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们的身分会是层阻碍,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九娘,深深吸引他的是住在这具躯体里的灵魂,不需要别人来指指点点。
「大人……」他不能不说,尽管不明白大人为何态度转变,但他和怜夫人之间是万万不行的。
「我的事……」身后突然传来呕声打断他的话,潘急道回头望去,竟见床上人虚弱地干呕着。
他走向床边,一把将她搂起,毫不介意衣衫可能被她呕出来的东西弄脏,但她呕出的却是一口血。
一股恶寒冲向心口,他暴吼着。「找大夫,快!」
左又立刻踏出房门,房外顿时起了阵阵骚动,潘急道无法管,只能将她紧拥入怀,却意外从她口中闻到一股气味。
她曾说过,凡是砒霜中毒者,口中会有金属或大蒜味。
难道……
左又连夜派人找来大夫,大夫一诊治,确实人是中了砒霜之毒,再验碗里的药渣,银针瞬间发黑,可见下的砒霜有多重。
「大夫,她不要紧吧?」潘急道急问。
「夫人累神损心,心中又有郁结,如今再加上砒霜之毒,情况有些不乐观,不过,老夫会开上等药方,先稳住心脉,再慢慢地医治。」
「要是缺什么珍稀药材,尽管开口便是。」
「夫人眼前最重要的是必须好生静养。」大夫思索了下,才放胆道:「而且千万不得再让她尝到半点毒。」
「本官知道了。」潘急道面色冷沉,让左又送大夫出府。
当目光落在面无血色的夏取怜时,一股燎原怒火在他胸口酝酿着。他大步走出房门,看着一张张疲惫又担忧的面孔,突然掀唇冷笑。
「戏倒是做得挺足的。」
众女眷脸色微变,虽知他在嘲讽,却觉得太无道理,丰艳不禁挺身询问。「我不懂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要本官明说吗?」潘急道敛笑,眸冷如刃。「说,是谁下的毒手?」
女眷们面面相觑,一个个跪下。「我们不知道!」
「有本事下毒,没胆子承认……」他徐步下阶,来回审视。「无妨。来人,一个个都给本官押进大牢。」
「大人!」碧落大着胆子喊出声。「夫人说过,行事必有动机,如今夫人待咱们极好,咱们为何要毒害她?」
丰艳也忍不住替自己辩驳。「可不是?怜夫人帮着咱们攒钱,给的饷银远比一个月的花度还要多,甚至还教咱们习字学数……咱们为何要伤害她?」
想起近来造成抢购的手提包,潘急道撇嘴哼笑。「怎么,难不成她给的饷银能超过二十两?」尽管那些包近来大受欢迎,但扣除成本、人事开销,能给的饷银也是有限。
「二十两?」丰艳摇头失笑。「以往府里给的花度也不过五两银,经过苛扣拿到手的能有三两就要偷笑,大人说的二十两我是见都没见过。」
潘急道微扬起眉,看其他女眷皆点头,他思索片刻,低声道:「好,这事暂且不管,如果你们真的挂心十九娘的安危,那么告诉我,谁最有动机杀害她。」
几人苦思着,丰艳忽然想到什么的说:「小姐!刚刚那碗药也是小姐端来的,而且小姐说不准是记恨夫人以往的欺凌,所以逮着机会报复,要不,这么晚了,她为何会到厨房帮忙?」
她话落,所有人齐齐回头,就见潘心屏抖如秋叶,不住地摇头。「不是我……我只是担心怜夫人是因为救我而染上风寒,所以到厨房帮忙,我……」
潘急道微眯起眼。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一直不放在心上,当然对她也就不甚了解,但看她胆怯不安的神情,不像是装的。
当初十九娘被推下拱廊,他没追查,是因为他不在意,再者她又有心替女眷们请命,既然她都心胸宽大地想要将此事粉饰过去,他想自己也没必要多事,然而事实上,那位凶手始终躲在暗处。
更教人不敢相信的是,竟挑他在场时动手,要不是那碗药汤被十九娘打翻大半,恐怕她……
「心屏,在厨房里熬药的是谁?」不敢再深思下去,他把心神摆在揪出凶手上。
潘心屏还未开口,后头两名丫鬟已经吓得跪下。「大人明查,不是奴婢下的毒。」
潘急道望向她们,却根本搞不清楚她们是隶属哪个院落的,幸好左又已经返回,他使了记眼色,左又立刻走到他身旁。
他低声问,左又瞥了眼,立刻答道:「她们是在厨房工作的三等丫头,不隶属任何一个院落。」
「期间还有谁进过厨房。」
「回大人的话,奴婢记得有小桃、桂儿、蜜儿……」
被点名的丫鬟赶忙跪下。「大人,奴婢只是担忧怜夫人身体,到厨房看药熬好没有,奴婢断不敢下毒的。」
一个个丫鬟急声明志,几个主子也替自己丫鬟说话,一时间房门外闹哄哄的,惹得潘急道益发头疼。
「全都给本官闭嘴!」他咬牙低斥了声,瞬间众人噤若寒蝉。他眸锐如刃,一一审视后,喊道:「心屏,跟我进房。」
闻言,潘心屏浑身颤得像是快要散了一般,硬着头皮跟他进房。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实没有下毒?」背对着她,潘急道担忧的凝睇着床上昏迷的人。
要心屏进房,只因她的胆怯里还藏着恐惧,恐怕另有隐情,他急于查出凶手,但也不想冤枉无辜,何况那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潘心屏忙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大人……」
「你真不恨十九娘?」他回头,冷声问道。
「我……」
「她过去对你诸多凌虐,如果不是她,你不会在府里过得这般委屈,不是吗?」虽说他并未亲眼见过十九娘凌虐她,但看潘无量对她无礼的咆哮和拳打脚踢,不难想象她在府里的日子有多难捱。
不恨吗?他不信。
「我……恨。」咬着牙,她泪水滑落。「她欺凌我,苛扣我吃穿用度,让我过得比一个丫鬟还不如,每晚阖上眼,我就开始害怕她隔天会如何整治我,我每晚都在想,为何娘不来带我走……」
潘急道浓眉紧攒。「所以……」
「可我没有下毒,我……」她吸了口气,吐实道:「我承认,当初是我将她推下拱廊的,但那是因为我听说她要害爹,我气急了,所以才……」
