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从良 第十九章

  「你要是心疼你的情郎,就替他喝一杯。」方千颜将几个杯子都分别斟满酒,挑着眉毛递到周公子面前,「你妹妹心疼你呢,怎么样,周公子,是男人你就替她喝了这一杯?」
  周公子有些尴尬,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不喝,皱着眉头将这一大杯酒努力喝下。
  方千颜带头鼓掌叫好,「好气魄!真是英雄救美人!再来第二杯!」
  莺歌跑过来,拦着抢下第二杯,「我替周公子喝这一杯。」她将那拳头大的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千颜笑得花枝乱颤,「这就是美人救英雄了!」
  此时外面正在下雨,雷声雨声一起响彻,突然一道闪电亮起,绮梦居大开的屋门内静静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儿。
  方千颜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惊见唐世龄一身湿,神色幽寒地站在那儿,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瞧。
  她心头一震,怕左右人回头注意到他,毕竟来这里的人难免有在朝中做官之人,可能会认出他来,便悄悄在台上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上楼上厢房去等她。
  她在台上对众人笑道:「闹了这么半天,大家也累了,待他们喝完这三杯酒,咱们去给他们闹洞房去,如何?」
  「好!」众人又拍手喊着,人人都最爱看热闹,方千颜为了吸引众人注意力,便跳下高台,又倒了一杯酒,扶着莺歌就往她口中灌。
  莺歌躲又躲不开,一杯酒喝了一半,倒洒了一半,众人看她们闹在一起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方千颜灌完一杯酒,抬头再去看唐世龄,却见他竟然转身走出了大门,她心知事情不妙,唐世龄突然冒雨来找她,身边不带人也不打伞,像幽魂一样的来了又走,可见是出了大事。
  她不敢迟疑,连忙丢下众人,借口说自己的衣服也脏了,要去换身衣服,然后假装上楼去更衣,却拿了一把伞就从窗口一跃而下,沿着街道一路去追他。
  唐世龄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着,他今日来找方千颜,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当他站在绮梦居中,却忽然发现他来错了。
  他一直最怕看到的就是她现在这副样子——在千万人中犹如牡丹傲世,颠倒众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却安之若素,谈笑风生。
  她不再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个方千颜了,她是绮梦居的老板娘,是艳名远播的赛妲己。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是专属于他了,他还是那样孤独一人……
  缓步前行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把油纸伞挡在他的头上,纷飞细雨立刻被遮挡住,方千颜的柔媚之音随之响起,「殿下怎么走了?」
  他拨开她撑伞的手,走得更快。
  方千颜讶异地紧随其后,连声叫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别跟着我!」唐世龄怒喝,「回去陪你的客人!过你那醉生梦死的日子去!」他纵身而起,施展轻功,拼死往皇宫狂奔。
  一路奔至皇宫门口,因为已经关了宫门,守门的侍卫只看到一人从雨中直冲而来,举长枪喝道:「皇家禁地!何人擅闯?」
  他喝道:「滚开!」双袖一摆,连门都不等了,腾身而起,越过宫墙。
  那两名侍卫一眼认出他的身分,忙道:「是太子殿下!」落枪跪倒之时,已不见他的踪影。
  唐世龄一路狂奔,没有回追云殿,而是再度冲向了长春殿。
  他知道方千颜必定会回追云殿找他,可他今天心中全是失落、气恼和苦楚,根本不想和她说话。
  迎面有一个宫女迎来,差点和他撞到,那宫女讶异地喊,「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那声音似是灵儿,他也不理不睬,冲到长春殿门前「殿门已经关上了,他抽出随身的匕首,这匕首削金断玉易如反掌,一挥,铜锁应声而落。一脚踹开殿门,他冲进殿内,直奔父皇当年的寝宫。
  漆黑空旷的寝宫,除了他自己再无一个人影,他一头冲进内室,扑倒在床上,十指紧紧抓着床上的锦被,放声痛哭。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宫殿中响彻,让追进这里的方千颜顿时愣住。
