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大抵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伫足在街市里,即便人来人往,身处在喧腾之中,凤非还是没法忘记左元海的表情,是那样的恨、那样的怨,彷佛真是对他恨之入骨。
到底是何时,两人会演变成这般的境地呢?
凤非曾经以为,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抉择,就算天下人真是恨透他,只要还有一人相信,那么所做的付出与牺牲,也都无所谓苦了。
是的,他天真的认为如此,就能够继续的走下去,直到最后的尽头。
只要一个人就够了……偏偏那个人,最后仍旧与自己背道而驰。
若说他心底没有半点不甘愿,恐怕是骗人的。到头来,他仍是留在这条孤单的道路,无人相伴。
眼见镖局在即,凤非心底沉重得同样没法轻松。
祁家几十余口人遭到牢狱之灾,祁鸯慌得六神无主;然而,最令人痛心的是,祁老已经遭到杀害,至今石破磊仍不敢告诉她真相,总是一瞒再瞒,深怕她承受不住。
明知道与王朝牵扯,无所谓的全身而退,但凤非还是想孤注一掷……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错了。
若祁鸯知道,对石破磊而言,恐怕也是极为怨恨。恨这座王朝的绝情,无字门的寡情。
待他提步要走之际,身后响起气急败坏的吼声:「给我追!不准跑!」
回过身,居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皇……」凤非没有喊出口,不敢让人知道他的身分。
手里捉着一个小丫头,抬头见到熟人,稚嫩的小脸亲腻地喊着他的名:「凤非!」太好了,遇到救星了。
两个小毛头一把溜到凤非身后,打算让他去应付后头几个大汉。这等可怕之事,单凭他俩还是太过生嫩。
「凤非啊,朕命你赶紧打发掉人,不得有误。」捉着他的衣角,说起这话时,还不忘耍着威风。
「您……怎么离宫了?」没有人随身在侍,竟让幼帝轻易离宫,皇宫戒备怎会如此松懈?
「先别管朕……」胖脸皱成一团,想到自己擅自离宫,竟还闯下祸事,忍不住装起可怜来。「快救救我俩吧!」
「没头没尾的,该怎么救?」凤非禁不住地笑,之前还觉得他是个小大人,神气百倍呢,眼下这小皇帝倒成了落难的小鸡了。
「让你救人就救,朕……事后赏你千金万两。」
「臣不需要。」小小年纪,倒是学会同人讲条件了。
「那、那你要什么?我若能做到,定能答应你。」短短的小手指着前头,那些人越来越近了。
「什么都可以吗?」凤非轻问。
「君无戏言!」快点啊!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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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镖局难得贵客临门。
「真的是皇上?」朝毅忍不住翻了黄历,今天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
「哇,果然是娃娃皇帝啊!」段松波拿着糕饼,一脸打量,果真是个小鬼头。
「好嫩的脸,真想掐一下……」虞歌说完这句话时,居然真的伸手掐了过去。
「放肆!朕的尊容,岂能任由你胡来?」姚升一把拍掉虞歌的手,这里的人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
「呵,倒是端着很大的架子呀!」虞歌笑嘻嘻地,一点儿也不介意。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离宫,此事非同小可吧?」段松波撑着面颊坐在边上,这小鬼头居然跑了出来,还被凤非带回来!
