔细的我也不知”
曾氏点点头道:
“那张雪慧的确没甚家教,不知上下的。这就好,若成了,可是瑶儿的大喜事”
夫妻商量妥当。自去安置。翌日,下了早朝,邱联恩就带着长子邱文然,去了张云昊府上拜访,听的何管家来报说刑部邱大人来访,张云昊不禁一愣,虽共过几次事,却只能算点头之交,且这邱联恩为人有些严肃恭谨,并不好结交,故张云昊和他没甚交情,这时他突然过府拜访,且呈上礼单,真真令人猜不透去。
本是同级,张云昊当然不可托大,急忙亲自出府迎接,邱联恩的长子邱文然虽庶出,但为人正直稳重,却也是今年要参加会试的,所以邱联恩携了他前来,也有些别样的心思,张家和主考官洪大人有通家之好,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洪大人的眼光多高,除了皇上和世子,听说唯一一个弟子就是张家早夭的三公子博蕙,前些日子听说,却不知怎的,又瞧上了张博蕙的双生妹妹,就是皇上赐婚给平安王世子的张家小姐,竟然也收在了身边,悉心教导。
倒令京里的大人们都讶异非常。邱联恩想着让自己长子和张博文兄弟年龄相当,若是相投,到也是以后的臂膀。故带着儿子前来。
张云昊迎出来,两人寒暄一阵,让到堂屋奉茶,邱联恩表明来意,张云昊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是来表谢意的,不禁笑道:
“却是没听他提起”
邱联恩点点头道:
“施恩不图报,真乃君子也,可否请出来容我当面感谢”
张云昊忙道:
“大人不用这样多礼,路遇不平出手相助,本也是应该之事”
说着吩咐道:
“何必,去叫博文少爷出来见客”
何管事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就走进来一个翩翩公子,邱联恩昨个得了妻子的嘱托,遂用心打量了一番,见身上穿着一件石青缎云纹锦袍,腰间垂下丝縧,伴着一块青白玉双鹅戏莲的挂件,头上同色纶巾,脑后垂下飘带,五官端正,俊美儒雅,却真真是不差,且行动稳重,颇有章法,遂心里甚是喜欢。
张博文不曾想,昨天顺手吓退了那纨绔子弟,今日那小姐的父兄竟然登门致谢来了,且竟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心里不禁暗暗狐疑,他们是怎麽找来的,不过还是上前见礼,那邱联恩含着笑意道:
“昨天小女得公子相救,才得平安回转,在下特来感谢”
张博文急忙道:
“大人不必如此,救人于危难,乃是君子操守,却不知大人是如何找到晚辈的”
邱联恩道:
“小女言道,却是你身边有一个叫畹儿的丫头,告诉她的”
张博文不禁哭笑不得,就说这丫头昨日怎的那麽托拉,原来去打小报告去了,遂道:
“妹子年纪尚幼,且有几分淘气,还请大人不要在意”
邱联恩不禁惊讶的道:
“你说那个小丫头是你妹妹吗,未来的世子妃”
张云昊不禁道:
“我说畹儿昨个回来和你小婶嘀咕什麽呢,原来是这事,倒是真真淘气了”
说着冲邱联恩一笑道:
“正是她,我这侄女素常是个十分稳重的,想来颇喜欢令千金,起了结交之意,故此才留了姓名的”
邱联恩却也笑道:
“常听人赞令侄女有咏絮之才,若不嫌小女粗陋,在下实是求之不得”
说着话头一转道:
“小女虽不比令侄女金玉之质,但也粗浅的读了几本书,去年及笄后,虽有几家上门求亲的人家,因内子不舍,故延耽到今,说起来,真是可叹”
张云昊也不傻,心道这怎麽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这里来了,遂狐疑的看了邱联恩一眼,见他目光若有若无的扫向博文,不禁暗自一笑明白了一二分,因有前车之鉴,遂不敢贸然搭话,只虚应两句过去。邱联恩也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之事,故也没恼,说了会子话,就告辞离去了。
