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笨到不知道这叫激将法,那些夫人跟司机暧昧的戏码里,没有一个夫人会那么高调地当面告知丈夫,他要看不穿她在想什么,那就白白比她多吃七年的白米饭了。
她挑眉。「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
小人得志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眼。他转身滑开,弯腰默默换掉室内鞋。
「……走。」
谭嘉珉辞去工作以后,整个人很闲,打理家务以外犹有余裕,一天到晚盯他的饮食、盯他的作息、动不动就拉着他往外面跑,什么理由藉口都有!
不爱出门,连家族聚会都很少参与的他,一开始很不习惯,久了,也就懒得再抗拒,随便她了。
像是那天陪她去超市购物,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在他腿上放购物篮,悠悠哉哉将采买物品往里边放,拿他当人型电动手推车,一整个很过分 行经生鲜区时,已经小熟的生鲜人员与她应
酬两句,推荐今天刚进货的牛小排,保证新鲜,并且不忘夸杨太太好福气,嫁了个贴心的好老公,陪太太采买家用品这种琐碎的事,愿意做的先生已经不多了。
末了再加一句:「咦?这位是?」
「喔,我家杨先生。」杨太太笑得一脸真诚又无知。
三人表情各异地互望数秒,生鲜人员还处在被雷打到的状态,她取了牛小排放进他腿上的购物篮,推动轮椅时,弯身在他耳畔,巧笑倩兮。
道 :「走了,晚上煎牛小排给你吃,我贴心的好老公。」
连他的冷眼,都无损她满脸的笑如春花。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不纯粹是胡扯、诱敌深入的小把戏。
此后,每月两次固定的采买日,在他还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被列入他的固定行程中。
还有例行性的医院回诊及复健行程,她都会坚持陪同,回程时,多半不会直接回家,有时拐他去郊外踏踏青,或是野餐什么的,反正她永远说顺路。
后来,每月一次的郊外野餐,也成了他们夫妻的固定行程之一。
再然后,她突然向他提起,以前的诊所,有个行动不便的老先生需要请助手,想介绍小李过去,问他意思怎么样。
他听懂了,反问: 「他在这里,会让你觉得困扰?」所以拐着弯将人介绍到别处去?
「一一一点点吧。」毕竟是小夫妻的生活空间,时常有个外人在,做什么事都有顾忌,有时想穿得清凉一点、或是想制造一点夫妻小情趣是多有不便。
管家大婶是还好,只在固定时间来,做些打扫清洁的事宜,不会参与他们的生活太多,但小李便不同了,他是长时间待在这儿。
杨叔赵凝思了会儿。「你想怎么做,随你吧。」
以前,确实有其必要,但现在,妻子几乎贴身关照他周身一切事宜,小李的存在可有可无,若是会令她不自在,他也没有非坚持不可的理由。
又过了个把月,有一回阿魏来看他,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说: 「哥,你气色看起来不错,大嫂把你照顾得很好。」
弟弟对老婆的赞誉,他只是回以冷哼。 「比慈禧还专制。」她想做的事,根本没他反驳的余地,无论来软的来硬的,最后必然会照着她所期望的方向走。
於是之后见了买菜回来的她,就见杨叔魏戏谵地朝她行礼。 「老佛爷吉祥」
谭嘉珉愕了愕,失笑。「免了,小魏子。」想也知道,八成是杨叔赵说了什么。
她随后进蔚房,杨叔魏也默默跟了进来。
「他其实很喜欢。」
老是面无表情,问了也是不置可否,最多是回答「不讨厌」,
她将购物袋搁到流理台上,回眸浅浅一笑。 「我知道。」
偏偏,眼前就有两只很懂杨叔赵的鬼。
「晚上留下来吃饭,你哥心情会更好。」
实在不知从哪个角度能读出「很喜欢」的讯息,简直活见鬼。
「那还用说。今晚哥是我的,谁都不能跟我抢。」包括管他几点睡、啤酒不能喝超过一瓶半的慈禧老佛爷。
开玩笑,某人现在行程可满了,以前来一定找得到人,现在是回回扑空,一会儿去看展览,一会儿又是逛花市、看电影、野餐的,可忙了,害他被二堂哥操得半死,想找哥哥哭哭、讨讨
便宜秀秀委屈都找不到人……
【片花六】
天很蓝,和风煦暖,薰人欲眠。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记得了,只记得,眼前枕在他腿上沉睡的女子,一心一意只容得下她,移不开眼。
啊,是了,她说天气好,要出来野餐。
她脱了他的鞋,要他感受脚掌踩着青草地的感觉;还说,偶尔出来吸收芬多精,心情会更开朗;又说……
她总是拉着他往外跑,不让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他什么都随她,毫无异议地配合。他想,这双腿已是如此了,这回开刀的成效也不显着,她还是笑得灿烂,很有耐性地陪着他复健,不曾
表露一丝失望,那他至少,做得到配合。
一般年轻女孩所渴望的那些,他能做的有限,所以无论她说了什么,他至少可以尽全力陪伴,无论是看展览、舞台剧、或出外踏青……
他以为,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用心,只要坚定地牵着手,或许真的可以试试看,一起走下去,但……
那一日,淡淡的青草香、腿上沉睡的甜美脸容,最终定格成心头的一页记忆,美好、却挽留不住。
心房沉沉揪紧,他呼吸困难地睁开眼,浅促喘息。
他在自己房里,和阿魏喝多了,依稀记得,是妻子将他带回床上,体贴细心、无微不至地照拂……
他垂眸,凝视臂弯中沉睡的脸容。
在长长的四年孤寂后,她再度回到他的生命中,接续中断的缘分,就像那年一样,哪里都陪着他去。
但,真的这样就够了吗?那年,她何尝不是说,无论他还想去哪里,都陪着他,但,最终呢?
