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 终 第九章

  「常海,这里的东西通通不许任何人动!」秦凤戈先朝二管事下达指示,接着转向站在柴房外头听候差遣的大管事。「晏青,立刻派个人走一趟知府衙门,要仵作前来验尸。」
  大管事速速去安排了。
  「将军,彩霞有可能是半夜到柴房来寻短,因为同房的婢女说一早醒来之后,就没看到她了。」二管事走到主子身边,小声地禀明。
  他两手背在身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早已全身冰冷僵硬的婢女,想起砚哥儿的亲娘和彩霞的感情很好,两人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姊妹,许许多多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再去问问住同座院子的其他人。」秦凤戈就不信都没人看到。
  二管事躬了下身。「是。」
  当一块白布盖在彩霞身上,那死白的颜色,让他心头也格外沉重。
  待秦凤戈仔细察看四周的布置,除了一座座如小山般高的柴火、一把随手扔在地上的斧头,以及悬在梁下的那条麻绳和一张椅子,并无他物,连蜡烛、油灯都不准有,就是担心会引发火灾。
  彩霞为何要悬梁自尽?
  是为了私事,或者……那日就是她打昏婉儿,这才畏罪自杀?
  但又为何要那么做?
  若是有苦衷可以说出来,看在过世元配的分上,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他也会饶她一命,秦凤戈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到半个时辰,两名知府衙门的衙役才带着仵作前来,由于朝廷对户口管理相当重视,每一年都会进行调查,即使是身分卑下的奴仆、妾媵,在死亡时也要记载时间、原因,至于是否属实,也就不得而知了。
  两名衙役上前抱拳见礼。「将军!」
  「仵作呢?」秦凤戈耐性用罄地问。
  就见个身穿短褐、外头套了件有补丁的大袄,身形瘦小的老头来到他跟前,涎着笑脸巴结。「小的见过将军……」
  「你是新来的仵作?」由于担当检验死伤工作的差役大抵都是送葬、屠宰之家的贱民,薪俸微薄又很辛苦,即使递补上也做不久,让各地的衙门都很头疼,这种情况秦凤戈自然也很清楚。
  仵作咧了咧满口黄牙。「是,将军。」
  「先进去看看是否真的是自缢。」他瞥了一眼摆在墙边、身上盖着白布的尸首。「要检验得仔仔细细。」
  「当然、当然。」仵作哈着腰说。
  于是,仵作走到尸首旁边,蹲下身,伸手掀开白布,先检视死者的脸部表情,接着是颈项上的索痕,点了点头,便起身了。
  「回将军,小的验完了。」他自以为秦凤戈找仵作来验尸不过是做做样子,没人会真的在意下人的死活,只要在户口上交代得过去就可以了。
  秦凤戈目光一凛。「这么快就验完了?」
  「是,将军,这名婢女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喉下痕呈紫赤色,真是自缢没错。」仵作咧着嘴,等着打赏。
  「只有这些证据,你就判断她是自缢的?」一个不重视人命、做事草率的仵作,要他如何信任?