回府和曾氏细细说了,曾氏一听心里大喜,心道,看起来要从哪张家夫人身上着手,此事方可成,却不可急躁,需的慢慢来谋,想到此,遂暗暗计量。这里暂且不提,却说忽悠半个月转瞬即逝,二月十二春试就要开考,气候也渐渐转暖,春天已至,宫中的阅选也开始了。
蕙畹听说张雪慧竟然去参加阅选,不禁暗暗一叹,自己果然猜的不错,无知者无畏,也明白了张家那母女之所以这麽痛快答应退婚的原因,大约是想着去攀皇家这根高枝,却不明白,往往越高处也是最危险的,想来以张雪慧的智商,这样一来无异于缘木求鱼,不过现在她和自己家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蕙畹也就不想去关注她。
春闱开考的第一天却也是民间的花朝节,这一天也可以算女儿节吧,女子都可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郊外踏青,贵族少女们也纷纷下帖,邀几个闺中好友或姐妹,在自家的花园里扑蝶观花,蕙畹当然不可避免的收到了衆多花贴,别的都不熟悉,蕙畹也没多大兴趣,唯有一张花贴引起了她的主意,粉色的帖子上很简单,只有一首小诗,和些许几句话:
“春到花朝染碧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蒸霞五色飞晴坞,画阁开尊助赏红。近日院中牡丹盛放,特斗胆邀小姐赏花”
落款却是珺瑶两字,蕙畹不禁甚是好奇的问道:
“这是何人送来的”
秋桂笑掩嘴一笑道:
“刚才管家说了,是刑部邱侍郎府送来的,想来是他家的大小姐了,就是上次博文少爷救得那位”
蕙畹却笑道:
“你说这邱家倒也有趣,自那次后,她家夫人寻了几次机会,请小婶过府,听小婶说,听口气,却是相中了博文,不想大哥刚退婚,却又染上了这朵桃花”
秋桂哧一声,瞥了她一眼道:
“还不是小姐告诉人家的,不然那里能寻到咱家来,明儿可就是花朝了,您可快些给句话,我好回了管家去,到底答应那家的邀约啊”
蕙畹举了举手里的花贴道:
“就去邱家的好了,上次博文退婚,终是因我而起,若是这邱小姐性情真好,我回头禀了娘亲,哥哥的亲事也算圆满了。”
第二天,蕙畹收拾妥当了,只带了秋桂,前去邱府,也怪不得上次在长乐坊碰到那邱珺瑶,她家的确离着长乐坊不远,只隔了两条街,到了府门前,秋桂上前呈上花贴,不一会儿两个婆子匆匆迎了出来。
引着蕙畹从侧门进了邱府,邱府的风格偏于江南的园林,亭台阁榭都甚是精巧,蕙畹虽带着帷帽,却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前面俩个婆子暗暗打量的目光。这两个婆子是曾氏身边的,有些体面,蕙畹这次来,身份在那里摆着,曾氏掂量着,毕竟是女儿家互相邀约,自己自是不好出面,又恐怠慢了蕙畹,故遣了身边两个体面的婆子来迎。
两个婆子见过些世面,但仍然对这位张小姐非常好奇,可惜面纱遮住了容貌,一时看不清晰,可是穿衣打扮却精致的很,伸出的一双白皙的小手,却是肤色晶莹,剔透亮泽,虽是年龄还不足,但这通身的气派却已是不凡,遂暗暗点头。
过了垂花门,不禁眼前一亮,花园虽不大,却有一个大大的花圃,里面却都是盛开的牡丹,姚黄魏紫,其中不乏名品,迎着阳光竞相开放,端的美丽非常,临着花圃有一八角凉亭,里面此时正站着一个妙龄少女,看身量,却正是那日见过的女子,帷帽却已卸下,一张凝雪一般的鸭蛋脸曝露在阳光下。
要说姿色虽好,却比张雪慧逊色一些,但眉眼温柔,盈盈浅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雅,且只看她亲自题写的花贴就知道,也是念了书的,遂暗暗点头。
邱珺瑶早就听父亲说了,那天的小丫头,实际上就是张家未出阁的小姐,且甚有才名,母亲的心思她也是清楚的,张博文的人品、长相,家世都堪为良配,况且两人甚是有缘,虽嘴上不说,心里却已十分满意。
