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她咬咬唇,遵他之命,深吸口气又道:「大致都演绎得极好、极到位的,但……三爷在描写『欲』的这段节拍上,心意明显不足,像仅在表面上作文章,来来去去,反反复覆,寻不到窍门。(繁花幻)既是情曲,曲中的『欲』自然是指『男女情欲』,不懂『欲』之拍,三爷只能用妙到巅毫的琴技混淆听者之心。」
当初听师父鼓(繁花幻)时,『欲』之拍听得她脸红心热,而苗三爷所鼓同曲,却未激起她相同感受。
「所以……」欲再多说,她喉儿陡地一梗,因为……他、他脸红了!
白皙清肌大染红潮,再明显不过的脸红!
他仿佛也没料到会有这般模祥,尽管瞧不见自己的脸,但热潮袭面,他定然清楚感受了,一时间竟透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她双腮亦晕开两抹暖红,但见他很快敛下神色,兀自镇定,脸肤却犹有红痕,忽然间有些想笑。
也直到此时,在这个时刻,才觉出他年纪果然轻啊!
如她这种大龄姑娘,即便未嫁人、未尝风月,成天跟灶房里上了年纪的婆婆和有些年纪的大娘们「厮混」,要想听男女间的混话、混事,多的是机会。
婆婆和大娘们可谓「如狼似虎」,女人家围在一块儿聊天,怎么都能聊到那上头,且说得通透直接,口无遮拦。
她都快被灶房大院的女人家们养得没脸没皮了,岂是他及得上的?
不过话说回来,欸,这也没什么好沾沾自喜就是了……
「所以……便是这祥。我……奴婢说完了。」她生硬地补上结尾。
苗沃萌握盲杖的五指紧了紧,背脊挺得笔直,朱润唇瓣一掀,话没说出,倒先一阵的咳。
陆世平心下一惊,不禁举步而上,又生生僵在原地。
幸好他仅轻咳,像被津唾微呛了呛,咳过一小阵便缓缓止住。
她悄声吁出一口气,怔然直望他,听他清清喉咙略哑道--
「没想到你尚能一心两用,专注替太老太爷修七巧盒之际,还能分神听我鼓琴、辨我琴心。」
这话……她听不出底蕴。
说是夸她嘛,不尽然;说是嘲弄她,也不完全是。
她眉眸染着迷惑,他无法视之,薄唇却了然般勾了勾。
「想从灶房院子转到『松柏长青院』做事吗?」
他问得突然,陆世平迷惘中更有迷惘,先是揺揺头,复才记起他瞧不见,遂答:「太老太爷问过,可……可奴婢自个儿不想。」
「为何不想?」
「奴婢已习惯灶房院子的活儿,跟灶房那儿的人处得也愉快,没打算挪窝。」主要是待在灶房做事,她多少能照料到他,帮他备食、备茶、烧水、煎药,他尽管无感,但她一切只求心安。
「太老太爷要一个奴婢过去伺候,事先还得征询你意见,你不肯,他老人家真也不动。」略顿。「你倒也了得。」
明明红泽尚染他的俊颜,羞意未褪尽,他主子的架子又端显出来了。
原以为他会质问她有关琴曲的事,问她为何听得出又说得出那些东西,但他状若乱风过耳,半点没往心上去一般,直教她忐忑不已,然而现下……陆世平双腮微鼓,又气又莫可奈何,心想,他根本是因(繁花幻)琴曲之事对她恼羞成怒,才专往她身上挑刺。
「三爷想罚奴婢,只管责罚好了,是奴婢口没遮拦,说了教爷不痛快的话。」
他面上红潮似更深浓,眉却狠挑。「我说我不痛快吗?谁说要责罚你了?你不去『松柏长青院』那很好,对太老太爷没什么非分之想,那更好,只是老人家着实太喜爱你,你要敢欺他、利用他,最终教他难过失望,待得那时,别怪苗家要对你做出些什么来!」
听听、听听他这话说的……非分之想……非分之想?
她听得都快晕了!
真会气晕!
假使她真有非分之想,也只会对他胡思乱想,对他……只对他……
蓦然间,她气息一绷,察觉到内心可耻的念想。
原来不仅是近君情怯,对自己坦承情怯之后,她竟贪了、胆大了。
腾地浑身发烫,一股热气直往脑门冲,她鹅蛋脸热得几要冒烟,但胸臆间却涌出丝丝委屈,眼眶登吋泛酸。
「听明白了吗?」苗沃萌长身转向她,问得沉肃。
「听明白了……」她努力稳声。
「听明白就好。」他语气又变得淡淡然。「去吧。」
石林园中,温阳挟有寒风,吹过他的袍摆、袖底,亦拂过她的裙与袖,陆世平只觉一颗心也被吹得冰凉凉的。
然,再委屈也怪不得他。她是明白的。
对他而言,她原就来历不明、举止古怪,一番机缘下与太老太爷亲近了,他没将她扫地出门抑或整治她,仅口头上威吓,已算留了情面。
有什么好气?
光凭他当年守诺不追究,眼盲至今,他再辱她、欺负她,又有何可气?
「三爷……」她嘶哑的喉儿慢慢挤出话。「奴婢想说……奴婢进『凤宝庄』做事,为只为偿债,就盼这债能早日还完,奴婢也能早些回复自由之身,余下的事,奴婢真未多想的……三爷无须多虑。」
他俊庞沉静,晦明莫辨,并不应声。
「那……奴婢先回灶房院子了。」陆世平施过一礼,这才越过他、小跑穿过月洞门离开。
透瘦的一柱太湖石峰下,苗沃萌宛若绝尘而独立。
心思起转,脑中流淌的是她沙哑嗓声说解他指下(繁花幻)的那些话。
他不足之处,自己心知肚明。
但正如她所说,当琴心不明时,他能以高绝琴技压过一切,掩得干干浄浄,而这一次……仅这一次……他竟被听出!