  可惜仵作并不清楚这位骠骑将军兼熸火军指挥使的性子,只晓得要奉承这位堂堂一品武官,便压低嗓音。「将军,不过是个婢女,小的知道怎么做,绝不会让一些蜚短流长损害将军府的威望。」
  无论是官宦之家还是民间的大户人家,婢女寻短之事时有所闻,有的是不堪虐待,自我了断,有的则是与主子有苟且之事,招来妻妾的妒忌,还有的是知晓太多秘密,最后惨遭杀害,原因很多,通常都不喜欢追根究柢,只想草草了事,他可是清楚得很,自以为秦凤戈也是同样的想法。
  「……混帐东西!给我滚!」
  这番暗示让秦凤戈顿时沉下俊脸,大声怒咆。
  「将、将军……」仵作还不明白做错了什么。
  秦凤戈直接将人扔出柴房,又对外头的两名衙役喝道:「回去告诉你们知府大人,从今以后,不许这人再继续担任仵作。」否则不知要造成多少冤案,害死多少无辜的人。
  「将军饶命……」仵作吓得连滚带爬,逃之天天。
  两名衙役面面相觑,只得回去覆命。
  大管事来到秦凤戈面前,说着事先编好的理由,增加说服力。「将军,彩霞或许正如仵作方才所言,确实是自缢,而且还有可能是畏罪自杀。」
  他揽起眉峰。「这话怎么说?」
  「为了找出打昏夫人的犯人是谁,连着几天小的都在盘问府里的人,今日正好轮到彩霞了,她自知无法把当日的行踪交代清楚,可能因此才会悬梁自尽。」大管事不胜唏嘘地说道。
  「但她又为何要打昏婉儿?」这一点最令秦凤戈纳闷。
  「彩霞和过世的夫人感情相当深厚,或许是对新夫人怀恨在心,认为她抢走将军和小少爷的心,也取代她家小姐的地位,才会在一时气愤之下动手将人打昏了,事后又自知逃不掉,不得不选择自我了断。」发现彩霞想去认罪自首之后,他便知道不能再继续让这个女人活着了,不过总要有个充分又有说服力的藉口,所以才会想到用这个理由。
  秦凤戈紧闭了下眼皮,心情沉痛。「真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他实在不愿相信彩霞会这么想,即使元配过世,也无人可以取代正宫夫人的地位,她是她,婉儿是婉儿,都是自己所爱的女人,一样重要。
  眼看秦凤戈动摇了,也信了几分,大管事打算再接再厉,说服他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彩霞的死因。
  倒是二管事并不认同大管事这一席话。「小的倒不认为彩霞对现在这位夫人有任何恨意。」
  「你说说看!」秦凤戈也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
  「记得小少爷失踪,被当时还住在大杂院的夫人所救,才得以平安回到将军身边,彩霞对夫人可是相当感激,总说多亏了她,小少爷才会没事,她一直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其他人可以作证。」二管事言之凿凿地说。
  这番话又一次勾起了秦凤戈的回忆,不只是奶娘的命案至今尚未抓到凶手,带走砚哥儿的幕后主使者依然成谜,令他耿耿于怀。
  心中暗恼常海的话太多,大管事只能佯叹一声。「无论彩霞心里是如何想的,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死人无法替自己说话,只能从身上找到答案……」他口中低喃婉儿说过的这两句话,确实很有道理,若其中真有冤情,这下岂不是死不瞑目了,可眼前最大的问题是找谁来验尸?
  有了!他怎么忘了呢?
  秦凤戈不禁忆起当初帮奶娘检验尸首的姚氏,虽是一名女子,不过做事细心,在检验鉴定上头也是条理分明、有凭有据,令人信服。
  「常海,你立即走一趟六安堂,将区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找来,就说要请她帮忙验尸。」他只盼姚氏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二管事不敢耽搁,马上前往六安堂。
  「晏青,再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准靠近柴房半步。」说完,秦凤戈便暂时离开后院,打算将目前的进展告诉婉瑛。
  「是。」大管事垂下眸子,脸色显得阴晴不定,因为事态的演变似乎渐渐地脱离自己的掌控和计划。
  【第二十二章】
  当姚氏踏进将军府,巳时就快过了。
  二管事领着她来到后院,秦凤戈早已等在那儿。「将军,姚氏到了。」
  「嗯。」秦凤戈凝目望向身穿暗色袄裙,外头围了件披风,眉不绘而翠、唇不点而朱的秀丽女子身影,为了查明真正死因,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姚氏福了个身。「见过将军。」
  「可知我请你来所为何事?」他郑重地问。
  她轻点螓首。「妾身已经听二管事说了。」
  「你并非衙门里的仵作,不该担负起验尸工作,只是人命关天,不能有半点马虎,才想听听你的意见。」他神情肃穆,口气严正,就是要让对方知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
  「妾身虽不是衙门里的仵作,但也希望能尽一己之力,不让死者含冤莫白。」姚氏柔声地说。
  秦凤戈满意她的回答。「进来吧!」
  「是。」于是,她跟在后头走进柴房内。
  进去之后,姚氏见尸首已经被人解下,只好先检视周围环境,包括垂在梁下的麻绳,全部都看过,这才开口问:「请问将军,这名婢女是何时被人发现的?解下来时可还有气息?当时她是面向何方?背又朝何方?又是用什么东西垫脚?」
  听她一连提出数个问题,证明做事认真仔细,秦凤戈知道自己找对人了。「常海,当时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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