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该如此。」苗沃萌转向她,四目虽无交接,脸上却显十足诚意。
「……三爷言重了,奴婢不敢。」他若想玩,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几番踌躇,仍欲暂时退下,不想与他交锋,偏偏太老太爷死活不放人,怎么都要她把七巧宝盒修好才行。
「露姊儿就顺了咱们家太老太爷的意思,留下来帮个忙可好?他老人家喜欢你、看重你,你急着要走,他不痛快了,倒像我将你逼走一般,这教我情何以堪?」苗三爷浅笑轻叹,说得可好听了。
瞪!瞪瞪!可……瞪也没用,他半点无觉!
陆世平心里发闷得很。
之前嘲讽她对老人家使手段,别有目的,现下却求她顺了老人家意愿……恶话、好话全教他一个人说尽,她还有什么能说?
然后,她留下的结果便是--
『苍松堂』内,太老太爷凑在她身畔,同她一块儿占用堂央的整套紫檀桌椅。
苗三爷则独占内侧那张蒲草罗汉榻。
两婢子和小竹僮们在堂里伺候,备香茶和小果,烧了一铜盆的炭火増添暖意。
婢子取来太老太爷束之高阁久矣的桐木古琴交给竹僮。
小竹僮则将一路捧来的大木匣子递上,里边摆的全是制琴所需之具。
于是各就各位,各得各的玩意儿。
陆世平见那一匣子工具,件件精进,连各式琴弦也一圈圈收在里边,瞬间她心尖充血似地发颤,遂将每件工具拿在指间把玩再把玩,摸了又摸,喜爱之情布满整张鹅蛋脸,气息亦转深浓,却不觉苗三爷盘腿榻上,接来竹僮手中古琴,他指按琴面,状似调弦,却一直倾耳在听。
「露姊儿,你别再玩萌三儿这些玩意儿了,赶紧帮我的七巧盒修修啊!」
太老太爷一张白眉红颜抵近,可怜兮兮地嚷嚷,陆世平才回了神。
她定住眼,忍着没侧首去瞧榻上男子此时作何神态。
宁下心神,开始动手修整七巧盒。
她先取小铁镊子巧妙用劲,将裂开的小木榫挟出。
倘要保留原味原模样,便不好用新材,因此针对裂开的小木榫好好磨定一番,又选了一根细弦,小篾刀再将细弦劈出三分细,再一圈圈缠绕木榫,绕得紧紧的,尾端用火牢牢烧黏。
正当她宁神分劈细弦时,左侧忽地扬起几串琴音。
那是他重新理好轸池,拉缠好每条弦,正在一根根试音。
他手劲紧中带弛,一手拨抚,琴之透之奇之润之脆之绝,尽在指下展露。
她心尖又颤,小篾刀从丝弦上一滑,险些伤到自己。
太老太爷瞧见,不禁捧脸惊喊了声。「露姊儿当心些,篾刀利得很啊!」
她苦笑了笑。「没事……」
琴音……止了?微觉怪异,她终是悄悄侧眸去看。
榻上的苗三爷轻垂颈项,长指正慢腾腾抚过一排弦,并未弹拨出声响。他的盘坐让一身宽袍阔袖迤逦开来,再加上他今日发未成髻,而是轻束于颈后,淡淡散肩,衬得一张瓜子脸更清美无端,眉宇间却显慵懒闲慢。
那颗好看的脑袋瓜里,不知又打什么主意?
