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霍然高兴起来,伸手去拉她,「你怎么才来?还当你不来了。」
「殿下相邀,民女当然要来了。」曲醉云今日看起来神情气爽,笑容可掬,不经意似的将手中的一个匣子举到他面前,避开他的手,「送太子殿下的小小贺礼,不成敬意,请太子笑纳。」
「是什么?」沈铮接过那小匣子,对于别人的贺礼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她的这一份,他格外看重。
「九五之尊。」她一笑,将匣子盖打开。
这里面是一个青铜制的酒搏,因上面有九条盘龙,纹饰一共五层,故取名「九五之尊」,「这是民女的师父特意请人打造的,就为了博殿下一笑。」
沈铮笑道:「胡冲是个聪明人,你来送礼我就笑了,若是他来送,那我可不希罕。」
「殿下收下就好。」曲醉云淡笑道,「师父今日还特意为殿下备了一壶『万年春』,是他从云疆带来的皇家御酒。只有一小壶,是专奉殿下的。」
太子回头对在旁边伺候的侍女交代了声,「去拿两个杯子过来,我要和曲姑娘同饮。」
「酒,民女就不敢陪饮了,可与殿下同享万年春的人,当是身分尊贵的大家千金。」
她的推拒让沈铮很不高兴,皱着眉说:「今天怎么所有人都和我过不去?」
曲醉云眨着眼,「哦?殿下今天心情不好吗?还有谁敢惹殿下不快?」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抬头道:「我问你啊,你觉得沈慕凌是好人吗?」
「武王?」她讶异地想了想,「民女来贵国不久,不好对武王做判断,只知道他在朝中名声甚好……」
「这才可恶啊!」沈铮生气地说:「他凭什么名声好?他霸占着我家的江山,把我当个架空的傀儡太子,结果天下人都说他的好……」
他唠唠叨叨的,只因这番话平日也不能对外人说,而曲醉云是从外国来的,所以他今晚就一口气对她倾吐个痛快。
「我小时候,人人都说他好,学文要从他的文学起,学武要从他的弓用起,连我父皇以前都教导我要听他的话,因为他是什么股肱之臣……」
曲醉云听着他的抱怨,先是惊讶,而后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笑意,「殿下看来真的很不喜欢武王。」
「没错!」
「那殿下亲政之后,是不是要想办法杀了武王?」
沈铮一震,沉默片刻,「那倒不至于……反正我得削了他的权。」
「武王最大的罪名是什么呢?」
「他……大权独揽,目无君主!这罪名还不够?」
「他曾忤逆过陛下的圣旨?」
「嗯……那倒没有。」
「他曾经残害忠良?」
「嗯……还没听说。」
「那他曾经鱼肉百姓?」
「……」沈铮没话说了。
曲醉云再笑道:「日后这天府都是殿下的江山了,殿下想让谁生谁死,都由殿下作主,只是这名目……还要能服众啊。」
他瞪她一眼,「我明白了,你就是在变着花样的为他说好话。」
「民女和武王不熟,也只是那天宴席上和宴席后见了两面,又没有利害关系,何至于为他说什么好话?只是民女觉得殿下讨厌他的理由有些牵强,所以提醒殿下想清楚,究竟在您心中,他的罪名是什么?」
沈铮低下头,用脚尖踢一脚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嘟嚷着,「我就是讨厌他,凭什么事事都做得那么好,还人人都夸奖他?」
「殿下心中一定是想做一个超越武王的大英雄、大豪杰,甚至是天府有史以来最厉害的英明圣主。」曲醉云的话让沈铮频频点头。「但……殿下心中也不是讨厌武王,而是嫉妒他。」
「什么?」沈铮一惊,生气地提出反驳,「谁嫉妒他了?他有什么可值得我嫉妒的?」
「殿下怎么不是嫉妒他?他样样都做得那么好,还得到天府上下一致的崇敬,殿下挑不出他的毛病来,可还是要挑,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他更加生气了,「你懂什么?」
「是,民女不懂,民女实在是不懂殿下的心,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民女会以为殿下其实心里是敬慕武王的,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太子的眉心己经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瞪着地面看了好一阵子,才抬头看向曲醉云,「真奇怪……你才认得我两日,好像就能看到我心里去似的。」
嫉妒武王……这才是他的心结所在吧?一直嫉妒武王光彩照人,高高在上,让父皇和朝臣们敬仰和倚重。他心中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他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其实很想以这个叔叔为荣的。
沈慕凌一一他英明神武,无所不能,武能安邦,文能抬国。他是抬世贤臣,是征战虎将,他太能干了,能干到不得不让自己这个太子从崇拜变成嫉妒,因为他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光环被人掩盖掉,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叔叔。
再看了一眼曲醉云一一这女人真玄妙,竟然能看出他那别人都猜不透的心。这是命中注定老天赐给他的知己……
「明日我让武王答应我封你为侧妃!」他突然变得开心起来,这是他过寿后要完成的第一件大事。
曲醉云吓了一跳,忙道:「殿下误会了……民女真的不想高攀。民女今日是代师父给殿下送寿礼的,送完就走了,况且……况且……」
她支支吾吾地正在措词,一道人影己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未,开口问她道:「云儿,你说要送礼给殿下,怎么送到现在还没送完?殿下贵人事忙,哪里能让你这样烦扰?」
她长出一口气,心中恨道:这人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居然看到现在才现身!
