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耐心的说,看似毫无戒备,其实非常慎重:
「当年,你会将上一任的牺牲封印在南墙下,是因为感受到那儿有缺损。如今,我把夫人封印在这里,理由相同,是因为雪山病了。」
「咦?」
信妖在危机中,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
「山也会生病?」
当然,问的时候,它的眼睛还是盯着公子的。
「对,雪山更是病得不轻。」
她淡淡说着,纤嫩的指尖伸向洞穴的方向:
「那是雪山的底处,也是病源所在。」
当初她亲手布置,才能将效用发挥到最大,止住从雪山之巅,一日又一日的崩碎。
众人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
「所以,夫人就是山的药?」
雷刚问道。他对雪山地形了如指掌,虽然来的慢了些,却还是追上黑龙等人的脚步,在双方对峙时赶到。
姑娘回过头,错愕尽显在脸上。感受到震动时,她太过心急,想抢在封印破解前赶到,忘了在离开木府前封住雷刚的行动。
「你不该来的!」
她最想保护的人,就是他。
「你在这里,我就必须来。」
雷刚没有看她,手中紧握大刀,上前跟她并肩而站。这是属于他的位置,不论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不打算退让。
简单的话语,就是他的真心。
她脑中飞快的想,要让信妖逼雷刚离开,却又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分散战力,也不容许分心。公子杀不了她,但曾经伤了她,不能等闲视之。
被众人忌惮的魔物注视着水晶洞,一声又一声,失魂落魄的反覆呢喃:
「山的药?山的药?你把她当成山的药?」
冷风渗入呢喃,吹过的每一棵树,都因绝望而枯死。
「让我再设下封印。」
姑娘劝着,感受到魔物的抵抗随着意念减弱:
「退开,我就不伤你。」
现在不伤,但封印完成后,她的承诺就会作废。
「不,我不走。」
巨大的背影延伸阴暗,又踏入水晶洞中,拥抱镶住夫人的水晶柱。他褪去凶恶的魔物模样,恢复成当初迎娶她、宠爱她的俊美样貌,用手一遍又遍的抚摸。
「我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他轻哄保证,声音温柔,是说情话的口吻。
「你冷不冷?」他问着,用白袍覆盖水晶柱:
「别怕,我抱着你,很快就能暖起来。」
如果水晶能像冰一般融化,该有多好?
「你听得到吧?」
他希望是这样的,却又有些怀疑:
「听得到吗?听得到吗?我好想知道你是不是能听见我现在所说的、跟之后要说的话。我还有好多话,来不及对你说。」
真挚的深情,低低呼唤,在水晶洞中回荡,引起一次次的回音,像是同一句话就说了许多遍。
那声音、那模样,连信妖都为之动容。
「姑娘,能不能把公子跟夫人埋在一起?」
它心软的求情,见到可怕的强大敌人因妻子而软弱,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别说是攻击,反倒可怜起这对夫妻了。
姑娘的回答很果断:
「不能。」
封印不能有污,就如同药物里不能滴入毒物。她不会冒险,让药效受到一丁点儿的影响。
心念一动,她绸衣的袖里垂落各式各样的绣线,在地上交织出各种花样,铺遍每一寸岩石,柔软而平整,又厚又舒适,还滑冗她的绣鞋下,小心翼翼的支撑着,把最美的花样保留在她脚下。
最后,绣线才流进洞穴中,从公子的双脚往上爬,一圈一圏的缠绕,强制分开公子与水晶柱,圈绕他的身、圈绕他的手、圏绕他的头与脸,将被缠绕如茧、毫无反抗的公子往外拖去。
在离开水晶洞前,绣线圈绕的茧中泄漏出一句让星儿听见,也会哀伤坠落的低喊:
「云英——」
最绝望的声,唤的是夫人的名。
那名字,只有身为丈夫的公子能呼喊。
水晶柱中的夫人无声的流下泪,连绵十三峰的雪山从内而外的猛烈摇晃,像是底部最脆弱的地方,受到严重的伤害,山巅的积雪崩下一大块,不偏不倚的轰然往铺满绣线的地方砸落。
「糟糕!」
姑娘低喊一声,脸色乍变:
「她醒了!」
那声叫唤,让沉睡中的夫人从长长的梦中醒来。她虽然不能动弹,却也无法忍受丈夫受到折磨。
她伤心,被她治疗着的雪山也跟着伤心,落下的大量积雪,就代表着整座山的泪。
微小连接强大、脆弱在坚硬之内,被稍微碰触,就引发连锁效应,最后变成势不可挡的结果。
黑龙窜到半空中,恢复原本模样,龙身圏绕住大部分的积雪,只让少部分的雪落在姑娘的四周。他低头望见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被雷刚护在手臂下,水阵里漾出明显怒意。
真难得,她竟也有藏不住怒意的时候。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第二波积雪落下,比第一波更多、更猛,从黑龙背上翻滚,执意要砸中目标。信妖不敢退缩,冲上来在黑龙下方延伸再延伸,撑开来承接第二波落雪,因为落雪的势子太强、份量太重,它被砸得痛叫出声,都凹陷下去了,惊险的就要碰着雷刚抬起的手臂。
它撑得很紧,猜测要是碰着雷刚,会比碰着姑娘死得更惨。
拜托啊,千万不要再来第三次,不然——
好的不灵坏的灵,连想想也出事。
轰隆!