「身边不见随从,孤身只影的跑出来。」虞歌蹲下身与姚升眼对眼。「皇上该不会是要逃离宫中吧?」
一下被说中,姚升顿时气弱,忍不住结巴了起来。「你……你胡说,朕乃一国之君,怎会逃出宫?」
「只是微服出巡吧!」朝毅见到小鬼红着脸,说着不高明的谎言,很好心地为他找借口。
「对、对啊!朕是微服出巡。」姚升挺起胸膛,样子相当勉强。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倒是很会闯祸呢!」虞歌指着旁边坐着一个小丫头,年纪约莫五、六岁,看起来说不准比他还要小呢。
「朕、朕不明白,为何人可以秤斤论两的买卖?」方才小丫头明明哭得那么大声,就是不愿跟对方走,但是还是被人拖着,若不是自己一把拉她逃跑,说不定她就会这样哭一辈子呢。
「世道就是这般呀!」虞歌说得很直白,完全不加修饰。
小脸蛋忍不住皱起眉头来,「真、真的吗?」望向她,那张泪汪汪的小脸轻轻颔首。「是朕小题大做了?」
「没有这种事的,皇上。」凤非刚从门外进来,差了二牙子给对方送了一笔钱,这才免了白日的祸事。
「凤非,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事了?」人可以这样买卖吗?姚升真是不懂。
凤非坐在他身旁,一派闲适自如。「皇上后悔吗?」
「朕心底很坦荡,无……无所谓后悔可言。」如果重新选择,他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既然不后悔,为何如此迟疑不决?」
「朕不想与其它人不同。」
这话一脱口,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那张小脸蛋上。
「什么意思?」凤非再问,看见他眼中的困惑。
「朕想跟历代明君一样,不……不应当轻率行事。」小手紧张地交握着,手背都泛上一层薄红。
「唉,你才几岁而已啊?」做明君?虞歌听到真想敲敲小鬼的脑袋。他爹爹死得算早,但是做皇帝也做得早,十五岁时登基,在位超过二十余年,结果到头来也不是什么明君,死后还得个昏君的骂名呢!
「朕六岁足了!」此话一出,所有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唯有凤非的脸色,始终未改,沈静如水。
「为君之道,道途漫长,皇上切莫操之过急。」
「凤非,你嫌朕年纪小是不是?」他怎会不急呢?无论怎么做,都让人感到莫名的心慌与烦恼。
凤非笑着道:「皇上心里有结,无论做什么都会倍感不顺心。」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唯有心中无惧,才能真正的强壮。」
小小的脸上有着困惑,学着凤非按着自己的胸膛,跃动在掌心里的频率,让人感到很安心。「凤非,朕似乎有些明了了。」
「皇上天资聪颖,没有什么道理是您悟不出的。」他欠缺的,是人生的历练,以及勇气罢了。论心性是正直敦厚,论资质是聪灵敏慧,假以时日的锻炼,来日必能迈向明君之路。
「朕真的能够吗?」姚升不敢想,镇日坐在御书房内,熟读四书五经,汲取古人圣贤的经验,这样真能成为明君吗?「凤非,你能不能帮帮朕?朕不想辜负天下百姓,不想让那些对朕有期待的人,最后失望了。」
此话一出,无字门的所有人皆齐齐望向凤非,眼神复杂难辨。
当初离开庙堂,是因先帝昏庸无道,令人心灰意冷,逼得他们为了活命,不得不急流勇退;而今,这么一丁点儿的小娃头,为了这座王朝而感到进退不得。
凤非默不作声,毫无任何表态,让姚升忍不住焦急,那张胖脸是泫然欲泣的神态。
「皇上可曾听闻过无字门?」虞歌蹲下身,果真见到那双大眼有着淡淡薄雾,终归也是个孩子啊。
朝毅拧起眉头,不是不明白虞歌的用意,但真的要赔上他们吗?毕竟眼下,因为朝廷的缘故,让祁家惨遭杀害,说白些甚至可达灭门之祸,若与之牵扯不清,该怎么面对石破磊?
姚升摇摇头,哪里明白前朝的恩怨?
「朕从没听过,他们是谁?很厉害吗?」
「无字门在历代的金碧王朝里,在皇帝身边占有一席之地。」若他不曾听闻,并非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虞歌清楚,也相信其它人皆是如此。
一个娃娃皇帝,说穿了就是个傀儡,后边有个国舅爷,甚至以摄政王的身分留在身边,美其名辅佐,实则掌权在手,架空娃娃皇帝的势力。
说不准再多个几年,在幼帝羽翼渐丰之前,就明目张胆地拉下人,让自己登上九五之位了。
「为何朕的身边,没有这些人呢?凤非,到哪里才可以找到他们呢?」
凤非望着他,始终不发一语。反观其它人,难得显露出复杂的神情。说到底,面对一个娃儿说着自己的期望,有谁能够做到心如止水?
他就像是个不会泅水的溺者,想要抓住浮木帮助自己活下去。
然而,仅只要顺利的活下去而已吗?
「找到他们,朕就能做个明君了吧?」姚升说得好小声,难掩心中的渴望。
「为什么圣上……执意要做个明君?怕往后在青史上留下臭名吗?」段松波忍不住问,早就对皇室心灰意冷的他,竟然想要知道这小鬼头到底是抱着何种心态?