可是前些天母亲却特意的唤她过去,言道:让她与花朝这日下花贴邀请张家小姐过府赏花,还说张家这位小姐和旁人不同,却是个能主事的。珺瑶也就大致明白了,这是说亲事能否成,却是要看这位张家小姐对自己的印象,心里却也没恼,原本对蕙畹就有仰慕之意,故遵从了母亲之言。
这一早梳洗稳妥了,听的下人说道了,急忙来花园等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垂花门迈进来一个不大的少女,却和那天的打扮天玄地别,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暗花缎的儒裙,腰间翠色丝縧,垂下流苏旁,系着一支白玉蜻蜓佩,领口垂着一串饱满的明珠缀饰,颈间金璃纹的璎珞圈,后面的丫头上来卸去帷帽,真是那天那个调皮的小丫头,现在看来却稳重大气,头上一半青丝束起,梳了一个挑心髻,上插一朵金镶珠石兰花蝈蝈簪,鬓边簪了一朵鹅黄色宫制绢花,简单却也俊俏,眸光晶莹,流转间,仿佛带着十分的灵气,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珺瑶还没回神,旁边的丫头小桃,却伸手一指道:
“你......你不是那个叫畹儿的丫头吗”
邱珺瑶急忙吓道:
“放肆,不可妄言”
却急忙迎上前就要行礼,蕙畹一把扶住她道:
“你本是姐姐,那里有给妹妹行礼的道理,我一见姐姐就觉得一见如故,我们两个就不必客气了,姐妹相称就是,得姐姐今日相邀,妹妹心内甚喜。”
说着冲那个叫小桃的丫头眨眨眼,携了珺瑶的手,进了亭子,亭子里设了两把雕花木椅,和一张檀木香几,几上青花缠枝高足盘上摆着时令果品。一时下人上了茶来,蕙畹略略抿了一口,看小桃还不住的盯着自己,不禁笑着对珺瑶道:
“那日我扮成小丫头随着哥哥们去散散罢了,畹儿本就是我的闺名,姐姐以后就称呼我畹儿就是了。”
【三张鼎甲】
一趟邱府之行,蕙畹不禁暗暗点头,这个邱珺瑶的确不错,即使只第一次见,可是一个人的品性却能从她的行为举止上,看出端倪来,邱珺瑶是一个温柔和悦,文雅稳重的好女子,回到家,小婶拉住她问道:
“如何,这邱家小姐你瞧着怎样”
蕙畹点点头道:
“堪称大哥的良配”
小婶笑道:
“我也看她极好,但有前车之鉴,故想着多瞧瞧罢了,她娘亲邱夫人也是晓礼看事之人,咱们家虽不调嫡庶,但毕竟嫡女更体面些,况又是咱家的长房长媳”
蕙畹点点头道:
“我回房给母亲写信,细细说明白,看看娘亲的意思,咱们在做决定吧”
小婶点点头,刘氏的回信很快就稍了来,说让蕙畹和小婶瞧着打理就是了,模样如何道还罢了,只一样,性情必是要好的。这一来一去,春闱也过去,只等着月底放榜,博文他们几个旧友也放开了去乐了些日子。
到放榜这一日,刚刚过了巳时,张府门前就来了送喜报的小吏官,博武和刘言鹏均中了贡士,博文却不负衆望,高中头名会员,小叔小婶大喜,赏了送喜报的小官吏,急忙张罗着给各处亲戚朋友家去送信报喜,摆了酒宴招待得了信来贺喜的至交亲朋,好一通忙乱。
不止他们三个,贺家兄弟和宗民也都中了贡士,只宗伟落了榜,他倒也不在意,横竖他也志不在此。小叔和博文说了邱珺瑶的事情,博文一开始有些犹豫,是蕙畹说那邱小姐她也瞧过的,性情人品是个好的,且知书达礼,博文才点了头。
小叔小婶这才出面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邱家心里正急着呢,因知道博文中了会元,故曾氏和邱侍郎都有些急躁了,毕竟像博文这样前程似锦的年轻才俊,可是不大好找,待等到媒人上门,才放了心。曾氏急忙回去给女儿道喜,邱珺瑶心下也甚是喜悦,曾氏满脸喜色的道:
“听你爹爹说那张博文是个好的,果然,品性好,这学问也是拔尖的,真真那里寻来的这一起好亲事,想来你终身有靠,为娘这也放了心,将来你过了门,切记得要孝敬公婆友爱叔姑,不可骄纵了去,毕竟长房长媳要做表率的”
邱珺瑶脸上一红,点头应了,自去赶制自己的嫁衣绣活,到殿试前,两家终是过了小礼,亲事也算正式定下了,殿试这一天,别的倒还罢了,只杨紫青出的策论题目却有些刁钻:
“君子不党”
博文忽然记起蕙畹前几日闲话和他说起过的,皇上一向最厌烦那结党营私之辈,看起来果然,可这个题目却并不好答,弄不好影射到那位朝廷权臣,倒也不好收场,暗暗沈吟片刻,想起了一个主意,自己只需按四书五经上的,引了古典来借古讽今就好了。
想到此,斟酌片刻,遂下笔写了起来,杨紫青在大殿上的宝座上坐着,打量了下面的贡生们几眼,目光在博文博武身上停了一下道:
“胡康,你说这张家真是不凡,朕还记得前些年在这里点了张云昊一甲探花郎,今儿朕竟又在这里瞧见了他的两个侄子”
说到这里低低一叹道:
“朕本来还以为会钦点博惠一个状元郎的,可惜”
胡总管忙笑道:
“皇上倒是长情,如今过了这些年了,您还惦记着,想博惠少爷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锣声敲响,殿试结束了,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员。收存了试卷,等着阅卷官们阅卷。贡生们纷纷退了出去,杨紫青也起驾回了养心殿,三日后,洪大人亲自呈上十张佳卷给皇上御览,杨紫青翻了翻,果然有博文博武兄弟,遂拿出来瞧了一遍,却不免有些失望。
两人的试卷虽也算锦绣文章,然毕竟少了一份针对时事的犀利,但是没有令人眼睛一亮的感觉,尤其张博武,若是拿了他那篇秋闱的君子之道来,杨紫青都觉得高明甚多,再看其他几人的却还不如这兄弟两,遂开口道:
“洪先生,以为何人当得这届三鼎甲”
洪先生扫了一眼旁边站立的杨紫安道:
“全凭圣上裁夺”
杨紫青露出一抹笑意道:
“算起来这张家兄弟和那这张宗民也算你的半个学生了吧,才思卓绝,也算难得的很了”
说着亲自御笔点了博文博武和宗民为三鼎甲,三张三鼎甲载入史册,一时蔚为奇观,传为美谈,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三甲出来了,洪先生和杨紫安相偕退出御书房,走到宫门处,杨紫安才道:
“三鼎甲出来了,且都是您旧日的学生,可我观先生颇有些郁郁不足之色,何也”
洪先生目光一闪,微微一叹道:
“虽说他三人得了这三鼎甲,也算实至名归,然,若是蕙畹能来,我想定是一篇可看大用的锦绣文章,不说别的,就瞧她代搏武捉刀写的那篇君子之道,就直接针砭时事,犀利之余可见其目光敏锐,胸有丘壑,我不过是觉得遗憾罢了,如此奇才睿智,却只能隐于闺阁,藏于后宅,当真有些暴殄天物”
杨紫安一愣,低头沈思片刻道:
“虽然蕙畹聪敏,但我们自小在一起,性情却是知之甚详的,她不喜官场,她更向往田园生活,我想若她能选择,也不会做一个出将入相的朝廷栋梁,而是做一个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的田舍翁”
洪先生细细一想,也不禁释然,摇摇头道:
“是啦!这丫头,于农桑嫁樯之事上,甚为有意,古人云:三军可多帅,匹夫不可夺志,是我执拗了”
两人相视而笑。喜讯出来,张家又是一场大热闹,远在平安城的张云卿夫妻更是大喜非常,张云卿张罗着给祖宗上香,刘氏令人再重新修葺内宅,购置物品,以备媳妇进门,蕙畹却有些厌烦了京里的应酬,因张家一门双进士,加上本系天子宠臣,且如今亲戚也多了起来,蕙畹想躲清静却是极难的了,兼春暖花开,心中也思念双亲,想着母亲身边只有年幼的博峻,毕竟不能帮忙商量,遂和小叔小婶两个哥哥说了,想家去。
博文晓得自己的成婚大礼,无论如何都要在平安城去完成的,因此,那边势必又添了诸多杂事,母亲一人恐操劳太过,有畹儿在会轻松许多,故点头同意了,小婶拉住她的手道:
