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人,爱的人 第十八章

  温暖的阳光抚平白日的褶痕,有时她从法院走出来,经历一场耗费心力的辩论,同事、客户的声音在耳畔作响,脚步声迤逦远去,有那么一两秒,她抽离一切,独自站在安静阴凉的走廊,恍然想起——
  今后,她不再是单独一个人,她是个走动完整的小小宇宙,正孕育着新生命。
  回到屋里,夜晚将眠,在没有光线的卧室,她躺在床铺上发呆,才了悟,她和江克森曾有的爱情已消逝;现在的她,可以不用理会他人的想法,不必再管他母亲怎么说,没有需要配合勉强的地方,即使是出于无意识的习惯。
  倪予晨终于感到自由,完全放松。
  想到未来由自己作主,她不必再跟任何人商量,就算完全任性也可以,那一秒,她心情雀跃,真想在光滑木制地板上跳舞。
  其实,她个性没那么单调死板,虽不致像妹妹那般夸大搞笑,但她心中还是存有一个小女孩,想要快乐就单纯笑,讨厌就能直接拒绝,不再让自己受委屈。
  倪予晨美眸静谧,许久没吭声。沈致杰忽问:「在想什么?」
  她避开问题,反而自顾自地说,「你家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他不假思索就赞美女人,黑眸魅惑,散发炯亮的光芒,直勾勾凝视她。
  她无意和他调情,尴尬扯笑,移开目光,忽听见他说:「你应该不是会背着他偷情的女人,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她的心受到莫名震击,侧过脸,徐缓望向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对你不好?应该不是这个答案,他看起来还是在乎你的。」沈致杰锐利觑她一眼。「问题出在你身上,你不解释,没有人会理解怎么了。」
  「我……」她楞了楞,想找到精准措词却语塞,他黑眸像探照灯投注在她脸上,完全不肯移开。。
  「你母亲说你饱受无法生育之苦。不是还没结婚,怎么对生小孩这么急?」疑惑低问,换来她轻叹气。
  「他母亲怀疑我的生育能力,迟迟没同意让我们结婚。」
  「那么他是妈宝。」终于找到高材生的一项缺点了。就说嘛,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他不是!」急着辩解,倪予晨细眉轻拧,很快地说:「是我不想让他为难。我习惯讨好他,渐渐的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在他面前,我有时会担心自己不够好,这不是他的错。」
  无法顺利怀孕,让她和江克森之间的问题扩大后来,是她单方面觉得累了,不想做任何努力。结果,在香港遇见沈致杰之后,她和江克森彻底终结,十年感情大势已去,无法弥补。
  看她一副急于辩解,难道心还向着他?偏偏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女人,真是矛盾复杂的动物、风暴的中心。沈致杰对此不以为然,黑眸睥睨,高傲瞄她。
  「我们可以不要谈他吗?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轻瞄手表,倪予晨忽说:「我会议迟到了,谢谢你的三明治,我必须离开。」
  「咦!我话还没讲完呢。」拉她手臂要她坐下,沈致杰将马克杯搁在桌上,好整以暇说:「我说了你母亲建议我们结婚,我考虑过了,我觉得这可行。」
  「我才刚结束一段关系,不想再跳入另一段。更何况我们没有感情,只是为了他人眼光就结婚,套句谚语:人们之所以离婚,是因为他们结婚了。我才不想这讽刺话语活生生应验在自己身上。」
  「不结婚,我也可以。但我必须拟定一些法律条文,保障小孩未来的生活,我不希望他是个非婚生子权利就有半点受损。」他双手交叉环抱于胸,理智地说。
  「可以。你处理好之后,送来给我过目,我愿意花时间好好讨论。」目光沉稳,她态度落落大方。
  「还有,我不能让你在怀孕期间一个人单独生活」
  「我可以。一个人没问题。」她语气笃定,一脸顽强。
  「我相信现在你是可以。」他以俊美的黑眸轻瞄她,冷静地说:「但,五个月后、六个月后,肚子渐渐大了,甚至快生了呢?吕医生不是说你容易流产,要好好安胎?你随时需要人照顾,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这样太危险,我也是有荣誉感的。」
  最后一句话让他们两人都笑了。