「朕只想要让金碧王朝好好的延续下去,让百姓吃饱穿暖,开开心心地过着每一天……这样想,是不是太过简单了?」姚升望着凤非,他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想必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到。
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娃儿,如此简单的想望,轻轻地敲进所有人的心中。
「皇上想要天下吗?」凤非低首,问得严肃又直接。
「想要。」姚升直言不讳,尽管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帝王,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傀儡。
凤非伸手,一指按在姚升心口上。「天下,已在皇上手中。」
姚升不解,为何凤非会这样对自己说?
「只要这个想法不变,金碧王朝必能长治久安。」无论在上者施行何种政策,让百姓吃饱穿暖为首先,自然能得民心。「您千万不可以忘记这个初衷。」
凤非这样一说,姚升安下心来,本是忧郁的脸庞终于绽放出浅浅的笑容。
姚升还想问问凤非怎样才能找到他们所说的无字门时,门外熟悉的脸面出现,是先前随侍在侧的太监,对方一脸焦急的模样,姚升自是明白无法久留在这儿了。
「凤非,朕先行离开。」姚升跃下椅,还不忘牵着方才救回的丫头。「有空,到宫里找朕,朕想和你讨教棋艺,想必你的棋定是下得很好。」
凤非没有吭声,仅是起身送他离开。
「凤非,朕为难你了吗?」临行前,姚升显得小心翼翼。
「皇上多想了。」
「以后朕想见你,传口喻就进宫里,好吗?」
「皇上,咱们风云镖局的镖师出去一趟,可不便宜呢!价目表挂在墙上,看见没啊?」虞歌嘻嘻地笑,放肆的口气,让宫里的太监加以吓斥。
「不碍事儿,他们是朕的救命恩人。」姚升伸手拦挡,对底下人很有威严。
虞歌上前,扠着腰对着姚升说道:「皇上,既然您要凤非三不五时进宫陪您打发时间,那么以后咱风云镖局遇到什么事,您得要在后边儿给咱们撑腰头啊!」
「一言为定!」姚升颔首,这点事儿他是能允诺的。
凤非将视线投向虞歌,再瞧瞧后头其它人,每个人的眼光,皆是紧紧跟着姚升。见此状,他的嘴角掀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
自己不曾说过要无字门重回庙堂的话语,明白他们的反对与抗拒,然而时至今日,却已经有人改变心意。
论帝王的得势,姚升是先天不足,在天时地利无法相互配合之下,劣势势必成为拖垮王朝的首要主因。
然而,凤非深信在王朝风雨飘摇之际,上天仍旧给他们一盏小小的明灯。虽是风中的小烛,可在往后,定会有人肯伸出手,让微弱的烛火成为盛大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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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烛火飘摇。
小小身影趴在书案上,一手握着大毫,另一手枕在下巴底,不知已经睡了多久。
甫踏入门,见到睡沉的娃儿,左元海走近一瞧,俊秀的脸庞突地覆上一抹令人难以言喻的神采。
这么难的字,他居然也写出来了。
姚升年纪虽小,可在帝师的指导下,字写得特别好。比起同龄的稚童,他认字、习字的程度已是过人。
人说皇家好,却无人得知生在皇室的悲哀。高处不胜寒,越是到达顶端便越显孤凉。
有时候,他在姚升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凄楚楚地,活在高筑的宫墙之内,抬头仰望的天,永远都在城墙之内。无论爬到哪里,就算看见外头花花绿绿的灿烂景色,仍旧逃不出顶上的一片天。
他们叔侄俩,都孤寂地活在这片天地里啊!