“你家去也可,就是世子那里你要如何说”
蕙畹却笑道:
“紫安哥哥那里想来无事,我听的近日皇上就让他去巡检河工,这一去,恐要不短的时日,左右我和他也是要分开一段的,无差”
小叔却道:
“巡检河工是当务之急,今年瞧着天色雨水不小,提前防治才是道理,且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可耽误了,且河汛历来是千古难治,且其中龌龊贪墨甚多,想来皇上这次下了决心肃清,不然也不会遣了世子前去”
说着看了博文搏武一眼继续道:
“如今你们两个也即将出仕,虽年轻却要稳住,无论在那里都要做个清廉的好官,才不枉皇上的恩典”
两人急忙点头受教。商量稳妥了,蕙畹就收拾了,决定这一两天就家去,却被搏武催着去了平安王府知会杨紫安,平安王如今已是大愈,精神很好,午膳后,却没有歇晌,在院子里侍弄廊下几株名品将离草,见蕙畹来了,冲她招招手道:
“来!丫头,你瞧瞧这株紫玉可是怎麽了,瞧着都蔫头耷拉脑的了”
蕙畹走过去细细一瞧,是一株罕见的雪白紫玉,雪白的大朵剔透花朵,虽然还盛开着,却有些发黄发暗的没精神,蕙畹仔细观察,发现叶茎间有长圆形的病斑,遂指了指那几根叶茎道:
“这几枝势必要剪下来,这株紫玉或可成活,不然您这满园的将离草,恐不出数日就会凋谢了去”
说着接过花剪利落的咔嚓咔嚓,剪下了病枝,一擡头正对上杨紫安似笑非笑的目光,杨紫安来了一会儿了,听的下人说,畹儿到了,他就知道,她势必要先来父王这里请安,所以直接过来这里寻她,却看到父王和她在一起侍弄花草的情景,午后的暖阳穿过碧瓦,洒在两人身上,泛起一片金芒,一老一小在哪里和悦的说话,两人之间那种自然的和谐,令杨紫安很是触动。
心里不禁遥想以后万千个日子里,有了畹儿,想必能永远这样温馨祥和,将来还有两人的孩子,想到此,杨紫安不禁牵起嘴角,平安王侧头看了一眼紫安,不禁打趣道:
“你就这麽等不及吗,不过就一会儿子的功夫,也要来这里盯着”
杨紫安和蕙畹听了,脸色都是一红,蕙畹道:
“我今天是来辞行的”
“辞行”
平安王和杨紫安同时一愣,蕙畹点点头,平安王道:
“咱们进去说吧”
几人迈步进了里面,平安王靠着团花如意引枕,坐在沿炕上道:
“你两个兄长如今高中,想必侍郎府里甚是忙碌,你却怎的这时回去”
蕙畹扫了一眼杨紫安有些黑沈不快的脸色,开口道:
“因家里只有幼弟,且大哥成婚,必是要回平安城的,我怕娘亲太过操劳,故想回去帮忙料理一下,也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平安王点点头道:
“若是如此,却是个道理,不若再耽搁几天,我三天后也动身,咱们父女一起回去,倒也便利”
蕙畹一听,忙应了,平安王瞄了紫安一眼挥挥手笑道:
“得了,你们去吧,有什麽体己话尽去说,可不要拌嘴”
两人互看了一眼,不免有些脸红,两人一前一后退了出去,顺着抄手游廊进到了紫安的紫雪斋,如今正是紫藤花开的时节,院子里的花廊上,绿叶藤蔓之间紫花盛开,瘦长的荚果迎风摇曳,远远看去,仿佛一片片紫雪覆盖其上,美丽非常。
花廊下设有古藤木椅小几趣味盎然,蕙畹道:
“紫安哥哥,我们就坐那里去吧”
紫安瞥了她一眼,携了她的手走了过去,坐在其间,感觉阵阵清香扑鼻,下人上了茶来,蕙畹瞧了一眼,是个清秀小太监,浅浅抿了一口茶道:
“这次进京,你身边怎的都换成了小厮伺候起居,毕竟不周到,还是挑几个丫头来吧”
杨紫安眉头一动,看了她一眼道:
“你不在意”
蕙畹却笑道:
“在意但也不用草木皆兵吧,我知你待我的心,再说,这样的事情,若你有心,身边纵没有丫头还不都一样,若是你无心,我相信,卧于花间,也自沾惹不上一丝的”
杨紫安仔细端详了她片刻道:
“其实我正想和你说,秋月和夏荷冬雪放了家去,寻了好人家嫁了,春花却配了二管家的小子,现也管着府里的杂事,等我们大婚后,仍调了她来吧,在你身边伺候,一个都是熟惯的也顺手,另一个跟着你,也有些体面,且她是个细心有成算的,也能帮着你料理一下内务”
蕙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瞧着办就是了,左右不是眼前的事情,本就是你的丫头,怎麽安排,任你自己的心意就是”
杨紫安眉头一皱道:
“你这是说的甚外道话,你我可是外人,不说现在,就说前些年,我可有什麽事情是瞒着你的,你若如此,可真真辜负了我这些年的心了”
蕙畹不禁一愣,自己不过一句玩话,不想他竟是恼了起来,遂侧目打量他,见他脸色沈郁,眸中似有怨气未疏,暗自想了想,遂明白了一二分,想是自己这一次家去,没提前知会他的缘故,他心里别扭的堵起气来了,想明白了个中情由,蕙畹不禁失笑,不想越大越成了孩子了,多大的事情,值得这样入心去,想来自己势必要哄他一哄才是,想到此,开口道:
“你知我向来最厌烦应酬的,这一程却躲不过去,也担心娘亲,故动了回家的念头,却是这两日才动的心思,可巧你忙的紧,我们竟没得了见面的空,故也就没知会你,本是我错在先,紫安哥哥大人大量,就宽了妹妹这一会如何”
蕙畹话说的俏皮可爱,令紫安也绷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一点她的额头道:
“就你这丫头谄媚的紧,真真我也是没法子,你道我是那般小气之人吗,只因母妃去后,父王身体又不好,我也无兄姐姊妹,本孤凄的很,幸好有了你在身边,我们虽未成就大礼,可是咱们两个的情分,论起来,父母尚且靠后些,可你这次家去,临行了才来知会我,我心里可能好受吗”
一番话说的蕙畹不禁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紫安目光闪过一抹笑意道:
“下不为例,但是这次也是要罚的”
蕙畹惊愕的擡头道:
“罚什麽,你说话的口气,怎的和洪师傅一模一样了”
紫安却紧紧握住蕙畹的手,低声道:
“我的罚却和洪先生不同”
说着缓缓靠近,直到炙热的唇贴在蕙畹的额头上,蕙畹才不禁一愣,紫安一触急开,脸却已经通红通红的,蕙畹也感觉浑身有些烫烫的难受,脸上如火烧一般,耳中听得远处秋桂和小顺子两人的低笑声,遂更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过了半响,紫安才又轻声道:
“三日后,你和父王回平安城,恐那时我已不在京了,想来不能相送,别的倒还罢了,只记得要给我写信,不可写的过短,三天一封,不可间断,不然回来我必不饶你”
声音低沈却含着淡淡的离愁,蕙畹不禁擡起头来,还没分开,此时的紫安眸中,就已经写满了思念,蕙畹心里一暖,呐呐的道:
“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也要答应我,自己保重,好好的”
说道最后,声音里却不由自主的带着些微哽咽。紫安眸光柔和的盯着她,看了半响,一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
“嗯!咱们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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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美人 下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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