那时,他是一心一意相信的,现在,却无法再给予最初、最纯粹的信任。
很多事情,能够理解、原谅是一回事,是否能够毫无疑虑,又是另一回事.做声叹息,将怀中娇躯密密圈搂,闭上眼不再深想。
杨叔魏一路睡到快中午才起来,走出客房,到厨房倒杯水,见他嫂子在准备午餐。
「醒了?午餐你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不了,我待会儿跟人还有约,一会儿就要走了。哥呢?我跟他说一声。」
「在工作室.」
「谢老佛爷,小的告退。」
来到工作室,见杨叔赵坐在钢琴前,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零零落落的单音,他静静上前,没说什么,只是执起搁在上头的相框,注视:
那是哥十八岁那年,爸将这间房子送给他时,在这里留下的合影。
相片后,还留着爸亲笔写下的字句一一
给叔赵,我最心爱的儿子
他沿着上头的字痕,轻轻抚过,流泻思念痕迹。
「跟你招认一一件事,以前看你跟爸感情那么好,心里曾经小小嫉妒过你。」杨叔赵错愕地抬眸。「嫉妒?」叔魏,嫉妒他?
「是很早很早以前啦!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以为爸只在乎长子,就觉得我这个么儿在他心里好没地位。」
「爸很爱你.我们两个在他心里,没有谁轻谁重。」
「我知道,只是小时候看爸那么疼你,多少会产生错觉。」
「但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叔魏说嫉妒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更羡慕叔魏,羡慕他……「身上流着爸的血,能够当个名正言顺的儿子......」
「你还在介意这件事?」
哥是爸一个生死相交的挚友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抱抱未出世的孩子便离开人世,於是爸娶了妈,在孩子出生之前,给他们一个稳定的家。
以前看户口名簿,发现父母的结婚日与长子的出生日期兜不上来,也没多想,反正奉儿女之命成婚的人多得是。
他猜,哥应该是十六岁那年发现的,被家族当成叛逆期去玩音乐的那段时间,谁来劝都不听。
他其实比哥还要早知情,那时心里很是同情,连原有的那一点点嫉妒都没了,他自己心情多少都产生化学变化了,更遑论是当事人的哥。
哥那么爱爸,也一直以身为爸的孩子而引以为傲,必然是难以承受的,内心的痛苦与冲击不难想像,但是他谁也没说,自已一个人默默吞咽下所有的情绪。
一直到爸过世那一年,哥卸下公司职务,股权全数转让给他。那时他还天真地以为,哥是因为腿伤以及父母离世而心灰意冷,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那时,为了让哥安心养伤,也为了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不能不做此权宜之计,还很豪气地要哥好好休养,他会把事情都处理好。
父母离世的对年,他们替父母作忌,心想哥心情应该也-调适得差不多了,问他是否该归队了?他被二堂哥操得好惨……
哥只是淡淡地回他: 「迟早要习惯的,你是爸的独子,这是你该扛的责任与义务。」
他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从小就很有长子的自觉与担当、一心想为爸扛起所有重担的哥哥,会突然跑去玩音乐!
什么叛逆期,什么疗伤期,都是别人自以为是的想像,哥对自己的身世早就了然於心,也定位得很严谨,不欲触及杨家大权。
「那时,你年纪还轻,我只是暂时代替你,接下爸身上的职责。」
那阵子,爸为了哥,确实承受了不少压力,连爷爷都碎念他太放纵儿子,哥后来,就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读了商学院……谁能说,哥不是爸的孩子?哥对爸的用心还有敬爱,不会比任何一个
当儿子的少。
到现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拘泥血缘,把持着应有的分际,不愿逾越分毫吗?
「爸不介意、爷爷不介意,大伯、二伯、大堂哥、二堂哥……我们所有的人都认定你是杨家人,为什么只有你自己放不开?」
「我没有不认自已是杨家人。我是爸的儿子,这点谁也不能否认。」连他自己都不能,否则,便愧对九泉下的父亲,愧对他这么多年不遗余力爸的疼惜与教养。 「那一一」
「这和股权是两回事。」太清楚弟弟要说什么,先一步断尾。「我留下这间房子,是因为那是一名父亲,对儿子宠爱的证明,拒绝它,就等同於否决与爸这么多年的父子情。但股权不一
样,丰禾是爷爷一滴血一滴汗、靠着双手打拚出来的,那是杨家的根,必须交给正统的杨家子孙,否则我对不起爷爷。」
「你这样说,难道爸当初把部分股权给你,就是对不起爷爷吗?」
「你不要抓我语病。」
「既知有语病,就不要再坚持逻辑不通的事了!」
他叹气。「阿魏,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年已经整整满八年了,你还想逃避责任到什么时候?乖乖把你那份股权拿回去,回公司报到,不要埋没了你的才能。」哥的能力,是连爷爷都夸口肯定的,他一心坚持不逾越本分,但
父亲给儿子的东西又哪里是逾越?独占爸留给哥的东西,他才心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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