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像令狐荪那样执着、深情的人,就算脑子里一时记不住,但他的心,一定不会忘了深藏在其间十多年的那个容颜,再加上木姑娘本就绝美、可人,跟讨人喜欢,所以这桩婚事一定能如期举行且维系的长长久久,到时、到时——
不,不该是这样的!
像他那样的人,就该见着每个人都懒洋洋的笑,就该巴着一张椅子就死活不起身,就给用那双含笑眼眸傲视定风关所付出的青春、汗血与泪水,甚至,忘了他心底那份长达十多年,那样纯净且纯粹的动人爱恋!
像他那样的人,辛勤耕耘了那样久,好不容易终于得偿夙愿,最想做的,一定是在某个清清的夜,拎上一壶好酒,去到那棵胡杨树下,在过往所有开心的、痛苦的、惊喜的、愤怒的记忆陪伴下,痛痛快快的哭,痛痛快快的笑,痛痛快快的喝酒,痛痛快快的醉,然后带着那些回忆快意一生,而不是只能听着他人恍若讲述另一个认的故事似的,了解自己的一生!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不按常理的出现,才会改变了他原有的人生进程?
是不是太过依赖的她,自私地将自己归家该肩负的所有责任全丢至他身上,才会让他失去了人生最宝贵、也最美好的记忆?
真的很想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绝非她所愿,如果可以有选择,她绝不会让自己来到这里,绝不会在那个满是风沙与艳阳的午后与他交谈,绝不会住进石村,更绝不会……绝不会……让自己发现,原来她……早已恋上他。
但,一切都晚了,因为此刻她脸上奔流的泪,与虽紧紧捂住嘴却依然捂不住的泣声与心痛,都只昭示着一件事……
她傻傻、不知不觉挂在令狐荪身上的那颗爱恋之心,在她自己都还没发现前,柳叶便早已察觉了。
将一切全看在眼底的他,不忍她伤心,不忍她难过,不忍她自责,不忍她心碎,才会想瞒着她,直到在瞒不下去为止。
他是对的,因为知道真相后的她真的好痛、好痛,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哀鸣,痛得连回房的路要怎么走都弄不清了……
她其实明白,像自己这样难相处的人,想找个心灵相通的伴侣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纵使偶尔也会向往,偶尔也会怀想,但她从不曾奢望过现实中真能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她哭、让她笑,让她安然自在的相信着他、欣赏着他,更让她可以为了他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然而,这个人竟真的存在,虽生在百年之前,身在异地他乡,但家族的宿命却让她突破了时空的藩篱,遇上了他。
他恰到好处地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让总不知该如何拿捏人与人相处分际,更不擅主动与人熟络的她,自自在在、自自然然地接受了他的善意与存在;他恰如其分地扮演着一个群众领袖的角色,让初到这漠野之地,举目无亲,一时间无所适从而内心忐忑仓皇的她,与其他人一样,顺理成章依附在他的羽翼下。
他明知她个性古怪,且从不在意她的古怪,更放任她继续古怪;他明知她身后隐藏有许多事,却从不打探她的隐私,但由他那双看似漫不经心,但其实观察入微的眼眸中,她知道,对他而言,有些事就算不说,他也明了。
他懒惰成性,邋遢无双,却更爽朗磊落、豪迈大器;他不拘小节、随心所欲,却更坚毅执着、铁胆温柔;他从不掉书袋,但其实满腹经纶。他会不小心由马上掉落跌断腿,可真正纵马奔腾时,那股大将之风又让人咋舌……
他大概不会知晓,有多少个夜,当她由梦中惊醒,茫茫四顾,不知自己身于何方时,是他躺在石屋上望月的身影,安抚了她那颗仓皇的心;他大概不会发现,在她偶尔面无表情地凝望着那片黄沙动也不动时,是他轻拍她腰际大掌上传来的温度,融掉了她心底那片冰冷孤寂。
就是这样的他,以及那一个恍如童话般的“月下美人”故事,让她对他感到了好奇,进而在悄悄观察他,并发现他的众多面向后,无察无觉的佩服着他、相信着他、依赖着他,甚至,倾慕着他,然后在定风关内那个看似是利益交换的夜晚过后,无察无觉的为他沉沦,直至木玉璞的出现……
而今,她总算明了,望着他对木玉璞露出畅快笑颜时,自己眼中的那份朦胧,是羡,是祝福;而望着木玉璞露出甜美笑颜回应他时,她眼底的那份朦胧,是妒,是酸楚。
但无论是羡、是妒,是祝福、是酸楚,本就不是她的。她明白,真的明白,所以就算从今尔后,这世上只有她会记得他与她之间共同拥有过的一切,但她无怨无悔,真的无怨无悔,她唯一只求上天,将他曾经的美好全还给他,就算其中没有她!
在心底无声的呐喊中,楼孟月哭得是肝肠寸断。
就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她耳畔传来一个不知是真抑是幻的小小童声——
都是你喊,都是你这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黑户口的干扰,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哊!所以快走吧,只要你走,一切就都会重新走向正轨的哊!
是吗?是这样吗?
因为她的存在,干扰了原本的一切,所以只要她走,一切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就这么简单,是吗?
