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惜秀眼见他一心一意读起书来,心下又是欣慰又是怅然。
「唉,常君哥哥又像过去那样讨厌我了。」她沮丧到了极点。「他究竟几时才愿意消消气?」
奶娘在一旁陪着做绣件,见她不是发呆就是自言自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两孩子,自小便这样,一个固执一个傻,固执的是嘴硬,傻的连话也说不明白,唉,要再这么下去,到底几时才修得了正果?
「秀小姐,劳烦你去帮少爷送个夜宵吧,少爷怕该是饿了。」奶娘假意闲闲地提起。
「什么?我送?」刘惜秀突然心慌起来,话说得吞吞吐吐,「可、可是……常君哥哥见了我,恐怕不会高兴的。」
「就这么闷着也不是个办法,你也知道少爷的性子,没搬张梯子给他,他怎么下得来台呢?」
「但他在生我气啊!」她头越垂越低。
「这样啊……」奶娘突然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呢?」
她一愣。
「我本想着给少爷送桂圆汤去的,还早早就在灶上煨下了。」奶娘愁眉苦脸、煞有介事地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腰腿,叹道:「可人老了就是不中用,现下这腰也酸,腿也犯疼的,唉,夜里又黑,摸着黑路也不知走不走得了……」
「奶娘,您风湿的老毛病又犯了?」刘惜秀急了,「很疼吗?要不要我去叫大夫——」
「不是不是,就是今儿活儿多,有些累坏了。」奶娘祈望地看着她,「秀小姐,奶娘想歇一会儿,你能帮奶娘送桂圆汤去给大少爷吗?」
「我、我送吗?」她有些犹豫。
「还是不能吗?」奶娘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我送、我送。」她只得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奶娘的手,「您放心,我送去就是了,您赶紧歇息吧!」
「秀小姐,谢谢你了。」奶娘感激地道。
「那……那我现在就去送。」
刘惜秀有些僵硬地走出去,一不小心险些在门槛上绊倒了。
「当心!」奶娘一惊,随即忍住笑意。
不一会儿,刘惜秀踩着半明半暗的月色,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桂圆汤走到书轩,却在门外停住了脚步,踌躇再三,始终没敢进去。
自窗花透出的晕黄微光,偶尔传来三两声喃喃自语的读书声,在在显示出了常君哥哥正专注用功着,要是她进去了,惹得他不快,届时恐怕又有好大一场气好生。
再过三个月就要乡试了,若因她的缘故,害得他不能专心,有了个什么闪失差错,那她就真是万死莫赎了!
刘惜秀就这样傻傻地伫立在书轩外,内心在想进去和不能进去之中激烈交战着,直到一碗桂圆汤由热至温。
她摸了摸碗身,生怕汤凉了不好,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然后放下桂圆汤在地,就赶紧转身匆匆跑掉了。
须臾,刘常君拉开书轩大门,疑惑地看着一闪而逝的熟悉背影,随即目光被地上那碗汤吸引住了。
他弯身端起那碗微温的桂圆汤,看着它,忽然有些想笑,却又怅然地低叹一声。
【第三章】
这天早起就是天寒地冻的,刘常君在书轩里读了好一会儿书,实在是冷得受不住了,正想回寝房多添件衣衫,没料想才一踏出书轩,就见到奶娘挽着只篮子往这儿走来。
「奶娘,早饭不是吃过了?您犯不着又送吃食来的。」
「不是的,大少爷。」奶娘低头看了篮子一眼,叹道:「秀小姐去摆摊卖字画了,今儿这么冷,我怕她冻坏了,正想着要给她送一暖茶壶子姜汤去,可是还得帮夫人煎药呢,一时间也腾不开手,可以劳烦大少爷帮我送去吗?」
「我送?!」他一脸愕然。
「是啊,秀小姐一个姑娘家得抛头露面去摆摊,真是挺辛苦的,若这时候能有口热姜茶喝喝,暖暖身子就好了。」
刘常君的手似是自有意识地伸出去接过奶娘的篮子,「那,好吧!」
虽然面上是极心不甘情不愿的,他还是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赶着就怕茶壶子里的姜汤凉了。
可一见着在那眼熟的摊位上,瘦小的刘惜秀两手拢紧袄衣,连兜帽也没戴,瑟缩着身子抵御寒冷,却还不忘露出亲切的笑容,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而且怎么摊子前还围了好几个男的,装出一副热络的模样同她攀谈?
