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拐徒儿 第八章

  “唉,我这副病体,他到底看上我什么?你帮我想个办法,让他不要再来了……啊,不如,你替我去娶他孙女……”肩上舒适的力道戛然而止,她转头,看他冷漠地收回手。
  “你自己惹来的事,自己想办法。”
  他生气了?为什么?她茫然。“你不喜欢阿芳吗?她挺美的啊。”
  “她美不美,与我无关。”真想用力摇她,逼问她的真心话,她是装傻吧?所有人都看出他对她的感情,为何唯独她不懂?
  她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懂?她其实都知道吧?为何要佯装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万一,她是当真不明白呢?也许是她情窦未开,仍不识情;万一她懂,但她对他无情,所以不愿说破……他心头一紧,失了逼问的勇气。
  “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你不喜欢阿芳,就别娶吧。”她柔声道,难得这么低声下气,倒像她是弟子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阿芳会喜欢我?”她托腮苦思。
  “不只是阿芳,玉儿也喜欢你。”
  “玉儿?”她失声惊呼,差点滑掉手中茶杯。那个常跟着她打转、她视之如妹的小姑娘?
  他忍耐地看她一眼。“还有很多姑娘,都对你有好感,你以为那天媒婆说有很多姑娘爱慕你,只是客套话吗?”
  “不是吗?我是女子,怎会有女人喜欢我……”
  他万般忍耐地再看她一眼。“你扮成男人,她们都当你是男的。”或许,他是高估她了,她没他以为的冰雪聪明,甚至还……很钝、很笨。
  “可是,我是女人啊!”内心始终当自己是女子,即使面对各家姐妹,并未想到自己和她们有何不同,姑娘们对她都很亲切,她也以为是理所当然,从没想过会招惹情爱。
  她呆了许久,叹道:“好吧,就算她们当我是男人,我有什么值得喜爱?既不富有,还住在偏僻的山中木屋,又病怏怏的……”百思不解啊。
  “你随和亲切,相貌又俊美,是很吸引人的。”
  她微微瘪嘴,摇摇头,显然不信他的说法。
  那微翘的粉唇似花办,他手指微颤,几乎难以克制碰触的欲望……
  他掩饰地别开视线。“你穿男装,当然会吸引女子,要不然你换回女装,就没事了。”她的男装已如此俊美诱人,若换回女装,无法想像是何等绝色?
  “我穿惯男装了。”她摇头。“反正……我再扮男人也没多久了。”
  他一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她始终相信大夫告诉她的三十大限,但他不信。
  “三十岁并非绝对,那些大夫也许只是想强调你体质虚弱。”
  “好几位大夫都这么说,错不了的。”自己的身子,她最清楚,她体力越来越差,想自欺也没办法。
  “大夫又不是阎罗王,哪能确知人的寿算?你一定会长命百岁,还是可以嫁人生子,拥有你的人生……”看她一脸无动于衷,他加重语气。“你绝不会只活到三十!”
  他这股信心是打哪儿来的?她摇头失笑。“也许会比三十多个几年吧,但早晚都会……多几年又如何?”她走到窗边,眺望景色,眸光幽远。
  “我早就死过一回了……那时,我娘拖了一个月,我自己也只剩一口气,拚命照顾她,她走了之后,我几乎每天醒来就呕血,自觉也活不了多久,哪知还是活下来。但是,好像部分的我已经死了,我对活着并没眷恋,只是死不了罢了。”她瞧他一眼,他目不转楮地望着她,她淡笑。“我去寻找你,虽然说是爹的遗愿,也是给自己找事做,否则我每天早晨睁开眼,总是对着天发愣。或许我早该出家,我是真的这么想过,只是后来有你需要照顾,才暂时搁下这念头。没想到,渐渐舍不得你了。我想……我是有点喜欢你的。”
  不是多深浓的感情,但就是有了眷恋,舍不下、走不开了。她低语:“我不是木头石块,终究是有感情的,并非我自己以为的无情……”
  他心跳激狂,她终于开窍了吗?
