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抬起眼,看向他那始终如一的美丽笑颜。她爹很少笑的,一个压根儿不快乐的人怎能笑口常开?这人总是温笑着,原以为是他脾气好,现在才发觉他其实一直戴着笑脸面具,把真正的心情藏在面具后面。
不就是笑嘛,谁不会?她弯起双眸,唇角轻勾,学他把语气放柔道:「白庄主曾说过,四公子才是最适合庄主之位的人,我总算知道原因了。前任庄主把位置传给领养来的孩子,足见他气度过人,既然白庄主已接下这责任,就别再计较谁才是有血缘的继承者。我沿着官道一路走来,所听闻与白庄有关的传言,全都是好话,这也不辜负前任庄主留下的好名声了。」
一笑倾庄、再笑倾城,白春留看呆子眼,颊面微红,迟一会儿才道:「望未姑娘说的若是真话,在下就安心了。我一直怕做得不够好,有负先父……前任庄主的请托。」
把秘密说开了,连在她面前喊白四季一声父亲也不敢了吗?她心头有些发软,真想代替他爹拍拍他的头,告诉他:你做得很好,你是个好孩子,你爹必会为你感到骄傲。
「其实,只要白庄主心里认定他是亲爹,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呢?」她声音很轻,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一人独眠时,总会胡思乱想……我这样说你一定会笑我吧?一个大男人,老是钻着牛角尖像什么话。」他自嘲地笑了笑。
换句话说,只要有个人陪他睡,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她啜了口茶,不想承认她看穿白春留的心事。
「恋恋……我记得,白庄主有个女儿,不知道她像不像白庄主?」转移话题转移话题,脑袋里临的蹦出这个名字,便顺着问下去,才问出口就发现他脸色不对,暗骂自己转错方向。
白春留很快收拾好情绪,笑答:「恋恋长得像她娘,非常漂亮,个性也好,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这个时间她还在房里午睡,晚一点我再带她来见你。」
他脸上充满慈爱的笑意,可见是很疼他女儿的,那一闪而逝的眼色,肯定是她眼花看错了。
「没给白庄主添麻烦就好。」她应道,不是很反对他带女儿来见她。
既是他的女儿,那也就是某人的孙女了,若是能把那娃娃的长相、个性看个清楚,将来回去也好说给娃娃的爷爷听。
爷爷啊……不知道他在九泉之下听了,会不会后悔没再多撑几年,亲眼见了宝贝孙女一面再走?
「一点也不麻烦。」他笑着说道,想了想,又补充几句:「恋恋她……有点怕生,也许初见面时不敢多说话,但我想相处久了,她会喜欢你的。」
她低头把玩着茶杯,没有马上回话。她就怕真被喜欢上,到时候想走也舍不得走了。一个没娘的娃娃多可怜啊!万一恋恋真把她当娘了,她还能挥挥衣袖远走高飞吗?
这样一想,还是别见面好,只是有点对不起恋恋的爷爷了。
抬眼看向恋恋的爹,他安静地回望着她,望得她忍不住又别过头了。
她轻咳几声,小声问出她一直很想知道,却迟迟不敢开口的话。
「白庄主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不曾想过要找回亲爹吗?」
他像没料到这问题会从她嘴里蹦出来,呆看她一阵,哑着嗓子答道:「前任庄主在世时,曾多方打听他的下落,却始终没有结果。我接下庄主位置,找人的工作虽未停下,但已不再强求。他在我娘身边时,我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后来他下落不明,我娘被迫改嫁,丈夫死了以后又被前任庄主收留……说起来,我连他的一面都没见到,虽然身上流有一样的血,却是一点感情也没有。能找到,算是了却我娘生前的心愿;找不到,那也是天意,我不会有怨。」
她爹是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白春留明知自己有爹却不在乎……她能理解白春留的想法,偏又忍不住要为另一个和他长得相像的人感到悲伤。
「哎,瞧我真是的,净跟你说这些不开心的事。那都是陈年旧事,望未姑娘听过就算了,可别放在心上,要是害你不开心,我可是会难过的。」
「白庄主别这么说。每个人多少都有些伤心事,能说出来,总比憋着好。」再塞一小口馒头,把复杂难解的心事通通吞进肚子里。
「你呢?」他突然问道:「望未姑娘来到白庄,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想要白庄为你达成?我能力是有限,但只要你肯说出口,我一定尽力帮你。」
她的心愿啊……右手抚上心口,隔着衣物碰着挂在胸前的平安符。平安符里藏着能害人的东西,是她爹临终前去附近庙宇求来,硬塞给她的。
他老人家以为仇人之子必也是十恶不赦之徒,就算被善名天不知的白四季收养了,也改不了藏在恶血里的本性。但他又想,那孩子体内还有一半是他心爱女人的血,要他痛下杀手,他怕自己终究会心软,于是,他把这事交由她决定。
他要她,亲眼确认白春留究竟是哪一种人,只要白春留眸里流露出一丝血腥狠劲,就把藏在平安符里的毒约掺在他的食物里,让白春留和她一样,一辈子受尽剧毒蚀骨之苦。
她和白春留无仇无恨,就算他真是恶人,这种平白无故害人之事,她也做不出来。但她还是来了,只为了,想找一个陪她受苦的人。
世上的事多不公平啊!她本来就是孤儿,虽然时常没有饭吃,但身体健康无病;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收留她,以为可以过好日子了,谁知才是苦难的开始。她根本不在乎她爹的仇报不报得了,但若有另一个人能陪她一块数着日子吃解药,陪她吐血陪她瞎眼的,那有多痛快啊!
可惜,他不但不坏,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她来时故意走人来人往的官道,每到一个城镇,必定在客人最多的茶亭里落脚歇息,就为了张大耳朵偷听关于白庄的种种事迹。一个人,不管他的名声有多好、做的事有多成功,也一定有些嫉恨他的人故意说着他的坏话。只要让她听到一句坏话,就算是闲人恶意造谣生事,她也会信,偏偏关于白春留的坏话,连一句也没有。
他要多努力,才能赢得这样的好名声?而她,真能狠下心把这样的苦难强加在一个这么努力的人身上吗?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白庄,也许他在人前装模作样,回到自己地盘就原形毕露了,但她万万没想到,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所有想要害人、想要找人陪她受苦的种种念头彻底崩溃了。
这个人,不是她爹仇人的儿子,只一眼她就明白了。那张令她又爱又怨、难以忘怀的脸,就算再过十年,她也不会忘记。
「望未?」白春留见她陷入沉思,轻声喊着。
她回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了……」她彻底死心了。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就跟已经完成了没两样。现在,她只剩下一个任务,就是回到她和爹相依为命的老家,把白春留的近况,原原本本转达给躺在坟墓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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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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