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希蕊面前,琴音戛然而止,他不去看弹琴之人,径自深深拜服。「儿臣叩见王后娘娘。」
「平身吧!」希蕊扬手赐座。
开阳摇首,并不坐下,仍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希蕊见状,微微一笑。
「听说了吧?德宜已于昨日服毒自尽了。」
淡漠的嗓音如冰,冻结他方寸之间,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会颤抖,但奇异的,当此时此刻,他不惊不畏,心海风平浪静。
泪水早干涸了,伤口亦不复疼痛,他觉得自己就想根木头,无血无情。
「他认罪了,所有太子党羽亦一概伏诛,这次叛乱,算是平安剿定了。」希蕊顿了顿,似是期盼他有所反应。
他木然扬眉,眼潭黑幽,深不见底。
希蕊若有所思盯着他。「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
立功了吗?开阳不动声色地寻思,算是立了功吧,对眼前的这个女人而言,他献出的那封书信,攸关重要,是将德宜扳倒的重要利器。
「你父王说要嘉奖于你,你想要什么赏赐呢?」
他什么都不想要,但他明白,这是来自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的一个不怀好意的试探。
「谢陛下圣恩浩荡,儿臣只是尽一个臣子该进的责任,只要能保全这个国家,令父王王位做的安稳,便是儿臣最大的安慰了。至于赏赐——」他敛眉,回避希蕊犀利的眼神。「若是父王许可,儿臣盼能讨得一块封地,保障我的母妃未来生活无虞。」
「要领地吗?」希蕊闻言,笑了。「你胆子可真不小,别人是要金银珠宝,你一开口便是封地,。要知道,希林王国自立国以来,唯有对国家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良将方能赐得土地,成为一方贵族,王家子女按规矩是不能私自领有土地的。」
「父王不是说我立大功了吗?这功劳不值得赐下土地吗?」开阳作势叹息。「那好吧,金银珠宝也行。」
「金银珠宝也行?」希蕊挑眉,又笑了,凝定在他的明眸多了几分赞赏,亦混合几许鄙夷。「你倒贪婪,贪得好!贪婪的人方能成大事,不过……」她微妙地停顿。「可别贪过了头,拿捏不好分寸,那可就麻烦了。」
他假作惊骇,倒退一步。「儿臣不敢。」
「不敢就好。」试探过后,希蕊像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放心吧,你和你娘将来的日子都会得到保障的,只要你从此乖乖听我的话。」
「是,多谢皇后娘娘。」他一径低垂着眸。
希蕊凝视他片刻,回眸一笑。「怎么不弹琴了?采荷,表姨母还等着你演奏创作的新曲呢。」
「是,表姨母,采荷这就献丑了。」幼嫩的童嗓扬起。
开阳一震,这声音……仿佛在哪儿听过?
他抬头,望向抚琴之人,琴音琮铮,伴随着他不安定的心跳。
是那天在膳房见到的女孩!
希蕊觉察到他一样的神情,主动介绍。「开阳,你没见过采荷吧?她是我表姐的掌上明珠。采荷,来见过王子殿下。」
「是,娘娘。」女孩起身,盈盈走来。今日她的打扮不大相同,一身华贵衣饰,虽是童稚年幼,却清丽绝俗,仪态优雅,确是受过良好教育。「民女夏采荷,见过太子殿下。」
夏采荷!她根本不是什么小宫女,而是贵为皇后的亲戚!
开阳心头顿时乱了调,若是她将两人昨日偶遇的事说出来呢?若是她告诉王后,他哭着吃点心,还说自己失去了一个最亲爱的哥哥那阴毒的女人会怎么想呢?
若是她将一切抖出来,他与母妃的性命安危,怕是在旦夕之间……
开阳咬牙,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掐握成拳,全身肌肉紧绷。
夏采荷扬着轻灵的水眸,提着他,像是好奇地打量着,然后转向希蕊王后。
「表姨母。」娇娇的唤。「这位王子哥哥好奇怪啊!」
「哪里怪了?」希蕊笑问,神态亲切和善,显然是很疼爱这个表外甥女。
开阳暗暗心惊,指尖掐入掌心肉里。
「初次见面,他居然一声不吭,连招呼也不打,采荷生的不可爱吗?他讨厌我吗?」这口气,分明是撒娇啊。
开阳瞪着她,她说初次见面?
「就因为我们采荷太可爱了,王子哥哥才会看呆了吧!」希蕊笑着将她揽入怀里,抚摸着她柔细的发丝。
「王子哥哥,你讨厌我吗?」小女孩问的直白。
开阳喉咙发干,摇了摇头。
「那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吗?「她歪着小脸蛋,巧笑倩兮。
他惊异地地望着她,不知她是何用意。
「答话啊!」希蕊扬嗓,语气含着一丝不满。「莫非我们采荷,入不了王子的眼吗」
「不是的,娘娘。」他急忙应声。「儿臣只是没料到会在宫里遇见这么个小女孩,所以有点……」俊颜淡淡窘红。
希蕊抿唇,似是觉得他尴尬的神情很有趣。「我们采荷漂亮吧?」
「嗯。」
「不是我夸口,所以见过她的人都说她长得像我,将来长大了必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是,夏姑娘眉目之间的却与娘娘有几分神似。」
所以她才会如此疼爱这个小女孩吧?她肚皮不争气,未曾生育一子半女,或许是将这个女孩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开阳于心下暗暗琢磨。
「以后采荷会常来宫里走动,若是遇上了,你就多多关照她吧。」希蕊吩咐。
「是,娘娘。」他躬身领命。
「表姨母,现在就可以关照啊。」娇软的童嗓又扬起。「采荷想游湖,让王子哥哥陪我去好不好?」
「当然好啊!」希蕊捏捏她软嫩的脸颊,松开手让她滑下。「开阳,采荷就交给你照料了。」
「是,娘娘。」
在一群宫女及侍卫的簇拥下,开阳领着采荷来到湖畔,等待着船娘摇来扁舟,夏采荷见其他人都离得远了,抬起小脸蛋,朝他俏皮一眨眼。
「你放心吧,昨天的事我不会说出来。」
这话,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不以为意,对他而言,却犹如一记闷雷,在耳畔霹雳作响。
他不禁望着她,投给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焚着灼灼怒火,藏不住恨意的眼神。
就是这一眼,令她的天地就此颠覆——
他想起来了。
对于他们初次相见,以及之后不算愉快的重逢,他有何感想呢?