  「哈,你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她唇边嘴角扬起,戏谵光芒在眼底闪耀,静静凝视他,他却仍旧悠哉潇洒,再度强调:「我有荣誉感。」
  倪予晨抿唇不语,决定跳过这问题。
  「如果不同意,我会告诉江克森,这一切都是骗局,你打算一个人生下小孩;我想按照他的个性,也不会愿意让你一个人。」沈致杰利眸微眯,下了最后通牒。
  她忽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论点,只好说:「好呀,怀孕期间我可以让你照顾,但你女友会同意吗?」说完,感到一阵恶意的快感。
  哪知道沈致杰忽朝她倾近,唇几乎快碰触她耳壳,富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振动,轻柔却清晰传达而来:「理由不同,但你我内心一致,在那一夜已选择背叛。」
  星期一最忙碌,工作排满了。沈致杰好像故意找自己麻烦,硬挤出一小时,和前前不知第几任的女友约吃午餐。
  这样当然还不够;隔天,他约新进女律师到LoungeBar去谈工作,那里灯光美、音乐优、气氛超佳,附近几桌刚好有其他同事,两人在灯光晕黄灯光下交头接耳,轻声谈笑,希望给人来往热络的印象。
  按此接连三天,沈致杰和不同女性单独约会,时间大约一、两小时,场所则选公司附近,最好愈多同事看到愈好。
  然后,周末夜晚,沈致杰以有其他要事回绝黎品琪和他家的家庭邀约,他母亲知道他不去之后,立刻打电话过来抱怨。
  「是有多重要?」女性明朗的音调夹着一丝不悦。「工作吗?结束之后再过来也可以。」
  「不行,我有我的原因,以后不参加黎家的聚会。」
  「为什么?」
  「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很忙。」抽掉挂在耳上的蓝芽耳机,沈致杰继续在跑步机上锻炼体能。
  过不久,黎品琪打电话给他。她有明理的一面,听到他工作忙,不吵不闹,反而甜腻腻说,「那我们明天可以约会吗?我们一个礼拜没见面了。」
  「抱歉,我明天约了陈朗曦见面,去中部打高尔夫球。」
  「是吗?」发出轻柔遗憾,她声音娇嫩欲滴:「不能改时间?」
  「不能。我们有公事要谈,可以约星期一晚上吗?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关掉跑步机,缓慢停下脚步,沈致杰最后退了下来,随手拿起毛巾拭汗。
  「什么事?现在可以说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当面说吧。」这一刻,他感到对她有份说不出的愧疚。在香港时他没有多想,甚至不太想起她,回来之后,日常生活照过,他的心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安抚完黎品琪失落的情绪,结束通话,沈致杰才开始反省。在情感上,他不是一个好人。
  事件得回溯至沈母拿了一只家传的钻石婚戒,说什么早在日治时代沈家好几代的祖先留下来的古物,要他在香港修改戒环的尺寸,再挑合适新配件,向黎品琪求婚。
  他清楚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周遭好几个同龄的朋友近一、两年纷纷结婚,有些甚至有了小孩,他母亲要他好好考虑,毕竟女方是适宜人家,对感情认真,不是随便玩玩的。
  他母亲说得对,但看来适宜的对象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承认喜欢黎品琪,却不爱她。如果今后生活中没有她,由别的女人取代,他也不会神伤心碎,更不可能自怜自艾、感伤失落。
  他不像陈朗曦的人生那么戏剧化,要一个「非她不可」的灵魂伴侣;但至少、至少的限度——那女人将使他愿意割舍单身的自由,而不是宁愿选择叛逃。
  当他在香港那个下着突如其来热雨的午后,转过身,望向玻璃窗内独自发呆的女人,他的心莫名受到蛊惑,然后……
  木已成舟。现在只剩如何告诉黎品琪,实情恐怕会伤她自尊,他才会想出迂回的方式,希望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星期一夜晚,沈致杰迟到约十分钟,黎品琪已到了,点了一杯马丁尼,独自坐在吧台高脚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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