大伙儿都道苗大爷、苗二爷是笑面虎、是绵里针,在她看来,苗三爷亦不遑多让,且还是个中的佼佼者。
她正腹诽,他瓜子脸竟陡而一抬,目光往她「看」来。
她气息一窒,赶紧坐正,眼观鼻、鼻观心,再次将心神放回手边之事。
当她开始以细丝弦缠绕小木榫时,他的琴音缓缓再起。
像似每根弦皆已调准,音已试过,他这一次鼓出的是曲,而非简单的音之曲。陆世平曾听师父杜作波鼓过这篇(繁花幻), 亦听过讲解,这时听苗三爷徐徐鼓之,她内心先如潮浪翻涌,但细细再听,翻腾的心绪似在琴曲中平缓下来,化作温温漠漠的平波如镜。
不仅她被他的琴音所勾,『苍松堂』里的婢子们亦听得如痴如醉,两只小竹僮虽贴身伺候他,八成也不常听主子这般专注鼓琴,此时更眯着眼、嘴微启,听得无声傻笑。
唯一身在局外的,是太老太爷。
老人家眼里只装得下七巧盒,两眼只盯着她干活儿的一双手,眼巴巴地等着她将宝贝朱盒修好,交回他手中。
抿唇笑了,因老人家满心满眼盼望的表情太可爱,她怎能教他失望?
于是在琴音流转间,她仿佛入定到某个境地,内心沉静,手法稳极,最难的是要将修补好的小木榫推回盒内机关处卡稳,要眼力好,要手劲巧,她竟一试便成,从推进到卡入,不过是在一个呼吸吐纳之间。
不知是怎祥的巧合,她修好七巧盒之际,苗三爷的(繁花幻)亦至尾音。
铮嗡……
奔泻如流的情感勾人心魄……
「露姊儿,呜呜,你当真圣手!你天下第一!你强!你行!你最最厉害!最最厉害--」满屋子余波荡漾、余音绕梁,好些人犹在情思长长、情潮漫漫,太老太爷一见陆世平「治」好七巧盒,便欢喜地大叫大跳。
一屋子的美好余音立时变了调!
陆世平这时才觉出脸蛋热呼呼,全因适才太专注于手边之事。
静静吁出一口气,她脸热,胸房亦热。
耳中仅闻太老太爷欢叫声,她下意识调开眸光侧望,苗三爷此时已搁下琴,由竹僮服侍着穿鞋,他脸上神态轻松自若,嘴角似噙淡笑,全然不觉自个儿遭冷落、被梗得吞吐不出一般。
他吩咐丫鬟将古琴收好,吩咐竹僮帮忙将出借的工具收妥,然后跟太老太爷又说了几句,最后才恭恭敬敬告辞,退出『苍松堂』。
从他搁琴下榻,乃至最后离去,他都未再与她多说一字,仿佛堂中无她。
也是啊,她不过是个奴婢,他要走要留,何须跟她多说?
太老太爷拉着她还要说话,眉开眼笑的,她一想亦知不妥,担心老人家待她太亲近,又要被谁误解。
很「郎心如铁」地回绝太老太爷欲留她用午膳的好意,她快步走出『松柏长青院』后,脚步才缓了缓,往灶房大院走回。
在穿过宅内的太湖石林园时,园中石峰痩、透、漏、皱,件件奇巧,在某座太湖石后,冷不防走出一道身影。
「啊!」陆世平陡被吓了一跳。
她离那人太近,虽煞住步伐,身子仍些些撞进他怀里。
灰蓝锦袍,手握盲杖,薄身俊且挺秀,不是苗三爷是谁?
