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斗 第一章

  小头小脸一个小娃娃,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别扭得紧。
  殿下黑压压的头颅齐刷刷一低,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哇」地一声,小头娃娃哭了出来,响在金銮殿内震耳欲聋。
  众臣面面相觑,对着娃娃发怔,才四岁的奶娃娃,坐上龙椅还怕那小屁股摔下来开花哩。
  如此这般想到时,小娃娃不负众望,果真从龙椅跌了下来,螭龙头冠咚咚地滚落在地。
  臣子望着殿上,小娃边哭边指着头冠,太监紧挨着取了回来,替小主儿戴上。
  先帝短命死得早,留个连鼻涕都不会擤的小屁娃,金碧王朝还有指望吗?
  「朕……呜……」呜呜咽咽的,登基前练习的话,只有一个「朕」字还懂得改口说,其它的已然不指望。
  夤夜,先帝崩逝,封了九重宫门,重兵严守宫门内外,连夜拖醒尚在梦里的太子,见过最后一面,后有太皇太后口喻,传重臣连夜火速进宫谒见。
  折腾一夜,事已成定局,全凭太皇太后一人顶着,没有半点差池。
  如今留下一群老弱残兵,王朝的天塌了一半,无人可撑持了。
  金碧王朝,皇室什么都不多,唯独妇孺老弱至多,真是教人感叹啊!
  「我的好皇上、小祖宗啊,今日行登基大典,繁文缛节无可避免,您得忍忍、忍忍啊。」老太监低语,将小主子的头冠戴正,这等景况是何等凄凉,连他看了都于心不忍。
  这金造的头冠,重得快要压断那截小脖子,谁见了谁都会替他心疼啊!
  扁着嘴,小脸强忍泪水,话声颤抖抖地,「朕……朕忘了要怎么说……」他不要做皇帝、不要做!
  为了以防万一,新帝登基的词儿,老太监自己是背得滚瓜烂熟了。
  当年先帝登基,便是他随侍在侧,完成登基大典。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他比谁都熟稔了。
  挨着小祖宗耳边说完后,他恭谨地退至一旁,低首不敢再看龙颜,一手挡着脸面,垂下头嘴里低语:「朕乃真命龙子,顺应天意继承大统,深知创业非易,守业维艰,欲保一朝家业江山,便要永守纯朴家风,跟随先帝脚步,步步为营……」
  低低的语后,随即跟上的是稚嫩嫩的童声,说着与之不符的官话。
  虽然他年纪尚小,却比谁都更明白,日后自己要在这把龙椅上,度过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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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远处的祭坛,拖着病弱的身躯来到泰山巅顶,他自己明白是过于强行。
  此刻正举行的封禅大典,新帝遥祭天地山川,下告鬼灵魔魅,诏示天下百姓,日后由己继承大统。
  「舅爷,天冷了。」身旁宫女为他披上貂裘裼衣,抵御巅上寒风。
  俊美妖魅的脸庞微微一哂,若不是久病缠身,削减了身上英姿飒爽的气味,应当更阳刚些。
  从前,国舅爷的身子骨就不好,近年来更是每况愈下。年纪尚轻,却已是风中残烛。
  泰山之巅,日光灿灿。他瞇起眼,望着暌违已久的天光,在秋日里显得湛亮夺目。
  封禅过后,金碧王朝的新帝不过是个稚子,能否君临天下呢?细想至此,嘴角不禁上扬。
  若不是太皇太后在前头顶着,幼帝继位可能胎死腹中。那一夜,想来真是惊险万分啊!
