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裳还喜欢吗?”他专注地望她,毫不掩饰眼底的赞赏。“你穿起来很好看。”
喜欢是喜欢,不过……
德芬娇嗔,“大人您对女人的身量尺寸倒是挺有概念嘛。”
‘那当然,我目测就晓得。”他不以为意地应道。
这值得骄傲码?她横睨他。“严冬还说你不进花街柳巷,怕是他印象模糊,记错了吧?”
“我是不喜欢去那种地方。”
才怪。她抿抿唇。
“不过在酒会歌宴等场合,倒是见过不少绝色花魁。”
看吧,她就知道,这人肯定是递览群芳。
“怎么了?小嘴翘那么高?”见她容色吧豫,他似笑非笑地问。
明知故问!她撇过脸,不理他。
“蓝,你说怎么办?我好像唐突佳人,惹恼你的芬姐姐了。”黑玄半真半假地跟弟弟讨救兵。
黑蓝捧着酒杯,悠哉悠哉地吸饮,无声偷笑。
“吃醋了吗?”黑玄笑问。
什么?德芬骇然瞠眸。
“男人嘛,活到我这把岁数,难免有过几笔风流帐,这并不奇怪,你说对吧?”
听听他说话的口气,他是很老吗?非得处处留情不可?德芬郁恼地眯眸,执杯喝酒。
“你要是吃味的话,我保证以后不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是了。”
德芬闻言一呛,入口的美酒差点咳出来,她惊觉自己失态,伸手捂住芳唇。
“怎么了?’他笑着轻拍她背脊。“你不善饮酒吗?不能喝的话,还是少喝几杯吧。”
都是他害她失态,还好意思装出一副温柔关切的嘴脸?可恨!
她暗自懊恼,容颜冰凝。“大人您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自是人缘极佳的,小女子又怎能妄加干涉?”
“你不想干涉,就别摆出这一副脸孔啊,挺吓人的。”他刻意感叹。
他说什么?她气得咬牙切齿,葱指暗暗掐进掌心。
见她动怒,他反而笑了,笑容爽朗,惊坏左右一干人等,他们几曾见过领主笑得如此畅快真心?
“别气了吧?”他倾过身,伸手轻轻捏她俏美的鼻尖。“算我失言了,我自罚一杯如何?”
他低声下气得哄她,她又慌又羞,一时不知所措。“你……放肆,怎么可以这样随意捏人?”
虽是斥责,声调却异常的娇细绵软,教人听了心魂一荡。
黑玄暗自吞吐气息,眼观鼻、鼻观心,好不容易宁定心神。
她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哪里冒犯他了,撒娇的嗔道:“现在是你在对我生气了吗?大人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别这么闻言软语的对他说话,他会晕的。黑玄极力宁神。
“真的不高兴了?我敬你一杯就是了。”她为他斟酒。
他抢过酒杯,一饮而尽,觉得不够,自己又倒了一杯喝干。
她目瞪口呆的看狂饮。“你伤口还没全好呢,怎能这般忌口?”
早就好了,只是他故意不取下裹伤得布巾,教她以为自己尚未痊愈,借此将她留在身边。否则以她对公事严谨认真的性子,恐怕是早回到那间破旧的农舍就近督导了。
就这几日,当他听取下属报告边境邻国北余的内部政情,密商要事的时候,听说她也不曾闲着,也召来张、李两位开农师问长问短,关切农事的进展。
有时他不免胡思乱想,自己再她心中究竟能占多少分量?公务责任之于她,怕是比儿女情长更重要吧!
“好了,别喝了!”她夺下酒杯,嫣然相劝。“不是找我来赏花听歌吗?怎么光自己闷头痛饮了?”