  她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唐世龄哭,但是这两年他几乎已经不会再哭了。最后一次看他如此肝肠寸断的大哭是在先皇后去世的次日,而最后一次哭,其实是在勤王面前演戏,她知道唐世龄心中虽然有个孩子气的灵魂,但骨子里很是要强,绝不会随意哭泣。
  今夜他突然造访绮梦居,又勃然大怒地离开,独自一人在长春殿内痛哭,一切必有根源可循。
  她静静走入,来到床边跪下来,一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也不说话。
  他猛然止了哭声,抬起上身,转脸看她。
  黑暗中,清晰可见她的眼——温柔而明亮,清澈似水,含情脉脉。
  「殿下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一定要告诉奴婢。天下间,除了奴婢,还有谁会为殿下分忧解难?若是有人欺负了殿下,要让那人是生是死,只要殿下一句话,奴婢都会为殿下去办。」
  唐世龄怔怔地看着她,「千颜,我们会不会没有结局?」
  他问得没头没脑,方千颜愣了一下,笑道:「殿下怎么这样没自信?」
  他哑声说道:「今晚唐川在长春殿里祭拜我父皇,烧了一张纸,纸上有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宫内宫外,人人都怀疑我才是他的儿子,本太子如果嫡位真的有疑,我纵然赢了唐川,又如何能坐得江山?!」
  方千颜静默片刻,说道:「终究只是传闻,是流言蜚语,如今只有唐川一人在世,其余两位都已去世,纵然是真,唐川会真的站出来对天下公布说,其实殿下是他的私生子?」
  「那他为何一直霸占着皇位不肯还政于我?」他激动地问,「难道……难道是要把本太子这个位置一直留给他那个儿子来坐吗?」
  「怎么可能?」方千颜笑着帮他擦去眼角的泪痕,「殿下就是殿下,是官家名文记载,皇家玉牒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太子,是唯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除非唐川真的准备孤注一掷,篡权夺位,否则他有什么本事让他儿子来坐皇位?」
  唐世龄深深凝视着她,看着她眉心上画的梅花妆,眼底流露出的妩媚动人,闷声问道:「你,会不会有朝一日弃我而去?」
  她柔柔反问:「奴婢为何要弃殿下而去?殿下能予我的,世间再无人可给了。」
  他道:「可我父皇给予母后的,已是世间再不能有,母后为何还要变心?」
  「此事毕竟只是悬案,殿下自己心中先信了,那还要怪旁人散播谣言吗?」
  唐世龄的眼角抽搐,再度将她抱紧,颤声道:「千颜,我绝不会让你变成我母后!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不管那是不是谣言,本太子的东西、本太子的人,世间再不能有谁可以抢走!唐川这人不除,本太子难消心头之恨!对,不仅是唐川,还有他儿子唐云晞,等唐川死了、唐云晞死了,等我坐上皇位,千颜,我便立你为后!」
  她吓了一跳,推开他,「殿下以为我说的您能给予我的是一个后位吗?这世间最怜惜殿下的人只有我,同样的,最能怜惜我的也只有殿下啊,我所要的,是殿下一世不变的那颗心,而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虚幻名位。」
  他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审视着她这身还带着酒渍的衣服。
  「我不喜欢你化这样的浓妆,也不喜欢你穿这样的衣服,更不喜欢你把酒味儿弄得满身都是。」他一字一顿,表露着他心中积郁已久的不满和愤懑。
  她莞尔一笑,像姊姊哄着弟弟一样,托起他的脸,娇媚地笑道:「那好,奴婢去洗了这一脸的脂粉,换件干净的衣服,再来见殿下。」
  「不……」他拉住她的袖子,眸中有火焰在烧。「就在这里换。」
  「这里……」她娇呼一声,已经被他拉上龙床,被酒污过的衣服飘坠落地,喘息声刚刚微微吐露,檀口就被封住,雪肤被一寸寸的爱抚过去,她敏感地抱住他的身子,轻轻蹭着他最按捺不住的欲火,像小蛇一样在他怀中扭动。
  这张龙床虽然每日按照唐世龄的意思都会有人打扫干净,却十几年没有人再睡过这里。
  今日在这床上颠鸾倒凤的两个人,一时间意乱情迷,弄皱了精致的剌绣,也弄响了这张紫檀雕龙八宝龙凤床。
  床幔纱帘垂落,外面潺潺细雨,声声入耳,帘内鸳鸯交颈,春意融融。
  方千颜知道他今日心中受足了委屈,所以便竭尽全力在他面前展露缠绵,以抚慰他的凄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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