  “但这感觉也是很淡,我想,我这冷淡消沉的性子是不会变了,谁要是喜欢了我,只能算他倒霉,这一生,我是注定独身了……”说得洒脱,但对上他由喜转错愕的眼神时,她胸口一梗,微微发疼。
  他之于她,毕竟是特别的,她几乎了无牵挂,偏偏就是牵挂着他。他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曾以为他是出于报答之心、出于亲人之情,如今她迟钝地意识到,他看她的眼神与众不同。
  她心跳不稳,胸口愈痛。假如不曾挨那一掌,她会是个健康活泼的姑娘,无忧无愁地成长,遇见了他,她会倾心相爱吧……但现下,她对他的感情,除了淡淡歉疚,也无法回应,因为她心如死灰,连求生意念都缺乏,遑论痴狂的情爱。
  她狠下心,当作没有察觉他心意,微笑问:“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被她一问,荆木礼才回神。他是傻了,刚听见她浑然不觉旁人的爱慕,以为她是迟钝,怎么也想不到她冷情至此。他不甘啊,但她的无情是因为被他父亲打了一掌,父亲种的果,由他来受,他能怨谁?
  想问她,她有多喜欢他?既然他能让她放下出家的念头,能不能再多一点?只要一点,只要她说,对他有男女之情,即使她爱得不够,可以由他来补,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冷情,只要她将全部感情留予他。
  但等了又等,她不再说什么。她的沉默像一道无法攀越的绝壁。他涩然苦笑。
  “既然你想独身,我就陪你独身吧。”
  她一愣,也苦笑。“你不需要这样……”她是将死之人,不希望他的岁月浪费在自己身上啊。
  “你性子冷淡,所以不会喜欢谁,正好我也没喜欢的姑娘,我们就继续这样生活。”
  真的没有吗?
  “陪你,绝不是浪费。”他嗓音更低,语气更坚定。“我不求什么,只想陪着你。你连让我陪你也不准吗?”
  她无法回答,于是别开视线,怕徒增伤感,怕看他毫无掩饰的眼神,怕瞧见她无法回报的柔情。他在苦涩微笑,她大概也是吧?他们都苦,她苦于欲断不断的情思,他苦于她的无情。
  她胸口又痛起来,眼前有点模糊,以至于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饭馆外有人在对她招手……是王老汉。她轻“啊”了声。
  “怎么?”他立刻走到她身边,跟着望向窗外。
  “王老丈又来了,还是没躲过他。”老人家对她挥手挥得起劲,她只好也挥几下手。“我下去见他,希望能说服他打消招我做孙女婿的念头。”
  她转头走出房间,并没瞧他,但她能感到他的视线随着她,久久的。
  梁觅下楼来,王老汉已进了店堂,玉儿正在陪他说话,因为这人是来推销孙女给她爱慕的梁老板,小姑娘显得满面不情愿。
  王老汉一见梁觅就笑。“梁公子,我还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我一早就来过,掌柜的说你没来,我就想下午再来碰碰运气。”
  “我一早忙别的事,所以晚点儿才过来。”说要说服老人,谈何容易?三天来,能想到的理由她都用过了,老人家的决心可比石坚,一定要跟她攀上亲事,唉,她是女人,怎能娶妻……可是,王老汉不知道她是啊!
  对呀!只要她坦承女儿身,王老汉当然就不能再求她娶阿芳了,这么简单的法子,她怎么没想到?真是糊涂了。
  始终没人看穿她性别,她其实有点得意,现在这情势,等于是被迫承认,她不大甘心,但她更想过回清静的日子,也就认了吧。
  “我是绝对佩服公子的人才,真心想与你结亲……”王老汉还在说。
  她正要开口,王老汉摆摆手,不让她说。
  “不过,我是有点强人所难了,这事传到阿芳她娘耳中,她说了我一顿,说你要是对咱们阿芳有意,早就上门提亲了,不需我这么三顾茅庐,既然你说过不想娶妻,我不该勉强你……”
  粱觅愣住,所以王老汉不再对她逼婚了?