细数金碧王朝历代君王,没人比他还要稚龄,也没人与他一样形势岌岌。左元海常常在想,这座王朝并没有给予自己什么,如果亲手结束掉一切,改朝换代之下,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至少,他还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庙堂之上,而非教人在后头指指点点,损及他左家的名声。
「舅爷,您来了啊!」
软软的嗓音响起,打断左元海的思绪,望进他眼里的,是一双炯亮清明的眼。
如果不是这双眼,恐怕他也不愿意让这座王朝死拖活拖,苟延残喘地活着了。
「这么晚了,见御书房还掌着灯,于是进来提醒皇上,时候不早了。」
姚升擦擦嘴边的唾涎,没想到自己睡着了。低首一瞧,写在纸上的字被瞧见了让他不免心慌。
左元海一眼看穿他的心虚,这自是当然,从小将人带在身边,一言一行皆有人通风报信,他就像是被压在五指山的孙悟空,从来不曾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修长的指头抽出他写下那张不怎熟练的纸页,这么难的字,却四平八稳的躺在其上,虽有其不足的地方,然而多练习几回,定能弥补缺失。
「无字门?」左元海念道,那双瞳眼紧紧地盯着姚升。「皇上居然写出这么难的字,足以见得很下功夫在习字呢!」
姚升低垂着头,不敢看左元海,早知道不该写下这三个字的。
「皇上怎会写下这三个字呢?」他明知故问,然而不过是个稚童的姚升哪里又懂他的心思?
「朕……朕听别人说过。」
「谁?」
小手紧握,搁在膝上握得很紧,相当心慌意乱。因为多年来的指导,明白自身的心思不应显露于形,因此姚升装作很镇定的模样。
那种神态,极其压抑又强装无事,若不是熟悉自己的人,断不可能见到他心底的慌。但是,姚升很怕会被舅舅识破。
「不过是风闻些传闻罢了。」
将那页纸按回桌案上,左元海开口提醒:「皇上,为君之道最忌心活面软,受人摇摆心思,有损君威。」
「朕知道了。」
「有些话皇上不爱听、不中听,可忠言逆耳,即便感到刺耳,也要永远铭记在心。」黑压压的头颅越来越低垂,左元海清楚他的丧气。
「是。」
「皇上,抬起头来!您是一国之君,做为王朝、做为百姓的天,不管何时何地,定要挺起胸膛。」
姚升闻言,坐直身子,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从小受惯了舅舅的箝制,左元海成为他不喜亲近的对象,然而,却无法摆脱。
他神色紧张,却力图镇定,左元海哪里会不懂?但自己依旧漠视侄儿的畏惧,仅是逼迫他继续走下去。
要做明君,必要时时刻刻警戒在心,不可有懈怠之时。
「白日授课的帝师说皇上病了没上课,不过今晚看这样子,应当不碍事。」左元海微微一笑。「既然身子无碍,明天就请帝师把课给补上,可好?」
姚升心头一惊,舅舅果然知道他偷溜出宫外的事。不管自己做什么,总是逃不过他的耳目。这座深宫,根本没有人可以相信!
「是。」
「以后,别随意向帝师告假,皇上应当明白学无止尽,不可半途毁也。今日松懈,日后种下苦果,便悔不当初了。」
姚升沉默,无话可说,小脸早就没有任何的神采。
左元海望着那双透着阴郁的眼睛,坐在椅上,并不急着要走。「升儿,怪舅舅吗?」
这是姚升第一次听到舅舅直呼自己的小名,感到讶然,自从当上皇帝之后,便不再有过。
「没有,是升儿自己懈怠了。」
「升儿,你知道为何鸟会飞吗?」
「鸟儿有翅膀,自然会飞。」
「若鸟儿不飞,陆上活不了,水里游不下,牠们注定只能一辈子活在蓝天里,累了停一停,休息够了便继续飞行。直到有一天,牠们再也不能够飞,兴许是被人折断了翅膀,又或者是死亡,才会停止飞翔。」
姚升颔首,继续听下去。那双小眼,透露着天真的神态。
「离开蓝天的鸟儿,是活不久的。」左元海认真地看着他。「升儿,有些事是天生注定,是一生下来就没法选择的,你懂吗?」
姚升流露困惑的神情,不明白舅舅后来的这句话。「我们、我们真的不能改变吗?」
「鸟儿如果舍弃飞行在水里游,鱼儿能够离水飞在蓝天之中,那么很多事情就能改变。」他只是想要对姚升说些平常从不曾说过的话。兴许过了今晚,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牠们并不能,所以我们……也不能够。」
是的,有人说人可以选择命运,但是,也有一些人,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命运所选择。
姚升是,他自己是,凤非是,这座金碧王朝也是!
因此,被挑选的人,都是命中注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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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斗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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