心口犹然颤栗,满涨的感觉一时未消,他不禁举袖揉了揉。
琴声虽可状,琴意谁可听?
她听出他最狼狈的缺陷,一字一句说得坦白。
她所道出的,确实是他想听的,尽管听得他满身热烫,窘态难掩,他内心波荡又有谁知?
琴者,若能得一知音,今生足矣。
他适才是否又欺得她忍气落泪?如那一日她两手新伤、立在廊桥上偷哭般?
自眼盲以来,这是他头一回深觉懊恼--
想看清一名女子长相。
无奈不能。
她这个奴婢啊,当真勾起他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了。
翌日清早,方大总管亲自来到灶房院子,清清淡淡地发布一事--
露姊儿从粗使丫头进阶成一级大丫鬟,配置『凤鸣北院』,即日生效。
听得这项异动,陆世平还晕乎晕乎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发生,灶房院子里的众人已围过来道恭喜。
她是惊大过喜,不知苗三爷葫芦里卖啥药?
之前太老太爷欲让她去『松柏长青院』,事前还会问问她的意愿,苗三爷却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就办了!
她亦知之前那是太老太爷对她厚爱,不然以她这等身分,在哪个院子做事,岂有她置喙的余地?
只是遇上苗三爷摆主子架势,随意将她调来遣去,心里仍有丝不痛快。
被分置在『凤鸣北院』做事,虽与她进『凤宝庄』的目的相合,但突然来这一记转折,她还真觉有些对不住太老太爷。
跟卢婆子、连大厨,以及灶房院内的大伙儿道别一番后,她进通铺长屋里收拾自个儿的东西,全数弄好也就一只扁扁包袱,没什么家当。
她跟在方总管身后,一路往『凤鸣北院』走去。
在经过环人工湖而建的抄手回廊时,陆世平安静走着,边走边盯自个儿鞋尖,忽听前方的方总管闲聊般慢吞吞道--
「如此也好,省得太老太爷嘴馋,隔三差五就去灶房跟你讨甜食、甜汤。」
「啊?呃……」她脸蛋陡抬,步伐顿了顿。
「太老太爷知你心软,就你敢违逆家主的意思让他稍稍满足口腹之欲,你今此调至三爷的北院,他老人家倘是知晓,说不得还得闹。」说着,捻捻颚下的山羊胡须,叹了口气。
陆世平见他并非要责备她「偷渡」小食给太老太爷,紧绷的颈背才放松下来。
她红着脸,赶紧跟上脚步,浅声略哑道:「多谢方总管回护。」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阳奉阴违,若非他有意相帮,哪能容她安然无事。
方总管低低笑了两声,不再接续这话茬,却道:「这还是北院头一回讨了贴身丫鬟,也不知三爷惯不惯?」
陆世平闻言心一凛,气息略促。
贴身丫鬟吗……直到这时,她终才从一团迷乱中召回心神,有了体认。
方总管又道:「三爷说你懂些音律,让你待在灶房着实可惜,又说你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是为偿债,今后进『凤鸣北院』做事,你一级大丫鬟的月奉会比之前多一倍有余,方便你还债啊!」
「……多谢。」她僵硬挤出声音,额角微抽了抽。
她欠下的债,岂是钱财能还清?
苗三爷既要这么想,那也……也就随他。
之后方总管又恢复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两人再不交语。
过了会儿进入北院,走过枯荷池上的廊桥,正厅两扇门大敞着,两竹僮略微矮胖的小身影在里边忙碌张罗,正在服侍主子早茶和早膳。
苗三……坐在厅央的六足圆桌前,桌上刚摆妥粥品和几色小菜,方总管领她过来,跟主子禀报完了便又离去,留她杵在厅里。 小夏对她眨眼,佟子冲她傻笑,陆世平眨眸咧嘴地回应。
「用过早膳了?」徐慢好听的语调打断她与两竹僮的挤眉弄眼。
她背脊挺直,表情连忙一整。「在灶房那儿用过了。」
苗沃萌微颔首。「过来。」
「是。」陆世平暂将包袱搁在近处茶几上,听话走去。
「坐下。」
她眉心略蹙。「三爷,奴婢不能--」
「坐。」好听的嗓声沉了沉。
「……是。」咬咬牙,觉得胸口闷堵,主子要她坐,她自当听话照办。
她一把拉开他身侧的圆墩椅,坐下。
此时小夏将一双筷子递到她面前,她怔怔接下,再瞥见桌上的白瓷小碟,也就明白了--
他要她服侍用膳,
平时这该是竹僮为他做的,今日她甫配置过来,他二话不说就要她接这差事。
要她做,她便做,能帮得上他一点忙,伺候他、照顾好他,本是她所愿。
她回想元宵夜宴上,婢子帮他备食的景象,自己便心领神会地仿着做了。
为他添粥,每祥菜都挟了些放在小碟里,再一点点布进他的碗中。
每放一菜色,她皆会出声告知。
他似乎不太挑食,布进碗里的菜,他和着粥便吃,只是才吃了会儿,他就突然搁下碗,道--
「还愣站着干什么?」
陆世平停了箸,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问两名竹僮。
小夏和佟子连忙应声,随即跑出正厅,没多久又跑回来,竟是奔回两人共享的房里取来自个儿的碗筷。
不等苗沃萌再说,两只小的自动自发蹭上圆墩椅,与主子同桌而食。
陆世平望着两孩子喝粥吃菜的满足祥,佟子时不时冲她笑,小夏也是,她不禁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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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爷 上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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