“奏乐吧!”他一摆手,示意伶人开始表演。
乐声悠扬,歌舞翩翩,这些伶优的技艺虽不及宫中所见的纯熟巧致,倒也别有一番风雅。
德芬静心聆赏,视线落在精彩的表演上,坐在身旁的男人,视线却是落在她身上,领会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的一颦一笑皆烙进眼里。
忽地,狂风吹来,卷落一树落英,粉红的花瓣沾在德芬清妍的脸蛋上,煞是可爱动人。
黑玄心弦急颤,不禁伸手欲抚摸她的脸,她却霍然起身,震惊地望着天空。
“怎么了?”他奇怪。
“天象……有异。”她神色忧虑。
他挑眉,跟着仰首,果见天际云海翻腾,不知何时遮去了太阳。
“要下暴雨了——”她喃喃低语,忽的迈开步履,匆匆疾行。
“你去哪儿?”他讶异地追上她。
“要下雨了,我得立即出城,警告那些农民。”她仓促的解释,话语方落,又是一阵阴风大作。
果真要来暴风雨了吗?黑玄警觉,握住德芬藕臂。“不能去,很危险。”
“危险也要去!”她挣脱他,执意前往,穿过府邸,命令仆役备马。
该死!黑玄没辙。“我跟你一起去!”
未出城门,大雨已滂沱,乌云急遽涌聚,天际劈落响雷,轰然震耳。
德芬却坚持策马狂奔,到了城郊村落,低洼地区已漫在水中,路途险阻,眼看是无法前进了。
“够了吧?丫头。”黑玄按髻与她并行,在蒙蒙雨雾中嘶吼。“已经来不及了,等雨停再说吧!”
来不及了……怎能来不及?
眼看前路茫茫,德芬只觉一颗心犹如煎在热油中,又焦又痛。
经过这番暴雨肆虐,初生的农作怕是毁于一旦了,新翻的土壤也得重新养沃,一切都得从头再来了。她更担忧那些农民,他们都还好吗?勉强搭起的茅草农舍撑得过这样的暴雨吗?都是她的错,是她疏忽了……
“回去吧,丫头。”黑玄劝道。
德芬不应,忽的哽咽,许是心情太过彷徨,一时不警醒,座骑乱了方向,马蹄踏进湿软的田壤里,深陷其中。
马儿挣扎不起,惊慌起来,一阵狂猛跳跃,她握不稳缰绳,整个人被甩落马背。
“丫头!”幸亏黑玄眼明手快,猿臂一探,及时将她捞起,让她坐在自己身前。“你还好吧?没受伤吧?”他焦急的问。
“没事,我没事……”她茫然低喃。只是吓着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得难以凝神。
狂风又起,雷电交加,两人一骑在路上徘徊,洪流滚滚,进退两难。
看来是回不去了。黑玄凛神,当机立断,策马沿着山间小路蜿蜒往上,唯恐落石伤了德芬,他一路躬身,将她纤柔的娇躯护在自己胸怀下。
好不容易,经过一处山洞,他掉头转进,将她自马背抱下,安顿在一块尚称平滑的岩台上。
“就在这里停留一宿吧,风雨实在太大了。”
她没回答,双臂交握肩头,蜷缩颤栗。
很冷吧?黑玄整眉,在山洞里来回梭巡,发现前人留下的火堆,虽然柴薪有些湿气!但总算能生起火苗。
“过来这边坐。”他执起德芬玉手,将她携至火堆前,让火红的暖焰烘烤她湿透的身子。“冷吗?”
她点头。
“忍一忍,等衣裳干一些就会好了。”
“嗯。”
怎么都不说话?是太过震惊失了神吗?
他关切地望她,双手捧起她雪白的脸蛋,见她水眸莹莹,不知是雨是泪。
“别担心了。”他柔声劝慰。“等雨停了,我们就去探望那些农民。”
她怔怔地与他相凝,贝齿咬着唇,一颗清泪坠落。
“别怪自己。”他知道她想什么,“这是天灾,人力难以相抗的。”
“可我应该及早察觉,如果我早点注意天象,或许能防患未然。”
“别傻了,你真以为自己有预言能力吗?”