那时,她年岁尚幼,不甚能理解宫内的风云诡谲,之后,她逐渐长大,也逐渐领悟,她与他之间,原来存有许多利益冲突。
她的身份对他而言,应当是残忍的标志,因为她是希蕊王后的亲戚,而几乎每个死去的王家子女,或多或少都与王后有关。
她在他心目中,也许是个敌人吧!是他难以克制不去憎恨的物件,然而如今,他为了某种原因,不得不娶她为妃。
那原因是什么?
采荷其实想问,却又隐隐地明白,自己无须追根究柢,有些事情,弄清楚了不会让彼此关系更好,只会更僵。
所以她聪慧地不闻不问,只安静地坐在一旁,陪开阳喝酒。
他像是发泄似地干了一杯又一杯。洞房花烛夜,他并不想与自己的妃子温存,只想喝个酩酊大醉。
他喝愈多,采荷的心便愈伤,方寸之间缠结着理不清的哀愁。
想劝他别喝,喝酒伤身,可又希望这一杯杯酒能化去她眉间阴郁,若是他能开朗些,偶尔放纵又何妨?
她只愿他快乐……
「你,夏采荷。」他忽然唤她的名,扬起头,强张一双醉意朦胧的墨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真是醉了。她望着他染红的俊颜。
「你,给我听着。」起先,他指着她,后来想想,索性倾过身来,双手掌捧她脸蛋。「给我听着,夏采荷。」
「是。」她温顺地应,不想跟一个酒醉的男子计较说话的口气,何况,她也无从计较,他是她的夫君,又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她是该顺从他的。「殿下有话,就直说吧。」
他却没立刻开口,俊眸瞅着她,眼神变幻不定,良久,才嘶哑地扬嗓。「那朵花,不是给你的。」
什么花?采荷愣了愣,转念一想,方才恍然。「是那天那朵虞美人花吗?」
当她在他怀里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衣襟上,别着一朵艳红的花,那原本是她捏在手里的,她猜想,是要投入曹雪红的花篮里。
「你是故意的吗?」他瞇眼,呛问:「那天你是故意晕倒的吗?试图吸引我的注意?」
「不是的。」她摇头否认。「那天,我是真的头晕,御医不也说了吗?我染了风寒。」
「是,你是染了风寒,但为何偏偏在那一刻,在我眼前晕厥?」
「你怀疑,我是刻意挑选那时机,装模作样?」
「难道不是吗?」他冷笑。
采荷默然无语。
她是刻意的吗?她也曾如此扪心自问,可索求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或许,她真是故意的,眼见他即将把花投入曹雪红的花篮,一时心焦如焚,才会止不住晕眩。
「那朵花,不是给你的。」她再度强调。
她闭了闭眸。「是,我知道了。」
「不过,既然给了你,我也不后悔。」
他说不后悔?她惊讶地盯视他。
他笑笑,将她脸蛋捧得更近,瞧着,迷蒙的眸光落定她绵软的樱唇,眼神转深。
她不觉震颤,那注视太强悍,令人无所遁逃,她忽地感到心慌意乱。
他意欲何为?
她昏乱地想,怯怯地伏落羽睫,以为他会亲吻她,就像她在那些风花雪月的书里读到的,就像喜娘之前殷殷叮嘱她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总会有欲 - 望。
所以,不论他要对她做什么,只管依顺他、满足他便是了,因为他是她的夫君,有资格占有她的清白之躯。
若是他要,她就给了吧,心甘情愿地给……
咚!
闷沉声响震慑了夏采荷,她颤颤扬眸,这才惊觉开阳不知何时垂下手臂,俊容无力地趴落于桌案上,鼻息浓浊粗沉,显是醉昏了。
她眨眨眼,一时不敢相信。
她自嘲地抿唇,唤人进来合力将他扶到寝榻上,亲自为他脱了靴子,卸下外衣,怔忡地望着他,葱指轻抚,描绘他忧郁的眉眼。
好长的睫毛啊!她细看他,不觉入神。
一个大男人有这样的眼,也美得太罪恶了吧……
她幽微地叹息,俯在他耳畔低语。「很苦吧你?不该选今日成亲的,表姨母这么做,也太过份了。」
明知是德宣太子的忌日,明知他对德宣有一份难以回避的歉疚,虽然他表面上从不以为意,但她知道,每一句众人的批评,对他都是鞭笞,在提醒他当年犯下的错。
别说夜晚让她孤枕而眠了,白日也冷落她,早出晚归,即便回来了也不理她,远远待在寝殿另一头,或读书吹笛,或饮酒作乐,总之,就当她这个妃子不存在似的,自过他的生活。
她三番两次主动前去示好,他总是冷言冷语,要不就是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当她是根多出来的梁柱,令她难堪。
如此连续数日,她也不愿自讨没趣,再怎么说,她也是出自名门世家的千金,从小可是一群人捧着呵护着的,如何能承受这等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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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本无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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