  即便是顺利登基,未来迎在幼帝前头的,将是更多的汹涌恶潮。一有松懈,葬送的可是先祖打下的百年江山。
  他抬手掩去久视的天光,不由得感到目眩。
  「舅爷,该下山了。大典将尽,别让寒风侵身了。」贴身宫女悄声提醒,怕巅上之风伤着病恙的主子。
  「让我再看看,看久一些。」这是王朝新诞的天子,真命龙子啊!「往后这座王朝,要注入新血了。」
  过往那些应当被汰换、根除的旧习,将会随着新帝即位,而重新开创新的局面。
  他的袖口里,早已替幼帝拟好一份新诏,将于一旬之后颁布。届时,必定引起文武百官,众人哗然。
  真是令人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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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爷,天亮了。」
  冷宫阙、无天光。即便是天亮,光辉依旧没有探照入窗。
  未到午时,这里总是幽幽暗暗的。做为一个病者的寝宫,这里确实是适合养病调养生息的所在。过分的清幽、过分的宁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
  当年封禅大典过后,随即不久幼帝颁布新诏,命他为摄政王代批朝政,加上太皇太后倾力支持,此举虽引来文武百官不满,尽管满腹怨气,却无人胆敢违抗。
  天方亮,左元海早早就醒,做为金碧王朝的摄政王,从无一日懈怠,时时戒备谨慎。
  起身下地,宫女披上保暖的外衫,再弯身为主子套鞋,动作利落迅速,数年来如一日。
  「贵儿,刚才我做了一个梦。」看着贴身宫女为自己穿衣套鞋,俊雅的笑容未褪。
  「舅爷梦见什么了?」
  「梦到当年皇帝封禅大典。」伸出手,比着当年幼帝的身高。「小娃头才这么大一丁点儿。」
  「舅爷连梦里都挂记着皇上。」宫女笑道,明白主子的心思。
  「可不是么,尽管坐上龙椅,万人之上,终归还是个孩子。」左元海感叹着,短短三年,那孩子着实长进不少,像个小大人似的。「自从太后薨逝,皇上或多或少也明白自身的处境。」
  说来讽刺,新帝当年于秋日登基,太后则于同年的岁末迎新之前骤然薨逝,让幼帝遭受打击,也令金碧王朝前途蒙上一层阴影。
  左元海比谁都明白,太后是遭人毒害身亡,然而兹事体大,新帝继位不久便发生此事,意图无非是让朝廷动荡不安,企图动摇国本。
  他当机立断封锁消息,后称太后于睡梦中薨逝,为寿终正寝,文武百官员服丧一个月,百姓三日,一方面让新帝以至亲至孝的形象立于天下为楷模,另一方面命各地诸侯留守原地为太后披麻带孝,防止有心人为此大举进入都城,打着奔丧美名,实则行逼宫篡位之实。
  如今三年了,这座王朝犹如汪洋中的一艘破船,勉强可行,然而能够行至多远多久,却无人能预料。
  待贵儿为自己系上腰带,左元海接过湿帕净脸拭手,让人梳整发冠。
  「报!」
  「来得真早。」命贵儿开门,左元海起身相迎。
  「禀舅爷,睿王爷今早确实离开都城了。」
  左元海颔首,「王爷终于沈不住气了。」想必未来,王朝的隐忧能够一除而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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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谁说过的,光阴会带走一切,就算再恨、再爱,也会随之而逝。
  左元海坐在御花园内假寐,等候幼帝在御书房内习完字,一道切磋棋艺。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座王朝的光阴,停留在自己死掉的那一个时候,就再也没有继续流动。
  所以,当年自己的恨、自己的情,依旧存在于心中,从来没有减少,但也没有持续增加了。
  他跟随着这座嬴弱王朝的脚步,拖得步步艰困。有时候,他真怕自己会全然的放弃。
  人就是怕动念,一旦起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想念,往往做出的事,就会完全背离自己的人生了。
  因此,他让自身往后的余生,偏离了轨道。
  破军星选择离开金碧王朝,但是并没有真正的放弃。从沙场殒落的星子,漂流在宦海里载浮载沈。
  看来这样的日子,自己终究是盼不到一个尽头啊!
  睁开眼,有人悄然无声地来到跟前,他并不意外。「凤非,今日入宫,有事?」
  深宫中可以来去自如的人不多,恰恰他就是其中之一。左元海实在惯了,这男人当初放弃了金碧王朝,却总是走得不干不脆。
  而今,自己没有带太多的人,就连贵儿也在御花园之外,就是明白今日兴许有贵客前来。
  凤非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啊!