「三爷……」她轻拍左胸房,庆幸方才走得不急,没真撞上。
然而仅是短短贴靠,急又退开,她已嗅得他身上幽淡檀香,而且有些悲凉地发现,她的个头确实小。
徒长年纪真没用,两人相较,她头顶心连他下颚都碰不上。
宁稳心神,她四下望了望,呐呐问道:「三爷怎没让小夏和佟子跟着?」
「露姊儿呢?怎不在太老太爷那儿多留些时候?」
她一愣,蓦地扬睫看他。
俊美面容似冬日温阳,深渊般的眸子却凛凛刮过什么。
这分明是来堵人,堵她这个人,料她回灶房院子必穿过园中石径,所以守株待兔,只为质问。
她抿唇不语,心里默默幽幽地泛上几近疼痛的滋味,她偏不去理会。
「手上灼伤如何?」他忽地天外飞来一问。
她没料到他话题倏转,怔了怔,一会儿才答:「大好……已生新肤。」略一顿,接着又道:「还得多谢三爷赠药,日前遣竹僮们过来照料。」他虽因试她才弄得她两手灼伤,但后来送药的这份情,她依旧感念的。
他眉目略轩,幽瞳中的沉色教人难辨其情。
只见他泽唇一勾,淡到不能再轻淡的音色嘲弄荡开。
「手伤大好了,所以便一刻也不能等地来到『松柏长青院』,怎么也得让太老太爷欢欣足愿,是吗?」
这桶污水泼得她满身狼狈且怔忡不已。
他的心绪如琴音回旋曲折,以为相亲了,下一瞬又不留情面。
未听她言语,他再次启嗓。「新肤薄而敏感,入水应还觉刺疼,你为修七巧盒,拿篾刀、取铁镊,手劲拿捏要好,定又弄得十指新肤生疼……你倒也能忍。」
石峰阴影笼罩他半身,温阳穿透石洞,点点投在他颊侧和胸前,怎么都好看。他真真教人生气,却怎么都是好看的。
陆世平眨眨微涩眼眸,握成小拳的手绷得新肤都疼了,仍倔强握着。
「三爷不也能忍得很?」
俊眉略挑。「此话何意?」
「三爷适才在堂中鼓琴,一篇(繁花幻)曲由七节拍子谱庐,拍拍动人,承接分明,三爷琴技高美,一出手谁与争锋?谁不拜倒在您指下之音?偏偏太老太爷不给面子,当场驳得您有苦说不出、有怨吐不得,但那也非太老太爷有意如此,在他心里,那七巧朱盒确实比三爷鼓琴重要太多,此间因由,七巧朱盒的来历,三爷定也知晓,不必奴婢多言。您对老人家撒不了气,就拿奴婢出气,那、那奴婢也认了。」
这会儿换苗沃萌怔了怔。
他没料到她会突然逆颜以对,还一口气说了一堆,但她说的那些……
陆世平小小口喘气,一颗心怦怦跳。
一吐胸中郁闷尽管痛快,然倾言而出之后,又懊悔得想敲自个儿脑门。
她扬睫偷觑,见他眉宇间甚是沉宁,仅两边额骨透红晕。
不知是否被她说中心事,所以脸面微赧,抑或对她动气才气红脸?又或者,两者皆是,他恼羞成怒了……
苗三爷似有意沉默,想折磨人似地不言不语。
再启唇时,他语调徐和,话锋锐利。「你要真认了,还敢对我撒气吗?」
「……奴牌不敢。」
「你说我方才的(繁花幻)鼓得如何?」
他不问她通不通音律,亦不问她为何能知(繁花幻)曲,他不给她回避的机会,直接逼她答话。
「自是……绝妙。」陆世平不仅想敲脑门,都想拿头去撞一旁的太湖石了。沉不住气,话里露了馅,不接他的招还能怎祥?
岂料他微地冷哼。「言不由衷。」
「三爷究竟想听什么?」手再度握紧,既恼又……又喜欢看他。
「你说呢?」他淡淡扬唇,仿佛知她探看,玉颜便整个转向她。
迷蒙美目对上的,恰是她的左胸,虽知他不能视,却也煨热她胸房。
他又在试她。
她心里明白的,但此时面对他掷出的话,她却是不愿敷衍闪躲。
一开始她便也没想掩藏什么,只是……欸,这教人烦恼的近君情怯啊,才使整件事复杂起来。
捺下叹息,她终是持平声嗓道:「三爷愿听,奴婢便直言了。钟赋之前辈当年苦恋一名西域女子,他所作的(繁花幻)便为寄付自个儿的情心。曲子共分七节拍,喜、怒、哀、乐、爱、恶、欲,每一节拍琴心各异,连结成一篇男女相隔天涯海角却不得见的苦恋情曲……论技巧,三爷信手拈来、挥指间翻云覆雨,自是非凡,若真要挑出点什么,也就是……琴心不足。」
她顿了顿,觑他。
他表情仍让人瞧不通透,但不似作怒,只气息有些儿沉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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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上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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