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云家的名声、为了贞节牌坊带来的荣耀,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犠牲几条人命才够?」他要的不过是个公道,以及还无辜死去的亲人一个清白。
「难道真要让我娘和大嫂含冤于九泉之下才甘心吗?」云家的名声若要靠虚伪和谎言才能建立起来,还不如毁了它,重新开始。
「这……」云贵川夫妇登时语塞。
云景琛又看向此刻躺在床榻上,脸歪嘴斜的老妇,抡紧双拳,恨恨地说:「不必担心,您还是云家的太夫人,我云景琛的亲祖母,身为云家的子孙,会继续奉养您一直到您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不知是否听懂云景琛的话,太夫人眼角蓦地滑下两行泪水,嘴角流着唾涎,发出不明的声音,像是在祈求孙儿的原谅。
云景琛把头撇开来,不想再多看一眼,要不是老天爷已经惩罚她了,难保他不会做出弑亲的举动。
「先把八姑关起来,派人好好看着。」他又叮嘱管事。
管事马上找来两个婢女,将八姑带走了。
没有任何抵抗,或为自己辩驳,八姑面无表情地跟着她们走了。
就在一个时辰后,八姑多半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与其死在别人手中,还不如自我了断,于是趁着负责看守的婢女没有防备,把簪子刺进心窝,就这么死在血泊当中,结束一生。
真相大白之后,留下的是深深的懊悔。
当天稍晚,云景琛独自一人走进那扇不再上锁的小门,站在那口水井前,弯下膝盖,跪倒在地。
「娘,孩儿错了……孩儿自始至终都不相信您是清白的,这么多年来,始终认定您是因为做出了丑事,羞于见人,才会投井,孩儿的愚蠢和无知,让您含冤至今……还请娘原谅……」
他若坚信母亲的清白,早就察觉事有蹊跷,可是却固执地不肯正视,只会一味怨恨,枉为人子,简直不孝。
「请原谅孩儿……」云景琛满脸悔恨地喃道。
而在小门外头,芝恩红着眼眶,默默地陪伴着他,并没有进去打扰。
「二哥在里头……」亭玉见二嫂躲在门边,也学她偷看。
芝恩颔了下螓首。「你二哥很难过……亭玉进去安慰他好不好?」
「二哥难过……」她口中低喃着,双脚有自己意识般,走进小门,来到云景琛身边,跟着跪下。
「亭玉……」见到小妹,云景琛湿红双眼。
「二哥没有保护好你,那天晚上要是住在肃雍堂,没把你一个人丢下,一定可以来得及找人救娘,也不会害你惊吓过度,生了疯病……都是二哥的错……」
亭玉模仿二哥平常的动作,摸了摸他的头。「二哥不要难过,坏人抓起来了,不怕不怕……」
「八姑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受害,娘和大嫂的冤屈得以昭雪,相信她们地下有知,也都能够瞑目了。」他衷心地说。
她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见二哥有了笑意,也跟着傻笑。
既然已经证明母亲是清白的,云景琛当务之急便是将她的牌位迎进云家祠堂,谁也没有资格再说她不是云家的媳妇儿。
而能够还云景琛的母亲一个清白,云家的长辈们自然开心不已,不过对于当年她是被太夫人给推下井一事,还是意图掩盖,只因为太夫人在家族中的地位崇高,更受到徽州百姓的赞扬,不容玷污。
见伯公、堂叔他们为了保护一块贞节牌坊,个个拚死拚活的,甚至不惜跟自己下跪,就是求他别毁了云家的名声,让云景琛只觉得可笑透顶,名声究竟是什么?说穿了不过是为了面子。
最后,云景琛答应以「母亲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才会以死明志」的理由,让她的牌位可以顺利进入祠堂,不过又提出一个交换条件,那就是在族谱上载明大嫂是遭府里的婢女毒害,并非殉节,以正视听,几位长辈私下研议再研议,硬是拖了半个多月,总算勉为其难地同意这个要求。
八月中,天气转凉。
这天下午,云景琛把侄子叫到二楼书房,听到敲门声便说:「进来!」
谦儿跨进书房,见二婶也在座,察觉到两位长辈的态度相当慎重其事,再加上最近府里的气氛怪怪的,奴仆私下的耳语,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最为敏感,不禁有些不安。
「见过二叔、二婶。」
「二叔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有关你娘的事。」他从书案后头走出来,严肃地看着侄子。
「二叔,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阿保他们在背地里说是被人害死,可是问他是谁,又都推说不知道……」谦儿真的被搞糊涂了,急急地问。