第三波雪来了。
万年以来,雪山之巅首度暴露在外,形如展开的扇。积雪推挤黑龙,龙爪沿着山上厚厚的雪壁,留下又深又长的刮痕.,信妖被黑龙与落雪再击,只勉强支撑了一下下,就崩溃了。
在被积雪深埋的前一瞬间,姑娘扬起衣袖,绸衣散落开来,无止尽的铺盖,翻舞如浪,光泽闪耀得像有百个月亮,把月光都溶在绸衣上。
原本足以淹没砚城几百尺深的积雪,在触及绸衣的时候,陡然之间消失不见,连半片雪花都没有留下。
掉落在地面的,只有信妖,以及黑龙的人形。
当绸衣收卷回去后,满地绣线消失,被圈绕如茧的公子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俏容森冷的姑娘。
「这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没有料到公子会故意示弱,用悲情唤醒夫人。夫人与雪山息息相关,夫人会保护丈夫,雪山从此不受控制,变成敌人。
「你不会以为同样的招式对我有用吧?」
公子稍稍一顿,故意想了想:
「对了,在你中计之前,我们说到哪里?喔,我想起来了,我说要杀你。」
他笑容变得狰狞,一手探进袖中,极为缓慢的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殡铁为柄、金钢做面的斧,斧面上浅刻着古老的文字。
「还记得这个吧?」
他把玩着斧,在锐利的边缘吹了一口气,连魔气都被一分为二。
姑娘娇小的身躯,僵硬得比积雪更硬。她往后挥手,没有回头,声音里藏不住焦急与恐惧,疾声下令:
「带雷刚走!」这是她最深的恐惧。
不行,她不能让他知道,还不能——
为了不让雷刚知道,她宁可独自面对足以致死的可能。
信妖卷起雷刚,立刻就想逃,却骇然发现这男人的意志居然强烈到可以阻止它的行动,甚至在它的包裹下还能移动,执意要走近姑娘。
「我要留下!」他大吼。
「不行!」
公子挥出手中的斧。
锋利的边缘在四周划出闪亮的轨迹,把夜色劈开一道缝,泄漏进日光。
「全都留下吧丨」
凝笑声响起,带着恶气说道:
「你的神血最先替我找到的,是你五百年前设下的封印,力量已经很薄弱。」
飞斧游走,脱离旋转的轨道,在夜色中疾飞,切划一道道裂缝。黑夜即将被毁去,倘若从此只剩白昼、没有夜晚,砚城的人与非人在纯粹的白昼下,都将渐渐毁去,砚城终将被废弃。
情况危急,但是姑娘已自顾不暇。
她听见公子的声音。
「雷刚,当初她就是用这把斧将大妖钉在封印里。」
他笑声嘹亮,说着最最有趣的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你知道那个大妖是谁吗?」
绸衣飞扬,直击公子,攻势凌厉。
「闭嘴!」
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飞扬的绸衣,飞斧拦截,轻易切割开来,从绸袖的最末端直直劈向她僵冷的脸儿。斧上有着强烈、纯粹的恨,饥渴的要接近她。
黑龙从未想过,从容淡定到惹人厌恶的姑娘,竟会如此狼狈。
而公子所言,更让他讶异。
阵阵剌耳笑声伴随利斧的飞啸,清楚的传进他耳里。身旁的雷刚不聋,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大妖,就是她的丈夫!」
雷刚气息一窒,抬眼望向姑娘。她退到他身旁,用尽力气将他强行推开,手中绸袖包裹飞斧,吃力得额上冒汗,在危难的时刻只够看他一眼。
眼里有担忧、有惊慌、还有千言万语。
他想也不想,举起大刀,朝剧烈蠢动的绸袖砍去,要为她挡下攻击,她却彷佛触火般,迅速离他远去,对他施下不可动弹的咒,为此失去一丝力量,让飞斧有机可趁。
嘶啦!
飞斧划开绸衣,布料纷纷落下。
「不许再说了!」
她对公子怒喊,气恼上次失手,没能一举消灭这魔物,害得她秘密难保,被挖掘出久远的过去,被最不该听见的雷刚知悉她竭力想隐藏的事。
俊逸如仙,实则为魔的男人,笑容映在利斧的平面上。
「你能阻止我吗?」
不能。
她必须专心对付利斧。
嬉嫩的小手中出现一块墨玉,在圏划时铮铮作响,一片片黑鳞出现,当小手收撤时,已出现一块龙鳞之盾,颜色深暗、质地坚硬。
黑龙张口结舌,蓦地大叫,又惊又怒:
「喂,快给我住手,不要乱用我的鳞!」
该是刀枪不入的龙鳞之盾暂时挡下利斧。但利斧彷佛自有意识,回避不可摧毁的龙鳞,飞升向上,才又急速下降,飞旋过去切断她的发、她的衣、她的绣鞋,甚至是她的肌肤。
姑娘扬手再挡,但飞斧近身旁,只有一发之隔,龙鳞之盾无法成形,一片片掉落在地,声似玉石。
就怕鳞片再被毁损,黑龙咒骂着上前,用力拍击利斧,把攻击转到自己身上,让姑娘有机会换得短暂喘息。这女人古灵精怪,肯定还有暗招。
倾斜的飞斧,削去姑娘肩上的绣,露出粉嫩的肌肤。
她匆忙翻身,以黑龙为遮掩,利斧却没有停下,直直追击气喘吁吁的猎物,视黑龙为无物。
他利爪交叠,龙气灌满全身,凝神接招。
但是诡异感愈来愈重,当利斧触及爪尖时,他诧异的发现竟然感受不到敌意。利斧如水流般,穿过他的爪、他的身,然后从他背后裂肤而出。
「该死!」
他愤怒咆哮,等待剧痛降临,血溅五步——
没有痛、没有血,甚至没有伤口。
利斧只追击姑娘,执意与她不共戴天。
信妖鼓足勇气,不敢在此时示弱,更不让黑龙专美于前,把自己缩小成最硬的砖,咬牙挺身挡御。
利斧穿透它,不留痕迹,没有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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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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