  “而且这么求你娶阿芳,倒像是阿芳没人要似的,实在是我太心急了,这几天来打扰公子,真是对不住。”
  “不,您也是好意,阿芳姑娘也是秀外慧中……”唯恐对方误会她愿意娶了,赶快补充:“只能说我和阿芳姑娘无缘了。”这么一来,暂时无须揭露她的女儿身了吧?
  “阿芳她娘今晚亲自下厨,说要做一桌菜给公子赔罪,公子愿意赏光吗?”
  “不,不必了。”要是名为赔罪,实为鸿门宴,被三人夹攻,她插翅也难飞啊!
  “阿芳她娘要我务必请到公子,你要是不肯,她会以为我没来跟你赔罪,这……”老人面露难色。
  “……好吧,那我就去叨扰了。”她心软。若是情况不对,再溜之大吉吧。
  “不过,老丈好像不是住在城里?”
  “我们住在“得道崖”再过去十里的斜坡上,这时出发,天黑前就会到。”
  “嗯,这就走吧。”梁觅转向玉儿,她正笑嘻嘻瞧着他。
  “公子要出门是吧?我这就让人备马。”
  “嗯,谢谢你。”不难猜测小姑娘为何喜上眉梢,可惜她是自欢喜了,她就算不娶阿芳,也不能娶她啊。
  她道:“玉儿,请你跟我弟弟说一声,我上王老丈家作客,今晚不回来吃了。”
  梁觅与王老头上马出城,往山上走。王老头很健谈,两人边走边聊。
  “梁公子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爹过世得早,我跟我娘住在这儿。”
  “我一直好奇,荆公子和你是兄弟,却不同姓,不知是为什么?”
  “他不是我亲弟弟,是我爹朋友的遗孤,我偶然遇到他,就把他带在身边照顾。”
  “梁公子真是善心人。不知令尊那位朋友是……”
  这种细节就不必提了吧?“我也记不清楚了,就算记得,老丈您也不认识啊。”
  “哈哈,说得也对。你的武功也是令尊教的吗?”
  “是我娘教的,我又转教了我弟,练了强身健体罢了,我们住在这里,也遇不到什么武林人士……”
  两人聊着,不知不觉抵达“得道崖”,下马休息。
  “得道崖”是一处山路边的断崖,据说是某年山崩,被滚下山的巨石砸出来的。山路在此变得崎岖难行,连最有经验的牲口都可能失蹄,在此落崖的人也不少,人们就给它取名“得道崖”,是希望不幸葬身于此的生灵皆能超脱飞升,说来也是取着自我安慰的。
  这里风景颇佳,梁觅欣赏片刻,随口问道:“老丈,你们怎会住在这附近?这里山路难走,出入不是很不便吗?”
  王老汉望着天边,淡淡道:“横山密书在你手上吧?”
  她一愣。“什么书?”
  “荆天波握有横山密书的一半,十年前,他跟你娘在一起,他死在这里,总不会把这武功秘籍带入棺材,既然你娘也死了,唯一的传人只可能是你……”王老汉原本和蔼的老脸忽然变得阴沉。“我再问你一次,横山密书在哪里?”
  “我不知道横山密书是什么……”这人怎么知道爹的名字?
  他不是个普通老人吗……她记起这人了!她见过他,他是爹众多的武林朋友之一!
  娘一直不喜欢爹和这批狐群狗党往来,当年他们密谋夺取什么,娘就是为此和爹吵翻,她隐约记得,让他们起争执的,就是什么书……难道是那张老旧的羊皮纸?但爹没说它是什么密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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