「想来问二叔,又怕二叔会生气……你们不要当我是小孩子,都不肯跟我说实话……」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云景琛看着侄子哭泣的脸蛋,他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这残忍的事实,但是不说出来,便会跟自己一样,被谎言所蒙蔽,造成永难抹灭的伤害。
「二叔之所以叫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娘确实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是被谁害死的?」他一面呜咽、一面问道。
他省去一些曲折,尽可能用侄子可以理解的方式说明。
「凶手是八姑,她担心你娘以后想要改嫁,到时有损云家的名声,才会下毒,好让别人以为她是为了你爹殉节,将来就能跟你曾祖母一样得到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
「就为了云家的名声害死我娘,真是太可恶了……」谦儿又哭、又骂。「贞节牌坊有什么用?我要我娘活着……」
「八姑自以为忠心耿耿,其实错得离谱。」同样都是对云家忠心,和瑞珠的作法却是截然不同,云景琛只能摇头。
见谦儿哭得脸上全是眼泪、鼻涕,芝恩便蹲下来,用绢帕为他擦拭。「现在你明白了,你娘并不是故意要丢下你,也不是不要你,不要再误会她了。」
闻言,他放声大哭。「娘……娘……」
娘是爱他的,并没有为了殉节,就狠心丢下他不管,受伤的幼小心灵,终于得到大大的慰藉。
过了片刻,当阿保带着抽抽噎噎的小主子回去,芝恩见相公似乎有些担忧,不禁安慰地说:「虽然谦儿还小,但是他比咱们想像的还要坚强。」
「若不是你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他心里一直怨着大嫂,以为大嫂不爱他,才会丢下他,选择为大哥殉节。」云景琛自我检讨。「过去的我实在太自以为是,也太过盲目了,居然没有早一点看出来,也不肯听他说话,以为照顾他就是关心了,说来真是惭愧。」
芝恩握住他的手。「那是因为相公同样受了很重的伤,伤口太深,才会让你忽略了别人的痛苦。」就因为体会过那种滋味,才能够理解这份心情。
「你说得没错……」他不想日日夜夜承受那份痛楚,就把心封住、眼睛闭上,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感受不到。
「我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是多么脆弱,所以不让任何人接近,幸好遇到娘子,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生得不美,脑袋也不够聪明,更没有缠足,可是为了相公,我什么都愿意做。」芝恩满怀情意地说。
云景琛低笑几声,将圆润娇躯拥进怀中。「只要有这些就够了。」
「真的吗?」她傻气地问。
他嗅着妻子的发香。「若真的在意女人的长相,就不会退而求其次,答应你爹的请求,由你代嫁了……如今我更庆幸你肯嫁给我。」
同样一句话,如今再次听到,却是分外甜蜜,让芝恩的心都融化了。
「我也很庆幸能嫁给相公。」她真的好高兴来到这个世上,更谢谢娘把自己生下来,才有这么幸福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逐渐回归平静。
云景琛还特地找来工匠,将封住那口水井的围墙全都打掉,不再视它为禁忌,只留下深深的悼念。
由于必须经常出远门,云景琛便又从家族同辈里头找出几位能力不错的,夂办他们一些事情,好让自己能多点时间待在家中,陪陪家人。
就这样,冬天已经到来。
十一月的某天早上,福婶奉了叶老爷之命-其实是她自告奋勇,带了好几帖昂贵的补药来到云家,让芝恩既开心又困惑,因为她的身子很好,又没病没痛,应该不需要吃这些东西才对。
「……三姑娘嫁给姑爷都半年了,肚子还没有消息,老爷当然会担心,所以要我来问问,你们夫妻的感情好不好?姑爷疼不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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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拂面之夫管严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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