在搞什么鬼?!
刘常君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步步走过去,脸色极难看地「杵」在她身后。
几个男的假意在看字画,却是藉机想跟这个纤弱的小姑娘说说话,可是不知怎的,被她身后神情冰冷的男人盯着心下发毛了起来。
「呃,改日再来看看,今儿就先不用了。」
「字画不错,嗯,不错……」
然后就一个个边打着哈哈,边借故溜了。
刘惜秀有些纳闷,若有所觉地朝背后一望,一张脸因惊喜而微微亮了起来。
「常君哥哥,你来了。」
「嗯。」他哼了声,脸色还是很难看。
她还来不及怕,就迫不及待自腰间掏出一只小荷包,献宝似地递到他跟前,欢喜道:「常君哥哥,你快看,今天生意好好,我卖了你两幅字画,这里有七两三钱银子呢!」
「是刚刚那些王八买的?」
「干嘛这样讲人家啊?」她有些讪然道。
「就那绿豆眼,睁开眼睛看得懂字画吗?」他不知在气愤什么。
刘惜秀不解地望着他,有些想笑,却还是识相地忍住了。突然瞥见他手上挽得的篮子,心下微动,有些不敢希冀地小小声问:「你给我送东西来吗?」
「喏,奶娘要给你的姜汤。」刘常君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绷着脸,把篮子塞进她怀里。
她抿着唇偷偷笑了,忙低下头掩饰住,掀开篮子,取出茶碗,自壶里倒了一碗热腾腾、泛着辛辣甘香的姜汤。
「常君哥哥,你先喝,」她嫣然笑道,「身子一暖,火气就不大了。」
「姜汤是上火的吧?」刘常君脸还是很臭,却很自然地自她手里接过碗,一口一口喝掉。
刘惜秀努力想抑住,可嘴角的笑意漾得更深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当家管事的刘惜秀努力将开销支出减至最低,又一肩挑起了洒扫庭除、洗衣煮饭的工作,可是光靠着她和奶娘做绣件,还有偶一卖出几张字画,还是不够一家用度饱暖。
尤其日前户部行书下来的一纸公文,令原本就艰困严峻的家况,越发雪上加霜。
忧心忡忡的刘惜秀在和奶娘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只能由她硬着头皮,咬牙去向刘夫人禀明一切。
「对了,秀小姐。」奶娘突然唤住她,犹豫地开口:「那……少爷那边?」
「常君哥哥那边……」刘惜秀心下一跳,想着他知道的后果,心里涌现惊恐不安。
「大少爷是刘家的主心骨,这事恐怕瞒不得他。」奶娘神情也颇为发愁。
「可是再过一个月就要考试了,若现在告诉他,他还能安心准备应考吗?」她强捺下慌乱,心一横,「不,别教他知道,等考完乡试以后再说吧!」
「这样大少爷一定会怪你的。」奶娘底下的话忍住了没说,生恐她听了会越发难过。
唉,好不容易这些日子来,大少爷对小姐的态度和缓了许多,要是万一……万一……
「奶娘,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刘惜秀紧紧握住奶娘的手,苍白的脸上满是坚定之色。「奶娘,求您一定要帮着我瞒住他,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秀小姐,不成的,要是因为这样,又害大少爷对你误解越来越深,那该怎么办?」
她仿佛想要说服自己般,加重语气道:「只要能把事情办得妥当,其他的……我现在没法去多想,所以奶娘,您得帮我。」
「这……」奶娘不安地看着她,「这样真的好吗?」
她沉默了,半晌后才勉强挤出笑容。
「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她们,还有选择吗?
于是这天晌千,刘惜秀在侍奉刘夫人喝完汤药后,艰难地开口道:「娘,咱们……恐怕得搬离这宅子了。」
「什么?」一脸苍白病容的刘夫人闻言一震,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她。「你说什么?!」
刘惜秀右手背被掐得一疼,却没有抽离缩回,只是反握住母亲的手。「娘,咱们得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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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妻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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