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白露歌 上 第六章

  晃出内院门廊,他先往前走。
  前堂里,是间药铺,两位大夫在那儿替人看诊,一些大娘和姑娘在前方空地广场晒药、煎药。
  他顺手抄了两粒核桃,捏破了壳来吃,稍微运气,腰腹仍会疼痛,可他早也习惯身上带伤,有时越疼越要行一下气。吃着核桃,他一边顺着围绕庭院的廊道四处在屋内东溜西转,还不忘找机会敲了敲那厚实的檐柱,闻了闻它的味。
  嗯,这木头结实,敲起来极响,定是铁梨木没错。
  这屋子建成至少有二十年了,看来宋家人本来就有些钱,也不都是那手腕非常的白露姑娘钻营来的。
  这些屋舍样式虽只是普通悬山式建筑,但建筑方位全照五行八卦去走,显然建造的人特别讲究,其所使用的建材也都是上好的铁梨木,这种木头一尺见方就重七十斤,同紫檀一般,可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一般就算是楠木也只有一尺二十八斤。
  他挑起眉,再往后绕。
  大厅堂后的院落一分为二,廊道旁栽植着几株桂花,此时节虽已至花期尾末,但这儿的桂,依旧开了满树的小花,地上更是落了一地都是,风一吹,翻翻滚滚的,似雪一般。
  两处的院落里,左边那儿有穿着一式衣着的生徒在捣药,右边这处有位先生在教针灸,没有人抬头多看他一眼,似是早习惯有生人进出。
  既然没人阻止,他继续往后方晃荡,到得了三进院,瞧见了一处剧有洞天的月洞门。
  月洞门,远瞧便是一幅昼,画里有枫红伫立,有草木扶疏,但最吸引他的,是那引人口齿生津、让人饥肠辘辘的食物香气。
  鸡汤,没错,是鸡汤。
  加了莲藕、枸杞、红枣,一些米酒和几片老姜,再用老母鸡炖的汤。
  他嗅闻着那飘散在风中的香味,活像狗儿一般,东闻闻、西嗅嗅,一路跟着那味道,来到了门窗尽皆敞开的厨房。
  这厨房同他前两夜来时没多大差别,但当时夜色昏暗,比之今朝被晨光照耀,看似更加温暖明亮。
  被竹竿高高撑起的格窗内,梁上悬挂着风干的腊肠、腊肉,和许多料理用的香草及干货,洗净的蔬果堆了满桌,大锅里金黄的鸡汤腾腾翻滚,四逸的香气直冲入喉。
  屋里有几位妇人在煮食,他在其中一位大娘要搬蒸笼时,弹指射出手中的核桃壳,核桃壳神准掉到大娘脚下。
  「唉呀!」大娘一脚踩着,轻叫一声,就要跌倒。
  「小心!」他在那瞬间飞快晃了进去,伸手就扶住了她和那迭倾倒的蒸笼。
  厨房向来是得到消息来源的好地方;一张无害的笑脸,和自愿帮忙的双手,更是融入当地的最佳办法。身有腰伤,要他帮忙搬重物他是做不到,但竹编的蒸笼没多重,他倒是能够应付。
  靠着他那张所向无敌的嘴和万人迷的笑容,以及前阵子不小心落水的倒霉蛋,和少爷友人的身份,他很快得到了她们的食物和信任,没两三下,他就和她们天南地北的聊起天来。
  「白露姑娘的名吗?是少爷取的没错啊,我想想,那是五年前的秋天吧?」熬着鸡汤的陈三婶,有着红通通的脸颊,就像每个村落都存在的邻家大妈,她拿着汤勺转头询问同伴。
  「六年了。」一旁蹲在水盆边洗着萝卜的吴大娘补充。
  陈三婶点点头:「对对,六年了。六年前,也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时节,刚入秋而已,少爷就带着白露姑娘回来了,说她昏倒在官道上,他刚好经过,就将她带回来了。当时她真的是只差一口气而已,在鬼门关徘徊了好一阵,后来终于醒来时,夫人问她姓啥名啥,她却什么也记不得,少爷想正巧捡到她那时正是白露,便直接唤她白露了。」
  站在炉子旁炒青菜的梁妈听了,也忍不住补充插话:「说到这,我还记得她刚来时,唉哟,那个脸色真是吓人的白,全身上下瘦得像是纸片一般,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跑似的,咱们都以为她挺不过去呢。」
  陈三婶听了,叹了口气,道:「唉,白露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我瞧当年应是遇到了强盗,被抢了,才会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倒在路边,连自个儿姓名都忘了,更别提记得家在哪啦,幸好遇到了好心的少爷,否则恐怕早死啦。」
  吴大娘点点头,道:「说的是,但她人也好,晓得知恩图报,病一好,就开始接手药铺子的生意。这些年,宋大夫这儿若不是因为白露姑娘,那义诊可是没法撑这么久的。前年药材大涨,若不是白露姑娘早些年就想到要和附近农家合作,自行栽培种植一些常用草药,我看光是义诊的药钱,那就是个天价啊。」
  「是啊是啊,所以我说啊,少爷这么少根筋,和白露姑娘天生就是一对,有了白露姑娘帮着他,老爷夫人也会安心些。」
  「咦?可我听说,少爷这回去扬州,就是为了要娶凤凰楼的银光小姐耶。」
  「才不是,你搞错了,我家大梁和我说了,少爷和老爷夫人是去喝喜酒的,不是要去娶老婆的。」
  「是吗?那就好,否则少爷出趟门,若带了个新娘子回来,要白露姑娘情何以堪?」
  听着几位大娘你三舀、我一语的,他一边啃着鸡骨头,一边忍不住插话,再问:「大娘,白露姑娘对少爷有意思吗?」
  吴大娘拿起菜刀将萝卜切块,道:「呿,我就说你们男人傻的,一个姑娘家,要对少爷没意思,哪能这般替一个男人顾头顾脚、嘘寒问暖这么多年的?」
  陈三婶跟着擦腰点头,说:「是啊,我说小苏,你可少打白露姑娘主意,虽然那天呢,她是亲了你的嘴,可医者父母心,那只是为了救人,为了灌气给你,没别的意思,你甭想岔了。」
  「她什么?」
  没料到会听见这消息,他双眼瞪得老大,瞬间倒抽口气,差点被鸡骨头给髅到,顿时呛咳了起来。「她亲——咳咳——亲了我?咳咳——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你落水那天啊!」
  梁妈挥舞着锅铲,转头看着他警告说:「若不是那天白露姑娘灌气给你,你啊早嗝屁升天去见阎罗啦,所以你要知道感恩,少爷回来后,你少对他乱说话,别坏了白露姑娘的姻缘,知道吗?」
  瞧着身前这三个手拿菜刀、锅铲、汤勺,皮笑肉不笑的大娘,他眨了眨他的大眼睛,忽然间了解,方才他是在套她们话,她们却也合算着要警告他,才会说出那些白露姑娘人有多好,少爷又对白露姑娘有多大恩情,他又欠了这两个人多少债的这些话。
  所以他捧着汤碗,咧开油嘴,露出无辜的笑容说:「当然当然,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四处去说嘴。不过,那天在场的人,恐怕不只我一个吧?」
  「这你放心,咱们大伙儿心里都有底,白露姑娘若不是为了救人,是不会主动靠近男人的,那天她会那么做是不得已的。」
  「没错,白露姑娘不太喜欢男人,你没事别去招惹她,别靠太近,她会怕。」
  咦?
  他一怔,脱口再问:「她不喜欢男人?你们不是说她喜欢宋家少爷?他不也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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