  「舅爷可知睿王爷离开都城了?」凤非沈声,并不是没有预料到今天这般景况,可他以为左元海对无字门至少还有一点点的情份。
  「清楚,已经走了三日。」为凤非斟杯热茶,招呼他坐下。「王爷要走,本舅爷怎么能留?」
  「你藉由睿王爷之手,杀害王朝皇室血脉!左元海,你怎么能够?」凤非冷着声,甘冒大不敬的罪名,喊出他的名讳。
  「凤非,你恨吗?」望着他的眼,左元海明白他的心意。「你不会恨的,因为你懂我为何要这样做。」
  祁家血脉成为皇室之耻,他贵为一朝国舅,理应维护王室正统血脉。至于其它的,仅能斩草除根了。
  「你要我怎么和无字门的其它人交代?」他将消息放给睿王爷,引他除掉祁家大小,甚至安了一个罪名,让祁家几十余口人,全数押入监牢。
  若不是祁鸯身在都城逃过一劫,恐怕就此牵连下去。
  「我不知王爷有何能力,让祁家锒铛入狱,与本舅爷无关。」左元海望着他,眼神甚是坚定。「不过这一次,本舅爷不会出手相助了。」
  「左元海!」
  「如果你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相信,凤非不会有其它的选择。
  「一如你当年,舍弃自己而走的道理是一样的吗?」凤非对于他,抱持着既爱又恨的念头。
  他恨左元海的不信任,恨他只信任自己,而从来都不相信别人。包括他在内,也从来不予以信赖。
  所以,才会让自己还有他,彼此形同陌路般的走下去。
  「凤非,我从来都不曾后悔。」
  「因为你心底,始终没有我的存在。」他冷语,笑容比十二月的冰雪还冷。「对吧?」
  「那么你呢?可曾真正挂记过我?」说他残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凤非抿着唇,面无表情,拒绝回答他的话。
  「你的心里,始终只有天下,当初推我陷落这座王朝的,难道不是你?是你一手造成我现在的境地!」
  他本可与其它同龄的人一般,无忧无虑地过生活,与心爱的人缔结姻缘,平淡自在地活下去。
  可是,他不允!将他从平淡的日子里,一手推进这暗潮汹涌的险境里。
  「那是因为我信你!」凤非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有些人,天生下来就会发光发热,即便眼下藏在污泥里,总有一天是会崭露光芒。凤非比谁相信,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出手将他拉进这座王朝里。
  但是,后来他却走火入魔了!
  「现在呢?不信了,是不是?」左元海尖锐地问着他,墨黑的瞳眼透出狠绝的光芒。
  「你应当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闭上眼,自己永远不会乐于见到,他成了这般惨样。
  「是不男不女,还是不人不鬼?」左元海大笑,笑得极其疯狂,一把翻了桌面上的棋盘,黑白棋子飞散在他身上,撒了一地,奕走一半的棋盘,再也回不到原先的模样,如同他们彼此形同陌路,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见死不救,放弃我兄长的那一日!令我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他的死,是自己选择,你比谁都明白。」
  「他后悔了,真心在你面前忏悔了,难道不是吗?」左元海咆叫着,两眼迸射出忿恨的目光。「但是你选择视而不见!与你信念背道而驰的人,都该死在那场斗争里!」
  凤非握紧拳,没有任何辩驳,已经心灰意冷。
  「你明知道我活了半辈子,要守护的是什么,你却让我们左家什么指望都没了!」指着他,左元海颤抖抖地吼道:「难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所以你把对我的恨,发泄在祁家身上?」只要他愿意,凤非相信安顿祁家,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无字门已经交出当年那只卷轴,并且亲眼见到他焚烧殆尽,彻底掩盖从前往事,当作是过往云烟。
  「说不定,无字门给我的东西是假造。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有秘密。」若不是这般,他焉能活在这座王朝如此久?那样脆命的他,早就一脚踏进棺材里。
  凤非不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他确实更加茁壮,甚至比自己当初教他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非,我是不是你最好的学生?」当年他也是这般意气风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你说要在官场里活着,谁都不能信,除非是自己。」
  「我总以为你性子软。」但是,那已经是从前了。
  「现在的我,也还是。」左元海冷冷地看着他。「否则,祁鸯绝对不会还留在无字门内。」
  「这是你的退让?」凤非反问,这座王朝到底也是磨光他原本的心性了。他不意外、不意外!
  在他舍弃原本的身分,为自己的兄长活下去时,凤非就已经看见他的未来。直到如今,真正活在这世上的人,是左家的左元海了!
  「不,是我最后的仁慈。」左元海起身,立于他面前。「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你要的是我,还是无字门?」望着那张病弱却绝色的容颜,凤非感到寒冷。
  他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唯有眼前的他例外,总是像个心头刺,扎得自己很不痛快,非得小心翼翼,才能够继续走下去。
  「当年,你也是这样问我。」真是令人怀念啊!原来光阴并不是仅停留在自己身上,包括他的,也同样再也无法流逝下去了。
  凤非握住他飘扬在风中的青丝。「但是你没有回答。」
  「我要无字门!」
  「所以,你舍弃我了吗?」如同自己当年,舍弃他的兄长那般,对吗?
  「凤非,这是你欠我的!」
  从今而后,他依旧要以左元海的身分,继续活在金碧王朝里,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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