什么?她震骇,明眸圆瞠。
他微微一笑,拇指温柔地替她拭去颊畔泪痕。
“你……都知道了?”她颤声问。
“你以为呢?”他不答反问。
他都知道了,原来他早就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德芬怅惘,胸臆缠结着难以厘清的复杂心绪。
“什么时候?你是何时知晓的?”
“从我在城门口看出你是丫头的那一刻,就有些猜疑了,之后又陆续得到佐证,更加确定你就是六年前那个命在旦夕、却大胆跟我交易的小公主。”
“那你为何……不早点揭穿?”为何配合她玩游戏?忆起自己在他面前说的每二句谎言,她不禁窘迫难堪。
“太早揭破,就没有乐趣了。”他笑着,轻轻掐弄她脸。
“你又在玩我?”她惊嗔,就如同六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与春天悲痛诀别,却只当是一出热闹好戏。
“不是玩你。”他修正她的说法。“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傻傻瞅着他。
“别气了。”他怜惜的抚摸她耳廓。其实不揭穿她的身份不只是想试探她的决心而已,更重要的事,他盼望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将一个公主、一个天女,留在自己身边……这会事一个不可能之梦吗?
思及此,黑玄自嘲地勾勾唇。“话说回来,丫头,若是你想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得仔细点。”他含笑戏谑。“不仅常常忘了对我说敬语,还唱“步天歌”给我听——像这种只传灵台、不传民间的秘曲,你如何会唱?你当真以为我大醉了,脑袋便跟着糊涂了吗?”
是啊,她眨眨眼。
“你对人太不设防了。”他感叹,“我真奇怪,这样的你怎能在那个皇宫存活自今?”
“不是那样的。”德芬喃喃否认。怎可能不设防?她可是活在一个充满魑魅魍魉之处啊!“在宫里,我只信任春天一个人,私密话只对她说,而你……”她忽的停顿,又是忧伤,又是迷惘的瞧着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你,就是会不自觉的敞开心房。”
“是吗?是不自觉吗?”闻言,黑玄低低笑了,星眸炯炯,墨光璀璨,展臂将她拥进怀里。她只觉想挣脱,他收拢臂膀。“别动,你没听说吗?身体是最佳的取暖工具,你不想冻死在这种地方吧?”
她是不想。德芬幽幽叹息。也罢,就暂且将礼教之防抛到九霄云外吧,现在的她,很需要一个温暖的胸怀,身心皆然。
他的怀抱,似乎足以避开狂风暴雨,避开这些年来令她疲惫的一切……
“你说过,自从你哥哥死后,就没人能在你难过的时候抱抱你了。”他拨玩她柔细的发丝,在她耳畔低语。“是那样吗?”
“原来你都听到了。”不是酒醉昏睡吗?耳朵真灵。
“是,我都听到了。”他坦然承认,将她搂得更紧。“现下我抱着你了,你就睡吧,好好睡一晚,明日的事,明日再想。”
明日的事,明日再想。
她静静地品味他的话,忽而觉得好累,好疲倦。
是的,她的确想睡了好想好想睡——
她在他怀里睡了一夜,隔日,雨势渐歇,她等不及雨停,冒着蒙蒙细雨走出山洞,巡视整个村落。
满目疮咦,灾难过后的景象即便在噩梦里也难以想象,农田淹了,作物毁了,大部分农舍都有损伤,不是飞走了屋瓦,便是歪斜了梁柱,更有少数农舍颓然倒塌。
家家户户都传来啼声哀号,孩子们哭闹不休,人们愁容满面。
德芬与黑玄来到村长住处。老人家一夕白发,在屋外木然伫立。他没见过黑玄,不知他便是那位恶名昭彰的领主大人,只是对着德芬泣诉绝望。
“于姑娘,这不该怎么办好?所有的一切,全完了,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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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天女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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