“我明白了……”
尽管完全不知道这个声音从何而来,更不知晓这个作法是否真正可行,但此时此刻,只要能让令狐荪的人生不再继续因她而走样,无论什么样的方式,她都愿意去尝试!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泪眼模糊中,楼孟月紧紧握住手中崩玉,在身旁小钱鼠的引路吱吱声再度响起时,跟着它重回自己原本养伤的屋内。
由暗门中爬出的楼孟月,缓缓张开手,凝视着掌中的崩玉许久许久后,才颤抖着手,将“崩玉”放置在自己床上,然后取来一张纸,留下六个大…………
谢谢,我回家了。
这话,绝对是善意的谎言,因为没有了崩玉的她,根本不知家在何方。但她依然必须留下这样的话,让一直关心她的柳叶与其他弟兄们不要担心,不要难受。
她相信,在她走后,柳叶一定会将崩玉送还给令狐荪的,而那时的令狐荪,也一定不会再要他将它交给小楼,因为他的记忆中,永远没有“小楼”这个人了……
“小钱鼠,麻烦你了,谢谢你……”
当小钱鼠又一次扒着楼孟月的鞋,论异地手舞足蹈往暗门走去时,楼孟月也再度俯下身,因为她相信这只近于通灵的小钱鼠,一定知道如何让她避开云鸿的关心卫护而离开。
在小钱鼠的带领下,楼孟月真的走出了那个有多人看守的四合院,来到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商驿结合站。
稍事观察后,知晓不能用本来面目离开的她,用着身上仅有的金钱,买了一套胡仆装,并混入了一队胡商之中,然后在商队起程之时,最后一眼望向那辽阔的苍茫大漠。
抱歉了,关心她的人们,在最终的最终,她还是自私了,但请相信她,她永远会记着他们,并在心中祝福他们一世安平……
待楼孟月离去后,一直站在地道口遥望着她的那只小钱鼠,周身突然出现一阵轻烟,轻烟之中,小钱鼠缓缓幻化成一名脑袋上戴了顶两端缀着小金元宝的紫色小财神帽,身上穿了件以铜钱花纹为底,配上金黄宽腰带的宽松长袍,胸前还挂了个大大“财”字金牌,年约六、七岁的童子。他望着她落寞的身影嘻嘻笑着,童稚的小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洋洋得意……
“上辈子敢得罪我小财神,这辈子就休怪我给你来个加倍奉还!”
八个月后——
半年多了,现在应早已与梦想佳人成亲且有了孩儿的他,开心吗?快乐吗?幸福吗?……
傻傻望着天上如别刀般的清月,楼孟月的眼眸有些朦胧,柔和月色映照下,消瘦了一圈的小脸更显冷艳空灵。
没有了崩玉的她,至今依然还停留在有令狐荪的时代中,也许会就这么停留一生一世。
但她很平静、很安然,因为经过八个月的彻底沉淀,她终于明了,当初她之所以毅然决然地放弃崩玉,不仅因为那本就不属于她,更因她舍不下这个与她原生之地有巨大差异,却有着一个脱去伪装的真实自己,有着一群可爱的人们,更有着他的年代。
她当然知晓自己这样的作法很傻、很任性,但傻就傻吧,任性就任性吧,反正这么傻、这么任性的楼家人肯定不只她一个。要知道,她楼家族谱里,名字下头标着“乐不思蜀”的多着呢,更别提那些夹在她“楼门穿越求生守则”里,一封封穿越时空跟家人们问安的家书。
所以,纵使明知他的记忆中不再有她,而她也或许这一生一世都无缘、更不适合与他相见,并且这一世,她也只能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个根本不属于她的时代中,但没问题的,毕竟她可是无论被丢到哪,都能自力更生且活得有滋有味的楼家人呢!
更何况,她也并不是真的孤零零,因为如今收留她的这个“家”的主人,一位总爱穿着灰衣,在外人眼中像她哥哥,但实际上却是真正生活在这时代、她不知该唤几个祖才对的男子——楼兰若,也是楼家人。
际遇这东西,当真是奇妙、诡异得让人想哭又想笑。
那夜,装扮成胡仆,跟着一队胡商走出定风关,可又中途脱队的她,带着心底那股深深的孤寂,与对令狐荪永世无法忘却的爱恋,辗转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边地小镇。
饥肠辘辘的她,正打算到市场去打些杂工,好赚取餐费及下一轮的车费时,却遇上了楼兰若。
那时的他,一身灰衣、灰袄,一个人静静盘坐在人潮拥挤的市场中,双手插在袖子里,身前摆了几本手写的自制书。
那身气质……好熟悉啊。
刹那间忘了自己的初衷,她静静望着那名没什么人理会,也没理会任何人的他,在静坐了半晌后,突然由袖口里取出一堆上面绘有各式花样,且各张签上各有不同数字的古代赌具……枚签放在身旁,然后缓缓闭上眼,任风将枚签吹得四散,口唇无声的轻轻掀动。
这……
看着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自我训练方式,再望向他阖上眼后,眉眼之间的特殊线条,尽管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见,但楼孟月还是静静走上前去,停在他身前,颤抖着嘴角轻轻说道……
“坤位,龙纹七。你……也是楼家人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睁开眼望了她三秒,然后缓缓站起身,将外袄批至她肩上,淡静地转过身去将散落的枚签收好,再将书一本本捡起放至一旁的书箱中背上。“走吧,丫头,回家吃饭了。对了,记住,这上下四方、古往今来,只要有楼家人的地方,就有家人给你撑腰。”
楼孟月不知道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糟,但这位祖宗真不愧是有六百年传承的“博弈世家”兼“穿越专业户”的楼家子弟呢,表情那个欠揍,自我训练那个严格,眼睛那个利,理解那个透彻,心头那个护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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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走私货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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