沈铮困惑地举目看去一一那长身玉立、俊颜透着几分幽寒之意的男子,不是在武王那里见过的方少良吗?他想了想,记起方少良和曲醉云是亲戚,便说道:「你是她的表兄吧?」
「暂时是,以后……就说不准了。」方少良暖昧地看着曲醉云,「云儿,早知道这王府中到处都种着桂花,我就不该同意你过来。」
「啊?有桂花吗?」她一惊,四下环顾,看到廊下的确种着一排桂花树,她下意识地又往旁边站了站。
「桂花怎么了?」沈铮不解地问。
方少良叹气道:「她自小不知道怎么的,一到秋天闻到桂花香就会开始不停的打喷嚏、流眼泪,到最后头晕脑胀好几天都下不了地。好在今天没有风,否则她就不能踏踏实实地站在这里和殿下您说话了。」
曲醉云怔住,「你……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病的?」
方少良望着她,「云儿,你在我家住了十六年,你有什么生活习性是我不知道的?原未西府廊下种着的那一排桂花树,后来为何会替换成松柏,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她呆呆地说:「我以为是那年说话得罪了你,所以你故意羞辱我……」原来竟是为了她的病?
「是我禀明老太太,给你换了的。」方少良苦笑着摇头,「每年一到桂花飘香的季节,你的眼睛鼻子就红得像只小兔子,我怎么敢让那些花再围着你?还有东府一进门的那沿路花卉,这几年都换成了松柏、柳树、槐树,为此又花了不少银子。唉,你都没有为此谢过我。」
她怎么会知道?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事。哪怕是他对她纠缠不休的时候,也没有和她讲过啊。
看她这副惊诧惶惑的样子,方少良更笑道:「罢了,我为你做过的好事太多,也不图你感思回报,反正你心中也从来没有我……」
曲醉云睫羽一眨,垂下眼睫轻叹道:「你怎知我没有……」
「有吗?」方少良目光闪烁,「好啊,我就问你最简单的,你知不知道我的生辰?」
「壬辰年四月初十。」每年这日子临近,东府的人就开始为他忙括,然后过寿那天,亲朋好友都会赶来贺寿,想不记住也难。
方少良点点头,「你的生辰是四月初一,我们只差九天。那你可知我最喜欢读什么书?」
「《山梅经》和《墨子》。」因两人年纪差了六岁,所以从未在一起读过书,但在学堂中,曾经见过他读书时所写的关于这两部书的心得笔记,就放在先生的书柜里,她悄悄拿出来反覆读过好几遍,己经能倒背如流了。
方少良一笑,「但你最爱读的是《诗经》。」他偷偷去学堂看过她几次,老师不在时,曾见她偷偷默写过《诗经》中的文字,可见极是钟爱。不让她有须臾的停顿,他再追问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位古人吗?」
曲醉云轻轻念出那名字,「陆游。」
因他曾冷笑着对别人说:「陆游若真心喜欢唐婉,当日就不该遵从母命休妻,纵使他大节无差,总是失之情义,这个人我很不喜欢。」
他那样讨厌陆游,是因为陆游辜负了唐婉,所以纵然旁人以为他不过是个冷情寡性的人,但是在她眼中,知道他一定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她对他的了解之深,让本来是随口逗弄的方少良也暗自吃惊,当然,除了吃惊之外,更多的是惊喜。
这丫头……不枉他对她用心多年,果然是个知己。忍不住挽过她的手,旁若无人的小声问:「你对我知之甚深,却为何不知道我心中最喜欢的人是谁?」
她耳热脸红,嘟嚷道:「你心里喜欢谁你又没说过,我怎么会知道?」
「就会装糊徐的丫头!」他恨恨地骂了一句,拉着她作势要走。
沈铮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此刻开口阻拦,「方公子,麻烦请放开手,曲姑娘是我选定的侧妃了,我不许别的男人对她无礼。」
在场忽然一片安静,很多人本来就在偷偷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沈铮今天年满十五岁,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许诺曲醉云要做他的侧妃,这可是天大的捎息,哪有不侧耳倾听的?
她还未说话,方少良却一笑道:「殿下一定是搞错了,我们家云儿虽好,但总不能一女许二夫吧?她脸皮薄,禁不起逗弄,请殿下不要再和她说笑了。」
「一女许二夫?什么意思?」沈铮盯着她,示意让她解释。
曲醉云咬唇看着方少良,一副娇羞难诉的样子,他望着她,亦是情深脉脉。
到底还是方少良回应,「实不相瞒,云儿和我自小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本来己经订了亲,可惜我姑妈去世后,她和家里闹了些脾气,所以才跑到天府来。我此番来天府,便是接她回去成亲的。」
沈铮震惊地瞪着曲醉云,「他说的都是实话?」
曲醉云微微点头,回道:「殿下现在应该知道,民女之前为何一直婉拒殿下的好意吧?」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抛了过来,他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早己许了婚约,之前为何不明说?」
「殿下满腔热忱,民女实在不好说得太过强硬……」她配合着方少良演戏,但这戏中己经有真有假了。真的是她对方少良的情有独钟,以及对沈铮的心生歉意;假的是她和方少良的故作亲密,和此刻的羞涩矜持。
但是……不知怎么的,这真真假假似乎渐渐模糊了界线,变得分不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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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假闺秀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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