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什么时候转卖起织锦啦?”
“唷,这不是荪老大吗?真是好久不见了哪!哎,你也知道,瓷器不仅容易被抢,就算回来也碎了一半,不划算,还不如改卖安全点的织锦……噢,对了,上回给你们劫去的那批货有没有脱手卖个好价钱啊?”
“托你的福,让兄弟们大赚了一笔,下回你可以多进些,好托手得很……老胡,你这东西太贵,都熟人了,便宜些!”
“荪老大看上的东西,你说多少就多少。还有,顺道跟你商量件事儿,织锦利润比不上瓷器,下回你跟兄弟们动手时,能不能六去四归?”
“六去四归啊……好吧,虽比七去三归少挣点,但这年头大伙都不容易,是吧?”
“那可不。反正终归都要受抢,给荪老大你抢总比给别人抢好些,好歹还能留点老本。就是你下回动作能不能再快些?要不然先给别人抢了去,咱俩都心疼啊。”
“是心疼,可弟兄们买卖太多,有时实在脱不了身,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这么好了,若先给别人抢了去,我们便再去抢回来,但这一来一往,弟兄们就算不喝水,马也得吃草的不是?所以这就不能六去四归了,一样七去三归如何?”
“没问题,七去三归就七去三归,就这么说定了啊……”
听着身后的对话,楼孟月虽依然静静翻着玉书,但还真有些目瞪口呆。
抢匪头子跟被抢者和乐融融的打着招呼、砍着价,还顺便讨论下回抢东西时双方的分成数,这真是……太神奇了啊。
在楼孟月的赞叹中,刚在这厢讨价还价完的令狐荪,又晃至隔壁摊位,同老板打过招呼后,突然伸出手将正在跟客人谈价的老板娘拦腰一搂。
“胡乱搂什么搂啊?谁准你搂了!”就见老板娘回身用力喝斥着,只是脸上神情跟身旁瞧见这一幕的老板一样,全是笑。
“太久没瞧见你了,想念啊。”一把将老板娘举至肩上坐着,令狐荪笑的那样痞又那样开怀。
“呸,要想念想念你的月下美人去,想念我做啥?”老板娘不置可否的娇哼一声,还不忘继续跟客人谈价。
“要想念得着,我需要来你这里找安慰吗?”故意长叹一口气,顺便拍拍老板娘的屁股后,令狐荪才将她放至地面。
“老荪,还没找着?”尽管自己的老婆被人又搂又摸,老板却不依为忤的笑问。
“要找着,我早金盆洗手啦,还需要这么劳碌的在大漠里奔波?”令狐荪扬了扬眉,依然笑得那样欢快。
“我就不明白了。老荪,这定风关有的是丫头,你喜欢哪个都好,更想搂几个就搂几个,干嘛偏偏看上一个只在十年前的蜃影中见过,根本就不知究竟存不存在的女人,不仅为她散尽千金,还没事就在大漠里东跑西奔、南寻北找?”听到令狐荪的话,与客人议完价的老板娘双手叉着腰,口中虽是斥责的话语,眼底却有股淡淡的不解与心疼。
“虽我老说大漠的女人没情趣,可你干嘛非把没情趣三个字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呢……哎,老李,你这媳妇儿得好好教教,好歹也要让她明白什么才是我大漠男儿的痴心与浪漫。”
“痴心浪漫个屁!这满集市里被你搂过、摸过的丫头比天上的星星都多,你这货要叫痴心与浪漫,我当家的不成痴情种了!”
哦哦……有八卦。
双眼虽依然盯着手中玉书,楼孟月心底的八卦魂可是旺盛活跃着。
她真想不到这看起来漫不经心,平常比加菲猫还懒的令狐荪,竟会对一个十年前在海市蜃楼幻影里见到的女子倾心,并且为她不惜成为土匪头子,只为有一天能在人海中寻找到她。
看样子,他平常没事老一个人独自出村,大概就是去寻找那位“月下美人”——使对大漠如此熟悉的他,理当跟所有人一样明了,那个蜃影中的女子,也许远在千里之外,更可能他这辈子怎么寻,也寻不着。
况且,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足够幸运寻着了,人家搞不好早嫁了,或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
十年呢,确实是够痴心与浪漫的。不过由他摸人屁股跟搂人腰的动作都那样娴熟,而被他摸的人全因他这故事而感概忍受的情况看来,他的这份痴心跟浪漫,成色大概只有百分之二十二点八七五。
“小楼看啥看得这么专心,小钱袋给人摸走了都不知道……哦,你居然对玉有兴趣?”
当楼孟月照惯例,表面看似无事、实则脑中小剧场乱跑时,那个熟悉的嗓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好眼光!这崩玉确实非同凡响。”
”崩玉?“微微一愣,楼孟月缓缓抬起头望向身后高了自己一个头的令狐荪,然后淡定地伸出手接过属于自己的小钱袋。
“是啊,定风关的镇关之宝,定风关老大李胖子的命根。”将钱袋交还给楼孟月后,令狐荪用手指着她手中玉书翻开的右页。
视线顺着令狐荪的手指向书中望去,楼孟月望见了一滴泪——一颗虽是用画的,却画得栩栩如生,如同水晶般通透、与泪滴无异的泪滴形玉石。
这就是崩玉?