「你听谁说她要害爹?」潘急道抓住疑点追问。
「嗄?」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潘心屏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当初凭着一时怒气将怜夫人推下楼,她事后后悔害怕得要命,真以为她被自己害死了,然而几天后,她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像是变了个人般,不再找她麻烦,还要大家以礼待她,她吓死了,以为又是什么新的凌虐手段。
直到相处之后,她发现怜夫人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她这才真正安心。
「谁跟你说,十九娘要害爹?」他沉声低问。
父亲的死,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水落石出,然而其实他心里一直有所怀疑,关键就出在十九娘提过的砒霜中毒现象。不敢点出,是因为他不希望事实真如自己所料。
这桩事,说到底就是有人借刀杀人,既可以除去最受宠的十九娘,还能遣散所有女眷,知道谁能得到最多好处,幕后黑手,已是呼之欲出。
十九娘猜不着,那是因为她没有记忆,但她一提出疑点,他便猜出躲在暗处的凶手是谁。
「丫鬟。」潘心屏怯怯地说。
「哪个丫鬟?」
「我不知道,只记得那两天,总有丫鬟在讨论这件事。」
「讨论的丫鬟可有在门外?」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看到人。」
「那声音呢?你总认得出吧。」
「……应该没有在外头。」
潘急道垂敛长睫不语。
当初爹被毒死时,十九娘已经已经趴卧在藏元楼的拱廊下,凶手大概以为十九娘必死无疑,如此一来,死无对证,她就能掌管整个潘府,没想到十九娘不但没死,醒来后还脱胎换骨般展现她的生意头脑,甚至府里的小妾也一个个被她的诚意感动,在这府里的声望凌驾了其他人,也莫怪会再次引来杀机。
说到底也算是他的错,是他疏忽大意了,偏偏他阵子忙着宫中的事,无暇回府。
「大人,真的不是我,我可以发誓,这段时日她的改变,我感觉到了,她真的和往常不一样,况且证明爹不是她杀害的,我没有杀她的道理。
再者,当初如果不是我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会夺走爹对我的疼爱,先一再伤害她,她后来也不会处处针对我,我是咎由自取,可是大人,相信我,那是因为我当时年纪笑不懂事,我改了,真的改了,被整治过,我才知道过去刁蛮任性的自己有多可恶,所以对她除了恨,我是有些感激的,况且她现在以礼相待,如此真诚,我真的……」
「我们是兄妹吧,喊什么大人。」潘急道轻声打断她未竟的话。
潘心屏怔望着他,唇角掀了掀,未语泪先流。
「大哥,你相信我吗?」
叹了口气,潘急道轻抚着她的头。「抱歉,我是个不尽责的大哥。」
十九娘说的对,他因为对父亲的怨,所以不曾在意过这府里的人,哪怕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心屏和无量。
府中会闹出这么多事,他难辞其咎。当年的心屏确实是刁蛮得令他生厌,也正因为如此,后来就算她被整治,他也相应不理,可如今想来,他是在替自己找理由开脱,如果当她是妹妹,当她行为偏差时,他可以教、可以骂,然后却放任不管。
潘心屏摇了摇头。「大哥能相信我,我真的好开心。」
「回去歇息吧。」
「我不能留下来照顾怜夫人吗?」
「不用,时候不早了,帮我教左又进来。」他轻拍着她,随即坐在床畔,若有所思地睇着床上人。
「是。」潘心屏回头出房。
一会,左又踏进房内。「大人。」
「吩咐下去,从这个月开始,所有府内花度交由帐房处理,二娘的花度每月十两银子。」
「大人这做法……」
「我自有打算。」
「是。」左又应了声,有些为难地启口提醒。「大人,五更天了。」
「你持我的令牌找初六,传我口讯,这几日府中有事,我不便进宫。」他取下腰间令牌丢给他。「顺便帮我把桑成找来。」
「大人,你这……」左又不敢相信的瞪着令牌。大人竟为了怜夫人而擅离职守,要是宫中出了什么乱子……
「去!」
左又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举步离开,顺便遣散所有女眷,房门外瞬间安静下来。
潘急道凝睇着夏取怜,有力的长指轻挲过她的颊。
眸色深沉得教人看不透。
半梦半醒之间,她依稀听到有人在耳畔说话,一嗓音低哑,一嗓音稚嫩。
「就跟你说下来。」低哑嗓音已有微怒。
「可娘都不醒……」稚嫩嗓音怯弱哽咽却不依,听起来已有两泡泪待命中。
「你要是压着你娘,她就再也不醒了。」低哑嗓音带着几分威胁。
「呜……」
当稚嫩嗓音发出压抑的低泣声时,她不自觉微笑,睁开沉重的眼皮。
一张小脸哭得涕泗纵横的,看见她醒来,潘无量突然瞪大眼,双手往她脖子一搂,开心喊道:「娘,你终于醒了。」
她脑袋混沌,一时间想不起他是谁,直到阴影袭来,她抬眼望去,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教她脱口喊出,「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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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伦剩女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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