真美,但也真悲伤……
望着那幅画,不知为何,楼孟月的心竟莫名有些酸酸的,涩涩的,心疼疼的。虽她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情,但她相信,这玉一定有故事,而那故事,一定让人无比揪心。
不过……先不论那故事究竟是如何揪心,好家伙,那拥有顶级古板嗓音的神仙,居然要她去把人家的镇关之宝兼关内老大的命根摸回自己口袋里?
这破关难度会不会太高了啊!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
就在楼孟月心底开始思考是否自己上辈子得罪了财神爷,也同时得罪了她先先先先祖的神人朋友时,她发现自己的脑门被人拍了拍,而令狐荪在拍了拍她的后腰,又丢下一句话后,便懒洋洋的扬长而去。“加油吧,小楼。”
听到令狐荪留给她的话,楼孟月真的愣了,心情甚至比知晓了什么是崩玉更加震撼。
他为什么“又”看出来了?难道这个人有读心术不成?
没错,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他这样丢下一句没头没脑、她却完全可以理解的话语,但她也相信,她跟过往一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做。
要知道,她楼家是个拥有六百年历史的‘博弈世家’,一直以来,所有人打小接受的训练不仅仅在於各项技法,更在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绝对淡定。
毕竟这世间没有必胜之局,所谓的‘胜’,完全取决於纯熟的技法、镇静的心神,以及对局势的判断三者的完美结合,特别是在两强相遇的情况下,谁沉得住气,谁就是赢家。
除此之外,由於祖上曾与仙人结缘,楼家人自然对道家格外偏好,极讲究身心清静与心平气和。说好听点,就是无时无刻看来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自然的恬淡自在;说难听点,就是每个人都是欠揍的面无表情。
她承认自己在博弈技法方面的才能远远高过於对人心的判读,但她相信自己那副欠揍模样绝对出自楼家真传,所以她实在不解,令狐荪为什么能看得出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是她的功力退步了?脸部肌肉在穿越时因受到干扰而不受控制了?还是古代真有什么读心术之类,可以看透人心的绝世武功?还是……他根本只是随口胡说两句罢了?
无论如何,他这人,实在太耐人寻味了……
那日,楼孟月将摊位上的所有玉书全买了回去,仔细地来回翻找了许久后发现,虽然每本书上都有提及崩玉,却没有一本写明崩玉究竟因何而来,以及它为何会成为李胖子的命根。
明白这样的事急不得,更知晓早习惯家族弟子“出远门”的家人们不会为自己担心,楼孟月也就心平气和地待了下来,体验着独属於自己的这份特殊。
在约略弄清楚自己所处的时代,并习惯了大漠的气候,大漠的生活,与大漠男人特有的豪爽、直率及不拘小节的同时,她也终於明了他们因何会选择过着这种刀尖上舔血,看似快意,其实无奈的劫匪生涯。
一开始,楼孟月并不清楚石村男人们的来历,直至一个令狐荪不在的午后,一名汉子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封信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冲至正在散步的她跟前……
“小楼帐房认识字对吧?一定认识字的,对吧?!”
那是封汉子的媳妇儿为他生了一个男娃,母子均安的家书。尽管楼孟月读完信后,心底因这名显而易见是楼妈天菜的忠犬攻男子有了后代而替楼妈感到惋惜,但那汉子脸上开怀的笑容,以及丰厚的酬劳,让她由那日起,除了‘小楼帐房’的身份外,又多了一个帮写及帮读家书的‘小楼先生’。因为这‘读书人’的身份,她赢得他们一致的信任与尊重,甚至连楼家人一向被人诟病的欠揍表情,在他们口中都成了读书人独有的气质。
也由那时起,她才明白,原来石村的男人,甚至沙漠市集的那些商家,本都是住在定风关里的平凡百姓,但二十多年前李胖子接管了定风关,并将原本定居於关内所有非汉民族,以及不服从他的人统统逼离。无家可归、又舍不得故乡的这群人,便开始在沙漠中流浪。
他们不怨天,不尤人,用着一种或许在外人眼中荒谬的方式,继续陪伴着自己的家乡,守护着自己的家人。
令楼孟月有些意外,但其实也没那么意外的是,这群石村的男人跟她一样,有许多都是被令狐荪捡回来的。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打哪里来,大伙儿只知道十年前,他突然出现在这片滚滚黄沙上,骑着马,扛着刀,带着那抹慵懒的笑,快意纵横的领着原本只是个体户的弟兄们,开始干起黑吃黑的勾当,并且每回打劫属於李胖子的商队时,总笑得格外畅快。
“摆明了就是跟李胖子有私人恩怨嘛!”
曾经,楼孟月在记账时不小心将这话说出口,令狐荪听见了却只是对她眨了眨眼哈哈一笑,便继续懒躺在阴凉的石屋屋檐下,微笑望着远方天际。
有时,她夜里想事情睡不着,会发现这个看似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将她带回来后,对她任何私事都不曾过问,对她任何古怪行径都不以为奇,对她如何面无表情都不在意,但两人闲聊说事时却诡异自在、合拍的男人,独自一人彻夜不睡地静静凝视着月升、月落,然后在发现她的身影时,带着笑容举起手对她慵懒轻挥。
他是在思念他的月下美人吗?
当楼孟月同样举头望月时,那个‘月下美人’的故事总会同时浮上心头,令她不免微微有些好奇,好奇这个或许是真实的故事,究竟发生在哪里,更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这看似放浪不羁的男子,在遍寻十年不得后,眼底依然为她绽放出那样如深海般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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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走私货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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